痛心!她為魯迅守了一生活寡,現在能記起她的人卻不多了…

01

1906年7月6日,

紹興周家張燈結綵,

喜慶的鑼鼓聲傳遍大街小巷。

街坊們都出了門來瞧熱鬧。

因聽說周家少爺是從日本留學回來的,

連辮子都是臨時接的假辮子。

在一個宗族和舊制度繁盛的小城裡,

這樣的光景可還是第一次見。

有些深知內情的人忍不住嚼起閑嘴:「你們恐怕還不知道吧,

周家少爺是被老太太騙回來的。」

青年魯迅

確實,這一年夏天,

遠在日本的魯迅接到家中來信,

聽聞母親病重,便火速趕回紹興。

哪料到剛落腳,

紅色的喜袍就從身後架來,

如同一片黑壓壓的天空把他架住了。

在街坊四鄰的熱鬧聲中,

在不懂事小孩的嬉笑聲中,

魯迅一臉麻木站在族人身前,

等待自己的新娘子。

轎子來時,簾下探出一隻腳來,

然而未等落地,繡花鞋卻掉了。

轎夫一看,露出的是一隻裹過的小腳,

繡花鞋裡竟塞了滿團棉花。

魯迅見了不做聲,任由族人擺布,

拜堂、喝酒,像是一個木偶。

他母親原以為今天會大鬧一場的,

卻沒想到兒子會表現得如此乖順。

朱安娘家

朱安心裡一路忐忑,

她聽說新郎喜歡大腳,

這才在繡花鞋裡墊了棉花,

沒想到弄巧成拙,成了笑話。

拜完天地後,終於等到新郎來掀蓋頭,

白晃晃的燈光下,魯迅第一次打量她:

面色黃白,下巴尖,腦門大,

身材看上去十分短小,有點侏儒。

朱安正想著該怎麼跟新郎說話,

不料魯迅挪過身去,不再看她了。

屋子裡是一種殺人的死寂,

燭光晃在臉上,更像是銳利的刀片。

朱安就這麼獃獃地坐了一夜,

那時的她還不知道,也不會明白,

自己一生,都將是這殺人的死寂。

02

朱安出生於1878年,

屋下有女,便取名一個「安」字。

和那個年歲里的女孩子一樣,

朱安從小被教導成一個傳統典型,

要會女紅、烹飪,書可以少讀,

脾氣卻要順和,要懂得三從四德。

5歲那年,朱安沒能進學堂,

倒被族裡的人叫進屋裡,

沒等她反應過來,雙腳便被摁進熱水中,

少頃,媽媽和傭人順勢將其摁住,

一個老媽子從懷中抽出棉布長條,

用力將她的腳趾往內屈折,

痛得朱安不停掙扎嚎啕大哭。

這一夜過去,她被纏了足,

一個舊時代的枷鎖,

就這麼拷住了她。

馮驥才《三寸金蓮》

21歲時,朱安已是「老姑娘」了,

經過親戚的斡旋,有了議婚的對象。

一個小丫頭偷偷跑進房裡告訴她:「聽說是一個周姓前任官員的長孫,

周老爺當過京官呢,只因科場受賄入獄,

這才家道中落了。不過俗話說,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小姐別怕,

想必這個周家也是個體面人家。」

話是不假的,魯迅家當時雖拮据,

總算還是有點底子在那兒。

朱、周兩家,可以算是門當戶對。

親事議定後,本打算隔年就成婚,

沒想到周家少爺鬧著留洋日本,

女兒出閣的願望就此落空。

但轉念一想,未來女婿留洋,

也算是給女兒臉上貼金。

魯迅在日本

然而,魯迅1902年去日本,

中間兩次短暫回家,

一直都沒表現出要結婚的意願。

而且朱家還收到他的來信,

說結婚可以,但有兩個條件,

一是讓朱安入學堂讀書,

二是讓朱安放腳。

這兩個條件可嚇壞了朱家族人。

「這是演得哪一出啊?

咱們紹興城可不興這樣的規矩。」

朱安聽了,也頗為驚訝,

「這是什麼意思,嫌棄我嗎?」

那時起,她心頭便蒙了灰,

可整整7年,也沒聽說周家要退婚。

「不知那位少爺是怎麼想的…」

三味書屋

她原以為丈夫是新派人物,

一時半會兒無法接受自己,

待兩人熟悉些了,總該親近。

可就在回門拜完祖先後的夜裡,

魯迅再次讓她感到一陣寒涼。

當晚,魯迅去了母親的房間,

留下她一人獨守空房。

三天後,他又離開紹興,回往日本。

那天早上,朱安站在周家族人中,

一言不發看著丈夫離去,

慘白的天光照在她矮小的身軀上,

幾年來騰騰躍動的心,驀然作痛。

從朱家姑娘到周家媳婦,

她由歡喜、期待到驚疑,

直至此刻悵然若失…

03

魯迅走後,朱安心境雖然低落,

卻還是不忘自己做媳婦的「本分」,

每天侍奉婆婆魯瑞,照顧家族起居。

她雖然姿色平平,個頭不高,

卻懂得禮儀,性格溫和,待人厚道,

深得魯迅母親魯瑞的喜歡。

日升月沉,斗轉星移,

1909年夏,魯迅回國了,

苦守3年空房的朱安,

以為月光要照到床頭了,

魯迅卻在杭州找了一份教職,

回家都只做短暫停留,並不過夜。

朱安將茶水遞到他面前,

魯迅愁眉緊鎖,看也不看的。

她一次次渴望著魯迅的親近,

換來的卻是遮蔽月光的烏雲。

不久後,滿清王朝崩塌,

魯迅得到教育部的工作,

又一次遠離紹興去北平當官。

見朱安整日鬱鬱不樂,魯瑞安撫道:「你別著急,男人有男人的事,

他如今扛著一家人,當了官,

將來是要復興家業的。」

朱安聽進了婆婆的話,

可每天伺候魯瑞睡下後,

獨自一人守在空房之中,

心底是一地的寒涼流冰。

當初她那顆活著的心,

如今已經一寸一寸僵冷,

死了一大半了,剩下的那一半,

像是橫在墳墓邊上的憑弔,

為死去的一半憂傷著。

魯迅(前排右三)在杭州

「自己到底算什麼呢?

嫁入周家這麼多年了,

卻連丈夫的手都沒碰過一下,

說的話沒有超過十句…」

從外人的議論中,朱安知道,

魯迅是不大看得上自己的,

嫌自己身材短小,沒讀過書,

可她心裡覺得委屈。

她也不求魯迅對自己甜言蜜語,

不求兩人能夠舉案齊眉,

可夫妻之實、柴米相伴總該有吧?

多少年了,只能在日復一日的苦悶中,

守著空蕩蕩的屋子,

如同被綉在屏風上枯萎的花。

一個女人婚姻該有的甜美和飛揚,

她是絲毫沒有感受過。

魯迅母親魯瑞

都快十年了,

魯迅從沒和她同房,

不管自己作為媳婦如何稱職,

卻無法給周家留下一男半女。

經過這些年的掙扎,

朱安心裡多少也看清了,

趁著一次回娘家,

鼓起勇氣寫了封信給在北平的魯迅,

希望他能納妾,

一來生活有人照應,

二來可以留下子嗣。

對於朱安這樣的傳統婦女而言,

這是她覺得自己作為妻子,

必須該說出的一個建議。

她哪裡想得到,信到了北京,

魯迅看後,更是從內心深處,

生出一種強烈的反感,

隨即在日記中寫道:「頗謬!」

04

然而萬分痛苦的,

又何止朱安一人?

自從被騙回紹興結婚那天起,

魯迅生命中美好的一部分也死了。

他受的是新文化的熏染,

卻沒能逃掉舊禮教的戕害。

母親是他這一生最敬重的人,

否則也不會把筆名取一個「魯」字,

既然是母親看上的女子,

他當然是不會反抗的。

所以在成親時,他就告訴自己:

「我娶的不是自己的妻子,

而是我母親的媳婦。」

身材矮小的朱安

在日本時,他寫信給朱家,

讓新娘子進學堂學新知,

想讓她放腳掙脫桎梏,

結果是一樣都沒有遂心的。

不但不遂心,結果是更糟!

妻子是個太傳統的女人了,

於外表和內在,都和他的期待相去甚遠,

身材短小一點也沒什麼的,

可是兩人實在是無話可說。

青年魯迅對愛情的全部憧憬,

都在那場婚禮中粉碎幻滅了…

「既然我反抗不了第一步,

就以沉默來反抗接下來的命運吧,

用自我損害的姿態活下去好了。」

魯迅的心竟是這樣硬的,

他將自己封閉在孤獨的荒野上,

從不理睬朱安,

也折斷了自己對人生的期待。

1919年11月,

紹興的老屋賣掉了。

朱安隨魯瑞一同北上,

在守了13年的空房後,

第一次與魯迅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朱安以為命運的轉折來了,

卻發現自己和周圍一切格格不入。

住在八道灣11號的院子里,

周作人和他的日本妻子也在這裡,

周家兄弟都是新文化的旗手,

他們整日說的都是朱安聽不懂的話,

什麼「民主、科學、進步」,

朱安只能在家裡做些雜務,

在老太太魯瑞那裡得到些慰藉,

而與魯迅,仍是分房,形同陌路。

中年魯迅

北平的空氣是新的,

常聽見一些運動,

朱安知道時代在變了,

也知道自己是個「古董」,

可這一切並不怨她啊…

望著院子里的枯樹,她想:

「我不奢望大先生對我多好,

只求他能同我都說幾句話,

就這一點溫暖都得不到嗎?」

她早上叫魯迅起床,魯迅只「嗯」,

她見魯迅回家,叫他吃飯,魯迅也只「嗯」,

出去買菜,問有沒有什麼喜歡吃的,

他只是兩眼盯著桌案,

淡淡地說:「問母親。」

好不容易給他做了條棉褲,

不敢當著面給他,於是偷偷放在床上,

結果半夜直接扔到窗外,

這算是怎麼回事?

05

在北平,朱安和魯迅的距離,

不是變得更近,而是變得更遠了。

隨著魯迅的名氣越來越大,

越來越多的學生來拜訪魯迅,

朱安也明確意識到了這種差距。

雖然大家都尊稱她一聲「師母」,

但社會上誰不知她和魯迅的關係?

在八道灣的宅院里,

她更像是一個外人,

在這個「新一代」的家庭里,

她只是無足輕重的枯葉子罷了。

周作人

1923年7月,

家裡發生了一件大事。

一天,周家兄弟互相爭吵,

吵得越來越厲害。

最終兄弟二人決裂,

魯迅一怒之下要遷出八道灣。

他便對朱安說:

「現在你有兩個選擇,

一個是留在八道灣,一個是回娘家。」

朱安聽了,心亂如麻。

沉默了幾秒後,她忽然抬起頭,

第一次那麼直視魯迅的臉龐:

「大先生,你遷居之後,

生活總該有個女人照應,

我願意擔起這份責任。」

魯迅聽了,思量幾日,答應了。

魯迅知道,若是丟下朱安一人,

在這樣一個吃人的社會裡,她是死路一條,

讓她回紹興,結局也會相當悲慘。

八道灣宅院

不久後,魯迅搬到西三條衚衕,

此後,朱安開始掌管家庭經濟開支,

主持家裡的一切大小事務。

丈夫在做什麼她是不懂的,

兩人之間照例只有那幾句話,

衣服也都要分開來洗。

但她仍舊寄託有一天丈夫能迴轉心意,

能給她的人生最後一點光亮,

為她這孤凄的一生點染幾朵艷梅。

然而,當得知魯迅和許廣平的事後,

朱安所有的期盼、幻想轟然倒塌。

她意識到,魯迅已經決意開始新生活,

尋找自己的那片天地,

要把自己丟在枯萎的井裡了。

「我就好比一隻蝸牛,

從牆底一點一點往上爬,

爬得雖然慢,總有一天會到牆頂的,

但現在沒辦法了,我沒有力氣了。」

那一年,魯迅離開了北京。

朱安從婆婆魯瑞那裡得知,

他和女學生許廣平去上海同居了,

而且不久之後有了孩子。

聽到「孩子」兩個字時,

朱安臉上掠過一道暗影,

那是死灰的影子,也是無言的嫉妒。

當初死掉一半還剩下一半的心,

此刻如同燒盡的碳火,徹底熄滅了。

一天,朱安對婆婆說:「昨晚我做了個夢,

夢見先生領了個孩子回來,

在夢裡我有點生氣。」

然而魯瑞聽了,讓她心裡放寬,

並未將她的「嫉妒」放在心上。

日子久了,朱安一點點釋然了。

從那之後,魯迅再未回來,

朱安此生也再沒見過丈夫魯迅。

06

1930年,周海嬰出生,

魯迅將三人合照寄給母親。

朱安看到照片後,

表現出了關懷和友善的態度。

「大先生能有一個人照顧生活,

還能有個後人留下,

也算是了了我一樁心愿。

雖然這一切都與我無關…」

朱安凄惻地笑著,

隨即轉過臉去,望了一眼鏡子。

鏡子里的人已經老了,

當初二十多歲的年華,

花一樣的年紀,

在年復一年的孤凄中,

說老就老了。

魯迅與許廣平

1936年10月19日,

在人生中一切希望,

全部都歸於幻滅之後。

朱安聽到了魯迅死去的消息。

早已習慣了命運打擊的朱安,

在客廳里擺上魯迅生前最愛的小菜,

點了幾根香燭,迎接前來致哀的人。

當社會上的紛擾慢慢平靜下來後,

朱安不得不面對的,是生活的困厄。

之前家中一切經濟來源來自魯迅,

如今大先生走了,許廣平偶爾匯款,

周作人只負責每月15元的供養費。

1942年,婆婆魯瑞也走了。

臨終時,魯瑞將15元供養費留給朱安。

不久後,許廣平在上海被捕,匯款中斷。

面對飛漲的物價,

她的生活變得無比清苦,

每天都是小米麵窩頭和自製的腌菜。

社會上有人聽說她過得苦,紛紛捐資,

朱安卻都一一婉拒了。

一來,她知道魯迅的社會聲望很高,

受了人家的錢,不是什麼好事。

二來,她讀書雖少,卻是有骨氣的,

寧願自苦,也不苟取。

1944年,體弱多病的朱安,

已經連基本的溫飽都難以保證,

周作人便建議她賣掉魯迅的藏書,

換取度日之資。朱安其實並無此意,

哪知消息不脛而走,傳至上海,

魯迅的追隨者趕緊到北平阻止朱安。

兩人衝進宅院時,朱安正在吃稀粥,

面對客人責備她賣掉魯迅遺產,

朱安終於壓抑不住鬱積多年的悲痛:

「你們天天都說要保護魯迅的遺產,

我也是魯迅遺產的一部分,

你們怎麼不保護保護我啊!」

蕭紅、蕭軍、許廣平在魯迅墓前

在度過了一段極困苦的歲月後,

1945年,朱安在魯迅舊友幫助下,

爭取到了八道灣舊宅的業權。

一年後,許廣平回北京收拾魯迅遺物,

和朱安在一起居住了一個月。

自婆婆死後,她便與許廣平通信,

十分關愛周海嬰和許廣平的生活,

於信中表達出慈母般的關愛。

周海嬰十五六歲時,朱安還在信中說:

「有沒有你和母親的近照,

給我寄一張吧,我很想念你們。」

在經歷了那麼多年的孤寂後,

和順的朱安四處尋求生的慰藉,

仍渴望於世界中得到一份溫暖,

然而她撞來撞去,

碰到的總是冰冷的高牆。

07

1947年6月29人凌晨,

朱安孤身一人離開世界,

身邊沒有一個人。

她在這個世上孤獨地活了69個春秋,

孤獨地生,孤獨地死。

於是有記者在報紙上寫到:「朱夫人寂寞地活著,又寂寞地死去,

寂寞的世界裡,少了這樣一個寂寞的人。」

死前,她曾淚流滿面地說:

「我想和大先生葬在一起。」

然而心愿終究未能實現,

她的墓單獨設在西直門外保福寺,

連一塊墓碑也沒有…

朱安

朱安的一生是悲涼的。

她只是一個舊時代的婦女,

在她的觀念中,嫁一個好丈夫,

給她生孩子,為他照顧起居,

做一個好妻子,恪守三從四德,

就是生命的全部。

可是時代的列車轟然從她身上碾過,

將她整個人生碾得支離破碎。

5歲那年,她被裹足,

於是只能帶著這雙小腳笨拙前行,

踩踏著被時代拋下的血淋淋,

眼淚婆娑地追趕生命的光。

可惜光是那樣昏暗,

耗盡一生也未照落在她的床頭。

魯迅以《狂人日記》揭露禮教的「吃人」,他自己亦是受害者

沒人可以體會朱安這一生,

到底承受了多麼巨大的痛苦,

在星光暗淡的夜裡,流下多少眼淚。

每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刻,

她心裡想的又都是什麼。

也許她也曾像《金鎖記》里的,

曹七巧那樣想過:

「年輕時,隨便嫁給另一個男人,

為他生一個孩子,日子不至於這樣…」

可在那個時代,她別無選擇,

於是她只能橫躺在榻上,

任由眼淚滑落,也不去擦它,

只叫它自己幹了…

在這場悲劇中,

誰都沒有錯,

錯的是那個時代…

只願這個世界再不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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