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步成為「精緻的女孩」，然後呢？

如何評價美劇《了不起的麥瑟爾女士》？

聖狗子，Freelance cult leader. 公眾號「聖狗子」。

我不應該 mansplain 這一點，但《了不起的麥瑟爾女士》不是，至少不僅僅是一個所謂「走出失戀」，「離開你我變得更好了」的情感故事，也不僅僅是「成為精緻女孩」的教學。它是個關於 50 年代被物化的女性和她們金絲雀般悲涼生活的故事，也是個關於她們努力突破社會重重障礙的故事，還是個關於女性在喜劇圈舉步維艱處境的故事。

女主 Midge 讓我很容易想到脫口秀女皇 Joan Rivers，兩個人的背景極其相似：都出生在紐約的猶太家庭，在那個只有 5%的女性上過大學的年代，Rivers 是英語文學和人類學學士學位，Midge 是俄語文學），她們都嫁給了服裝大亨的兒子。Midge 被丈夫拋棄，而 River 到婚後才發現，對方一直隱瞞了自己不想要孩子的打算，兩人的婚姻只維持了六個月。離婚後的她們都成了專業喜劇演員。

Midge 一直在拼盡全力維持自己美好的外表，Rivers 則一生做過數不清的整容手術，她曾調侃說自己臉下麵塑料墊的太多，等她死了可以直接被捐給特百惠了。

她們生活的 50 年代是什麼樣的呢？男人從戰場上歸來，年輕的女性不再是緊缺的勞動資源，baby boom 讓人口飛速增長，女性是妻子是母親，廚房才是她們應該待著的地方。你看得到她們的精緻美麗，卻聽不到她們內心深處的哭泣。《時時刻刻》里朱麗安·摩爾扮演的完美主婦在做蛋糕的時候崩潰，然後拋棄孩子離開了家，就是這個時代女性最真實的寫照。

Joan Rivers 和 Midge 也一樣。她們是自己婚姻中受傷害的一方，家人卻將婚姻的失敗歸咎於她們。Joan Rivers 已經在脫口秀界取得成功的時候，他的父母依然認為她是一個離異、無子、找不到體面工作的女兒（childless, divorced, and unable to find steady work in a respectable profession）。

但就是在這種逆境中，Joan Rivers 成了第一個擁有自己深夜秀的女性，靠著自己的才華成了最偉大的脫口秀演員之一，2014 年去世的時候，她有 1.5 億美元的資產，住在像皇宮一般的屋子裡，過著「瑪麗皇后要是有錢就會過的生活」。

所以在我看來，《了不起的麥瑟爾女士》不是一個「離開你後成全了更好的我」的情感故事，不是在告訴女孩子「你要做個精緻的女人」，時代和社會帶給她們的重壓，比那一個講不好笑話的老公重多了。這是個關於光鮮和明亮色彩之後的壓抑、眼淚的輸出，也是關於逆境中的堅強和自如的故事。

但將這個故事理解成那樣，不全是帶節奏的營銷號的鍋：

也許是因為 Midge 階層的原因，《了不起的麥瑟爾女士》里過分美化了 1950 年代。

這雖然是目前很多走懷舊、復古美學路線的電視劇的通病，但不同於《廣告狂人》和《黑鏡：San Junipero》那種既懷舊精美又不掩飾時代落後一面的視角，整部《了不起的麥瑟爾女士》都沉浸在其五彩斑斕的色調所營造的歡快氣氛里，甚至除了 Susie 之外的常規角色的語氣歡快緊促，似乎隨時要像小鳥一樣開始唱歌。這的確誤導了一些觀眾，使得他們看不到時代帶給這些角色的壓抑，看不到 Midge 的痛苦，只看到她的美麗和每一處精緻的細節。

而編劇的對 Midge 角色的選擇也比較令人困惑，就像 Rachel Brosnahan 自己說的：

Joan Rivers 的幽默來自她歸屬感的缺失，Joan 一直覺得自己是個醜小鴨。但 Midge 不同，她知道自己很魅力，她知道自己做得很好，也會第一個告訴你這些。

雖然編劇不需要講一個和 Joan Rivers 一模一樣的故事，但聽上去，Rivers 的設定比 Midge 明顯更動人一些，既然 Midge 的出身已經借用了 Rivers 的設定，為什麼到了這裡又半途而廢呢？

所以很多時候，我甚至會懷疑，編劇可能從一開始就是想講一個分手故事，從一開始就在刻意迴避認真，迴避意義。

除此之外，作為一個喜劇愛好者，《了不起的麥瑟爾女士》對我來說還有另一處更顯眼的瑕疵：

編劇給女主 Midge 寫的「脫口秀」里，有好幾段都不算好笑，而飾演者 Rachel Brosnahan 也不是一個好的脫口秀演員。為了確定這不是因為我理解不了那個年代的幽默風格，我專門看了一大堆 50 年代末和 60 年代初脫口秀，包括 Joan Rivers 的錄影，發現那時的笑話並非我不能領悟的範圍。

但 Midge 在劇集前幾集尤其是最初喝醉之後的幾次表演，與其說是脫口秀，更像是偏 rant 的宣洩情感，這種在互聯網時代反倒更可能走紅的風格，放在 50 年代可能會無人問津，更不可能有看過無數脫口秀的 Susie 感嘆：這姑娘真是個喜劇天才。

作為一個 stand up comedy 愛好者，我自始至終都很難相信 Midge 那幾段脫口秀能引來全場喝彩，也很難相信她是一個好的喜劇演員。故事裡她衝破生活與社會對女性的重重障礙的部分，也因此顯得不那麼真實了。

但必須承認的是，即使在今天，女性想做一個喜劇演員都是極其艱難的。尤其在脫口秀這種表演者必須掌握全場氣氛的現場表演中，一些觀眾對女性的不尊重很容易表現出來。女性脫口秀表演者經常不得不面對台下近乎於性騷擾的插話。而脫口秀里常見的「嘲笑」和「攻擊」另一方的幽默風格，被女性表演者使用時也會令某些人不舒服。等到她們好不容易能跟業界巨星 Louis C.K. 同台表演了，回到酒店一起聊天時他卻問你可不可以在你面前自慰（雖然我很喜歡路易的作品，但這件事簡直糟糕極了）。想想華語世界的女笑星，你也能感覺到，Midge 和女性在喜劇艱難的故事不止發生在 50 年代的曼哈頓，也許還發生在現在和將來。

就像一下子預訂了兩季它的亞馬遜，我很看好《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我喜歡它細緻的布景道具，也喜歡它特殊的調度風格。但我也相信，它可以做一些很少的事情，讓故事更認真和有意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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