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三十年:中國主旋律電影有了蛻變！| 社會科學報

「主旋律電影」是中國電影中的一種特定的影片類型，其中的主旋律就是「國家主流話語」。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到今天，主旋律電影經歷了一個從「革命歷史題材」到「商業洪流」下的主流話語，直至新世紀全球化工業化背景下的主旋律大片的轉向。正是在這種轉向中，中國主旋律電影完成了由政治話語向國家民族話語的轉變，從而在全球化視野中建立起自身的跨文化敘事策略。

原文：《在影像敘事中發出國家的聲音》

作者：上海外國語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 王慶福

渴望用「中國故事」與世界對話

以跨文化視角看待主旋律電影，首先看到的是電影中的外國人形象。中國電影中的外國人形象雖然早在電影誕生初期就已有之，但以外國人作為主人公承擔影片敘事功能卻從主旋律電影開始。1999年，馮小剛導演的《黃河絕戀》就以抗戰時期來華助戰的飛行員歐文的視角呈現了一個與以往主旋律電影不一樣的中國景觀，從中可以看出中美文化的巨大差異。《黃河絕戀》以外國人講述中國故事背後有著更為深刻的文化意義，影片用一位西方男子對東方女性的拯救，其實正隱喻著中國電影渴望借鑒好萊塢的經驗完成一次自我救贖的文化心理。

如果說，《黃河絕戀》是以他者視角完成對中國故事的講述，那麼，出現於2015年的電影《天降雄師》中的中國故事則由「他者」與「我者」共同講述。《天降雄師》講述的是發生在絲綢之路上中國與羅馬帝國之間的一段往事，故事裡中國的西域都護霍安與羅馬軍團長盧魁斯本來是兩位戰場上的對手，一場沙塵暴的到來讓兩人終止對決，成為朋友。影片用西域都護府統領的三十六國與羅馬軍團一起在十五天時間內共同完成一座大城的建造，共同與羅馬篡位者緹比斯為代表的邪惡勢力鬥爭的故事，昭示了團結的力量，強調為了共同的利益彼此合作的重要。這一主題正好回應當下中國「一帶一路」這一重大政治議題。

《天降雄師》之後，2016年又一部大片《長城》問世，將「中國故事」推向一個新的高度。影片講述的是兩位歐洲騎士為盜火藥來到中國，與守衛長城的中國軍隊相遇，並與中國軍人一起共同與進攻邊關的怪獸「饕餮」作戰，最後取得勝利的故事。影片將西方文化比喻為陽剛的、男性文化，將東方文化比喻為陰柔的、女性文化，通過兩種文化結合戰勝貪婪、拯救世界。聯繫到中外合拍背景可以看出，這部影片力圖彌合中西方差異，在兩者之間打造公共空間的跨文化對話意圖。

由《黃河絕戀》《天降雄師》《長城》三部影片可以看出：在邁向世界的征程上，中國主旋律電影一直渴望用「中國故事」與世界對話，「用外國人講述中國故事」所表達的正是這樣一種中國電影力圖走出國門、被世界承認的訴求。

場所：異域空間

電影的場所即電影所呈現的空間，在電影敘事中，它佔有與人物同等重要的分量。關於空間，海德格爾說：「在空間一詞中，語言說到了什麼？其中說到了空間化。空間化意味：開墾、拓荒。空間化為人的安家和棲息帶來自由敞開之境。就其本己來看，空間化乃是開發諸位置，在那裡，棲息著人的命運回歸到家園之美妙中，或回到無家可歸不妙之境中，甚至回歸到有家和無家的不妙之狀態中」。回應著海德格爾對空間的定義，近年來的主旋律電影中人物活動的場所也由傳統的國內空間轉向國外的異域空間，分別形成險象環生的境外空間、彰顯實力的科技空間以及異域背後的家國空間三種空間類型。

險象環生的境外空間

境外空間出現於電影《衝出亞馬遜》（2002）《湄公河行動》（2016）《戰狼2》（2017）《空天獵》（2017）等作品中。這是一個個布滿危機的場所，在《衝出亞馬遜》中這個場所是位於南美洲的獵人學校，在《湄公河行動》中是販毒活動猖獗的金三角，在《戰狼2》中是戰火連綿的非洲，在《空天獵》中是被恐怖分子劫持的中東某機場。這些場所的共同特點是神秘、兇險。這個空間有著與傳統主旋律電影完全不同的內涵，首先是空間中人物所面對的對象不同。傳統主旋律電影中的人物面對的是與執政黨對立的敵人，如《大進軍》中面臨崩潰的國民黨政府和軍隊、《焦裕祿》中兇險的風沙，這些空間製造有利於維護國內社會穩定，通過正面力量對反面力量的征服達到以先進的思想鼓舞人，以高尚的品德塑造人的宣傳目的。而《空天獵》《戰狼2》《衝出亞馬遜》《湄公河行動》等作品的空間中主人公所面對的對象則是恐怖分子，其活動不僅損害中國人的利益，而且損害其他國家的利益，是人類的公敵。在境外空間中，影片一方面通過中國主人公在國際行動中的出色表現讓他們贏得同行的尊重，塑造中國形象，另一方面，通過客觀環境中中國人的在場，也宣告了中國人在國際事務中的話語權。

彰顯實力的科技空間

科技空間是一個虛擬的超現實空間，伴隨著中國人、中國企業在海外的增多，中國在海外的利益需要保障。新世紀以來，伴隨著中國軍力的發展，中國科技就成為電影中的一大亮點，由此形成一個特殊的科技空間。通過這一空間，讓現實中由科技飛速發展帶來的中國人的民族自豪感在電影中得以釋放。如在電影《戰狼2》中，就展現了中國新型導彈驅逐艦052D導彈發射的震撼場面，在《空天獵》中，中國最新型戰機殲20首次露面，由電腦合作製作的空戰場面驚心動魄，如襲擊恐怖分子基地行動，第一次是俄制系列的蘇27失敗，第二次殲10成功，並以最危險的「巴倫支海手術刀」動作與敵機相撞，將對方幻影2000戰機切分兩半，這一情節無疑是對中國國產戰機優越性能的肯定。通過為主旋律電影添加更多具有中國色彩的科技元素，可以看到中國式商業大片初具雛形，儘管在製作技術上還無法同好萊塢大片相比，但所形成的觀影效果顯然是傳統主旋律電影無法與之相比的，其努力方向值得肯定。

異域背後的家國空間

異域背後的家國空間是一個與異域空間共在的家國空間。研讀《湄公河行動》《衝出亞馬遜》《戰狼2》等電影會發現，這些作品中的異域空間背後其實存在著一個共生的家國空間。在《衝出亞馬遜》中兩次出現了北京天安門的形象，一次是王暉同約翰遜談話時，約翰遜談到最大的願望是去中國的天安門、長城看看，胡小龍充滿自豪；一次是二人獵人學校考試成績優秀，校長特地讓他們與學員一起觀看中國國慶50年天安門閱兵的電視直播。對於獵人學校的中國學員王暉、胡小龍來說，由天安門所指代的中國就是他們背後的家國空間，這一空間規定著他們的身份特徵，昭示出他們在所有生死考驗中一切行動的價值和意義。《戰狼2》中，在戰火連綿的非洲索馬利亞，當中國公民的生命財產受到威脅時，營救公民軍事行動的指令是從停泊在港口的中國軍艦上發出的，對於這些身處海外的中國人而言，其身後的家國空間就是他們身處危機時的避難所。

在跨文化傳播中，空間可分為文化內空間和文化外空間。在文化內空間，人們的交往均在一個安全的保護傘之內，而在文化外空間，則因價值觀的差異、種族衝突而危機重重。中國主旋律電影中的人物從國內空間向國外空間拓展不單純是一個地理空間的拓展，同時也是一個文化空間的突破，而形成這一突破的邏輯前提必須具備一個合理的條件，這一合理的條件就是潛藏於電影敘事背後的國家利益。二十一世紀，伴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提升，中國的利益也由國內拓展到海外，主旋律電影中異域空間就是中國主流話語的國家敘事在跨文化傳播背景中的延伸。

人類命運共同體

「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一個涉及人類社會發展中國家利益與人類整體利益的概念。2014年國際社會聯盟給予的定義是：「人類在追求自身利益時兼顧他者合理關切，在謀求自身反戰時促進人類共同發展。人類只有一個地球，共處一個世界，應該以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促進國家間、民族間、地區間、企業間、家庭間、個人間的和諧互助、共生共榮，以人類文明的幸福發展的可持續為使命，建立起社會利益互惠機制」。2014年以來，伴隨「一帶一路」倡議，「人類命運共同體」正在成為絲綢之路沿線國家普遍的共識。同樣這一思想也在主旋律電影中得到體現，典型的代表是《狼圖騰》和《天降雄師》。

《狼圖騰》（2015）以北京知青楊克的視角講述了一次發生在上個世紀60年代中國內蒙古草原的「人狼戰爭」。這是一部以生態視角拍攝的電影。影片不僅借蒙古族老人畢力格之口講述了草原上不同生命之間相互依存的關係，同時通過因漢族幹部包順貴等人對草原的過度索取行為所引發的軍馬事件、狼圍攻牧民羊圈事件，呈現了人類一旦違反生態規則，必遭報復的後果。《狼圖騰》所呈現的草原生態圈就是一個「命運共同體」，這一共同體正是整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隱喻。共同體中不同種群之間相互依存的關係就是現實社會國家之間關係的折射，影片中人對於草原的一次次過度索取，均招致草原更為嚴厲的報復的事實，形象地說明在共同體內局部利益服從整體利益的重要。

《天降雄師》則是一部以古代人物詮釋現代「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的電影，在這部電影中，種族、膚色已經變得不重要，重要的是利益是否能夠一致，影片中的霍安之所以既贏得西域三十六國的尊重，又獲得遠道而來的羅馬軍團的上下信任，就是因為他具有在追求自身利益同時兼顧他者利益的思想，通過霍安這一人物，《天降雄師》向當代人描繪了一個不同種族和睦相處的理想國，奉獻出如何處理種族衝突的古代智慧。

通過「用外國人講述中國故事」的人物設置、異域空間的場所設置以及「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主題設計，主旋律電影建立起面向海外受眾的敘事策略。以跨文化視角看待主旋律電影敘事可以發現在全球化時代主旋律電影面對的新機遇與新問題。這就是，全球化帶來的是世界多極化，在這一格局中，中國作為有影響的國家力量日漸強大，而作為國家意志的主旋律電影，理應在其影像敘事中發出國家的聲音。然而國家意志總是冷冰冰的，如何將國家意志在受眾內心中引發共鳴才是關鍵。因此，跨文化視角下的主旋律電影，在追求影像語言的豐富性與製作標準的國際化同時，其內核永遠是包含著豐富的人情、人性內容的情感故事，只有如此，才能讓電影突破文化的障礙，為不同民族、不同國家的觀眾所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