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之子：紅樓隨筆續（14）

06-13

史湘雲補作海棠詩都說了些啥

我歷來相信，《紅樓夢》中眾人所作的詩歌，都是有意義的，絕非泛泛的風花雪月之作。比如林黛玉的《葬花詞》，「風霜刀劍嚴相逼」就絕非等閑之筆，它其實隱喻著林黛玉之死（見拙文《《葬花詞》隱喻林黛玉之死》、《再解林黛玉之《葬花詞》》）。而在海棠詩社中眾姐妹所作之詩也是寓意非常（見拙文《薛寶釵和賈寶玉、林黛玉「斗詩」》和《《紅樓夢》之誰的心氣最高？》）。如果這樣來理解的話，史湘雲的補作之詩也應該是有意義的。而且，和賈探春、賈寶玉、薛寶釵與林黛玉一樣，說的，大抵也應該是圍繞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那點事兒。

可不，細讀之下，發現大概的情形就是這樣，而且還不止，史湘雲還通過詩句，把自己的命運和情愫也含蓄的表達了出來呢。不信，我們就來分析了看。

白海棠和韻

神仙昨日降都門，種得藍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愛冷，非關倩女欲離魂。

秋陰捧出何方雪？雨漬添來隔宿痕。

卻喜詩人吟不倦，豈令寂寞度朝昏？

四句詩，說了四個人，那就是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和史湘雲自己。

所謂「神仙昨日降都門，種得藍田玉一盆」這一句，說的是史湘雲心中的賈寶玉的形象，那是非常優秀的。史湘雲有點大舌頭，叫賈寶玉二哥哥，就如林黛玉取笑的那樣，叫成了「愛哥哥」，其實是有意義的，我以為正與這句話相呼應，表達了史湘雲對賈寶玉的讚賞和愛慕之情。

所謂「自是霜娥偏愛冷，非關倩女欲離魂」這一句，說的是林黛玉。和大多數人以及曹雪芹對林黛玉的感覺不一樣，史湘雲對林黛玉是有些小看法的，一個「冷」一個「霜」已經把史湘雲對林黛玉的看法表達出來了，這和曹雪芹的觀點剛好相反，曹雪芹認為薛寶釵才「冷」，是外熱內冷，而林黛玉是外冷內熱，可惜，天真的史湘雲不是這麼看的，在那個時候，她對薛寶釵的評價要比林黛玉高。也許有人要問了，這句詩未必就是說林黛玉的呀，萬一是說薛寶釵呢？只要再讀下一句「非關倩女亦離魂」就知道了。這裡面有一個典故，說的是唐代傳奇《離魂記》，倩娘與表哥王宙相愛，遭到倩娘父親的反對，倩娘之魂魄遂離體而與王宙私奔，五年後，兩人回家探望，與房中昏睡的倩娘的肉身合一。為什麼說這句詩說的是林黛玉。請記住，一是因為林黛玉與賈寶玉的關係恰好就是表兄妹，而薛寶釵與賈寶玉的是表姐弟；二是賈寶玉和林黛玉的至死不渝的愛情與倩娘與表哥的愛情非常相似。這句詩，預示的其實就是賈寶玉和林黛玉人間不得相守唯有死後方可團聚的愛情悲劇。

所謂「秋陰捧出何方雪？雨漬添來隔宿痕」，很明顯，說的當然是「雪」，何方雪？那裡來的雪？暗喻薛寶釵後來卻插足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感情。而「雨漬添來隔宿痕」說的是賈寶玉和薛寶釵婚後的生活，相當不幸，陰陰的小雨，兩個同床異夢如同陌路相隔的人，相當的鬱悶難奈。

而「卻喜詩人吟不倦，豈令寂寞度朝昏？」說的就是史湘雲。為什麼這樣說？其實大觀園裡的姐妹，最愛作詩而且詩氣最長的就是史湘雲了，作詩從來都是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無論是瞬間就做兩首海棠詩還是和林黛玉聯句，還是大家一起聯句，史湘雲都是最能表現出「詩人」的「吟不倦」精神的人。而也就是史湘雲在八十回、賈寶玉出家之後，陪伴著賈寶玉，吟詩作對，豈會令時光變得寂寞呢？不會的，賈寶玉和史湘雲後來相守，境遇是悲慘的，但精神世界卻是愉悅的。

這首詩，實際暗示的還是賈、林、薛、史四人之間的未來命運和感情糾葛。

其　二

蘅芷階通蘿薜門，也宜牆角也宜盆。

花因喜潔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

玉燭滴干風裡淚，晶簾隔破月中痕。

幽情慾向嫦娥訴，無奈虛廊月色昏

「蘅芷階通蘿薜門，也宜牆角也宜盆」指的是薛寶釵。還記得賈府造大觀園賈政巡視時對蘅蕪苑那些植物的感覺嗎？是陰森森很荒涼的，那些植物就預示著薛寶釵命運的凄涼，蘅蕪君的別號也把這些蘅芷和蘿薜纏繞的蘅蕪苑與薛寶釵聯繫在了一起，這樣的植物，在史湘雲看來，栽種在盆里可以，長在牆角也可以，反正都是很荒涼的。恰與第一首薛寶釵與賈寶玉婚後凄涼的境遇相對應。

而「花因喜潔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說的是林黛玉，指出林黛玉之所以成其悲劇，是因為她過於高潔的性格，目下無塵，眼睛裡揉不得半點沙子，為世間難容，而且與第一首離魂相呼應，暗示悲劇。

至於「玉燭滴干風裡淚，晶簾隔破月中痕。」說的是賈寶玉與薛寶釵婚後的心境，日日相思林黛玉，日日淚滴難干，而且在情感上和思想上始終與薛寶釵隔著一層，賈寶玉長夜難眠，相思不絕，唯有對月灑淚。這也是與第一首相呼應的。

而此時的史湘雲呢？已經死了丈夫的史湘雲，依舊難忘自己的「愛哥哥」，不要看史湘雲大大咧咧滿不在乎的，其實，她唯一在乎的，還是自己的寶玉哥哥，她對寶玉的那段「幽情」，恰如寶玉對黛玉的那段幽情，都只能對著明月來傾訴了。可悲的是，當史湘雲最終能夠與賈寶玉相守的時候，早已經是物是人非，時過境遷，擋不住年華老去人亦黃昏了。

史湘雲的這兩首詩，默默相對，最終都以賈寶玉和史湘雲歷經波折之後最終患難相守告終，實際，一則暗示著史湘雲對賈寶玉的愛戀，也暗示著他們的結局，當然還有林黛玉和薛寶釵的結局。

林黛玉之菊花詩分析

我承認，《紅樓夢》里的詩，不是一下子就能讀懂的。這幾天中午，我幾乎什麼事不幹，就是抱著這精妙絕倫的十二首菊花詩翻來覆去的讀，從開始的茫然無序，到逐漸的見出端倪，然後到豁然開朗，我想說，菊花詩比之前的海棠詩更為精彩，意義也更為飄浮不定，更難捕捉。我以為，菊花詩，無論如何是《紅樓夢》詩歌創作的一個高潮。因為，在逐漸清晰的脈絡中，我看到的是妙語連珠佳句不斷，可真是落英繽紛天外有天吶。無論是林黛玉還是史湘雲，無論是賈探春還是薛寶釵，或者賈寶玉，他們的詩歌，都是佳作，只是各有各的妙處而已。

當然，我知道，要說菊花詩，首當其衝的就是詩魁林黛玉的詩，如果說其他人的詩歌是一塊精美絕倫的美玉，那麼林黛玉的那三首詩《詠菊》、《問菊》和《菊夢》就是以這塊美玉為底的絕世無雙的浮雕。

在開始分析之前，我先來說說菊花詩的意義所在。所謂的菊花，和之前的海棠一樣，是大觀園詩社的詩人們歌詠的對象，也是他們寄託胸中情感塊壘的象徵。於是，這些人，想對菊花說什麼，想通過菊花表現什麼，其實就是他們心中所想及命運之徵兆。這是曹雪芹慣用的手法。在定好了這個調之後，就讓我們開始這次在我看來漫長、艱巨和快樂的分析旅程吧。

詠　菊　　瀟湘妃子

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

毫端蘊秀臨霜寫，口角噙香對月吟。

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

一從陶令平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

這是一首多麼美妙的詩啊。把一個妙齡女子對於菊花的讚賞寫得入情入理。「入情」，是那種沉浸於觀賞與創作的生動狀態「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而很快的，她就達到了「毫端蘊秀臨霜寫，口角噙香對月吟」的境界，好一個「毫端蘊秀」好一個「臨霜寫」，好一個「口角噙香」好一個「對月吟」，對仗之工整，比喻之精妙，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然後，在片刻的「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的傷感之後，林黛玉很快跳出了個人的小格局，一句氣勢高昂的「一從陶令平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已經說盡了菊花的風流，謂之「入理」。

這樣「入情入理」的好詩，豈是一個「風流別緻」就能概括得了的，我看早已經在「風流別緻」之外而至「含蓄渾厚」之巔了。

　問　菊　　瀟湘妃子

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叩東籬。

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開花為底遲？

圃露庭霜何寂寞，雁歸蛩病可相思？

休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話片時。

這首詩，依然延續著陶令陶淵明與菊花的關係，一開首便是高潮，「欲訊秋情眾莫知」，菊花的高貴與雅潔，眾花莫及矣，所以，「喃喃負手叩東籬」，好一個「叩」，這個叩字，預示著林黛玉與菊花之情已經從純粹的讚賞詠嘆發展為相知相惜的「老朋友之間的對話」了。這裡，林黛玉和菊花的關係已經從仰慕者演變為同道者了。為此，才有「問菊」，那是一種平等的而不是仰視的交流了。那麼，林黛玉要問菊花老友什麼事情呢？「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開花為底遲？」好一個千古絕問，菊花呀，你是那麼的孤傲和絕世，那麼你是和誰一起隱居在這紛繁的人世間呢？你和眾花一樣是要開花的卻為什麼花開得那樣遲呢？這是一個多麼複雜多麼微妙的問題呀，既有理——隱居，也有情——花開，更還有深層的追問：菊花呀，你和誰一起相約隱居？你的花為誰遲開？這既是問菊花，也是問內心，更是問寶玉。

緊接著，還有一問「圃露庭霜何寂寞，雁歸蛩病可相思？」然而，我（林黛玉）環顧四庭，冬天衰敗的花園一片寂寞，沒有誰在陪伴著你（菊花）呀，只有那秋雁南歸的身影以及蟋蟀的悲鳴，難道這就是你的伴侶？難道這也可以寄託相思？

那麼菊花是怎麼回答的呢？

「休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話片時。」不要和我說這蕭條寂寞的世界上沒有知音，只要懂得我的心，寥寥數語就可以了，何須絮絮叨叨喋喋不休呢。

表面上，好像沒有答案，其實有呀。「解語」即「花解語」也，也就是解人意懂人心的意思。這樣的回答，我想大家和我一樣立馬會想起賈寶玉和林黛玉的「相托終生的片語」了，那就是「我只為了我的心」吶。這短短几個字，真愛無盡。

菊　夢　　瀟湘妃子

籬畔秋酣一覺清，和雲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庄生蝶，憶舊還尋陶令盟。

睡去依依隨雁斷，驚回故故惱蛩鳴。

醒時幽怨同誰訴，衰草寒煙無限情。

說到這首詩，其實隱含著一個典故，就是「庄生夢蝶」，所謂庄生夢蝶，說的就是「物我兩忘」的境界，也就是說人與物達到了渾然一體的境界而分不清彼此了。這裡，林黛玉對菊花的感情更進了一步，從仰慕到相知再到交融。林黛玉在菊花之畔酣然睡去，並非是為了成為仙人登臨仙境，還是感懷著陶淵明當初對菊花的那份深情，來「尋夢」來了。睡去的時候伴隨著我的是南飛雁的哀鳴，而驚醒我夢鄉的則是惱人的蟋蟀的悲鳴，可惜，這場夢醒了，醒來之後的「幽怨」向誰傾訴呢？還是那可以寄託深情的「衰草寒煙」呀。恰與《問菊》的「圃露庭霜何寂寞，雁歸蛩病可相思？」相對應，回答了那個問題，使得三首詩渾然一體不可分離。所以這三首詩，註定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得了個一二三名。

這首詩，其實依然有林黛玉自喻的成分。睡去入夢時相伴的南飛雁，其實隱喻著林黛玉的背井離鄉，大家別忘了，林黛玉是從南方的揚州來的，林黛玉的「夢」就是從離開家鄉來到賈府的時候開始的，而她的夢驚醒於蟋蟀的悲鳴，所謂蟋蟀的悲鳴，暗指賈府的衰敗也。這裡，其實暗含了林黛玉悲劇的一生。

就這樣，林黛玉從菊花的仰慕者，成為了與菊花相交的老朋友，然後成為了與菊花不可分離的「仙」，然而她要「登仙」，就必須一直睡下去別醒，這又是一個林黛玉必須死的暗語，而夢醒之後的情景，只能是悲劇的場景，此乃林黛玉和賈寶玉乃至賈府大悲劇之「詩眼」也。

薛寶釵之菊花詩分析

說過了林黛玉的菊花詩，就該說薛寶釵了。按說，薛寶釵是詩歌題目的策劃者，應該是胸有成竹才對。可是，不是這樣。薛寶釵的菊花詩，寫得確實不怎麼樣。那是為什麼呢？

很簡單，因為內心。薛寶釵急於證明自己急於獲勝的心態使得她的心理徹底的失衡了。我知道，大家馬上要問，你是怎麼看出來的，呵呵，從詩里呀。詩為心聲，此話不假。

先來看詩吧。

憶　菊　　蘅蕪君

悵望西風抱悶思，蓼紅葦白斷腸時。

空籬舊圃秋無跡，冷月清霜夢有知。

念念心隨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痴。

誰憐我為黃花病，慰語重陽會有期。

畫　菊　　蘅蕪君

詩餘戲筆不知狂，豈是丹青費較量。

聚葉潑成千點墨，攢花染出幾痕霜。

淡濃神會風前影，跳脫秋生腕底香。

莫認東籬閑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陽。

首先，還是先來說薛寶釵的心態吧。我相信很多朋友對我的判斷充滿疑慮。通篇來看薛寶釵的用語，已經失去了穩重雍容的氣度，而顯得有點「急切」甚至有點「氣急敗壞」。你看，「悵望西風抱悶思，蓼紅葦白斷腸時」，不僅惆悵，而且是「悶」，而且是「斷腸」；「誰憐我為黃花病」，是一種多麼委屈的感嘆；「詩餘戲筆不知狂」，狂這種字眼，難得出現在薛寶釵的詩歌里呀；而「聚葉潑成千點墨」似乎也在傳達出作者紛亂的心緒；好一個「粘屏聊以慰重陽」，竟然只能追求一種「無聊之舉」來奢求一種「安慰」，這樣的心態是多麼的無奈。綜合這一系列難得在薛寶釵一貫穩重大氣的詩歌里出現的用語、字眼以及語調語氣，薛寶釵那種傷心、紛亂、無奈而狂躁的心態已經一覽無遺了。

其次，來說說詩題。全部的詩題分別是憶菊、訪菊、種菊、對菊、供菊、詠菊、畫菊、問菊、簪菊、菊影、菊夢、殘菊，而曹雪芹偏偏設計薛寶釵寫的是憶菊和畫菊，這兩個題目，是所有十二個題目中最虛的，始終無法真正的面對菊花，只能「憶」，只能「畫」，也就是說與菊花是「隔」著的。這樣的設計，在我看來，絕對不是巧合。

第三，在明了了上述兩點之後，我們可以來解詩了。

憶菊：

這首詩表面是寫對菊花的思念，但我以為，其實是在暗喻薛寶釵對賈寶玉愛慕之情而不得回應的一種傷心和自憐。開首一句「悵望西風抱悶思」，又是惆悵又是鬱悶，已經點明了心態的失衡，緊接著就更加嚴重了，「蓼紅葦白斷腸時」，「蓼紅葦白」實際暗指賈寶玉和薛寶釵，賈寶玉是怡紅公子，當得一個「紅」字，薛寶釵的薛諧雪，而且薛寶釵素以「膚白如雪」著稱，賈寶玉看見薛寶釵雪白的膀子的情景大家應該還記得吧？可是，這兩個人在一起時的情形卻是「令人斷腸的時光」。在這樣的調子之下，「空籬舊圃秋無跡，冷月清霜夢有知。

念念心隨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痴」這樣凄清寂寞孤獨的境界也就不足為奇了。在這樣的境況之下，薛寶釵終於忍不住，發出了這樣悲傷的呼號「誰憐我為黃花病」，好一個「憐」，好一個「病」，這樣的悲號實在可憐，但已經失態了，還記得薛寶釵在落選後詐病的情形嗎？（見拙文《金玉良緣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薛寶釵就是從詐病開始決意介入到寶黛之間的愛情中來的，這就是一個暗示。於是，在這樣高調的悲號下，驟然而來的「慰語重陽會有期」就顯得做作而且無力了。

畫菊：

這首詩繼續延續著憶菊的紛亂而急切的心態，因為憶菊的相思，竟然連畫菊時也顯得那麼的急切，竟然是「詩餘戲筆不知狂，豈是丹青費較量。聚葉潑成千點墨，攢花染出幾痕霜」這樣的狂放，這樣的誇張，畫的一定是水墨畫，撲撲洒洒。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過於失態，所以緊接著收了一下「淡濃神會風前影，跳脫秋生腕底香」，薛寶釵慣有的優雅的風姿展露了一點點，這句也算這兩首詩中的「點睛之筆」了，但再想收，已經收不住了，關鍵是「無東西可收」，因為薛寶釵在與賈寶玉的愛與被愛中本就「顆粒無收」，於是，還是只得回到「自我安慰」的老調子上來，「莫認東籬閑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陽」。

這兩首詩，我們必須注意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兩首詩都在結尾處出現了一個很關鍵的字眼「慰」，一個「慰語」，一個是「聊以慰」。我以為就是這兩首詩的主題了，這和前面我說的薛寶釵這兩首詩的題目也有關係，全是虛幻的，先是「憶之不得」（薛寶釵出題時語），後來便只能「畫餅（菊）充饑」了，正因為如此，薛寶釵就只能「自慰」了。

我們想想，這是不是十分的切合她對於賈寶玉的感情「愛之不得」以及與賈寶玉婚後的感情「聊以自慰」。同時，也暗喻著薛寶釵在品格（菊花是品格的象徵）方面的「缺失」。

我以為，薛寶釵這兩首詩，實則暗示著她苦苦的戀情以及婚姻的「沒有結果」。難怪，要如此失態了。

賈寶玉之菊花詩分析

說到賈寶玉的詩歌，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不是看不起寶玉，而是寶玉的身份已經確定了他的詩歌，要相對的明晰一些，沒有那些「女人心似海底針」的小女兒們的詩歌那麼幽怨纏綿，男孩子畢竟還是要陽光得多呀。

我想用輕鬆愉快的口吻來解讀賈寶玉的菊花詩，因此，我想直白的告訴大家，在大觀園裡住的，唯一的男性賈寶玉，其實就是大觀園眾姐妹的「護花使者」，明白了這點，我就想告訴大家，賈寶玉的所作所為都是為大觀園女兒「打基礎」、「搞好服務的」，他的詩歌也是。

我們看，十二首菊花詩，賈寶玉寫的是《訪菊》和《種菊》，所謂訪之不得，就自己動手栽種，這是一個完整的極富動作意義的兩首詩。正因為種菊了，也才有了眾姐妹的種種面對菊花的形狀。

當然，賈寶玉的《訪菊》和《種菊》，也還是很有些名堂在裡面的。就看他把這菊花假想成了誰？他認為訪菊的和種菊的應該是誰？而他又是為誰種菊的？

來看看吧。

訪　菊　　怡紅公子

閑趁霜晴試一游，酒杯葯盞莫淹留。

霜前月下誰家種，檻外籬邊何處秋。

蠟屐遠來情得得，冷吟不盡興悠悠。

黃花若解憐詩客，休負今朝掛杖頭。

　　　　種　菊　　怡紅公子

攜鋤秋圃自移來，籬畔庭前處處栽。

昨夜不期經雨活，今朝猶喜帶霜開。

冷吟秋色詩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護惜，好知井徑絕塵埃。

《訪菊》：

開首一句「閑趁霜晴試一游，酒杯葯盞莫淹留」，實際已經把訪菊的主人公定格了，是賈寶玉自己嗎？不是，是誰呢？很明顯，是林黛玉。還記得林黛玉進賈府時說的那句話嗎？自記事起，吃飯的時候就開始吃藥，而林黛玉在興趣好的時候也喝點點酒，作菊花詩之前，就寫有林黛玉喝酒賈寶玉把盞的情景：

黛玉放下釣桿，走至座間，拿起那烏梅銀花自斟壺來，揀了一個小小的海棠凍石蕉葉杯。丫頭看見，知他要飲酒，忙著走上來斟。黛玉道：「你們只管吃去，讓我自己斟才有趣兒。」說著便斟了半盞看時，卻是黃酒，因說道：「我吃了一點子螃蟹，覺得心口微微的疼，須得熱熱的吃口燒酒。」寶玉忙接道：「有燒酒。」便命將那合歡花浸的酒燙一壺來，黛玉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雖然也寫了薛寶釵喝了酒，但葯盞和酒杯兼具的唯有林黛玉而已。也就是說，賈寶玉菊花詩中的主人公就是林黛玉，而不是賈寶玉自己，很簡單，林黛玉是賈寶玉心中的愛人吶。

其實，暗喻訪菊的主人公是林黛玉的還有一句「黃花若解憐詩客，休負今朝掛杖頭。」還記得黛玉葬花嗎？那個手拿花帚，肩扛花鋤，鋤上掛著花囊的，就是林黛玉呀，因此「休負今朝掛杖頭」這位探訪者的打扮，其實就是葬花的林黛玉的打扮呀。

而「霜前月下誰家種，檻外籬邊何處秋。蠟屐遠來情得得，冷吟不盡興悠悠。」寫的都是訪菊時的情形，不必多解。

《種菊》：

既然訪之不得，當然就該種菊了。

「攜鋤秋圃自移來，籬畔庭前處處栽」這句詩再一次印證了之前肩扛花鋤的林黛玉的形象。然後，就是種菊時的天氣及其種菊的心情：

昨夜不期經雨活，今朝猶喜帶霜開。

冷吟秋色詩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

接下來收尾一句，就很關鍵，「泉溉泥封勤護惜，好和井徑絕塵埃」，用泉水澆灌用沃土栽培，辛勤的呵護，體現出種菊人愛菊惜菊之心，請注意「好知井徑絕塵埃」，意思是為什麼要這樣精心的栽培呢？是因為在山野田間小道之畔栽種菊花，可以杜絕塵世的干擾呀。好一個「絕塵埃」，還記得《紅樓夢》里說林黛玉的性格的一句話嗎？「目下無塵」，正與此處暗合矣。

此時，曹雪芹和賈寶玉已經點明，林黛玉不僅是訪菊人和種菊人，而且就是菊花所象徵之載體呀，林黛玉在此時就是棄絕塵埃「目下無塵」的美麗高傲的菊花呀。由此，在賈寶玉心中，菊花與訪菊人和種菊人其實已經一體化了，那就是他賈寶玉的愛人，林妹妹林黛玉呀。

難怪薛寶釵危機重重，要抓狂（見拙文《薛寶釵之菊花詩分析》），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呀。

史湘雲之菊花詩分析

史湘雲是這樣的人，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完全遵從內心的感受，覺得林黛玉討厭的時候，毫不掩飾，覺得薛寶釵好的時候，也趕著叫親姐姐。

這樣的人，其實要拉攏，還是很難的。小說里雖然沒寫螃蟹宴時史湘雲的感受，但我想以她的聰明，不會看不出看來，風頭全被薛寶釵搶去了，自己雖然是做東的，不斷的叫大家放開了吃，可是誰不知道，吃的不是她史湘雲的，而是寶姐姐的呢？

那麼，在做菊花詩的時候，史湘雲又是怎樣的狀態呢？

我以為，狀態很好，而且和林黛玉的詩歌精神最為相契，這就已經背離了薛寶釵的初衷，在寫詩的時候，在面對菊花的時候，顯然，史妹妹忘記了寶姐姐，忘記了那一隻只又大又肥的螃蟹了。

還是來看詩吧：

對　菊　　枕霞舊友

別圃移來貴比金，一叢淺淡一叢深。

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孤負，相對原宜惜寸陰。

　　　　供　菊　　枕霞舊友

彈琴酌酒喜堪儔，几案婷婷點綴幽。

隔坐香分三徑露，拋書人對一枝秋。

霜清紙帳來新夢，圃冷斜陽憶舊遊。

傲世也因同氣味，春風桃李未淹留。

菊　影　　枕霞舊友

秋光疊疊復重重，潛度偷移三徑中。

窗隔疏燈描遠近，籬篩破月鎖玲瓏。

寒芳留照魂應駐，霜印傳神夢也空。

珍重暗香踏碎處，憑誰醉眼認朦朧。

首先還是來說詩題吧。曹雪芹先生對於誰來寫哪首詩，是很有講究的，一般都有內在的邏輯關係。史湘雲寫的這三首詩也是這樣。《對菊》是與菊花成為知音，《供菊》是對菊花的一種懷念，《菊影》是因敬重而成為菊花的影子。這裡面有一個很微妙的關係，那就是從相知到敬重再到替代。

我以為，這三首暗示的是史湘雲與林黛玉的關係直至後來她陪伴在賈寶玉身邊安慰著賈寶玉痛苦的內心而心甘情願成為了林黛玉在賈寶玉生活中的替代者——影子。

《對菊》：

開首一句，史湘雲就直接把林黛玉抬上來把薛寶釵給比下去了，「別圃移來貴比金，一叢淺淡一叢深」，那一叢叢深淺不一的美麗的菊花，是從遙遠的地方移栽過來的，那是比黃金還要珍貴的花呀。還記得金玉良緣的說法嗎？金暗指薛寶釵，喻其富貴，可是在史湘雲眼裡，富貴的黃金不如野生的菊花。

緊接著，史湘雲描寫了自己在菊花叢中流連駐足的情景「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而在長久的感悟到菊花高貴的品質之後，史湘雲發出了這樣的感嘆「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惟有我知音」，自願成為了菊花的知音。然後發出了應該珍惜與菊花相守的光陰的感嘆「秋光荏苒休孤負，相對原宜惜寸陰。」

這裡，既是說菊，也是在暗示史湘雲之後對林黛玉的一種更深入的了解和認識，從有隔閡變成了知己，然後回想起來，覺得還是沒有珍惜當時兩個人相處的時光。現在重新來過，會更加珍惜的。

顯然，這是以一種回憶的口吻來敘述的。

《供菊》：

《供菊》依然延續著《對菊》的回憶的口吻。

因為對菊花的欣賞，所以要把菊花供起來，其實已經在暗示著菊花的已經逝去的狀態。這首詩，史湘雲把供菊時那種「高潔親切」的狀態描寫得非常傳神，「隔坐香分三徑露，拋書人對一枝秋」。詩人坐在那裡，菊花的香氣還在瀰漫著，使得人不禁拋下手中的書，去看案頭上那一枝秋菊。詩人對菊花的欽佩與敬仰之情，依然不能自己了。那麼，詩人為什麼會這樣呢？是因為「傲世也因同氣味，春風桃李未淹留」，史湘雲和菊花一樣，有著「傲世」的情懷呀。

《菊影》：

應該說，《菊影》是最顯得撲朔迷離的一首。第一句「秋光疊疊復重重，潛度偷移三徑中」，表面上是在寫菊花的景色，但太多的暗示讓我覺得可疑。「疊疊」、「復」、「重重」，說的都是疊加和重複以及替代的意思，之後，就更加可疑了，「潛度」、「偷移」，我很懷疑那些搖曳的菊花的影子是否已經讓史湘雲達到這樣迷亂的境地，竟然要用上「潛度」和「偷移「這樣的字眼，而且是在「三徑中」，所謂徑，就是小路，和賈寶玉詩歌里的「井徑」，賈探春詩里的「三徑」都是差不多的意思，泛指幽僻超塵之處。這句，我的理解是，在那幽僻超塵之處，發生了一種奇妙的「替代」，這種替代，源於相知與相惜，敬佩與敬重。那麼，到底是什麼替代了什麼呢？

「窗隔疏燈描遠近，籬篩破月鎖玲瓏。」我以為是在描繪一種孤寂的凄涼的隔離的生活。那麼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呢？

如果同意我分析的賈寶玉菊花詩中把林黛玉和菊花等同起來的行為（見拙文《賈寶玉之菊花詩分析》），以及八十回以後史湘雲出嫁夫死（見拙文《賈寶玉送史湘雲金麒麟是啥意思？》）之後的境況、林黛玉在賈母死後被逼無奈（見拙文《黛玉為何是自縊而非自沉絕食病逝》）的境況，那麼，我們就可以知道，這句詩反映的是哪個時候史湘雲和林黛玉在各自被逼的環境下的相同處境以及相互的挂念呀。

當然，這層意思，還需要下一句來佐證，下一句「寒芳留照魂應駐，霜印傳神夢也空」說的是林黛玉之死呀。「魂應駐」，說的就是林黛玉的靈魂，還記得黛玉葬花詞里的「花魂」之說嗎？這裡的魂，就是林黛玉的花魂呀。而「夢也空」，何夢？「菊夢」也。林黛玉所作的《菊夢》，就在這首詩之前吶，兩詩緊密相連，其實意思也是有關聯的，雖然是兩個人所作，但竟然如此相通，也反證出上面所說的林黛玉和史湘雲的相知相惜。

林黛玉死了，史湘雲還活著，這下，我們就該知道是史湘雲「疊疊」「復」「重重」「潛度」「偷移」林黛玉了，在林黛玉死後，在賈寶玉出家之後，在賈寶玉和史湘雲再度想逢之後，正是史湘雲替代了林黛玉在賈寶玉心目中的位置，作為林黛玉的影子，陪伴著賈寶玉，了此殘生。

而「珍重暗香踏碎處，憑誰醉眼認朦朧」說的是什麼呢？說的應該就是這樣一種境界，賈寶玉和史湘雲，多年以後，喝了點酒，說起林黛玉，說起現在的生活，不管是賈寶玉還是史湘雲，都好像林黛玉就和他們在一起似的，一起談笑，一起聊天，一起喝酒，朦朧之中，誰又分得清誰是誰呢？這是三個如此相近的靈魂。

賈探春之菊花詩分析

賈探春的兩首菊花詩，分別是《譖菊》和《殘菊》，這兩首詩的詩題，其實也是有著內在邏輯的。所謂譖菊，就是把菊花當做飾物插在頭上，是古代女子化妝的一種方法。而作為殘菊，如果緊扣譖菊來理解，就別有一番含義。無非一是指插在女子頭上的菊花已經敗落，再也不能裝飾女子的容貌，二是暗指女子年華已老，物是人非。

如果緊扣住這兩點來理解的話，那麼，這兩首詩，又何嘗不是賈探春命運的一種暗示呢？

先來看《譖菊》：

簪　菊　　蕉下客

瓶供籬栽日日忙，折來休認鏡中妝。

長安公子因花癖，彭澤先生是酒狂。

短鬢冷沾三徑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時人眼，拍手憑他笑路旁。

通過這首詩，我們完全可以知道賈探春是個什麼樣的人了。用毛主席的話來說，「中華女兒多奇志，不愛紅妝愛武裝」，雖然不能硬套，但確實有那麼點意思。別的女孩妝容，喜歡穿金戴銀，可是，賈探春不是，她喜歡用菊花來裝飾自己美麗的面容。為什麼？因為賈探春所仰慕的人物，是愛菊花而成癖的杜牧，是以菊花明志的陶淵明，因為菊花可以使賈探春感覺到超越塵世的高潔，可以使賈探春感受到自然生命的芬芳。所以，賈探春告訴我們，不要害怕你頭譖菊花之後人們對你的議論紛紛和無知的譏笑，因為這樣高潔的胸懷不是一般人可以擁有的。

這樣的一首詩，無疑是賈探春以花喻人，寫自己雖然身在繁華塵世但心懷高潔志向。

如果說《譖菊》是賈探春自己品格胸懷的寫照，那麼《殘菊》就是其命運的無情暗示了。這樣一個高潔的姑娘，她的命運會是什麼呢？毫無疑問，是凋敝的、是敗落的，是殘缺的。

殘　菊　　蕉下客

露凝霜重漸傾欹，宴賞才過小雪時。

蒂有餘香金淡泊，枝無全葉翠離披。

半床落月蛩聲切，萬里寒雲雁陣遲。

明歲秋分知再會，暫時分手莫相思。

這首詩的前四句，是寫菊花開始衰敗之時的景象，露凝霜重的時候，菊花開始變得萎靡無力了，而才剛剛下過小雪，美麗的菊花，已經開始凋敝了。雖然還散發著淡淡的清香，但有著金子一般顏色的花瓣卻開始變得淡薄了，枝葉雖然還是翠綠的，但是已經開始殘缺零亂了。而接下來的句子，就讓人頗費思量了，「半床落月蛩聲切，萬里寒雲雁陣遲」落滿床第的月色，蟋蟀的悲鳴聲，萬里的寒雲以及南歸的飛雁，如果僅僅是為了即將凋謝的菊花，是不是過於誇張了呢？難道需要在夜間輾轉反側不能入眠？難道需要在白天面對天空面對大雁而悲切？是不是過去悲切了呢？

而這樣的景象，說實在的，使我想到的不是菊花的凋落，而是昭君出塞。有著「落雁」之貌的昭君就是在臨走的時候涕泣而使大雁動容，為之駐足的呀。而我們的探春小姐，其後也正是作為和親被遠嫁海域番邦的。所以，這句詩，其實暗示的是賈探春將來的被迫遠嫁。

可是，賈探春還是過於天真了。面對分別，她是這樣安慰親人和姐妹的，「明歲秋分知再會，暫時分手莫相思」。對於菊花而言，是這樣的，明年必能相會，可是對於遠嫁的探春呢？還能隔年相會嗎？這是一種反諷，意思是不能夠了，不會再是「暫時分手」了，而是「永遠分手」，不是「莫相思」，而是「永相思」了。

然而，我疑心，我甚至疑心，這最後一句詩，還有一層意思，就是很可能，若干年之後，作為海域番邦王妃的賈探春是有機會回到天朝來探親的，可是那時賈府早已經衰敗，早已經物是人非，她曾經熟悉的親人，早已經凋零消亡，而她可能看見的就只有賈蘭了，至多還有李紈，她真正挂念的親人，已經一個也不見了。而賈探春的回朝省親，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賈蘭在皇帝和朝廷那裡的人氣，幫助賈蘭獲得更高的提升，促成了賈府的振興，可是這樣的賈府，還是賈探春朝思慕想的賈府嗎？不是了，賈探春有的，只能是傷心和失望。此賈府，非彼賈府也。賈探春，實際還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吶。

薛寶釵為何在菊花詩社抓狂？

在連續進行了數篇菊花詩的分析之後，終於可以得空來探討一下薛寶釵在菊花詩社心理失衡的原因了。說實在的，當初我也很困惑。

可是，就在菊花詩社，一個小小的舉動，使我找到了薛寶釵抓狂的原因。請看原文：

黛玉因不大吃酒，又不吃螃蟹，自命人掇了一個綉墩，倚欄坐著，拿著釣桿釣魚。寶釵手裡拿著一枝桂花，玩了一回，俯在窗檻上，掐了桂蕊，扔在水面，引的那游魚浮上來唼喋。湘雲出一回神，又讓一回襲人等，又招呼山坡下的眾人只管放量吃。探春和李紈、惜春正立在垂柳陰中看鷗鷺。迎春卻獨在花陰下，拿著個針兒穿茉莉花。寶玉又看了一回黛玉釣魚，一回又俯在寶釵傍邊說笑兩句，一回又看襲人等吃螃蟹，自己也陪他喝兩口酒，襲人又剝一殼肉給他吃。

這裡說的是眾姐妹作詩之前的一個「醞釀」過程。這個過程寫得太生動了。之所以要長篇大論的引原文，一個是為分析，另一個卻是為了讓大家欣賞。你看，黛玉、寶釵、湘雲和寶玉，每個人都在醞釀著詩句，卻每個人醞釀的狀態各不相同。

然而，我想說的是，就是這貌似輕鬆的醞釀，導致了薛寶釵的心態大亂。在第一段，賈寶玉還顯得和眾姐妹是那麼的親熱，也包括對薛寶釵。可是一到第二段，寶玉的親疏就很明顯了。面對黛玉的飲酒，寶玉是那樣的體貼周到會意和殷勤。而黛玉受到的禮遇也是那樣的隆重，不惟小丫鬟「忙著走上來斟」，就是賈寶玉也大獻殷勤，不知道朋友們注意到沒有，這裡的林黛玉飲酒，是很有些「第一主子」即寶玉妻子少奶奶的味道的。

可是，賈寶玉和丫鬟在情不自禁的情況下對林黛玉的重視，卻嚴重的挫傷了薛寶釵的心情。

我們知道，別的不說，單就作詩而言，薛寶釵為了壓倒林黛玉，引起賈寶玉的好感，可謂煞費苦心，而且，以薛寶釵的聰明，她如此策劃菊花詩社，她不可能不知道會得罪李紈（見拙文《薛寶釵怎樣在菊花詩社中冒犯李紈》、《薛寶釵為何不惜在詩社冒犯李紈？》）。可是，這樣有什麼結果呢？沒有！賈寶玉眼裡、心裡依然只是那個「天上掉下來的林妹妹」。

我們不妨來看看其間的區別，林黛玉飲酒受到的待遇和薛寶釵飲酒受到的待遇是怎樣的。我疑心，薛寶釵正是看到林黛玉飲酒才要飲酒的，可是，卻完全受到了丫鬟和寶玉的漠視呀。所謂「寶釵也走過來，另拿了一隻杯來，也飲了一口放下」，請注意兩個「也」字，以及「另」字，這些都是寶釵自己動手，沒人管的，而且寶釵只飲了一口就放下，正說明她並不想飲，只是想試探寶玉，而試探的結果，就是一杯她並不願意喝下的「苦酒」——完完全全的冷漠。

這樣鮮明的差異，這樣煞費苦心之下的沒有結果，賈寶玉依然傾心林黛玉，絲毫不為所動的情形薛寶釵是一清二楚的，也是異常痛苦的。

也正是這樣，緊接著，就有了薛寶釵的選題，我以為這是曹雪芹的「妙筆」，因果已經出來了，而且一選就是《憶菊》，那是她最失態的一首詩呀（見拙文《薛寶釵之菊花詩分析》）：

憶　菊　　蘅蕪君

悵望西風抱悶思，蓼紅葦白斷腸時。

空籬舊圃秋無跡，冷月清霜夢有知。

念念心隨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遲。

誰憐我為黃花病，慰語重陽會有期。

薛寶釵在這樣的失望、傷心、絕望的心態下，才會出現「悵望西風抱悶思，蓼紅葦白斷腸時」和「誰憐我為黃花病，慰語重陽會有期」這樣的徹底的棄婦詩句，才會在兩首詩里都出現「自我安慰」的語句。薛寶釵冰雪聰明、美麗端莊，一生卻沒有一個人是真正的愛她。即使薛姨媽和王夫人對她也是利用大於感情的。這就是薛寶釵的悲劇。

賈芸送花其實是跟賈寶玉學的

我承認，這是我的一個重大失誤。由於沒有注意到第三十七、三十八回賈寶玉送花與賈芸送花的時間關係，我之前曾經在拙文《賈寶玉送花受誰的啟發？》得出了賈寶玉送花是受賈芸送花的啟示的判斷。後來經過熱心的朋友的糾正和提醒，發現了問題。

首先，賈寶玉送桂花給賈母和王夫人，確實是在賈芸送海棠花給賈寶玉之前，見原文：

「且說襲人因見寶玉看了字帖兒，便慌慌張張同翠墨去了，也不知何事；後來又見後門上婆子送了兩盆海棠花來。」

這裡說的就是寶玉見到賈探春的起詩社的帖子出去的，這時，賈芸的海棠花剛送到。

然後，才引出秋紋所說的賈寶玉送花的事情：

秋紋笑道：「提起這瓶來，我又想起笑話兒來了。我們寶二爺說聲孝心一動，也孝敬到二十分：那日見園裡桂花，折了兩枝，原是自己要插瓶的，忽然想起來，說："這是自己園裡才開的新鮮花兒，不敢自己先玩。』巴巴兒的把那對瓶拿下來，親自灌水插好了，叫個人拿著，親自送一瓶進老太太，又進一瓶給太太。」

顯然，這裡的「那日」已經在賈芸送花之前了。

其次，由於時間先後關係一旦發生變化，結論自然也就變了。這樣說來，賈芸送花該受到賈寶玉送花的啟示才對。

第三，這樣一來，問題又來了，賈芸是如何知道賈寶玉送花的呢？

1.從秋紋的敘述看，賈寶玉送花給賈母和王夫人這事，是傳頌得沸沸揚揚的，賈母和王夫人一同誇讚，豈不人人附和？

2.賈芸承擔著在大觀園種植護理花草的任務，經常進出大觀園，也很容易就聽到的；

3.別忘了，還有個小紅呢？那時小紅和賈芸早已經暗中相好了呀。

所以，賈芸知道賈寶玉送花，並進而受到啟發，也送花給「乾爹」賈寶玉是可以成立的。

第四，賈芸具備受到賈寶玉教化的道德基礎。

1.賈芸父親早亡，與母親相依為命，是很孝順的，還記得他跟舅舅借銀子不得而不敢告訴母親怕母親傷心的事情嗎？這說明賈芸是孝子。一個人只要孝順，就基本是善良的，品質不會有太大問題。

2.賈寶玉認賈芸做乾兒子時，是對賈芸有過囑咐的，那就是「明兒你閑了，只管來找我，別和他們鬼鬼祟祟的。」我在拙文《賈寶玉為啥收賈芸做乾兒子？》里曾經分析過的，這可不是隨便說說，而是告誡和希望賈芸不要和賈府里賈珍、賈璉、賈蓉、薛蟠那般紈絝子弟同流合污，學壞了。

3.而賈芸也十分乖巧，很聽話，光是找賈寶玉就找過好幾次，而且，把認乾爹這事當真了，不光是送花，賈寶玉被馬道婆詛咒，也是賈芸守候在旁，這些孝順的表現，我認為不是做作，而是和賈芸對母親的孝順之心一樣是真誠的，所以，八十回後才有賈芸「仗義探庵」之舉呢。

故而，聰明機警的賈芸在聽到賈寶玉送花給賈母、王夫人受到盛讚之後，是很可能靈機一動，也送花給賈寶玉，從而促成了海棠詩社。

賈寶玉的螃蟹詩是為吃蟹而高興嗎？

毫無疑問，菊花詩社是一個高潮迭起的詩社，先是精彩紛呈的螃蟹宴，然後是落英繽紛的菊花詩，而收場的卻是螃蟹詩。

寫螃蟹詩的有三個人，一個是寶玉，一個是黛玉，一個是寶釵。今天先說寶玉的螃蟹詩吧。

持螯更喜桂陰涼，潑醋擂姜興欲狂。

饕餮王孫應有酒，橫行公子卻無腸。

臍間積冷饞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

原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

我這個人讀詩，自詡有些與眾不同。比如這首詩，我首先看到的就是寶玉的狂喜，很有些杜甫「漫卷詩書喜欲狂」的味道。所謂「持螯更喜桂陰涼，潑醋擂姜興欲狂」，把個高興勁兒、興奮勁兒寫得活靈活現。

接下來，我要思考，賈寶玉為何而狂喜？是為吃螃蟹嗎？賈寶玉也算是遍嘗山珍海味佳肴的人了，再怎麼喜歡吃螃蟹，也不至於癲狂如此吧？

而如果不是為吃螃蟹，那麼是為啥呢？

答案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

為林黛玉，為林黛玉的菊花詩社終於奪魁。

還記得海棠詩社時的情形嗎？李紈推薛寶釵第一，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就是賈寶玉，是被李紈強勢彈壓住了才作罷的。

這次，林黛玉終於奪魁，而是三首詩歌名列一、二、三名，名正言順的奪魁！作為深愛林黛玉的賈寶玉，焉能不欣喜欲狂呢？

因此，緊接著的描寫，其實非常簡單，「饕餮王孫應有酒，橫行公子卻無腸。臍間積冷饞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原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那種手舞足蹈吃螃蟹的狀態是不是有點張牙舞爪的螃蟹的味道呢？呵呵，我看是有的。

所以，此時的賈寶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蟹翁之意不在蟹」也。名為寫螃蟹詩，實為興高采烈的祝賀林黛玉奪魁也。

當然，寶玉的螃蟹詩，不過是起了個頭而已。真正的好戲，還在後頭呢。

林黛玉的螃蟹詩為何這般多情？

長話短說吧。林黛玉的螃蟹詩，我看到的卻是多情。大家好好體味體味，是不是這樣？

鐵甲長戈死未忘，堆盤色相喜先嘗。

螯封嫩玉雙雙滿，殼凸紅脂塊塊香。

多肉更憐卿八足，助情誰勸我千觴。

對茲佳品酬佳節，桂拂清風菊帶霜。

開首一句「鐵甲長戈死未忘，堆盤色相喜先嘗」，就已經把整首詩歌的調子定下來了，是「喜」。林黛玉愛吃螃蟹嗎？不愛吃，而且也不能多吃，稍微吃點就心口微微的疼。可是，詩里卻不是，是「喜先嘗」，很顯然，林黛玉是借吃螃蟹來表現自己喜悅的心情。那麼，這種喜悅的心情是從何而來呢？

首先是從賈寶玉那裡來。

還記得拙文《賈寶玉的螃蟹詩是為吃蟹而高興嗎》曾經說過的嗎？賈寶玉在他自己那首詩歌里表現出來的狀態，就像一隻高興得忘乎所以的螃蟹，他為什麼高興？為林黛玉奪魁而高興。這一點，林黛玉不可能看不出來。於是，她剛脆也就俏皮的把賈寶玉當做了一隻可愛的手舞足蹈張牙舞爪的小螃蟹了。所謂「螯封嫩玉雙雙滿，殼凸紅脂塊塊香」，這句詩，表面上是在描寫螃蟹，其實即戲指賈寶玉，你看，螃蟹的肉變成了「嫩玉」，螃蟹的蟹黃變成了「紅脂」，大家都知道，賈寶玉別號怡紅公子，這裡一個「玉」字，一個「紅」字，暗指的就是住怡紅院的怡紅公子賈寶玉。這裡的螃蟹，不，是賈寶玉，是一隻多麼美麗可愛的螃蟹呀。這是林黛玉以玩笑的方式對賈寶玉愛意的流露，和我們現在的情侶互稱「狗狗」啊「豬頭」啊差不多。

緊接著，就更加愛意無限了，「多肉更憐卿八足，助情誰勸我千觴。」「多肉」，賈寶玉本來就胖乎乎的，「卿八足」，前面說了，賈寶玉詩里高興的樣子就像張牙舞爪的螃蟹，而一個「更憐」，已經表達了林黛玉的愛意。還記得薛寶釵的「誰憐我為黃花病」嗎？薛寶釵在苦苦追問誰是自己的知心人，而這裡，林黛玉對賈寶玉的知心已經再明顯不過了。更巧的是，之前，賈寶玉剛勸過林黛玉喝酒，正應和了「助情誰勸我千觴」之語，「千觴」不過是渲染高興的情緒罷了。這是林黛玉難得高興的一次詩歌表現，高興竟至乎多情了。

最後一句，林黛玉高興的另一個原因也就是出來了，是因為她終於在菊花詩社奪魁了呀，這就是「桂拂清風菊帶霜」，她的那三首寫菊花的詩歌，高潔出塵，正是「菊帶霜」的品格呀。

可見，這首詩，其實是對賈寶玉那首螃蟹詩的唱和的回應。而且，回應得是那麼的多情那麼愉快那麼調皮。

而這樣的感情，也太過於明顯了。所以情不自禁寫出的這樣的詩歌，其實暴露了她對賈寶玉的感情，於是，一貫矜持的她，才突然害羞，一把扯過來撕了燒了了事。不是她的詩不好，而是我們的林妹妹害羞了。

那麼，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的薛寶釵又會怎樣呢？我想大家已經猜出一二分了吧？薛寶釵的螃蟹詩到底在諷刺誰？關於薛寶釵的螃蟹詩，小說里是有評論的。所謂「眾人看畢，都說這是食螃蟹絕唱，這些小題目，原要寓大意才算是大才，只是諷刺世人太毒了些。」

這樣的評論，我以為是很公道的。可是，薛寶釵這首詩真的就是諷刺世人的嗎？我看，卻是未必。薛寶釵這首螃蟹詩，既不是像有些專家說的是薛寶釵「自諷」（薛寶釵有病呀？要自己諷刺自己？），也不是諷刺世人的（這有違薛寶釵輕易不得罪人的作風呀），而是諷刺興高采烈手舞足蹈甚至張牙舞爪像螃蟹一樣的賈寶玉的。不信，我們來看：

桂靄桐陰坐舉觴，長安涎口盼重陽。

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

酒未敵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姜。

於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餘禾黍香。

開篇第一句「桂靄桐陰坐舉觴，長安涎口盼重陽」，已經是在狠狠的諷刺賈寶玉了，不，還捎帶上了林黛玉。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坐在桂花和梧桐的蔭涼下舉起酒杯，為什麼呢？為了吃螃蟹呀，吃螃蟹的季節到了，京城裡所有嘴饞好吃的人都等著吃螃蟹呢，甚至不惜為此流下口水。為什麼說這是諷刺賈寶玉和林黛玉呢？因為這句詩是和賈寶玉和林黛玉的詩歌針鋒相對的。還記得賈寶玉和林黛玉的螃蟹詩嗎？賈寶玉的螃蟹詩開頭便是「持螯更喜桂陰涼，潑醋擂姜興欲狂」，吃螃蟹吃得正高興呢，而且通篇都是寫自己吃螃蟹的高興心情。而林黛玉的詩呢？「鐵甲長戈死未忘，堆盤色相喜先嘗」，說的還是高高興興的吃螃蟹呢。可是，薛寶釵就偏不，開頭第一句，就在諷刺吃螃蟹的人嘴饞，這樣是很不厚道滴。

而第二句，火力就更猛，而且是集中火力，瞄準賈寶玉了。「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這句很惡毒的話，說的就是賈寶玉。何以見得呢？

之前，拙文《賈寶玉的螃蟹詩是為吃蟹而高興嗎》和《林黛玉的螃蟹詩為何這般多情？》已經說過了，賈寶玉自喻是只興高采烈的小螃蟹，林黛玉戲指賈寶玉是只可愛的小螃蟹。這樣的伎倆，自然逃不過薛寶釵的眼睛，但是在這裡，薛寶釵就不是讚美這隻高興的小螃蟹了，而是極盡所能的諷刺。「眼前道路無經緯」，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螃蟹走路橫爬」，諷刺螃蟹的張牙舞爪不守規矩。而「皮裡春秋空黑黃」是說螃蟹的肚子裡面其實也沒什麼好東西，就是點黑黑的膏膜和黃黃的蟹黃。而「皮裡春秋」更是有典故的，出自《晉書》，意思是指人「有皮裡春秋」，就是表面上不露好惡而實則內心暗藏褒貶。正是因為這句，有專家就指出，薛寶釵是「自諷」，或者說是曹雪芹在悄悄諷刺她，因為薛寶釵就是一個喜怒不形於色很有城府的人。但是，我以為這樣的理解過於呆板和固臼了。其實，這句詩，說的還是賈寶玉。意思是，看不出來呀，你賈寶玉，表面上和所有的姐妹一樣親密，實際上還是有親疏的呀，還是很有心計的呀，就像螃蟹一樣，一肚子壞水！

這句話的指向，其實是很明確的。就是指拙文《薛寶釵為何在菊花詩社抓狂？》里說到的，作詩之時，賈寶玉表面上和眾姐妹親親熱熱，但實際上眼睛裡只有林黛玉，而且唯恐林黛玉不奪魁，看林黛玉奪魁後賈寶玉多高興呀，而賈寶玉的螃蟹詩，正是高興的結果呀。

還有，大家還記得第三回賈寶玉出場時的一首描寫他的詞嗎？其中有一句「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這句詩，我以為是和「皮裡春秋空黑黃」相通的，因此，說的應該都是賈寶玉。

第三句「酒未敵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姜」，表面上是介紹吃螃蟹的方法，其實還是在諷刺賈寶玉，而且又捎帶上了林黛玉。關鍵在「酒未敵腥還用菊」，還記得賈寶玉里的詩里有「指上沾腥洗尚香」嗎？居然高興到說吃螃蟹的腥味是香的，洗了以後還指尖留香。而林黛玉的詩里有「助情誰勸我千觴」，說吃螃蟹要好好喝酒，林黛玉吃了螃蟹心口微微的痛，不就是要喝燒酒嗎？而且還有「桂拂清風菊帶霜」之語，暗示自己菊花詩奪魁。這樣一來，這句詩就好解了，就是薛寶釵在諷刺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得意忘形。居然喝酒還沒有抵消螃蟹的腥味，還說是香的，還要用菊花來消除螃蟹的腥味。意思就是賈寶玉和林黛玉在詩里狼狽為奸，又吃螃蟹又喝酒，還炫耀他們的勝利。

而最後一句「於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餘禾黍香」，表面上說的是螃蟹就該捉了來吃，因為螃蟹危害莊稼，所以螃蟹死了，稻田就可以好好生長，散發出清香了。這簡直就是在詛咒賈寶玉的於事無補和只會做些無益的事情了，說賈寶玉這種人，白活在世上了。

為了證明我的分析，大家不妨來讀讀第三回賈寶玉出場時關於賈寶玉的兩首詞《西江月》：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潦倒不通庶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

又曰：

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凄涼。可憐辜負好時光，於國於家無望。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紈絝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

說白了，這兩首詞，就是說賈寶玉是個零餘人，空生得一副好皮囊，其實對國家、對家庭都是沒有什麼幫助的。

這難道不是又和詩里的最後一句對上了嗎？

所以，我想說的是，薛寶釵的螃蟹詩，諷刺的就是賈寶玉和林黛玉，尤其是賈寶玉。因為之前賈寶玉對薛寶釵的漠視，已經使薛寶釵感到痛苦、絕望、傷心甚至是憤怒了，已經使她作菊花詩時抓狂了，因此，這首螃蟹詩，其實是把對賈寶玉和林黛玉的不滿尤其是賈寶玉的憤懣，發泄了出來了。

這時的薛寶釵，為情所困，為失落而絕望，真的是恨透了賈寶玉。這就是典型的由愛生恨！

《紅樓夢》之李紈的寂寞與哀愁

說實在的，連續解了七八篇詩歌之後，再來寫人物評論，居然有些小小的不習慣。原本今天是不打算更新了，可是，看到我泄憤的一個帖子，居然有那麼多熱心的朋友介入，一股暖流，湧上心頭，使我在春寒料峭的季節，感覺到溫暖。是啊，為了恨我的人付出，太不值得，為了愛我的人付出，才是幸福的。我居然把賈寶玉同志這位楷模給忘記了，說明《紅樓夢》的道行還不深吶，慚愧。

話說螃蟹詩之後，雖然人人心中有數，波瀾蕩漾，但風度猶在，依然嘴上春風，一派和諧景象。可是，《紅樓夢》就是這麼偉大，曹雪芹就是這麼傑出，他（它）是不會讓你喘息的，這不是，故事接著就來了。而這故事，說的是寡婦李紈，說的是李紈的寂寞與哀愁。

大家寫完詩後，螃蟹猶在，繼續享用。王熙鳳忙著張羅，沒吃好，意猶未盡，便使平兒來取。螃蟹倒是送去了，可平兒卻被留下了。這是第三十九回的事，請看：

李紈攬著他笑道：「可惜這麼個好體面模樣兒，命卻平常，只落得屋裡使喚。不知道的人，誰不拿你當做奶奶太太看？」平兒一面和寶釵湘雲等吃喝著，一面回頭笑道：「奶奶，別這麼摸的我怪痒痒的。」李氏道：「噯喲!這硬的是什麼？」平兒道：「是鑰匙。」李氏道：「有什麼要緊的東西怕人偷了去，這麼帶在身上？我成日家和人說：有個唐僧取經，就有個白馬來馱著他；劉智遠打天下，就有個瓜精來送盔甲；有個鳳丫頭，就有個你。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總鑰匙，還要這鑰匙做什麼？」平兒笑道：「奶奶吃了酒，又拿我來打趣著取笑兒了。」

正如平人所說，李紈確乎是喝高了，而酒這個東西是可以使人暫時忘記憂愁的，但是，也可以使人打開心扉。

上述的這一段描寫，很有意思。而李紈的動作，也非常的曖昧。不要和我說女人和女人之間就沒有干係，我不相信，其實曹雪芹也不相信。即使用今天的眼光來看，李紈的動作也是很有些色情的：先是摟住平兒，誇平兒是美女，然後收就開始亂摸，只摸到平兒按耐不住的說癢，然後摸到一個「硬東西」，問是什麼？

我們知道，鑰匙一般是放在比較私密的地方，很顯然，摟著平兒的李紈，摸平兒的地方在腰部及其腰部以下。這樣的描述，我以為不是偶然的。

如果我們聯繫到李紈守寡多年的事實，就馬上能理解了，這不過是一個寡婦，在長期的難奈的性壓抑之後、在酒精作用下的潛意識行為及其替代性滿足。而這樣的描寫，其意不是要說李紈的下作，而是要說李紈的可憐。因為，作為一個年輕的女子，要做到「生如枯槁」，實在是極不人道的事情。正如時下一句很時髦的話所說「哥抽的不是煙，是寂寞」，那麼，李紈喝的也不是酒，是寂寞。

而之後，李紈和眾人對話以及流淚表白，讓我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斷，李紈的寂寞，其實表現了她的寡婦生活的哀愁，不信，就看吧：

李紈道：「你倒是有造化的，鳳丫頭也是有造化的。想當初你珠大爺在日，何曾也沒兩個人。你們看，我還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見他兩個不自在。所以你珠大爺一沒了，趁年輕我都打發了。要是有一個好的守的住，我到底也有個膀臂了。」說著滴下淚來。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當初賈珠在世的時候，他房裡也是有幾個陪房丫鬟的，可是，賈珠死後，守寡的日子委實不容易呀，李紈看見那兩個陪房的丫鬟年輕而委實難熬，「不自在」，怕「守不住」，怕出事，因此都打發了。人倒是打發了，可李紈也覺得更加孤獨難熬了。這段話，其實已經給出了李紈對平兒的曖昧舉動的理由，那就是寡婦要「守得住」，難呀。李紈這樣的人尚且如此，況她人哉？

所謂的「不自在」，所謂的「守得住」，其實就是指性需求和感情需求。李紈的話透露出，賈珠健在的時候，她是很大度的，比王熙鳳大度（這裡將了愛吃醋的王熙鳳一軍），是容得下賈珠和陪房丫鬟親昵的，大家是很融洽的。可是，賈珠一死，那兩個陪房的年輕丫鬟就「不自在」了，就「守不住」了，這樣，時間一長，難免出事，於是李紈才打發了他們。

可是，如果不打發，李紈還可以有個伴，說下作點，可以偶然像對平兒那樣放肆一下，勉強在女人身上找點安慰也好呀，這下好了，打發了，李紈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了，只能借著酒勁在平人這裡「揩點油」。當然，所謂「臂膀」，也還指可以幫助李紈操持家務等等。

這就是李紈的生存狀態，這就是李紈的寂寞與哀愁。一個不經意的細節，已經寫盡了大戶人家年輕寡婦的痛苦人生。

《紅樓夢》之看李紈有多大能耐很明顯，對於王熙鳳當家，李紈心裡是不服氣的。這不僅僅是因為李紈死了丈夫，而且是因為李紈本身就是一個當家的能手。

在第三十九回，螃蟹宴的時候，李紈的一番話，就把李紈理家的才能表現了出來。請看：

李紈道：「大小都有個天理：比如老太太屋裡，要沒鴛鴦姑娘，如何使得?從太太起，那一個敢駁老太太的回?他現敢駁回，偏老太太只聽他一個人的話。老太太的那些穿帶的，別人不記得，他都記得。要不是他經管著，不知叫人誑騙了多少去呢!況且他心也公道，雖然這樣，倒常替人上好話兒，還倒不倚勢欺人的。」惜春笑道：「老太太昨日還說呢，他比我們還強呢！」平兒道：「那原是個好的，我們那裡比得上他？」寶玉道：「太太屋裡的彩霞，是個老實人。」探春道：「可不是"老實』!心裡可有數兒呢。太太是那麼佛爺似的，事情上不留心，他都知道。凡一應事，都是他提著太太行，連老爺在家出外去的一應大小事，他都知道，太太忘了，他背後告訴太太。」李紈道：「那也罷了。」指著寶玉道：「這一個小爺屋裡，要不是襲人，你們度量到個什麼田地?鳳丫頭就是個楚霸王，也得兩隻膀子好舉千斤鼎，他不是這丫頭，他就得這麼周到了？」平兒道：「先時賠了四個丫頭來，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我一個孤鬼兒了。」李紈道：「你倒是有造化的，鳳丫頭也是有造化的。想當初你大爺在日，何曾也沒兩個人?你們看，我還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是他們不如意，所以你大爺一沒了，我趁著年輕都打發了。要是有一個好的守的住，我到底也有個膀臂了。」說著不覺眼圈兒紅了。

李紈和眾人的一番對白，表明：

1.李紈當家的經驗是很豐富的，深有感觸，才會有這番經驗之談；

2.這說明什麼？說明李紈是當過家的，也就是說，在賈珠健在的時候，李紈確實是在榮國府當過家的，只是在賈珠死後，才不得不退居二線，賦閑在家，養育賈蘭，帶著一幫小姑子耍耍，成為「死灰枯槁」一般的人物；

3.由此看來，李紈有想法，不服氣，是正常的，關於這一點，拙文《王熙鳳的得勢與李紈的失勢》已經說過；

4.我們再看李紈關於她房裡幾個陪房丫鬟的處置問題，更表現出了她非凡的管理才能和自我犧牲精神，這樣一個人，如果讓她來管家，確實是要比王熙鳳好的，一是善於設身處地的為別人考慮，二是能預見一些事情防患於未然，三是善待下人，四是時時處處以家族名譽為重。加上前面的分析，這就明顯比王熙鳳要高，至少不會像王熙鳳那樣干出放印子錢、受賄、買兇殺人等壞事來。可見，榮國府不是沒有人，而是王夫人用錯了人。

5.從李紈對賈蘭的培養和教育來看，也是相當成功的。從未出過什麼事兒。至於冷酷自私，那是環境造成的，李紈和賈蘭也是受害者，另當別論。

凡此種種，都表明，李紈，其實是一個當家理財的高手。也曾經管理過榮國府，只是丈夫死後，空有一身本事，也不得不退居二線，讓位給王熙鳳了。

夫榮妻貴，在那個時代，真的是至理名言啊。李紈，就是被這句話給害的。

《紅樓夢》之李紈誇獎平兒的言外之意

李紈是很喜歡平兒的，這個不假。但是李紈喜歡的人也不止平兒一人吶？為什麼李紈老是只誇獎平兒呢？而且是當眾誇獎的。

可不，這次，螃蟹宴的時候，又是當眾誇獎。

李紈攬著他（平兒）笑道：「可惜這麼個好體面模樣兒，命卻平常，只落得屋裡使喚。不知道的人，誰不拿你當做奶奶太太看？」

要理解這句話，需要注意如下背景：

1.平兒是王熙鳳的得力助手，也是賈璉的房裡人；

2.王熙鳳是取代李紈之後的榮國府內當家的（見拙文《王熙鳳的得勢與李紈的失勢》、《《紅樓夢》之看李紈有多大能耐》）；

3.王熙鳳醋勁大得很，一年到頭也不讓賈璉碰一下平兒（見拙文《平兒為何敢摔王熙鳳的帘子？》）；

4.賈璉和王熙鳳的關係微妙得很，表面和諧，暗裡緊張，賈璉對王熙鳳早就不滿了，經常在外面偷雞摸狗的。

如果我們注意到上述背景關係，就會發覺李紈當眾誇讚平兒，不僅僅是喜歡平兒那麼簡單，而是有其深意的：

1.誇讚平兒的賢能，以此襯托其主子王熙鳳的短處；

2.有意無意的離間平兒和王熙鳳的關係；

3.甚至還會促使賈璉對王熙鳳的不滿加劇；

4.由此達成李紈被取代之後的對王熙鳳的最隱秘的反擊。

不要以為我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層意思，到第四十五回，更發展成為李紈的直言平兒和王熙鳳應該對調位置的話，這就更為直接的表現出李紈對王熙鳳的不滿：

李紈笑道：「你們聽聽，我說了一句，他就說了兩車無賴的話!真真泥腿光棍，專會打細算盤、分金掰兩的。你這個東西，虧了還托生在詩書仕宦人家做小姐，又是這麼出了嫁，還是這麼著。要生在貧寒小門小戶人家，做了小子丫頭，還不知怎麼下作！天下人都叫你算計了去！昨兒還打平兒，虧你伸的出手來。那黃湯難道灌喪了狗肚子里去了？氣的我只要替平兒打抱不平兒。忖奪了半日，好容易"狗長尾巴尖兒』的好日子，又怕老太太心裡不受用，因此沒來。究竟氣還不平，你今兒倒招我來了。給平兒拾鞋還不要，你們兩個只該換一個過子才是。」

聽聽，李紈在嬉笑怒罵之間已經把自己的真實意圖說明白了，她是真覺得王熙鳳不配，該被取代吶。

而更為嚴重的是，這種不滿，及其對兒子賈蘭的灌輸，直接導致了八十回以後、賈府被抄之時李紈和賈蘭的坐視巧姐被賈芹、王仁拐賣而不顧。應該說，這個仇恨的源頭、這個冷酷的源頭，就在這裡！

王熙鳳的經濟學素養

王熙鳳是個人才，這話不假。許多現代經濟學的東西，她早就在實踐了。

現代經濟學有一個著名的理論，那就是資金鏈以及現金流。一個企業的運轉需要充足的現金流，串聯起各個部門的生產以及組織，成為資金鏈。如果現金流量不足，資金鏈就會蹦斷，導致生產經營難以為繼。這是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在現金流量足以維持企業周轉的時候，資金鏈運轉越快，利潤越高，也就是說，提高錢的使用效率，錢就能生錢。這套理論，沒想到，王熙鳳居然搞懂了，而且運用的得心應手。

且看第三十九回：

襲人又叫住，問道：「這個月的月錢，連老太太、太太屋裡還沒放，是為什麼？」平兒見問，忙轉身至襲人跟前，又見無人，悄悄說道：「你快別問！橫豎再遲兩天就放了。」襲人笑道：「這是為什麼，唬的你這個樣兒？」平兒悄聲告訴他道：「這個月的月錢，我們奶奶早已支了，放給人使呢。等別處利錢收了來，湊齊了才放呢。因為是你，我才告訴你，可不許告訴一個人去！」襲人笑道：「他難道還短錢使?還沒個足厭？何苦還操這心？」平兒笑道：「何曾不是呢。他這幾年，只拿著這一項銀子翻出有幾百來了。他的公費月例又使不著，十兩八兩零碎攢了，又放出去，單他這體己利錢，一年不到，上千的銀子呢。」襲人笑道：「拿著我們的錢，你們主子奴才賺利錢，哄的我們獃等著！」

這段話，說的是王熙鳳偷偷拿公中的錢去放印子錢（高利貸）的事。但是，這其實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王熙鳳把公中的前拿去放印子錢，涉及到一個現金流以及資金鏈的問題。她實際上是在現金流基本充足的情況下加快資金鏈的運轉速度，提高錢的使用效率，借給別人使用，換取高額利息。

當然，如果王熙鳳這樣做，收到的效益，是用以彌補賈府的開銷不足，還另當別論。可是，她卻把收益中飽私囊。這又涉及到了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現金流的體外循環問題。即在賈府的大資金鏈之外，利用賈府的現金流，製造另外一個小的資金鏈，而著個資金鏈的周轉速度，是和賈府的資金鏈運轉互補的，所謂「等別處利錢收了來，湊齊了才放呢。」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挪用公款。

王熙鳳精通資金管理理論，本來是件好事。可是，她卻用來為自己謀私利，這就是所謂的腐敗。而這種腐敗，我以為就是賈府衰敗的根源，至少是其中之一吧。

《紅樓夢》之為何要劉姥姥來算賬

薛寶釵籌備螃蟹宴的花銷，很奇怪，是由剛巧來賈府「打秋風」的劉姥姥算出來的。第三十九回：

周瑞家的道：「早起我就看見那螃蟹了，一斤只好秤兩個三個，這麼兩三大簍，想是有七八十斤呢。」周瑞家的又道：「要是上上下下，只怕還不夠！」平兒道：「那裡都吃?不過都是有名兒的吃兩個子。那些散眾兒的，也有摸著的，也有摸不著的。「劉姥姥道：」這些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錢，五五二兩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兩銀子。阿彌陀佛！這一頓的銀子，夠我們莊家人過一年了！」

薛寶釵謀劃螃蟹宴的成本，薛寶釵不會算（就是算了也不會說），史湘雲不會算，賈寶玉林黛玉以及迎探惜都不會算，就是賈府的下人也不會算，賈府的人一算，就不符合身份地位了，以賈府的大手大腳，那裡把這點銀子看在眼裡。所以，由劉姥姥來算最是合適。只有莊戶人家才這麼在乎這點點銀子。

這使我想起曾經的雲南省委書記令狐安同志寫過的一首詩的兩句「春城一席紅樓宴，遠在深山十年糧」。我疑心，這句詩，就是受這個典故的影響寫出來的。令狐安同志借古諷今，說的是當下的奢華，但還是有些《紅樓夢》的影子的。

當然，曹雪芹設計由劉姥姥來算這個帳，應該還有其它的意思：

一是點出了劉姥姥的精明。你看，她算的多麻利呀，都七十五歲的老太太了，腦瓜子還那麼清楚，不容易啊；

二是，由此，也在告訴我們，劉姥姥是一貫做小本生意的，賣個菜倒騰點貨物呀什麼的，所以精於此道；

而更重要的，三是在預示著，劉姥姥第二次打秋風得到賈府上下饋贈的108兩銀子之後，應該是做了她最擅長的小本生意。而且後來很可能發展到了城裡；

四是，而這，也就為她老人家解救巧姐埋下伏筆。因為，劉姥姥如果終日在鄉下農莊，是遇不到被拐賣的巧姐及其遇到賈芹和王仁的。

這就是這段貌似簡單的話的豐富含義。

平兒對王熙鳳到底有多重要？

李紈為何那麼羨慕王熙鳳身邊有個平兒，這是有原因的。平兒這個姑娘，正如她的名字一樣，待人處事，極為公道平和。這和王熙鳳剛好是兩個風格，具有互補性。也就是說，在一定程度上，平兒在幫嚴厲苛刻的王熙鳳周全著一些事情，在緩衝著賈府上下對王熙鳳的不滿，甚至仇恨。

小說第三十九回，有這樣一段話：

二門口該班的小廝們，見了平兒出來都站起來，有兩個又跑上來，趕著平兒叫「姑娘」。平兒問道：「又說什麼？」那小廝笑道：「這會子也好早晚了，我媽病著，等我去請大夫。好姑娘，我討半日假，可使得？」平兒道：「你們倒好，都商量定了，一天一個，告假又不回奶奶，只和我胡纏。前日住兒去了，二爺偏叫他，叫不著，我應起來了，還說我做了情了。你今日又來了。」周瑞家的道：「當真的他媽病了，姑娘也替他應著放了他罷。」平兒道：「明日一早來。聽著，我還要使你呢。再睡的日頭曬著屁股再來!你這一去，帶個信兒給旺兒，就說奶奶的話，問他那剩的利錢，明日要還不交來，奶奶不要了，索性送他使罷。」那小廝歡天喜地，答應去了。

平兒的話已經說明白了，如果是王熙鳳，小廝們是斷不敢這樣請假的，請了也是不準的。可是，如果平兒也是和王熙鳳一樣的話，這些小廝不是沒活路了嗎？所以，平兒的存在，對王熙鳳、對下人們都是很重要的，她起到了很好的潤滑劑的作用。

而且，還不僅如此。前面已經說過，王熙鳳放印子錢的事，已經被襲人有所警覺，這是很危險的。如果王夫人一旦追問，那還了得？王熙鳳難逃其咎。這不，聰明的平兒，既放了小廝的假，也捎帶著完成了催錢的事情，在無聲無息之中，幫王熙鳳把這件事給蓋住了，解決了。

我們說，正是有了平兒，使得王熙鳳與賈府的很多人的關係，不至於綳得太緊，也使得王熙鳳安然掌管了榮國府許多年。

這樣的好幫手，那裡找去？難怪，羨煞了李紈。

《紅樓夢》之賈母的「野趣」

別看賈母，七十歲上下的人了，還有著一顆「童心」。由於身份和年紀的緣故，她老人家是不大可能出門的，大多數時候，就是在賈府那龐大的「人造花園」里溜溜了。可是，她對於大自然的「野趣」卻還始終留存心底，雖然經過了七十餘年的磨礪依然健旺。這是值得我們羨慕的。由此可以看出，賈母是一個性格相當健全的人。這是十分難得的。我們不妨想想，在賈府那樣充滿勾心鬥角和嚴酷禮教的大家庭，從一個小媳婦熬到老祖宗，其間要經受多少折磨呀，我們看王夫人、邢夫人、王熙鳳、秦可卿以及尤氏，或多或少都是「變態」的。可是，賈母卻不是，她年紀最大，經歷最多，心態卻也是最正常最健全的，就猶如一塊老玉，經過歲月的磨礪，越發的光鮮起來，歷久彌新，難怪，賈府上下都要稱她為「老祖宗」呢。

她開朗、她愛熱鬧、她善良、她敬老惜幼、她喜歡喝酒打牌、她熱愛生活、她感情豐富、她嫉惡如仇，這麼樣一位老人，被賈寶玉和林黛玉遇見，被賈府遇見，是他們的福氣呀。正如劉姥姥擔心見到賈母失禮時平兒所說的：「你快去罷，不相干的。我們老太太最是惜老憐貧的，比不得那個狂三詐四的那些人。想是你怯上，我和周大娘送你去。」

那麼，賈母的野趣從哪裡可以看出呢？

三十九回賈母和劉姥姥的一段對話便是：

賈母又笑道：「我才聽見鳳哥兒說，你帶了好些瓜菜來，我叫他快收拾去了。我正想個地里現結的瓜兒菜兒吃，外頭買的不像你們地里的好吃。」劉姥姥笑道：「這是野意兒，不過吃個新鮮。依我們倒想魚肉吃，只是吃不起。」

這種心態，和現在的城裡人節假日喜歡到郊外遊玩是一樣的，農家樂不就是這樣興盛起來的嗎？賈母愛那地里現摘的菜，是因為那菜新鮮，那菜新鮮，是因為鄉下的空氣新鮮、土地新鮮、樹木新鮮，老人家愛那新鮮的「野意兒」，其實就是熱愛大自然吶。大凡熱愛大自然的人，都是對生活還有希望還有熱情的人，而賈母，就是這樣的人。千萬不要拿賈母和我們自己相比，別忘了，那時候的她已經七十歲了，不知道我們七十歲的時候，還會這麼富有生活的情趣嗎？我想，不是每一個人都敢肯定的回答的。

好一個有「野趣」的老太太。

王夫人的「不喝茶」與賈母的「換窗紗」

劉姥姥又來打秋風了。剛好碰到賈母興緻正高，於是留下來住兩日。這不，老人家遇到老人家，把個賈母高興得，還巴巴的領著劉姥姥到大觀園裡逛逛呢。這一逛，首先就逛到了瀟湘館。

請不要以為曹雪芹是隨意安排。大家不妨想想，去哪裡玩，或者帶人參觀，是不是首先去最想去最主要最值的關注的地方？如果是的話，這說明啥？說明在賈母的心中，瀟湘館，是她老人家最牽掛也最關注的地方。就這樣，才一腳踏進了瀟湘館的大門。

這一進來不打緊，故事接著就來了。我一再說過，《紅樓夢》的對立和緊張，是隱藏在風花雪月和鶯歌燕舞之中的。這不，在談笑風生之間，賈母和王夫人對於林黛玉的「分歧」再一次顯現了。

一進門，林黛玉忙著招呼大家。請看第四十回：

紫鵑早打起湘簾，賈母等進來坐下。黛玉親自用小茶盤兒捧了一蓋碗茶來奉與賈母。王夫人道：「我們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黛玉聽說，便命丫頭把自己窗下常坐的一張椅子挪到下手，請王夫人坐了。

黛玉對外祖母的尊重與親昵，那是顯而易見的，「親自用小茶盤兒捧了一蓋碗茶來奉與賈母」，我們完全可以想像一下，那種親密的場景與氣氛。可是，接下來，不和諧的音符立馬就出現了，而且來自王夫人，王夫人發話了：「我們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這句話的不和諧在於：

1.王夫人不喝就不喝，為什麼要說「我們」呢？難道其他人真的都不喝？

2.王夫人雖然說我們不喝，但其實是為了自己不喝。

這是為什麼呢？

中國的禮俗傳統，即使到近現代，或者殖民化程度很高香港的，也還保留著這樣的習慣，新婚的兒媳婦是要給公公婆婆敬茶的。也許，這樣的場景，使得王夫人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那上頭，由於她對於林黛玉成為自己兒媳婦的堅決反對和天然恐懼，於是，她沒有給林黛玉面子，沒有給林黛玉機會，拒絕了喝茶。不然的話，這樣隨意的場合，她喝一杯又何妨呢？這是很不給林黛玉面子的。因為茶已經沏好了，賈母一個人喝也是喝，兩個人喝也是喝，沒什麼關係的。

當然，如果要理解為王夫人當著賈母的面作秀，假裝心疼林黛玉，不勞煩黛玉也可以。但是以賈母的老辣，如何看不出王夫人對林黛玉的冷淡來？

這就是王夫人的「不喝茶」。

接下來，該說說賈母的「換窗紗」了。

賈母看見林黛玉房間的窗紗舊了，而且綠色的窗紗，與瀟湘館整個幽靜的環境相配，過於冷清了，於是：

賈母因見窗上紗顏色舊了，便和王夫人說道：「這個紗新糊上好看，過了後兒就不翠了。這院子裡頭又沒有個桃杏樹，這竹子已是綠的，再拿綠紗糊上，反倒不配。我記得咱們先有四五樣顏色糊窗的紗呢。明兒給他把這窗上的換了。」鳳姐兒忙道：「昨兒我開庫房，看見大板箱里還有好幾匹銀紅蟬翼紗，也有各樣折枝花樣的，也有"流雲蝙蝠』花樣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樣的，顏色又鮮，紗又輕軟，我竟沒見這個樣的，拿了兩匹出來，做兩床綿紗被，想來一定是好的。」賈母聽了笑道：「呸，人人都說你沒有沒經過沒見過的，連這個紗還不能認得，明兒還說嘴。」薛姨媽等都笑說：「憑他怎麼經過見過，怎麼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何不教導了他，連我們也聽聽。」鳳姐兒也笑說：「好祖宗，教給我罷。」賈母笑向薛姨媽眾人道：「那個紗，比你們的年紀還大呢，怪不得他認做蟬翼紗，原也有些像。不知道的都認做蟬翼紗。正經名字叫"軟煙羅』。」鳳姐兒道：「這個名兒也好聽，只是我這麼大了，紗羅也見過幾百樣，從沒聽見過這個名色。」賈母笑道：「你能活了多大?見過幾樣東西?就說嘴來了。那個軟煙羅只有四樣顏色：一樣雨過天青，一樣秋香色，一樣松綠的，一樣就是銀紅的。要是做了帳子，糊了窗屜，遠遠的看著就和煙霧一樣，所以叫做"軟煙羅』。那銀紅的又叫做"霞影紗』。如今上用的府紗也沒有這樣軟厚輕密的了。」薛姨媽笑道：「別說鳳丫頭沒見，連我也沒聽見過。」鳳姐兒一面說話，早命人取了一匹來了，賈母說：「可不是這個！先時原不過是糊窗屜，後來我們拿這個做被做帳子試試，也竟好。明日就找出幾匹來，拿銀紅的替他糊窗戶。」

這段話有點長，為了弄清楚其中的情節，大家還是耐著性子細讀才好。賈母囑咐給林黛玉換窗紗，有幾點值得注意：

1.雖然王熙鳳在，但賈母不是吩咐王熙鳳，而是直接吩咐的王夫人，所謂「賈母因見窗上紗顏色舊了，便和王夫人說」。我理解，這是在為剛才的王夫人的「不喝茶」而發難，暗示你這個做舅媽的也該關心一下這個外甥女了。不然，是王熙鳳管事不是王夫人管事，賈母不會不知道，賈母這樣做，肯定是有意味的。

2.賈母給林黛玉換窗紗的原因，一是窗紗已經舊了，二是舊窗紗的顏色與瀟湘館不搭配，一片綠色，過於冷清了。因此，賈母就定了，給瀟湘館換的紗窗的顏色是「銀紅」色的，叫「霞影紗」，也就是紅色的。因為這樣顯得喜慶。

3.別忘了，賈寶玉別號就是「怡紅公子」，而他本人的最大毛病就是「愛紅」。因此，這裡賈母給林黛玉的房子換上「銀紅」紗帳的意思很微妙，就是暗示賈母將來必把賈寶玉和林黛玉配成一對兒。就在這段話前面，賈母前腳才進瀟湘館，立馬就想起了賈寶玉，問道：「怎麼不見寶玉？」說明在老太太的心裡，賈寶玉和林黛玉已經不分彼此了，看見這個就想到那個，看見那個就想到這個。這裡面的心理邏輯和行為邏輯是很緊密的。

4.賈母有事，居然不跟王熙鳳說，直接吩咐王夫人，那是相當難堪的，記住，這時候，薛姨媽也在場。於是，王熙鳳才插科打諢的想把氣氛緩和一下，想把話岔開，顯然是幫王夫人一把。可是，岔是岔了，卻沒岔開，賈母揮斥方遒，關鍵的時候還是回來了，「明日就找出幾匹來，拿銀紅的替他糊窗戶」。

5.我們還要注意一點，這一大段話，賈母首先是跟王夫人說的，可是，始終不見王夫人發一言或者答應或者插話，說話的是王熙鳳、薛姨媽。這說明什麼？說明王夫人是很尷尬的，是很消極的，也是很抵觸的。

這，就是王夫人的「不喝茶」和賈母的「換窗紗」。為了林黛玉，這婆媳兩又暗地裡「交鋒」了一回。

《紅樓夢》之賈府歧視劉姥姥嗎？

關於劉姥姥到賈府打秋風的事情，有兩種觀點，一種認為是劉姥姥不知羞恥的獻媚討好，一種是認為賈府歧視劉姥姥。這兩種觀點，都有點想當然的味道，我不贊成。

其實，從劉姥姥到賈府的事情，我看到的是「和諧」。是有一個素有仁德之家聲望（儘管暗地裡已經敗壞腐爛）的大戶人家在一個仁慈和藹的老太太（賈母）的帶領下，與一個鄉下人家的老人「和諧共處」的歡樂景象，這裡面，大戶人家的優越感是有的，也是正常的，鄉下人家的自卑感是有的，也是正常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這裡面絕沒有獻媚，也沒有羞辱，更談不上歧視。

何以見得？請看四十回的一段話吧。

首先，大家取笑劉姥姥是事先打過招呼的。

鳳姐一面遞眼色與鴛鴦，鴛鴦便忙拉劉姥姥出去，悄悄的囑咐了劉姥姥一席話，又說：「這是我們家的規矩，要錯了，我們就笑話呢。」調停已畢，然後歸坐。

其次，劉姥姥給大家找樂子也是自願的。

丫鬟們知他（指鴛鴦）要捉弄劉老老，便躲開讓他。鴛鴦一面侍立，一面遞眼色。劉老老道：「姑娘放心。」

第三，找樂的與取樂的雙方都是快樂的。

賈府上下不用說了，個個笑得前仰後合，小說里有生動的描寫，不再贅述。至於被取樂的劉姥姥，其實也是很高興的。

劉姥姥忙笑道：「姑娘說那裡的話？咱們哄著老太太開個心兒，有什麼惱的！你先囑咐我，我就明白了，不過大家取笑兒。我要惱，也就不說了。」

第四，王熙鳳和鴛鴦是給劉姥姥道了謙的。

鳳姐兒忙笑道：「你可別多心，才剛不過大家取樂兒。」一言未了，鴛鴦也進來笑道：「姥姥別惱，我給你老人家賠個不是兒罷。」劉姥姥忙笑道：「姑娘說那裡的話?咱們哄著老太太開個心兒，有什麼惱的!你先囑咐我，我就明白了，不過大家取笑兒。我要惱，也就不說了。」鴛鴦便罵人：「為什麼不倒茶給老老吃！」劉姥姥忙道：「才剛那個嫂子倒了茶來，我吃過了，姑娘也該用飯了。」

第五，劉姥姥給賈府上下帶來了歡樂，賈府也給劉姥姥帶去了溫暖。

關於這一點，小說里也明確的說了，劉姥姥臨走，賈府上下，總共饋贈的白銀108兩，囑咐劉姥姥做個小本生意什麼的，還帶走一大堆衣服。

綜上所述，我想告訴大家，不要以為富人和窮人在一起就是仇恨就是壓迫就是剝削就是鬥爭，不是的，中國傳統文化里的極端仇富心理要不得。劉姥姥在大觀園裡所做的和所受到的待遇，都是雙方發自真心的，是相互尊重的，不存在獻媚，也不存在歧視。這是《紅樓夢》中不多的洋溢著人性的溫情的一筆。

薛寶釵的生活情趣和賈母背道而馳

到過林黛玉的瀟湘館，賈母帶著劉姥姥及眾人又去過賈探春的住所，然後來到了薛寶釵的蘅蕪苑。不錯，在蘅蕪苑，賈母也幫著打理了一下薛寶釵的住處，這貌似關心，可是，其中的差異是很明顯的。請看四十回的描寫：

賈母嘆道：「這孩子太老實了！你沒有陳設，何妨和你姨娘要些?我也沒理論，也沒想到。你們的東西，自然在家裡沒帶了來。」說著，命鴛鴦去取些古董來，又嗔著鳳姐兒：「不送些玩器來給你妹妹，這樣小器！」王夫人鳳姐等都笑回說：「他自己不要麼，我們原送了來，都退回去了。」薛姨媽也笑說道：「他在家裡也不大弄這些東西。」賈母搖頭道：「那使不得。雖然他省事，倘或來個親戚，看著不像，二則年輕的姑娘們，屋裡這麼素凈，也忌諱。我們這老婆子，越發該住馬圈去了。你們聽那些書上戲上說的小姐們的繡房，精緻的還了得呢!他們姐妹們雖不敢比那些小姐們，也別很離了格兒。有現成的東西，為什麼不擺呢?要很愛素凈，少幾樣倒使得。我最會收拾屋子，如今老了，沒這個閑心了。他們姐妹們也還學著收拾的好。只怕俗氣，有好東西也擺壞了。我看他們還不俗。如今等我替你收拾，包管又大方又素凈。我的兩件體己，收到如今，沒給寶玉看見過，若經了他的眼也沒了。」

關於這段描述，我們不妨來一一的分析一番。

首先，賈母看到薛寶釵房間里過於素凈，是認為薛寶釵老實，不會要擺設。

其次，在王夫人、王熙鳳和薛姨媽解釋之後，賈母的態度更加明顯了，就是「那使不得」。也就是說，即便在眾人解釋了薛寶釵生性如此之後，賈母依然不能同意一個女孩子家的房間如此素凈。為什麼呢？

第三，賈母把原因說明了，一是「倘或來個親戚，看著不像」，意思就是有點丟賈府的臉了。二是「屋裡這麼素凈，也忌諱」，意思就是不吉利。

第四，賈母進一步解釋道，即便是要素凈，也需要大方才是，擺幾件有分量的傢具，也並不就是「俗氣」，只要會擺設，貴重的東西也可以擺放得不俗。

第五，進而，賈母肯定了林黛玉、迎探惜姐妹的擺設「還不俗」，這言下之意就是說薛寶釵的房間陳設不僅簡單，而且有些「俗」了。因此說道：「如今等我替你收拾，包管又大方又素凈。」

第六，賈母的一句話很重的，認為薛寶釵的素凈，不僅使賈府丟臉，而且使自己很沒有容身之處，所謂「我們這老婆子，越發該住馬圈去了。」

凡此種種，都表明，在生活態度和生活情趣上，賈母是很不欣賞薛寶釵的。換句話，薛寶釵和賈母在生活情趣上是背道而馳的。

而且，我們還要注意一點很微妙的區別。林黛玉換窗紗，賈母是對王夫人說的，而薛寶釵的事情，賈母是對王熙鳳說的，此間的輕重緩急與重視程度，大家可以好好體味體味。

《紅樓夢》之賈母的行酒令

唉，我最害怕的類似於詩歌分析的東西又來了。這不，老太太一高興，就在帶劉姥姥行走大觀園的時候開始喝酒行酒令了。而這些所謂的行酒令，在歷代研究者的眼中又是意義非凡的，因此，我勢必要有所交代才行。

但是，關於行酒令這種東西，和詩歌還是有區別的，因為是當事人急智之中說出口的，確實也反應每個人的性格和心聲，依照曹雪芹的創作習慣，也會有一定的意義，然而，其寓意肯定沒有詩歌之類來得清晰和完整。所以，探析的難度增加了不少。命苦呀，嗚嗚嗚。

四十回，第一個行酒令之人是賈府的老祖宗賈母，今天就說說賈母的行酒令吧。到底有些什麼意思？或者說反應了賈母什麼樣的性格？

這四句酒令是：

頭上有青天。

六橋梅花香徹骨。

一輪紅日出雲霄。

這鬼抱住鍾馗腿。

這四句酒令，我以為，首先反應了賈母的性格和道德取向，那就是光明磊落、嫉惡如仇和愛憎分明。我曾經在拙文《《紅樓夢》中賈母是怎樣的人？》中說過，賈母於賈府而言，於賈寶玉和林黛玉而言，是正義力量的代表，是保護神，在這裡得到了印證。你看，老太太說的四句，那一句不是硬骨錚錚氣宇軒昂的呢？這些脫口而出的話，言自心聲，恰好反應了賈母的為人和作風。

其次，仔細分析者四句話，雖然意義是模糊的，是不完整的，也是不連貫的，但還是可以看出些端倪來的。

第一句：頭上有青天。其實就是我們現在常說的「頭上三尺有神明」和「光天化日之下」之類的。意思就是為人做事要公道，不然老天有眼，是要遭報應的。這實際上是對一切陰謀詭計和算計以及迫害的譴責和威懾。

第二句：六橋梅花香徹骨。這六橋，指的就是杭州西湖的景緻，斷橋是其中之一。意思就是杭州西湖六橋的梅花香徹骨呀。表面上看這句話沒什麼意思，但仔細一想，有了，林黛玉籍貫是姑蘇，就是蘇州一帶，林如海做官在揚州，還有甄士隱也是姑蘇人氏，苦命的甄英蓮當然也是蘇州人咯，而古來蘇杭是不分家的。於是，這句話就有意思了，梅花香自苦寒來，林黛玉薄命孤苦如斯，甄英蓮更是苦命不堪，卻都是美麗純潔的女孩子，這句話難道不是在滿含深情的讚美這兩個苦命女子在苦難磨礪下道德和品格的高潔嗎？

至此，賈母的行酒令開始有些意思了，指向比較明確了，或者說曹雪芹要通過賈母的行酒令告訴大家什麼，開始有些明晰了。

第三句：一輪紅日出雲霄。關於紅日，我認同劉心武的觀點，是指皇帝。但是，我們要注意紅日，也就是皇帝的狀態，不是常態，是非常時期，是「噴薄而出」的狀態，可以理解為「氣沖雲霄」，也就是震怒、大發雷霆的意思。

皇帝為什麼大發雷霆呀？聯繫八十回以後我們的推理和分析，其實就是指皇帝下令查抄賈府之時的「雷霆之怒」呀。

第四句：這鬼抱住鍾馗腿。鍾馗，大家只知道他是捉鬼的，但是不要以為鍾馗是亂捉鬼，凡是鬼不分青紅皂白他都捉。不是的，鍾馗也是會為屈死鬼和冤魂伸張正義的。所以《鍾馗嫁妹》里才會有五個小鬼親昵的抱住鍾馗的腿嬉鬧的喜慶場景。因此，這句話，有鍾馗為屈死的鬼魂伸張正義的意思。

我們知道，賈府被抄、敗落，直接導致的就是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婚姻悲劇，其實也連帶著香菱的悲劇（見拙文《誰是《紅樓夢》最苦命的女子？》），這兩個屈死的人，她們去哪裡申冤呢？只有去求鍾馗了。這是一種面對冤讎不得伸張之後的憤怒和無奈。

這就是行酒令的大概脈絡和意義。這裡面，通過幾個關鍵的場景，大致揭示了八十回以後賈府的走向以及林黛玉和甄英蓮的悲慘命運。

《紅樓夢》之薛姨媽的行酒令

如果我們認定，賈母的酒令是有意思的，那麼，其他人的酒令也應該是有意思的。這對於我來說，不啻是個噩夢，不亞於解析詩歌，甚至更難。

賈母之後，就是薛姨媽了。薛姨媽是客，所以總是受到優待，只要她在場，賈母之後，就是她了。不過，也很難得見這樣在賈府一住就生根、就開花，甚至想要結果的客人，想必，薛姨媽的難言之隱是很不堪的了（關於這一點，拙文《金玉良緣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已經分析過），這已經折射出薛家的敗落來了。正因為敗落，才來投靠賈府投靠王夫人，找棵大樹好乘涼吶。

如此常住，不要說薛姨媽，就是我們讀著也覺得不像。因此，要常住得心安理得一些的話，，唯一的辦法就是親上加親了。難怪，薛姨媽要上趕著把薛寶釵嫁給賈寶玉呢。作為一個敗落家庭的掌門人來說，為家族計，完全可以理解。

我們千萬不要忘記了薛寶釵對於薛家的重要性，正如薛姨媽所說的，我的兒，你要有個好歹，我指望誰。薛蟠是靠不住的，薛姨媽知道。能依靠的，還是女兒。就憑這點，我覺得薛姨媽倒是比現在當下那些閉著眼睛一門心思只想生個兒子的人強多了。薛姨媽在那個時代能認識到這一點，不容易吶。

說了那麼多，別以為我跑題了。這是薛姨媽大致的心理狀態，那就是把個人、家庭乃至家族的希望寄托在了女兒的身上。只要了解到這一點，我們才能很好的理解薛姨媽的行酒令。

薛姨媽的行酒令，也是四句：

梅花朵朵風前舞。

十月梅花嶺上香。

織女牛郎會七夕。

世人不及神仙樂。

無獨有偶，賈母之前說了梅花，薛姨媽也說了梅花。但同樣是梅花，所指卻是不一樣的，在賈母心裡，林黛玉是梅花，是杭州西湖六橋上的梅花，這裡有一個籍貫和地域的關聯（見拙文《《紅樓夢》之賈母的行酒令》）。而薛姨媽心中的梅花，是指自己的寶貝女兒薛寶釵的，何以見得呢？還記得薛寶釵那句很著名的言志的詩：好風憑好力，送我上青雲。說的雖然是柳絮，但其實就是「風前舞」呀，所以我認定第一句「梅花朵朵風前舞」說的應該就是薛寶釵，薛姨媽認為自己女兒薛寶釵就是一個優秀的完美的有志向的好孩子。當然，證據還不止於此，因為第二句，薛姨媽還是說梅花。

「十月梅花嶺上香」。請注意，十月天氣，已經開始變冷了，而梅花更香，是謂「冷香」，如果大家還記得的話，薛寶釵吃的葯就是冷香丸，這又是薛姨媽的梅花暗指薛寶釵的另一個有力證據。而且，我疑心，這裡的十月，應該暗指賈寶玉和薛寶釵成親的時間。因為這個時候，是薛姨媽和王夫人精心策划了很多年終於得到的結果，所以自然覺得和賈寶玉成親時的梅花是最香的，薛寶釵是最美的。關於這一點，我會在後面的細讀中進一步論證的。

第三句「織女牛郎會七夕」，說的是牛郎織女的故事，這是一個悲劇呀，一對恩愛的夫妻，每年只能在七夕那一天相會，其餘則是天地相隔。薛姨媽為何會說出如此不祥的話呢？其實就是暗指八十回後賈寶玉和薛寶釵婚後的貌合神離形同陌路的「隔離」的狀態呀。而更為令人心碎和驚訝的是薛姨媽的理解，就是第四句：「世人不及神仙樂」，道出了賈寶玉和薛寶釵婚姻悲劇的原因。為什麼？

在薛姨媽看來，牛郎織女的故事居然不是悲劇，是幸福的，因為她始終堅持認為凡人是沒有神仙快樂的，是體會不到神仙的快樂的。

對於薛姨媽來說，薛寶釵落選之後，她認為女兒最好的歸宿就是嫁入賈府嫁給賈寶玉，因為相對於薛家的敗落來說，賈府正是鼎盛之時，是薛家的救命稻草，是薛家獲得穩定和幸福的來源。因此，一定要與賈府結親。也就是說，從薛姨媽的角度來說，她認為女兒嫁給賈寶玉肯定是幸福的是快樂。別人是體會不到薛姨媽的那種心情的。因此，薛姨媽和王夫人完全漠視了賈寶玉和薛寶釵的個人感情，而片面的認定，這種結合真的是「神仙美眷」，肯定是幸福的和快樂的。

這就是薛姨媽的行酒令，它實際上已經解答了賈寶玉和薛寶釵的婚姻悲劇的由來，當然也從另一個側面揭示了林黛玉和賈寶玉悲劇的根源。

《紅樓夢》之史湘雲的行酒令

史湘雲的行酒令，在這次行酒令中是頗為引人注目的。尤其是經過劉心武先生的分析之後，所以，我打算從不同的角度來進行分析。今天先說說這行酒令說的是怎麼一回事吧。

雙懸日月照乾坤。

閑花落地聽無聲。

日邊紅杏依雲栽。

御園卻被鳥銜出。

第一句「雙懸日月照乾坤」，這裡面的意思，確實是指政治鬥爭，和賈元春判詞里的「虎兕相逢大夢歸」是有著密切關聯的。也就是說「雙懸日月」與「虎兕相逢」是有著內在的因果關係的。關於這個問題，我將很快說到，這裡就不展開論述了。這樣一來，大體意思就清楚了，也就是說，史湘雲的行酒令，說的是賈元春的命運，而賈元春的命運的轉折、厄運的開始，與涉及到賈府的宮廷以及朝廷的政治鬥爭有關。

第二句「閑花落地聽無聲」，好一個「閑花」，賈元春難道不是一朵花？可是，她後來失寵了（至於為什麼失寵？我不同意劉心武的分析，以後會說到），被冷落了，最後從樹枝上凋零飄落，命喪黃泉。

第三句「日邊紅杏依雲栽」其實是這首酒令所指的賈元春身份的再一次確認。日者，太陽也，暗指皇帝，和第一句的日呼應，那栽種在太陽邊的紅杏高入雲端高高在上的是誰呀？不是皇妃賈元春是誰呢？

第四句「御園卻被鳥銜出」，再一次點明了皇宮的含義，御園者，皇家林園也。意思是說，成熟的果實（櫻桃）卻被鳥兒叼走了。

關於第四句的理解，我們要和第三句聯繫起來。

首先，這裡面有一個開花結果的邏輯關係的暗示。儘管第三句說的是杏花，第四句說的結的果子是櫻桃，但如果稍微抽象一點的話，就可以得出開花結果的意思來，這其實和賈元春判詞里的「榴花開處照宮闈」是遙相呼應的，意指遭受厄運的賈元春那時已經懷有身孕了。可是，那個小小的果實，那個幼小的胎兒，那個弱小的生命卻最終死亡了。

在這裡大家需要注意「鳥」的形象。在中國的上古原始神話中，鳥是一種神物，它經常是生命的神秘賦予者，尤其是帝王以及帝王源頭生命的賦予者。最著名的莫過於「玄鳥生商」的故事，說商朝的開朝帝王的祖先稷，是怎麼出生的呢？是她的母親在一次外出洗浴的過程中，不慎吞下了天空中的玄鳥產下的蛋，回去以後就有身孕了，然後生下了啟。也就是說，是玄鳥賦予了商朝開國帝王的先祖的生命與血脈之源。在這裡，鳥是一種能賦予生命的神秘的超自然力量。

而很顯然，「御園卻被鳥銜出」，意思恰恰是相反的，是鳥兒叼走了櫻桃。大家注意，櫻桃的形狀與鳥蛋的形象也是極為相似的。因此，這句話是在暗示，對於賈元春而言，鳥這個神秘的超自然力量不是賦予了她生命，而是奪去了她腹中的小生命。賈元春最終失去了自己腹中的孩子，也就是流產或者難產。聯繫到之前鴛鴦提示的「櫻桃九熟」，賈元春更有可能是十月懷胎難產失去孩子的。

這就是史湘雲的行酒令對於另一個關係到賈府興衰的重要人物賈元春的命運的暗示。

當然，我知道，只有等我把「雙懸日月」與「虎兕相逢」這兩個詞句的含義解釋清楚之後，大家的疑慮才會消失。不過，這是下一篇文章的事情了。

《紅樓夢》之薛寶釵的行酒令薛寶釵的行酒令，依然延續著她的一貫的冷清和凄苦的詩詞風格，倒是相對要好解一些。這一點，我還是很佩服曹雪芹先生的篤定的。從薛姓的「豐年好大雪」到冷香丸，從蘅蕪苑的「雪洞」一般到薛寶釵詩詞的凄苦，曹雪芹對薛寶釵的定位一直是清晰的，沒有什麼變化。

還是來看看薛寶釵的行酒令都說了些什麼吧。

雙雙燕子語梁間。

水荇牽風翠帶長。

三山半落青天外。

處處風波處處愁。

第一句「雙雙燕子語梁間」，表面上是一派平和親昵的景象，成雙成對的燕子在樑上呢喃。可是，大家知道，燕子是遷徙的候鳥，對於主人而言，燕子終是離別之物呀。

第二句「水荇牽風翠帶長」，也很美，是說水裡的水草被水流沖刷，就像被風牽引一樣，被水流拉得老長老長的，就像要挽留住流水一樣。但是，試問，水草能挽留住流水嗎？不可能呀，就恰如「抽刀斷水水更流」一樣，是無助的無望的呀。

第三句「三山半落青天外」，也很美，但說的是美麗的群山離自己很遠，遠在天邊吶，那種遙不可及的感覺，依然是孤寂的和落寞的。

第四句「處處風波處處愁」更是一片愁緒難堪呀。而且我們還要注意鴛鴦的點題「鐵鎖練孤舟」，就是鐵鎖鎖住了孤舟的意思。薛寶釵的一生，難道不就是一隻孤舟嗎？她根本沒什麼自由，被家族振興和母親依靠的鐵鎖拴住了，只能為了嫁給賈寶玉而痛苦的努力，即使嫁給了賈寶玉，也是聚少離多，最終被拋棄。這種人生際遇，對於薛寶釵來說，還有什麼幸福什麼快樂可言？當然只能是「處處風波處處愁」了。

上述這些酒令，或是離別、或是無望的挽留，或是遙不可及，或是孤獨和愁緒，難道不是薛寶釵命運的強烈暗示嗎？

《紅樓夢》之林黛玉的行酒令

林黛玉的行酒令，是幸福的，甚至幸福到有些矯情。然而也是高傲的，和她一貫的性格保持一致。

林黛玉的四句酒令：

良辰美景奈何天。

紗窗也沒有紅娘報。

雙瞻玉座引朝儀。

仙拐香桃芍藥花。

第一句，再著名不過了，良辰美景奈何天，說的就是思念著相愛的人的那種甜美的憂愁呀。出自湯顯祖的《牡丹亭》。雖然原文有著淡淡的哀愁，但林黛玉用在這裡，卻是沒有的，她是沉浸在這與賈寶玉有關的良辰美景里，生怕這美好的時光飛逝呀。

而第二句，是反用王實甫志的《西廂記》裡面的「紗窗外定有紅娘報」，意思是紅娘肯定會站在紗窗外給張生和崔鶯鶯通風報信。試問：林黛玉需要有人給她通風報信嗎？不用的，寶玉哥哥的房間，她是自由出入的。所以，這個反用是幸福的，甚至是幸福得有點矯情了。

第三句「雙瞻玉座引朝儀」，說的是宮女遠遠望見大臣們上朝叩見皇帝的情形。這句話，我以為是暗指林黛玉身處鼎盛一時富貴非凡的賈府的感受，大家還記得賈元春省親的情形嗎？那就是「雙瞻玉座引朝儀」的盛況呀。身處這樣的家庭，林黛玉應該感覺到滿足了吧？沒有。

第四句「仙拐香桃芍藥花」，林黛玉嚮往的，可不是人世間的榮華富貴，而是杵著仙拐，終日和美麗的花花草草廝混在一起。而這，其實也是賈寶玉的理想呀。

我們必須注意到，林黛玉說酒令的狀態，一是「只顧怕罰，也不理論」，也就是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意思，二是有點「得意忘形」了，正因為得意忘形，才把心裡的秘密泄露了出來，所以被薛寶釵看破，後來才審問了她。由此，我們肯定，林黛玉說這四句酒令的時候，心情是很愉快的，是感覺到很幸福的。當然，言由心生，這樣的行酒令，就會表流露林黛玉對自己與賈寶玉的愛情的滿足感，也表達出她和賈寶玉一樣的超凡脫俗的境界。

《紅樓夢》之劉姥姥的行酒令貌似劉姥姥的行酒令最不成令，最隨意。難道，劉姥姥的行酒令也有意義？還真有。

是個庄稼人罷。

大火燒了毛毛蟲。

一個蘿蔔一頭蒜。

花兒落了結個大倭瓜。

第一句「是個庄稼人罷」，大實話，確實是個庄稼人。正因為劉姥姥是個庄稼人，所以她解救了巧姐之後，為避禍，重新回到鄉下，而巧姐也隨之成為了一個庄稼人，即判詞中所說的以紡織為生的「村婦」。所以，劉姥姥的身份實際暗示著巧姐將來的身份和命運。與巧姐的判詞遙相呼應。

第二句「大火燒了毛毛蟲」，和賈母的「頭上有青天」有異曲同工之妙（見拙文《《紅樓夢》之賈母的行酒令》）。同樣體現了劉姥姥嫉惡如仇的性格，只是由於身份卑微，不似賈母那般明顯而已。此句出自鄉村的村俗，每年秋收過後，庄稼人都要「燒田」，一為給田地施肥，二為給來年的莊稼除害，是謂「大火燒了毛毛蟲」。這裡暗示劉姥姥看到賈芹、王仁等拐賣巧姐之後的義憤，只巴望一把大火燒死這些害人精。

第三句「一個蘿蔔一頭蒜」，所指乃是劉姥姥豁達樂觀的人生態度，一個蘿蔔也罷，一頭蒜也罷，都早已經「命定」，需要各安天命，順其自然，不可強求。我相信，正是劉姥姥這樣的人生觀以及賈府遭變之後的經歷，使得後來為劉姥姥撫養長大的巧姐也擁有了這樣豁達樂觀的人生態度。因此，她才會心甘情願作為一個村婦，終老一生，而把紅塵富貴看穿看透。所以，這句話，明寫劉姥姥，實則暗寫巧姐也。

第四句「花兒落了結個大倭瓜」，也有很豐富的含義。一則，劉姥姥善良、勇敢、樂觀，解救巧姐，終得「善果」，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因果報應也。劉姥姥應該是得到長壽和善終的。二則，王熙鳳一生要強毒辣，敢使手段，卻因為一件小小的善事，即善待劉姥姥，終得善果，終於在賈府遭變自己身陷牢獄的時刻保全了自己的骨肉巧姐，也為善因善果了。

所以，別看這貌似粗俗的四句酒令，實在意義頗深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