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聲動情深深情—唐李商隱詩《錦瑟》賞析
聲聲動情深深情
——唐李商隱詩《錦瑟》賞析
錦 瑟
錦瑟無端①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周曉夢迷蝴蝶②,望帝春心托杜鵑③。
滄海月明珠有淚④,藍田日暖玉生煙⑤。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注釋:
①無端,無緣無故,沒有來由.
②《莊子·齊物論》:「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歟,不知周也。偶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歟?蝴蝶之夢為周歟?」
③《寰宇記》:「蜀王杜宇,號望帝,後因禪位,自亡去,化為子規。」《太平御覽·十三州志》:「杜宇死時適二月,而子規啼,故蜀人憐之。」子規即杜鵑,鳴聲凄楚動人。據說杜鵑的叫聲聽起來好像是「不如歸去。」在古典詩歌中杜宇啼春常作為懷念故鄉的意象出現。
④《博物志》:「鮫人從水出,寓人家積日,賣綃將去,從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滿盤,以與主人。」
⑤藍田是我國著名的生產美玉的地方。
美妙的音樂能夠引發心靈的共鳴。
成語高山流水出自《列子·湯問》:「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鍾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鍾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鍾子期必得之」這個故事既讚賞了鍾子期的「善聽」,也表現了伯牙的「善鼓琴」。鍾子期能夠為伯牙的琴聲所感動,恰恰表現了伯牙「善鼓琴」。
李商隱是被美妙的錦瑟的音樂感動了。
詩人是逐漸進入音樂的情感世界的。先是音樂對詩人情感的衝擊,引發了詩人「思華年」的情感。《史記·封禪書》:「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弦為二十五弦。」這個傳說告訴我們,瑟這種樂器,音節繁富,音調一定是很悲愴的。「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李商隱用埋怨的語氣詰問說,錦瑟幹嘛要有這麼多琴弦呢?把音樂表現得這麼豐富。埋怨的語氣,其實表現的是喜愛的心情,就像母親誇獎兒子的時候常常罵他壞小子。錦瑟是不是五十弦無關緊要,「五十弦」只是強調錦瑟表現力強。錦瑟發出的每一個音符都帶著豐富的感情,勾起詩人對於美好年華的回憶。這裡實際上是在稱讚演奏錦瑟的高超技藝。
繼而詩人的情感同音樂表現的情感交織在一起。音樂打動了詩人的心靈,詩人在欣賞音樂中產生了情感共鳴。「莊周曉夢迷蝴蝶」,詩人的情感飄忽在音符和心靈之間,從而有了莊周夢蝶、蝶夢莊周一般的迷惘,現在這情緒是錦瑟的樂聲引發的呢,還是自心底自然而然生髮的?就像莊周旱上從夢中醒來,迷迷糊糊,一時也弄不明白他是夢中的蝴蝶呢,還是蝴蝶夢中的他?詩人沉醉在錦瑟的音樂中。
終於詩人的情感同錦瑟的音樂表現融為一體。「望帝春心托杜鵑」,望帝將自己的心事託付給春天的杜鵑的聲聲啼叫。詩人在樂聲中聽到的是自己的情感,那旋律似乎來自心底,是自己情感的抒發,如同望帝的心事化為杜鵑的啼叫,而不是杜鵑的啼叫傳達望帝的心事。
華美的音樂表現的是哀傷的情調,這也是詩人華年的哀傷。這哀傷幻化成一幅圖畫,「滄海月明珠有淚」,水色青蒼的大海,明亮的月光投射在晶瑩的珍珠上,珠上的淚花依然可見。珍珠是美麗的,然而卻是哀傷的呈現。華年的哀傷,美麗的痛苦。
這哀傷不是空泛的,而是具體的、真實的。「藍田日暖玉生煙」,藍田這地方儘是美玉,在暖和的陽光下,上面升騰著迷迷濛蒙的煙靄,美玉的光華若有若無。這是一幅多麼美麗的圖畫啊,然而對於美玉來說,光華被掩是怎樣的一種感受?蒙煙的玉石一定十分哀傷,這也是詩人的哀傷,懷才不遇的哀傷。我國古典詩文常以珠玉作為才華的喻體。《新唐書·狄仁傑傳》: 狄仁傑「為吏誣訴黜陟.使閻立本召訊,異其才,謝曰:『仲尼稱觀過知仁,君可謂滄海遺珠矣.』」《三國志·諸葛恪傳》:「恪少有才名,孫權謂其父瑾曰:『藍田生玉,真不虛也.』」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這兩句直抒胸臆,傾訴感傷之深。這番傷心要等到這番音樂才追想起來嗎?不,就當年也已經是惆悵滿懷了。「此情」早就深藏於心底,因此今天聽到這動情的音樂,才感到這音樂如杜鵑在為他而泣。讀這首詩對李商隱的身世應當有粗略的了解。《舊唐書·文苑傳》:李商隱「幼能為文」,「博學強記,下筆不能自休。」卻「名宦不進,坎壈終身。」這樣對李商隱失意的感傷就不難理解了。
全詩通過音樂對詩人逐步深入的感發,映襯音樂的美妙動人,既表現了錦瑟演奏的高超技藝,又抒發了詩人懷才不遇的痛切心情。詩人的哀傷同凄美的音樂融為一體,正是美妙的音樂的藝術效果。如果說對於錦瑟的音樂詩人有了比鍾子期更加深切的感受,那是因為錦瑟演奏者技藝比俞伯牙更加高超,當然還因為李商隱有那哀傷的經歷。
《錦瑟》是唐詩名篇,說者極多。對於這首詩的主旨,見解各異,主要是因為詩中用典較多,加之一些說詩者,多方考證,各自以大量的詩外材料來說明詩的主旨。然而,有時候最簡單的卻是最有效的,如果僅僅依靠這首詩本身所提供的信息把詩說通,不更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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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唐書·文苑傳》:「商隱幼能為文,令狐楚鎮河陽,以所業文干之,年才弱冠。楚以其少俊,深禮之,令與諸子游。楚鎮天平、汴州,從為巡官,歲給資裝,令隨計上都。開成二年,方登進士第,釋褐祕書省校書郎,調補弘農尉。會昌二年,又以書判拔萃。王茂元鎮河陽,闢為掌書記,得侍御史。茂元愛其才,以子妻之。茂元雖讀書為通儒,然本將家子,李德裕素遇之。時德裕秉政,用為河陽帥。德裕與李宗閔、楊嗣復、令狐楚大相仇怨。商隱既為茂元從事,宗閔黨大薄之。時令狐楚已卒,子綯為員外郎,以商隱背恩,尤惡其無行。俄而茂元卒,來游京師,久之不調。會給事中鄭亞廉察桂州,請為觀察判官、檢校水部員外郎。大中初,白敏中執政,令狐楚在內署,共排李德裕,逐之。亞坐德裕黨,亦貶循州刺史。商隱隨亞在嶺表累載。三年入朝,京兆尹盧弘正奏署椽曹,令典箋奏。明年,令狐綯作相,商隱屢啟陳情,綯不之省。弘正鎮徐州,又從為掌書記。府罷入朝,復以文章干綯,乃補太學博士。會河南尹柳仲郢鎮東蜀,闢為節度判官、檢校工部郎中。大中末,仲郢坐專殺左遷,商隱廢罷,還鄭州,未幾病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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