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這個美神仙是從那裡來的？

學界從歷史、考古、宗教、民俗、文學等眾多領域對西王母及其信仰做過深入的研究，但仍留下不少疑點。如有的學者認為西王母可能是西部地區一個以虎為圖騰的民族，有的則說西王母是西部氏族女首領。其實這都是我們現代人的猜測，西王母與北方玄武、南方華光和東方東華三位尊神一樣，都是我們古人根據陰陽五行觀念而造出的方位神。

一、西王母神祗的產生

大家都知道，西王母的形象最早見於《山海經》，其中《西山經第二》雲:「又西北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髮戴勝,是司天之後及五殘。」《大荒西經第十六》：「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後，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崑崙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處之。其下有弱水之淵環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有人，戴勝虎齒，有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海內北經第十二》雲:「西王母梯幾而戴勝杖。其南有三青鳥,為西王母取食。在崑崙虛北。」[1]恐怖吧？居住在昆崙山的西王母其實是個母夜叉，樣子像人,但長著豹子的尾巴、老虎的牙齒，虎嘯一聲,地球也要抖三抖，她還掌管瘟疫、疾病、死亡和刑殺，是個名副其實的凶神！

附圖1 河南郾城西漢晚期西王母虎齒蓬髮畫像磚（周到、呂品、湯文興著《河南漢代畫像磚》第62頁，台北丹青圖書公司1986年出版）

大概基於西高東低的中國地貌，古人認為西部昆崙山是天柱，是宇宙的中心。《雲笈七籤》卷二十一「天地部一」引《三界圖》云：「其天中心皆有昆崙山」。[2]又引《諸天靈書經》曰：

若將人身以等於天，頭為崑崙，目為日月，上下相合，其義正是。若以身觀身、以天下觀天下，不及更上頭象三界之上，四人四天帝主天也，又乃不及，更上頭象三清之上，玉京之山大羅天地，故《大洞隱注經》云：昆崙山上接九氣，以為璇璣之輪，在太空之中。中斗既在昆崙山上，即大羅天闕亦在玉京山上也。[3]

假如把人身比為天的話，崑崙就是人的頭部，可見崑崙在宇宙中的重要性。北斗又在崑崙之上，它的運轉，決定著人間的節氣和日月的形成，《尚書緯》云：「北斗居天之中，當崑崙之上，運轉所指，隨二十四氣，正十二辰，建十二月。」[4]《海內十洲記》云：「（崑崙）上通璇璣……此乃天地之根紐，萬度之綱柄矣。」[5]《神異經》云：「大五嶽者，中嶽崑崙，在九海中，為天地心」[6]。崑崙又與決定天地運行的樞紐相通，這個中心軸有規律地迴旋就形成了宇宙的秩序。

「璿璣」一詞最早出現於《尚書·虞書》：「（舜）在璇璣玉衡，以齊七政」。「璇璣」原是玉器「琮」的名字，是良渚文化中一種皇家重型禮玉，常作為皇室成員的隨葬品，象徵血緣傳遞。因為「琮」=玉+宗，宗即「宗室」，指皇室。「琮」有方圓兩種幾何形狀，「圓」者稱為「璇」，有「轉圈」之意；「方」者稱為「璣」，因其四角雕有束絲狀花紋，故「幾」字結構中含有「絲」，代表皇室血統；而「幾」字結構中又含有「戍」，是「保衛」的意思。「絲+戍」表示「保衛皇室血統」。由於「璿璣」位於中央，故也代表「帝位」，這就是舜「在璇璣玉衡，以齊七政」說法的由來。

日本學者小南一郎認為，住在昆崙山上的西王母，其頭上所戴「玉勝」就象徵著「璇璣」，即宇宙運轉的樞紐。東漢劉熙《釋名·釋首飾》 釋「勝」云：「華勝：華象草木華也；勝言人形容正等,一人著之則勝，蔽發前為飾也。」「華」通「花」，是一種像花一樣的頭飾，中間貫以橫木（即滕），又謂「滕花」。《太平預覽》卷七一九引《晉中興書》云：「（花勝）一名金勝，……長五寸，形如織勝。」所以，小南一郎說：「在這些例子中，金勝的形狀被形容如『織勝』，可知『勝』本是與機織有某種關係的東西。」他又舉《洞冥記》中寫王母採桑及《穆天子傳》中西王母自稱「帝女」和織女乃天孫為證，推定「選取這一具有象徵機織道具意義的東西背後，存在著有關『織』這一行為本身的神話性質的宗教觀念。而且『勝』成為象徵天下太平的祥瑞，讓人推測『織』這一行為具有宇宙論性質的意義。」[7]就是說，「華勝」象徵機織道具，織布的行為就像經緯天下，因而「織」的行為就具有了創世的神話性質，它戴在西王母頭上，就象徵著西王母權衡宇宙，既是宇宙的創造者，也是宇宙秩序的維護者。東漢四川曾家莊出土的一塊畫有西王母紡織的石像，展示的就是這個意思。

（附圖2 東漢四川曾家莊畫像石）

宇宙的秩序既由天上神女的機織來確保，西王母和織女都負有維持世界秩序的職責，因此經緯又比喻為條理秩序。如果「勝」不幸折斷，宇宙就會陷入混亂[8]。《淮南子·覽冥訓》云：「西老折勝，黃神嘯吟，飛鳥鎩翼，走獸廢腳。」高誘注說云：「西王母折其頭上所戴勝，為時無法度。黃帝之神傷道之衰，故嘯吟而長嘆也。」[9]「西老」即「西佬」也即西王母。「折勝」一語又見於《焦氏易林·無妄之賁》條：「織縷未就，勝折無後，女工多能，亂我政事。」[10]《焦氏易林·益之小過》條有云：「月削日衰，工女下機，宇宙滅明，不見三光。」[11]可見織機毀壞後，將會導致非常嚴重的後果。

方位與五行對應，東西南北中分別為木金火水土，東西南北四象為青龍、白虎、朱雀、玄龜，「金」為殺，所以西王母的形象是「豹尾虎齒」，是殺神。西王母是四帝之一，是創世主，維持著宇宙的平衡。《雲笈七籤》卷二十一引《諸天靈書經》曰：

即明東方而稱東華，南方而稱南極，西方而稱西靈，北方而稱北真。上即明北真而處三界之上，最上之天。四天帝主下通一天，四序生化，非是一天五斗之位也[12]。

太陽從東升起至西而落，南方炎熱北方陰冷，因而古人以東方和南方為陽，象徵著蓬勃旺盛的生命，春生夏長；西方和北方為陰，象徵著生命的收縮和死亡。古人依據五行造為五帝，《周禮·天官·大宰》中已有「祀五帝」之說，漢代緯書《河圖》曰：「東方青帝靈威仰，木帝也；南方赤帝赤熛怒，火帝也；中央黃帝含樞紐，土帝也；西方白帝白招拒，金帝也；北方黑帝葉光紀，水帝也。」[13]《詩含神霧》等書也有類似的記載。可見， 「五帝」實際是經學家以緯解經的結果。早期的道教，就依照這樣的五帝之說，略加修飾而形成五方五老：「西方七寶金門皓靈皇老，號曰白帝，姓上金，諱昌開，字曜魄寶，一字白招拒。頭戴白精玉冠，衣白羽飛衣。常駕白龍，建素旗，從神庚辛，官將七十萬人……上導洪精於上天，下和眾生於靈衢。」[14]他們各有職掌，《雲笈七籤》卷二十一引《度人經》云：「東斗主算，西斗記名，北斗落死，南鬥上生，中斗大魁，總監眾靈。」[15]北斗主解厄延生，西斗主保命護身，職司相似。《搜神記》中云：「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凡人受胎皆從南斗過北斗,所有祈求皆人向北斗。」[16]《老子中經》云：「璇璣者，北斗君也，天之侯王也，主制萬二千神，持人命籍。」[17]古人以北斗為司命神。《尚書緯》又云：「北斗居天之中，當崑崙之上」[18]。如前所說，西王母管治北斗和崑崙，因而西王母的道號是「九靈太妙龜山金母」或「太虛九光龜台金母元君」，龜山和龜台表示其居住之地。因而西王母兼具「西」和「北」兩個方位神的特徵，是「陰精」[19]，主人祿命，五行形象既是「白虎」又是「玄龜」或稱「龜母」，在不少漢墓圖像中，西王母身邊都畫有白虎和玄龜。崑崙是人死後魂歸之地,昆崙山作為一個宇宙中車內軸,它提供了人類進入天國的必經通道。這樣，在南北朝至隋唐期間，西王母開始作為冥府的支配者出現，在許多道教文獻和小說記載中，一些夭折的青年女子都認西王母為阿母。西王母持人命籍，定人壽夭，後來就自然演化成神仙的形象，直到明清時，民間仍「相傳西王母為人注壽注福注祿，諸弟子亦以保嬰為事，故人民事之惟恐後」[20]。

由於秦漢時期方仙道盛行,西王母長壽神仙的形象在漢代得以確立。漢代社會認為西王母掌握長生不死之術,有製造不死之葯的神能。在西漢劉安《淮南子·覽冥訓》中已有姮娥竊西王母不死之葯以奔月的記載[21]，東漢張衡《靈憲》中的描述最為詳細：「嫦娥，羿妻也，竊西王母不死葯服之，奔月。將往，枚占於有黃，有黃占之，曰：『吉。翩翩歸妹，獨將西行，逢天晦芒，毋驚毋恐，後且大昌。』嫦娥遂託身於月，是為蟾蜍。」[22]西漢揚雄《甘泉賦》中有「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壽兮」之句[23]，東漢道經《太平經》卷三十八《師策文》記漢代民間歌謠雲:「樂莫樂乎長安市,使人壽若西王母」[24]。考古發現的許多漢墓畫像都有西王母題材的升仙圖,反映漢代人崇拜西王母，祈求靈魂升仙的思想。這些西王母圖像，其組成元素一般都包含鳥首人身、馬首人身、人首蛇身、三足烏、九尾狐、蟾蜍、玉兔、仙鹿等物像，以表現神仙境界，這些西王母圖像的「附件」，都意味著西王母有充沛的生命力，如河南樊集吊窯M37出土的漢代西王母仙境。

附圖3 河南樊集吊窯M37西王母仙境

除漢墓外，出土的漢代銅鏡、搖錢樹等，也有表現想像中的神仙生活的。如彭山縣江口鎮1972年出土的搖錢樹，葉片上有西王母，左右有捧靈芝的蟾蜍和搗葯兔，其他人物有舞蹈、伎樂和雜技。

西王母道教化後，就漸漸由一個面目猙獰的母夜叉變成了美貌婦人，如《漢武內傳》：

王母上殿東向坐，著黃金褡襡，文采鮮明，光儀淑穆。帶靈飛大綬，腰佩分景之劍，頭上太華髻，戴太真晨嬰之冠，履玄璚鳳文之舄。視之可年三十許，修短得中，天姿掩藹，容顏絕世，真靈人也。

在漢桓驎《西王母傳》、託名東方朔的《海內十洲記》及西晉王嘉《拾遺記》中，西王母的居所華麗壯觀。五代杜光庭的《墉城集仙錄》說西王母「體柔順之本為極陰之元，位配西方，母養群品，天上天下三界內外十方女子之登仙得道者，咸所隸焉。所居宮闕，在龜山之舂山。」[25]明清時期，西王母變為王母娘娘，居所從崑崙移至天上，成為女性神仙的統領，管理瑤池和蟠桃樹，所以又稱瑤池金母。三月三日是西王母誕辰，當天西王母大開蟠桃會，宴請眾仙，眾仙都趕來為她祝壽。

二、西王母故事的解讀

在東王公還沒出現之前，西王母是一身兼備陰陽兩種元素。因為西王母既是煞神又是母性，兼具生與死的雙重身份，因而漢畫西王母圖像邊常有象徵月亮的玉兔、蟾蜍和象徵太陽的三足烏[26]。「三足烏」又稱三足青鳥，主為西王母取食，《淮南子》記載羿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九烏皆死，墮其羽翼。可知三足烏為日中之精。在後來的東漢銅鏡上，我們看到大量的青龍白虎配置在西王母左右的圖像結構中。這些都顯示西王母除上文所述結合了西方與北方兩個要素機能外，還兼有日與月、東方與西方兩個方位的象徵功能，概括起來就是掌管生與死。後來，「東」與「北」分別人格化為東王公、玄武大帝兩個神祗，西王母就只能代表西方了。

從東漢開始，漢墓圖像中就出現了東王公和西王母共構一圖的畫像，《吳越春秋》卷第九《勾踐陰謀外傳》寫勾踐「立東郊，以祭陽，名曰東皇公；立西郊，以祭陰，名曰西王母」[27]。唐杜光庭《墉城集仙錄·西王母》中說得更清楚：

金母元君者，九靈太妙龜山金母也。一號太靈九光龜台金母，一號曰西王母，乃西華之至妙，洞陰之極尊。在昔道氣凝寂，湛體無為，將欲啟迪玄功，生化萬物，先以東華至真之氣，化而生木公焉，木公生於碧海之上，蒼靈之墟，以生陽和之氣，理於東方，亦號曰王公焉。又以西華至妙之氣，化而生金母焉，金母生於神洲伊川，厥姓緱氏，生而飛翔，以主陰靈之氣，理於西方，亦號王母，皆挺質大無毓神玄奧於西方，渺莽之中，分大道醇精之氣，結氣成形，與東王木公共理二氣，而養育天地，陶鈞萬物矣。

這裡說金母和木公都是金母元君所化，金母與東王木公「共理二氣，而養育天地，陶鈞萬物」，表示陰陽和合是產生宇宙和諧的根本原因，所謂「一陰一陽謂之道」，後來木公、東王公、東海青潼君、東華帝君四個名號合而為一。在西漢洛陽卜千秋墓升仙圖中，東王公和西王母分處天界的兩端。南陽出土的東王公西王母石刻畫，兩人共處於一個酒杯型的圓台上。類似的畫像在山東畫像石中亦

附圖4 南陽出土東王公西王母石刻畫

可見到，如望都二號後漢出土的玉枕畫像，作斷面拱形，兩端與中間有三枚隔板，兩端隔板的向外一面，均有銜仙草的雙鳳圖，內側一面繪有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四神。在中央隔板上一面繪有西王母，另一面繪有東王公。這個圖像的構成可知，枕的內部形成為一個宇宙，對應於四神所象徵的宇宙構造，西王母與東王公相對，象徵宇宙的運動；對應於四神構成宇宙外在的框架，在其中心部分，必然存在著圍繞西王母與東王公的運動[28]。

託名為東方朔的《神異經·中荒經》中寫道：

崑崙之山有銅柱焉，其高入天，所謂天柱也。圍三千里，周圓如削。下有石屋，方百丈，仙人九府治之。上有大鳥，名曰希有。南向。張左翼覆東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處無羽，一萬九千里。西王母歲登翼上之東王公也。故其《柱銘》曰：崑崙銅柱，其高入天。員周妃削，膚體美焉。其《鳥銘》曰：有鳥希有，碌赤煌煌，不鳴不食，東覆東王公，西覆西王母。王母欲東，登之自通。陰陽相須，唯會益工[29]。

大鳥張開翅膀，分別翼覆東王公和西王母，這個翅膀也象徵著橋，西王母每年通過翅膀與東王公相會一次，這樣，大鳥就在其中起著調和陰陽的作用，「陰陽相須，唯會益工」。《抱朴子》卷十七《登涉》中說到妖魅冒充神道迷惑人時，「稱東王公者，麋也；稱西王母者，鹿也。」[30]由此可見，東王公和西王母是一體二人，、具有兩性的特徵。

東王公作為西王母對偶神的圖像，有時還與女媧、伏羲共構一圖中，伏羲、女蝸呈人首蛇身或人首龍身,作交尾狀,有的還作上接吻下交尾狀。如滕州市官橋鎮後掌大出土的畫像石，西王母左側，東王公右側，中央有伏羲、女媧交尾圖。伏羲雙手捧日或一手舉日一手持規,女蝸則是雙手捧月或一手舉月一手持矩，分別代表形成宇宙的方圓。古書記載有以規測天,以矩量地之說,伏羲舉日持規,女蝸舉月持矩,除了是天空的象徵外,還有天地陰陽協合之意。

附圖5 山東藤州市桑林鎮大郭村出土西王母、伏羲、女媧

此外，西王母和東王公圖像有時還與牛郎、織女共構一圖，如四川郫縣後漢墓石棺蓋上，與龍虎戲壁圖相對，畫有牽牛與織女。其寓意是一樣的，即通過陰與陽定期結合，使宇宙煥發生命力，西王母訪問東王公和牽牛織女七夕相會的傳說都是這種觀念的擬人化和故事化。

西王母和東王公的龍虎座也是陰陽協理寓意的體現。這種圖像主要集中在川渝地區，「龍虎形象出現在漢畫像中甚多,有表方位,有表陰陽協理,有表驅疫辟 邪,也有表男女交瞞之意的。」[31]龍虎座多表現為龍虎身尾相纏繞的形式，暗示陰陽交媾，所謂「龍呼於虎,虎吸龍精」,「陽秉陰受,雌雄相須」[32]。如淮北市博物館館藏東漢《羽人龍虎》畫像石中兩體相交的龍虎與出沒神仙世界的羽人同處於同一畫面。以龍虎喻示男女交接,是漢代道教修鍊技術的一個基本表達方式。

附圖6 四川出土龍虎座上的西王母

通過男女交媾達到統合宇宙二元要素，實現宇宙和諧，是兩漢人陰陽平衡觀念的突出體現。在漢代人看來，整個世界都離不開陰陽結構，為西王母配上東王公表現出統治階級對西王母圖像系統的接受和改造的痕迹。在這種觀念支配下，衍生出許多西王母與人間帝王會面的故事。在東王公還未出現之前，文獻記載和漢畫圖像中，就寫到西王母與東方帝王的會面，或是東方帝王驅駕雲車造訪西王母，或是西王母降凡往訪東方帝王，甚至幫助東方帝王建立帝業。如《竹書紀年》記穆王十七年，「西征至崑崙丘，見西王母」[33]。《荀子》雲「禹學於西王國」[34]。緯書《尚書帝驗期》記西王母仰慕舜德，來獻「白玉琯及益地圖」[35]。《黃帝出軍訣》等漢魏文獻中,還記載黃帝討伐蚩尤時,西王母派來一個披玄狐之裘的道人,將符籙傳授給黃帝,黃帝藉此打敗蚩尤。[36]漢賈誼集《修政語》則雲堯「身涉流沙，地封獨山，西見王母。」[37]漢焦延壽《易林》卷一則載:「稷為堯使,西見王母。拜請百福,賜我善子。」[38]西漢畫像磚中，已有西王母與周穆王、吳王等共處一圖的畫像，如浙江紹興出土的一枚龍虎鏡，西王母與吳王、白虎與青龍相對。《穆天子傳》描寫周穆公駕八駿西征，與西王母會面，可能因「穆」與「木」同音，故虛構出這個故事，後來東漢人乾脆造出一個「東王公」替代周穆王，以更明確地表達陰陽和合的含義。從這篇傳記開始，西王母從半人半獸的形象轉變為人間帝王。聞一多通過考察西王母和周穆王互答的「謠」字，論證兩人關係曖昧[39]，這即郭璞在《山海經圖贊·西王母贊》所言：「穆王執贄，賦詩交歡。韻外之事，難以具言。」[40]作者通過東方男性帝王與西方女王會面的故事，隱喻男女情事。肥郊區城南出土北宋政和八年(1118)銅鏡,上面繪有周穆王見西王母的故事。畫面上那位端坐的老婦應是西王母,她的前面依然有搗長生藥的玉兔,而葯臼下設三足,則是三足蟾蜍的衍化。橋端手持幡物作引路狀的人是周穆王的使者,正在向周穆王表示禮數已通，即《穆天子傳》中所說周穆王會晤西王母之前曾派人執臼圭玄壁、獻錦組百純為禮,西王母均受之；橋左側戴冠者即是周穆王,其狀頗為溫文爾雅,很符合後來能夠與西王母唱和的「知識」形象。背景的山巒是兩人相晤的仙山,橋下流水是連鵝毛都漂浮不起的弱水,大樹是周穆王為紀念此次相見所植之槐樹。所以，後世很多人神或男女交往的故事,都借用這一典故，尤其是道教盛行的唐代，人們常從這一視角來解讀周穆王與西王母的構圖和情節內容。如曹唐《小游詩》以蕭史和弄玉、劉阮天台的典故，比喻西王母與周穆王、燕昭王之間的關係。《隋唐演義》第35回寫隋煬帝將自己和蕭後分別比為穆天子和西王母。由此可見當時

附圖7 合肥郊區城南出土北宋政和八年(1118)銅鏡,上面繪有周穆王見西王母的故事

人對周穆王會西王母故事的理解。此後，又有西晉張華《博物志》和《漢武帝內傳》寫七月七日西王母降凡，接見漢武帝。小說中寫到「三青鳥」和蟠桃三千年一結果，王母帶來蟠桃七枚，以五枚與漢武帝，自食二枚，這些都體現了當時人的陰陽觀念，隱含陰陽和合的意思。敦煌變文《前漢劉家太子傳》寫漢武帝「至七月七夕，西王母頭戴七盆花，駕雲母之車，來在殿上，空中而游。帝見之心動，遂不得仙。」顯然就是這種意思的露骨表達。

總之，在上述文獻中，與西王母見面的都是人間有作為的帝王，通過東方帝王與西方神仙領袖這對男女的見面儀式，展現或祈禱天下國家陰陽和諧，太平安寧。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得出結論：西王母不是一個曾經存在過的實有人物，而是古人根據方位觀念製造出來的，西王母早期的相貌、職掌、神仙領袖的角色、與東方帝王見面的神話故事，無不與此有關，都是方位觀念的衍生。

[1]《山海經》，嶽麓書社1996年，第29、140、166頁。

[2]張君房《雲笈七籤》，蔣力生校注，華夏出版社，1996年，第122頁。

[3]張君房《雲笈七籤》，第119頁。

[4]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緯書集成》卷二，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393頁。

[5]劉真倫 岳珍選編《歷代筆記小說精華》第一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38頁。

[6]《神異經》，中華書局，1991年，第27-28頁。

[7]小南一郎《中國的神話傳說與古小說》，孫昌武譯，中華書局，2006年，第58-62頁。

[8]小南一郎《中國的神話傳說與古小說》，第126頁。

[9]楊堅點校《淮南子》卷6，嶽麓書社，1995年，第65頁。

[10]《焦氏易林》卷七，《四部叢刊》本《叢書集成初編》0402。

[11]《焦氏易林》卷十一，《四部叢刊》本《叢書集成初編》0406。

[12]張君房《雲笈七籤》，蔣力生校注，華夏出版社，1996年，第119頁。

[13]《緯書集成》卷六，第166頁。

[14]《道藏》第1冊，文物出版社、上海書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784-785頁。

[15]張君房《雲笈七籤》，第119頁。

[16]《搜神記 唐宋傳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29頁。

[17]《雲笈七籤》卷十八，第100頁。

[18]《尚書緯》，《緯書集成》卷二，第393頁。

[19]《雲笈七籤》，第120頁。

[20]屈大均《廣東新語》，中華書局，1985年，第230頁。

[21]楊堅點校《淮南子》卷6，嶽麓書社，1995年，第67頁。

[22]劉昭《後漢書》卷20《天文志》，《二十五史》第2冊，第816頁。

[23]班固《漢書·揚雄傳》，《二十五史》第1冊，第3531頁。

[24]羅熾《太平經註譯》，西南師範大學出版社，1996年，第113頁。

[25]《雲笈七籤》，第718頁。

[26]北方玄武也有自為雌雄的功能，如《周易參同契》卷下云：「雄不獨處，雌不孤居， 元武龜蛇，蟠紏相扶。」以龜蛇交尾的圖像而體現。

[27]趙曄《吳越春秋譯註》，薛耀天譯註，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340頁。

[28]小南一郎《中國的神話傳說與古小說》，第95頁。

[29]《神異經》，中華書局1991年，第27-28頁。

[30]《抱朴子內篇校釋》，王明校釋，中華書局，1980年，第274頁。

[31]顧森《渴望生命的圖式——漢代西王母圖像研究之一》，《漢畫研究/中國漢畫學會第十屆年會論文集》，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

[32]魏伯陽著、仇滄柱集注《周易參同契》卷上「三五至精章」，「乾坤坎離章」，中醫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65、7頁。

[33]《竹書紀年輯校》，朱右曾輯錄，王國維校補，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13頁。

[34]章詩同注《荀子簡注》，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295頁。

[35]《緯書集成》卷上，第387-388頁。

[36]《路史·後紀》五《注》引，《太平御覽》卷七三六，《藝文類聚》卷九九。

[37]夏漢寧《賈誼文賦全譯》，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6年，第270頁。

[38]《易林》，三秦出版社1990版，第291頁。

[39]丁易《中國文字》，北京三聯書店，1951年，第5406頁。

[40]馬昌儀《古本山海經圖說》，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20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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