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與黃州,是不是前生走散的情人?
圖:東坡游赤壁吟嘯圖(范曾)
蘇軾的黃州
徐彩娥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黃州是個特別適於涵養詩情的地方,也是個容易使靈魂回歸靜寂的地方。逃離烏台詩案糾纏的蘇軾一來到這裡,滿心的傷痛、滿目的荒涼便化作這傳世詩行。黃州,這個大宋版圖上毫不起眼的荒僻之地,從此與東坡相偎相依,相生相長,共同演繹了歷史上的絕唱。
蘇軾何其幸運,遇上這樣一個善解人意質樸無華的地方。這兒不浮躁,無喧囂,只有深深的同情與真誠的包容。在這裡,蘇軾得以收住匆匆的腳步,重新整理情緒,調整人生思路。在這裡,失去官奉的蘇軾有了卸掉一身華服的理由和勇氣,做了一介開荒躬耕的鄉民村夫,成了具有人生里程碑意義的東坡居士。肉體和思想的返璞歸真、生存狀態的與世隔絕,讓他可以以最單純的方式生活著:耕種,野遊,寫作。
黃州何其幸運。它有機會收容蘇軾凌亂的腳步,有機會見證他的脫胎換骨。它第一個觀瞻了那些文學名篇巨制的宏偉壯麗:《赤壁賦》《後赤壁賦》《念奴嬌·赤壁懷古》)。他第一個聆聽了文學巨人心靈的凄涼繁華和寂寞的快樂。在它的懷抱里,四年零四個月的磨礪,蘇軾成長為我們心目中的蘇軾:詞賦大腕,唐宋八大家之一。黃州也從此變身為歷史文化名城,書寫了一段不朽的傳奇。
我總是想,蘇軾和黃州,是不是前世一對走散又重逢的情人。他們相濡以沫,溫暖而荒涼。他們彼此成全,難分難離。
我總是想,一個人的坐看雲起,不僅是行到水窮處的明智選擇,也是無路可走時的無奈轉身。一個人的達觀出世,不僅是對現實的積極適應,也有一定成分的妥協自嘲。蘇軾被歷史讚譽的脫胎換骨,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和勇氣。
所以讀蘇軾,我總能讀出人生最複雜的味道:
「自笑平生為口忙,老來事業轉荒唐。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初到黃州》)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間如夢,一樽還酹江月。」(《念奴嬌·赤壁懷古》)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赤壁賦》)
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臨江仙》)。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定風波》)
「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浣溪沙》)
「浮雲世事改,孤月此心明。」(《次韻江海叔二首》)
……
我們許多人,又何嘗沒有像蘇軾那樣被打磨過。然而沒有那麼多的黃州可去。於是我們一邊笑著,一邊流著淚,一磚一石,建造起自己的黃州。
能引渡自己的,不是別人,不是佛道,不是神靈,是我們自己。
引渡蘇軾的不是自然的黃州,是蘇軾以黃州為載體建立起來的精神王國。擁有了蘇軾精神的黃州,擁有一代文人靈魂憑寄的黃州,才是我們心中的黃州。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自題金山畫像》)。那個絕唱,那個傳奇,那個有笑有淚、荒涼而溫暖、寂寞而繁華的地方,就是蘇軾的黃州。
也是你我的黃州。
作者為即墨市鰲山衛中學語文教師,酷愛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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