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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披肩,我沒有靈魂

摘自眠去《把所有失眠的夜 都給你》

秋天很容易令人安靜下來。可以早晚換上運動褲,撿起白球鞋,搭條圍巾,就往黃昏里走,直到微微出汗,回到窗前啃只蘋果。這個季節我常常會想起《滾滾紅塵》,也許是因為路過街角時,總會聞到剛炒出鍋的栗子香,有時候忍不住買一包帶回來,張曼玉扮演的月鳳最愛吃這個,總是歡天喜地地倒滿整隻口袋,還不住地對韶華說:「來吃,我口袋裡有!」

彼時的張曼玉還是眼神靈動的少女,活潑俏皮,是灰暗的片子里最明亮的一束光。我分不清《滾滾紅塵》里的季節,但覺一切都像是發生在秋天,大概就是這包糖炒栗子的誘惑吧。記得的還有韶華在片里換了三次的披肩,第一次披了件米色編織花朵的,去赴能才的約,被能才看到,誇她很漂亮,她起身就去洗手間換下來。也許是覺得羞澀,也許是第一次有人對她深情注目,她還不夠自在。後來能才送了她一件紅色大披肩,那時兩人已經情意深濃,韶華踢掉腳上的高跟鞋,腳尖墊在能才的雙腳上,將整個靈魂託付給他似的,用披肩纏住他,摟住他跳舞。真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呵。

如果這一刻,不是電影里的沈韶華和章能才,而是電影外的林青霞和秦漢,他們是否也曾像韶華和能才一樣將各自的八字命書交託彼此呢?看過1990年亞視的一則訪談,青霞和秦漢坐在一起,終於毫無避諱地互相依偎在沙發上,回顧兩人相識的前半生。她說第一次見他,他穿白襯衫,黑色褲,就是她想像中的白馬王子的樣子。原來世上真有一見鍾情這回事,青霞曾在獲金馬獎時說:「我的一生,比電影還精彩。」可不是!就如同電影里韶華第一次見能才,大雨滂沱中,他撐一把傘上來,與她默默相對。他不過是遞給她一隻泥老虎,她就興高采烈,他這樣輕易地將她的芳心俘獲。

我們也都知道,三毛寫的是韶華和能才,演的其實是張愛玲和胡蘭成。胡蘭成在《民國女子》里說世人都被愛玲的天才所驚動,而聞雞起舞的人只有他一個。雖然胡蘭成被世人罵「下作」,卻不得不承認,懂得她的人,也許就只是他一人,「我與愛玲是桐花萬里路,連語朝不息」。

能才在報上看到韶華的文章,託人帶信給韶華,要見她,終於在一個大雨的天氣驅車前往,韶華根本不記得他,卻看在「這毛筆字寫得不錯」的分上,「見見面也無所謂」。誰又想到,這個「無所謂」竟牽動了她的一生呢?

(韶華被父親禁錮在閣樓上)

韶華幼時被父親軟禁在閣樓上,她試圖反抗,無數次地割腕求死,那間陰森森的屋子,總是令我想到愛玲筆下「樓板上的藍色月光,那靜靜的殺機」。年輕的張愛玲也曾被父親禁足,童年的境遇影響了她一生的底色。都是一樣孤獨和無奈的人吧,所以韶華會被一隻泥老虎(母親的禮物)所打動,而愛玲到老都在回憶與胡蘭成的這段情:「當一個女子在愛,她不會問那個人,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她只是把他走後一煙灰盤的煙蒂撿起來,收在一隻舊信封里,心裡想著,若有一日當他逃亡到邊遠的小城的時候,她會千山萬水地找了去,在昏黃的油燈影里重逢。」

他們終究是簽訂終身,在婚書中寫下「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這樣美好的誓言,也曾在一個夏日的黃昏說起來日大難,夫妻難免各自飛。愛玲說:「那時你變姓名,可叫張牽,又或叫張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牽你招你。」韶華和能才也說過這樣的頑皮話嗎?可誰曾想,當能才逃亡到邊遠小城,韶華真的千山萬水地找了去,帶了整副身家,卻發現他已經和房東太太生活在一起。真是恨其不爭的能才啊。

(情到濃時)

世間總有為愛勇敢至奮不顧身的女子,卻鮮有可同等相匹配的男子。昔日林青霞終於與人訂婚,未婚夫並不是秦漢。多年後他們重新在一起,青霞當著他的面提及這件事,磊落得令人傷感,她笑著說:「訂婚的前一晚,我從三藩市打電話給你,以為你會阻止我,會立刻來找我。然而你沒有。你說:『你這個人呢,就是悲劇人物的悲劇人生,悲劇結局。』我想,我偏不讓你看中,我就要變成喜劇給你看。我很不開心,可是我整天大笑,笑得很開心,我笑給你看好不好?」我們聽得內心震蕩,秦漢在旁邊也只是訕訕地笑。他到底是缺乏勇氣,但也許,他只是愛自己比較多。

至於胡蘭成,他終是許了愛玲婚姻,卻沒有成全她白紙黑字里的歲月靜好。張愛玲在給胡蘭成的倒數第二封信里寫道:「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歡我了的。我是經過一年半長的時間考慮,唯彼時以小吉(劫)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難。你亦不要來尋我,即使寫信來,我亦是不看了。」

(章能才和韶華初次見面)

韶華在她和能才第一次約會的餐廳里用餐,對面已非當年桃花春風。在經歷了月鳳的去世之後,韶華心如死灰,在餐廳門口看到能才,真真恍然如夢。這一次,他不再是衣裝體面的政府高官,而是落魄不堪的潦倒男子,卻比之前增添了些許勇氣。在兵荒馬亂的夜晚,他終於肯對她說:「我愛你。」人聲嘈雜的背景,韶華聽不見,但她看得見,她看懂了他的口型,她的一生彷彿就是在等這一刻,她全身鬆懈下來,彷彿丟掉了最堅硬的盔甲,回到他最初認識的那個心無城府的女作家——她的心中沒有「漢奸」,只有「我愛的男人」。青霞演得好,每一種神態都拿捏得剛剛好,一會兒是趙老闆面前挑剔難以討好的沈小姐,堅硬倔強得像塊石頭,一會兒是絕望中帶著嗔痴的能才的韶華,一會兒是為了保護能才假裝掐腰罵街潑婦。想得到青霞這些年也是吃了不少苦頭,入行三十年,眼見同行們都一一拿過金馬獎,心中滋味誰人能知。1992年的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終於頒給她,我們也為她鬆一口氣。

動蕩不安的年代,終有勞燕雙飛的那一日。當大限將至,韶華將惟一的船票給了能才,在上船前,能才問韶華,就這麼走了,捨得嗎?韶華哭著說,捨不得捨不得。哭得人心都碎了。只是能才不知道,韶華說的捨不得,不是捨不得家鄉,卻是捨不得他。韶華推開能才,看著他掉進船艙,鏡頭忽然一片漆黑:今生今世,萬水千山,就這樣從此永隔了。

想起荷西離開後的三毛;想起青霞終究嫁給別人;想起張愛玲還是寫成了《小團圓》,將一生一次的愛情故事和盤托出;想起羅大佑寫的歌,「起初不經意的你,和少年不經事的我」。

許多許多年後,能才回到他們分別的地方,找到的只有一本她寫的《白玉蘭》,白雪皚皚的空曠原野,回蕩著能才的聲音:「我以為韶華會老,會死,可是沒想到,她會死在另一個動亂的時代。她把生命換給我,而在最傷心的時候,她只有自己。也許,惟一的安慰,就是整個民族,陪她一起受難。」

今年秋天,再看一遍《滾滾紅塵》,等待著章能才說那句「韶華,你沒有披肩,我沒有靈魂」,可是被導演給刪掉了。無論有還是沒有這一幕,最後都只有我自己。

摘自眠去《把所有失眠的夜 都給你》

這是眠去在電影和現實之間對愛情和命運的銜接,每個人物或微小或著名於世,或平淡或起伏,都如那個茫茫人海中獨自前行的你一樣嘗盡悲歡離合。

她們都是一個完整的命運輪迴,也是一個完整的生命之路。有自己的固執、有自己的熾熱,有沮喪有幸福,有每個人不一樣的溫柔,有不一樣的堅持。

32個故事。

32段情愛之路。

很多電影里的人和電影之外的人。

不是想讓你遇見自己,也不是想讓你我變得更好,只是想說,這個世界,你我都一樣,都走在人生路上。

眠去,豆瓣影評人,以女性細膩的筆觸,借電影為引,寫盡人生悲歡。生於臘月冬夜,偏畏陰寒,於是逐光,逐暖,逐一切佳美之物,耽溺而不自知。夢想爬最高的山,喝最烈的酒,馴最快的馬,愛最好的人。後來發現一朵玫瑰就可以使人心碎,一曲吉他沒準就要人性命,人生的意義其實在於本無意義。痴迷黃昏、荒郊和憂傷,如今則嚮往清晨、市區和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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