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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乘鶴西去,這一世奔波

早上,打開手機,赫然看到兩條簡訊提示姐姐打來的未接來電。心頭一緊,將電話打了過去,姐姐告訴我:奶奶走了,是半夜一點左右…

頓感遺憾,昨天跟爸爸打電話,說奶奶已經滴水未進好幾天,昏睡不醒。跟姐姐約好,晚上不關機,一有家裡來的消息,就互相通知。誰知無能的手作怪,順手關掉了本應開著的手機,沒有在第一時間聽到這個消息。晚上十一點多,困頓不已,迷迷糊糊地說了幾句話,聽著大家的話,猶如天外之音,昏昏睡去。夜裡,又是諸多夢境,一會在黃土高原刨土玩,一陣又跨越到華北平原的操場上馳騁,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飛舞過,卻依稀看到了穿著老衣的奶奶,剛開始安靜地躺在炕上,一會衣服卻變得骯髒不堪,心裡竭力呼喊著。這幾天奶奶不是由姑姑伯伯爸爸叔叔輪班照應,怎麼會弄髒衣服呢,這可是她要穿到那邊的衣服,弄髒了怎麼辦?嘶竭呼喊了一會,彷彿又回到了這個短暫的暑假,瀝瀝淅淅在心頭濺起波瀾。短暫的假期,回想起來,倒有許多時間來回折騰地買票,七號到的定西,下車就毫不猶豫地買了十七號回校的票。可是當我到家門口的一刻,卻不由驚呆了,黃土高原的夕陽下,依稀感到灼熱,陣陣微風吹來,斑駁白髮的爸爸,喘著大氣抱著奶奶從屋裡到外邊上廁所。寒假回校時還身體肥胖的奶奶,這時候已明顯的看到了消瘦,當時想到的最明顯的一個詞便是「黑瘦」。走到奶奶旁邊,看到的卻是獃滯的眼神,一隻胳膊無力垂了下來,問了半天,卻沒聽到奶奶的隻言片語,細問之下,奶奶已經不說話好多天了。突然心中備感凄涼,在學校的時候,給家裡打電話問奶奶的情況,爸爸總是說「還是那樣」,以致我總以為奶奶還是老樣子,去沒意想到是這個樣子。隨後幾天,給奶奶喂飯,總是吃一勺飯,掉一勺飯;抱奶奶上廁所,無數次默念著,好無能,盡長了一身膘,到最後抱下一百二十多斤的奶奶還要氣喘噓噓;守在奶奶旁邊,卻總沒發現要轉身的奶奶已經奮力動了半天,將臉貼在了枕頭上…然而,沒過幾天,每頓能吃半碗飯的奶奶,卻連一嘴飯都無法咽下去。奶奶的路快要走完了,爸爸叫來了三個姑姑還有所有的叔叔,開始一刻不離地守著奶奶。12號的晚上,奶奶不停地拽著姑姑的衣服,大家會意半天,突然想到,她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時間不多了,要穿上老衣(家鄉的習慣,認為老人穿著老衣過世會比較好)。當姑姑們將層層疊疊的長袍短褂給奶奶穿上,腦中一閃,大三那年,爺爺過世的時候,也就是穿著這樣的衣服,當時唯一的感覺就是恍如隔世,幾件衣服,就隔開兩個世界,仍然記得拄著拐杖,顫顫巍巍來看爺爺最後一眼的奶奶,這個時候也穿上了另外一個世界的衣服。歸期將近,奶奶狀況日益波動,無奈之下,16號又去了趟車站,卻被告知最早票是29號,一咬牙就將票換成了29號,雖然那時候上學有一周,估計能過完奶奶的後事。然而,17號,不吃不喝的奶奶又能吃點東西,也就是還能撐一段時間。沒辦法,等下去也不好,大家都上學了,又想著買早點的站票,多次折騰,終於坐上了21的車回校。然而,無巧不成書,奶奶過世的日子,正好是28號的凌晨,也許留下來坐29號的票,就能陪到奶奶的最後一眼世界了…81歲的奶奶,走過了解放前的日子,走過了艱難的60年代,無法說清的文革。解放前的舅爺家屬於殷實之家,因此奶奶也算得上半個大小姐,奶奶的少年,裹小腳的陋俗仍然沒有停止,看到裹腳後撕心裂肺的奶奶,奶奶的爸爸,也就是我們的外太爺爺,總是偷偷地鬆開綁帶。多少年後,雖然留著小腳,但卻比人家的三寸金蓮稍大,奶奶總是無不後悔地說:腳大面丑。懷著這種自卑心理的奶奶嫁給爺爺,也許就註定了她操勞的一生。因此,好多次我總是對奶奶說,我這一輩子,不管媳婦怎麼樣,絕對不會嫌她丑,決不讓重蹈她的覆轍,奶奶總是笑著拍拍我的頭。奶奶操持了家中的一切,將爺爺照顧得細緻周全,而爺爺往往是做個甩手掌柜。一直到我上初中的時候,冬天的時候仍然是奶奶早起生火,屋子暖和的時候,給爺爺倒掉尿盆,將茶具一一擺好,讓爺爺喝茶。等到五十年代的時候,大姑、伯父、爸爸都生了下來,尤其生爸爸的時候,爺爺居然沒有在身邊,一個人生完爸爸,三天後奶奶就開始乾重活了。從這以後,奶奶落下了病,每到晚上,她的腳總會又熱又疼而無法入睡,因此現在爸爸總是說,無論怎麼做,都還不了奶奶當年生他的那段情。到了60年代,那個大災的年代,可以想像奶奶是怎樣艱難地操持整個家,「政治覺悟高」的爺爺加入了黨,為了表現自己的「積極性」,沒有絲毫考慮地要主動上繳家中的存糧和所有的廚具,為「進入共產主義」做準備。倔強的奶奶想盡了各種辦法,留下了一丁點的救命糧。當父輩們回憶起這段日子,總能聽到吃樹皮、吃草,連吃榆錢都算是比較奢侈的。餓著肚子,跟隨著那個熱火朝天的時代,奶奶又陸陸續續地又生下了幾個姑姑和叔叔。當爺爺過世的時候,姑姑伯伯爸爸叔叔七人都到時,有人感慨,能這樣走,也無所怨,但是,他們也許不知道,生養七個孩子,奶奶究竟傾注了多少心血。自卑的奶奶,導致了她要強的個性,那個「農業社」的時代,居然把男女放到了同等位置勞動。我沒在裡面看到任何男女平等的氣息,更多的倒是對女性的摧殘。小腳的奶奶,馴服了據說當時社裡好多人都無法馴服的騾馬,跟一幫男人們一樣工作量幹活,甚至比他們更累。所以,一直到現在,讓我感激天朝前幾十年的功業,我不會有任何言語,一個讓孕婦在快生孩子還乾重活的時代(至少在媽媽生我的時候還是這個樣子,我農曆七月中旬的生日,媽媽在七月初還在下地幹活),一個連給孩子餵奶的時候都要請示的時代,如果稍有丁點人道,奶奶也不會累成那樣,以致老年時全身各處,沒有一處不疼,夜夜難以入睡。甚至最近幾年的時候,總是走著走著摔倒,大多時候的奶奶總是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舊疤未好,又添新傷。前幾天還對姑姑說過,最後這幾天奶奶沒法動了,也就不摔跤了,那臉上傷也許會在過世的時候好起來,不知道今天,躺在棺材裡的奶奶,臉上的傷還能看見么?回憶一下,最早對奶奶的印象,便是那個尿尿和泥的年齡,頑皮不堪,爬牆上樹,上房揭瓦,提著笤帚的奶奶在後面趕著我。好多次,做錯事挨了爸爸打,總是跑到奶奶那裡告狀,然後讓她訓爸爸。上桑樹摘桑葚,下樹的時候出了故障,所謂「上樹容易下樹難」……奶奶跑前跑後地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真正受傷的我倒沒有她急。那段日子,記得總能拿到奶奶的好吃的。等上初中的時候,跟爺爺奶奶睡一塊,每晚睡覺的時候,奶奶總是把我拉向炕最熱的地方。依稀記得那個昏黃的檯燈,靜靜的夜,熟睡的爺爺,滿頭白髮的奶奶,多少次,在夢裡,仍然可以夢見這個場景。高中和大學,每次回校,奶奶總是顫巍著送我走。爺爺去世的那年,當我說要回去的時候,奶奶居然哭泣不已,想安慰一下,又不知怎麼說,最後居然冒出一句,不要傷心,等著,我假期回來帶媳婦讓你看。好幾年了,每次回去,她總是要朝我後邊看,讓我苦笑不已,然而,今年暑假回家,在她獃滯的眼神的里,再也沒有看到那個期待的目光。上學的日子,好多次淡忘了奶奶的記憶,然而在夢裡,總是能夢到她。上一學期有一次夢到里奶奶又摔到了,居然拽在一隻母雞後面,覺得很詭異,醒來後告訴家人,他們笑著說,也許奶奶今年要走了。前天打電話問爸爸,爸爸說仍然昏迷不醒,並說,這次,真要被那隻雞拉走了。也許,她應該乘鶴西去才對。家中,現在應該是紙幡遍地,人生一世,苦難也罷,幸福也罷,走的時候,最終仍將是一抔黃土,所幸,我前幾天印了幾張冥幣,已經放在奶奶棺材,如果真有冥界,希望奶奶能用得著。說來奶奶也無所憾了,這一生,也許給她更多的是苦難,年輕的時候疲於一家的人的生計,臨到老了,卻飽受身體的病痛。離開也許是一種解脫。如果有來生,只希望奶奶能趕個好時代,這個時代,無論男女,都能幸福地度過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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