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我們如此脆弱

  在國內看似恩愛的夫妻,到了美國,才開始認真審視兩人的關係,於是發現,原來的婚姻基礎並非像想像的那麼牢固,如果時光真能倒轉,恐怕誰都不會選擇對方。我也曾有過和美國人結婚、走入籍捷徑的機會,雖然最終割捨了,但潛意識裡卻多少有些耿耿於懷,覺得那是我為家庭做出的犧牲。  中國人到美國,都是生生地把自己拋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同時拋出來的,還有他們的婚姻。沒人統計過,有多少中國人的婚姻在美國解體,人人都知道的是,中國人的婚姻到了美國,就會變得格外脆弱。用船來比喻,中國人的婚姻原來是停泊在風平浪靜的小海灣里,而到了美國,卻如同駛入了波濤洶湧的大洋,在波濤的衝擊下,很多船沉沒了,有的船,像我和我愛人東華,闖過了十道道風波,至今還沒有解體,但想起來也夠後怕的:為什麼我們的中國船,竟然在太平洋上這麼不堪一擊?  我自己總結了四種原因:  第一,選擇多了,風險也多了。在中國,人們從小聽家長的,上學聽老師的,畢業聽領導的,變化不大,挑戰也不多。談戀愛結婚,多數人至今還是在固有生活圈子裡選擇,到了美國,生活動蕩,人心浮動,沒人告訴你該怎麼做,原有生活圈子的規範都被徹底打破,在這個幾乎可以為所欲為的環境里,本來在封閉的環境里還能保鮮的婚姻可能迅速變質。  第二,思想轉變程度不同,失去共同語言。夫妻兩人到美國的時間可能不一樣,從思維到行為方式上接受美國文化的速度也不一樣,有的心悅誠服,認真學習,有的卻很長時間轉不過彎,失落痛苦,更極端的是像東華,不但抵制英文,還抵制美國的一切文化,身在美國,還死抱著一顆徹底的「中國心」。  第三,發展不同步,原來的平衡關係被打破。不管你在中國是什麼人,到了美國都得重新開始,有的人可能大放異彩,有的人卻可能一無所成,甚至混得連在中國都不如。如果兩個人都是蟲,那還可能湊合著一起過,如果一個人成了龍,另外一個人還是蟲,婚姻難免就會出現裂痕,如果兩個人都成了龍,另有一片新天地,恐怕就都想重新選擇了。  第四,生活所迫,身不由己,拱手葬送自己的婚姻。美國的移民政策分三六九等,兩個中國人綁在一起拿綠卡人籍要等上多年,如果和美國人結婚就快得多,於是難免有人為了身份而當一回陳世美或者潘金蓮。性也是一個不能迴避的問題,如果只有一個人到了美國,誰能相信他能守身如玉等待另一個人?「抗戰夫妻」弄假成真的也不少見。  在國內看似恩愛的夫妻,到了美國,才開始認真審視兩人的關係,於是發現,原來的婚姻基礎並非像想像的那麼牢固,如果時光真能倒轉,恐怕誰都不會選擇對方。我也曾有過和美國人結婚、走入籍捷徑的機會,雖然最終割捨了,但潛意識裡卻多少有些耿耿於懷,覺得那是我為家庭做出的犧牲。新移民不學英文,沒法了解美國社會,只能通過中文報紙接受一些滯後的信息,如果夫妻雙方不能及時磨合溝通,隨著時間的推移,思維方式差別越來越大,幾乎每一天,每一次談話中都可能產生爭論,天長日久,雙方差距自然越來越大,雖都不願意放棄自己而去遷就對方,因此而心力交瘁,疲憊厭倦。  如果換了別人,像我們這種婚姻質量,恐怕早就互道「拜拜」了,但我和東華的婚姻,卻幾經沉浮,一直維持到今天,簡直是一個奇蹟。並不是我們一定要白頭偕老至死方休,而是有許多維繫我們的因素一直都沒有割斷,除了對女兒石姍的責任心之外,就是早年相濡以沫的共同回憶,那才是我們婚姻的真正牢固的基礎。  有一次回國的時候,我在北京的立交橋上看見了一對年輕的夫妻,妻子自行車后座上帶著兩三歲的孩子,丈夫一手扶著自行車把,一手推著妻子的後背,兩個人一起頂著風,艱難地往橋上騎著。看著他們,我突然意識到,他們就像是多少年前的我和東華:當年我們也是頂著大風,騎著三輪車一趟趟地搬家,當我們一起騎車上坡的時候,我也會推她一把,石姍就坐在她的車后座上。我們一家三口,和這一家三口,不僅僅是在一起上橋,更是在人生路上相互扶助。那一刻,我的眼眶濕潤了。我和東華曾經這樣一起走過人生路,要真的把我們分開,還需要更大的勇氣才行。  這一切並不是必然的,如果我們在某一個時刻突然格外脆弱,如果風浪再大一點,也許我們就闖不過去了。幸運地,偶然地,我的人生幾經洗禮,已經脫胎換骨,但我的婚姻從渤海灣到太平洋,顛顛簸簸,卻始終沒有解體。 但是,在我們身邊,另外一些人,就沒有我們那麼幸運了……    沒用的丈夫,失意的女人    自從東華做了電話推銷,從客戶變成朋友的人不少。王燕當年在美國使館前發誓一定要來美國,幾番挫折終於也成功了,比我們晚來兩年。她和一個匹茲堡大學的同學結了婚,現在在一所社區教育學院當老師,而且已經有了兩個孩子。  東華和王燕這對第一次見面的朋友聊得很熱鬧。王蒸對兩個孩子津津樂道,東華問起她丈夫做什麼工作,她卻—下遲疑了起來,然後才說:  「他不工作,在家帶孩子。」  看我們有點吃驚,她嘆了一口氣,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她婚姻的問題都告訴了我們。她丈夫原來在中國一家著名的國有大企業工作,外派到美國之後不願回國就留了下來。他學的是市場營銷,並沒有什麼專長,畢業後的工作就是做汽車推銷員,每天看顧客臉色,兩個月業績上不去就得走人,換了好幾個公司,越換越沒信心,最後就賴在家裡,不出去工作了。  東華問:「那憑你自己的工資養活一家人?」  「是啊,你說我難不難?已經來了十年了,到現在我們都沒有自己的房子,連回國探親的錢都沒有,怕家裡人挂念,還總得報喜,說我們在這裡過得不錯呢。」  我不由想起了那句老話:「男怕人錯行,女怕嫁錯郎。」她當年滿懷信心要闖蕩新大陸,哪想到今天的困局?男人總希望自己是強者,可在變動面前,往往不能適應的卻是男人,也許他們少了女人的那份韌勁吧。  那以後,東華和王燕電話不斷,反正她上班打長途就是工作,只要把業務額做足了就沒人管她。她經常向我報告王燕的消息:「她丈夫又找了個新工作,不賣汽車,改上門推銷啦。」「王燕的丈夫又失業了!」如此等等。不過,過了幾個月,她告訴我:「真奇怪,王燕的電話號碼註銷了,搬家也不告訴我新電話,這人怎麼就這樣消失了?」  那年年底,我們竟然意外收到了王燕寄來的聖誕卡,除了簡短的問候,還有一個電話號碼。聖誕假後第一天上班回家,東華就忙著跟我說:「王燕離婚了!」  「是誰要離的?首先判明責任,已經成了我的職業習慣。  「是她丈夫,他已經回國了,把孩子都留下了。」  「那王燕更不容易了,一個單身女人帶兩個孩子。」我心中不免湧起一絲惦念。  「你少憐香惜玉了,人家已經又結婚了,快吧?對方是個美國人,就是她公司的老闆。」  看來我還真低估了這位看似軟弱的王燕。  原來,王燕和她的老闆有關係已經很長時間了,家裡擱著個不負責任的丈夫,想必她無論是在情感還是在實際利益上都很需要這位系主任的幫助。不過她本來並沒打算離婚,倒是她的丈夫,發現了痕迹之後不依不饒,不但提出離婚,還向老婆提出索賠,足足折騰了好幾個月。那男人離了老婆在美國也呆不下去,就自己回國了,王燕帶著孩子就搬進了老闆的豪宅。  第二年夏天,王燕又到華盛頓開會,這一次見面,她模樣大變,不但氣色好了很多,衣著打扮也看得出來,經濟條件大有好轉,看來美國人待她不薄。  王燕不再提起她的前夫,我們自然也不多事,只是談起孩子的問題,東華問她:「你還打算再要孩子嗎?」  「肯定不要了,兩個都帶不過來呢。」  「那你丈夫能同意?」  「他不同意又怎麼樣?」她說得很堅決。  這番話讓我感覺到,她和那個老美國人之間並沒有多少深厚的感情。她又告訴我們說:「我正在跟前夫打官司,讓他付撫養費!」  「他不是在中國嗎?哪有錢付撫養費?」我們竟然不自覺地站到她丈夫一邊,看來人都是同情弱者。  「他付不出我也要個說法,起碼要讓孩子知道,他們的爸爸不養他們!」  王燕激動起來,把她到美國後吃的苦又都數落了一遍,眼圈都紅了,東華連忙好言相慰,這個在別人看來是嫌貧愛富,背叛了自己婚姻的女人,其實心裡有多少無奈啊。  時間對女人總是最殘酷的,女人們的美國夢都和男人捆在一起,離了男人就不再完整,而男人們在美國能給她們的卻是那麼少,在失去了安全感的異鄉,女人們慢慢地衰老,直到夢再也不甜美。    「有本事」和「沒本事」    林紅在這幫女人里算是個最能幹的女強人,她本來是跟著外派的丈夫來美國的,本來隨行家屬不允許工作或者上學,只有她膽子大,偷偷地出去幫人帶孩子賺錢。她丈夫到期回國了,她卻自己留下來上學,而且還把丈夫又給辦了回來。她在一個小公司做到部門主管,她丈夫卻反而沒有讀書,而是老老實實當起了家庭婦男。東華她們同事聚會,照例每人帶一個菜,林紅總是驕傲地向大家宣稱:「這個宮保雞丁做得挺好的,我老公的拿手菜!」大家見慣了「男主外女主內」的夫妻關係,對他們的婚姻難免嘖噴稱奇,倒佩服這兩口子生活相安無事。  沒想到,鬧出最大風波的卻是這位老實丈夫。在一次同事聚會的時候,林紅帶的菜口味大變,同事們開玩笑:「林紅,你老公炒菜放多了鹽啊,家庭婦男當得這麼不稱職,不怕你把他開除了?」  林紅強笑著說:「沒錯,我就是把他給開除了,這菜是我自己做的。」  「怎麼回事?」問得七嘴八舌,也不知是好奇,還是真的關心。  「他找女人被我發現了!」  「啊?他也有這一手?」女人們頓時炸了營。  原來,林紅丈夫在家閑得無聊,打交友電話認識了一個中國女人,竟然趁著老婆上班時去跟那個女人鬼混,林紅回家洗衣服時發現了不屬於她的幾根長發,還聞到了自己從未用過的香水味,事情才暴露。  女人們開始勸慰林紅,不知其中有多少成分是在享受憐憫她的過程,一向志得意滿,自以為掌控一切的林紅,如今也落到了被丈夫背叛的地步,大家反倒對她老公抱有幾分同情,好歹也是個在商場上闖蕩過的男子漢,如今落得仰老婆的鼻息過活,稍有自尊的男人都會覺得心理失衡,去征服別的女人,就成了他挽回自尊的選擇。  在大家的開導下,林紅終於重新打開大門,把被她趕出家門的丈夫迎回了家。她需要一個丈夫欣賞和襯托她所取得的那點成功,就像她聚會時需要展示丈夫為她做的菜,不管怎樣,有一個丈夫總比沒有強。至於她的老公,那次越軌已經讓他付出了足夠的代價,既然他沒有資本像所謂的男子漢那樣闖世界,家裡的溫暖總值得貪戀。開始他們倆一起重新出現的時候臉上還帶著幾分尷尬,但很快就若無其事了。    沒有孩子,家就完了    周末到超市買東西,忽然聽見一個女聲跟我打招呼,轉身一看,原來是李太太。幾年不見,身材有點發福,臉上多些皺紋都是正常的,可她卻給我一種衰老的感覺,精神跟以往大不一樣了。  「好久不見,還在中文學校教書嗎?」  「混日子吧。」她淡淡地說道。  她在國內時是大學老師,到了美國屈尊教小孩子中文。  她先生拿到博士學位後,也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誰知一場意外把一切都改變了。  跟所有的中國移民一樣,他們也摳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美國人的孩子有千條路,華人的孩子卻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上學念書,用名牌大學的文憑敲開主流社會的大門。不過他們錯走了一步棋,沒有及時把兒子帶出來,等先生畢業後才把兒子辦到美國,卻發現這孩子已經被家中老人寵得無法無天,再沒法馴服了。  兒子英語不靈,功課跟不上又無心學習,初中畢業就輟學了,早早成了無業游民。夫妻倆面上無光不說,還要經常替兒子買單:或者是偷了超市的貨物,或者劃壞了別人的車。可憐他們夫妻都是很有自尊的知識分子,為孩子早早地長出了白頭髮。  終於有一天,警察再一次找上門來,帶來的卻是真正的噩耗:兒子偷開汽車在高速路上飆車,一頭撞在護欄上,送到醫院就斷了氣。  我們都在電視新聞上看到了這則消息,為年輕的生命扼腕之餘,更擔心他們夫妻能否承受得起這樣的打擊。果然,孩子死了之後,兩口子整個人都垮了,雖然還照常上班,但卻失去了正常交往的能力,不管見到誰,都是一副呆板的面孔,除了幾句最基本的敷衍之辭就說不出什麼別的。我們都知道他們心裡藏著巨大的痛苦,但又不願表露出來,而我們又能幫他們什麼呢?只能等著時間去化解了。  過了不久,他們離婚了,中國人到了美國,不少婚姻都變得十分脆弱,尤其是孩子,更成了維繫家庭的基礎,不少貌合神離的夫妻,就是因為有孩子才勉強維持著不幸的婚姻,當這個基礎失去,離婚就不可避免了。  後來在一個聚會上又見到了李先生,他看起來狀態還不錯,從旁邊拉過一個人來給我們介紹:「這是我太太,她是博士畢業呢。」  我和東華都吃了一驚,趕緊熱情寒暄。他也來了精神,從錢包里拿出一張照片給我們看:「這是我們前一陣新照的,我女兒已經會坐了!」  看他們倆肩並肩地走開,東華小聲對我說:「你覺得這個新太太怎麼樣?」  我說:「不怎麼樣,除了年輕,論長相,論氣質,不能和他以前的太太比。」  我又一次見到李先生,是在北京王府井的新東安購物中心。  「啊!你也回國啦,是度假嗎?」我主動打招呼,雖然這不能算他鄉遇故知,可我倆卻都很激動。  「是啊,我這次來是為了辦理墓地購買手續。」  看著我愕然的表情,他微微一笑,說:「我上次來就看好了。我都是快六十的人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索性把這事先辦了,省了將來操心。」  「那你太太呢?」  「她也準備回中國工作啊,反正都是美國籍,將來想回去也方便。」  稍停,他的嘴角浮上了一絲苦笑:「你說,咱們是不是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  「嗯,回來好,早晚都得葉落歸根,你說呢?」我嘴裡敷衍著,心裡卻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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