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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酒女堅持為死去熟客守夜曾讓我不解

《中國新聞周刊》專訪 陳希我:內心荒涼他的作品以極端的故事和人物情緒著稱,他善於描寫那些被隱藏在日常生活背後的精神暗流。他因此被讚賞、被質疑、被污名,但他堅持作家應該寫出內心的絕望感。但在新出版的小說《移民》中,陳希我的風格卻有了些許的改變。

陳希我的作品以極端的故事和人物情緒著稱,他善於描寫那些被隱藏在日常生活背後的精神暗流。他因此被讚賞、被質疑、被污名,但他堅持作家應該寫出內心的絕望感。 本刊記者/唐磊(發自福州)陳希我在這間不到10平方米的房間內寫了6年小說。房間是2006年博士畢業前向學校申請的,夾在一座學生公寓的一樓和二樓之間,其實就是一個樓梯間。「這個房子有個好處,就是很安靜,範圍小,也沒什麼其他玩的東西,所以,比較能專心寫作。」陳希我笑著說,他依然頂著一頭不羈的長捲髮,只是稀疏了不少。陳希我以寫作題材和敘述方式的極端性成名。他在之前的作品《抓癢》和《冒犯書》中,不動聲色地寫出了人性的陰冷、極度的幻滅感以及隱藏在食與性背後的人自身境遇的荒謬。愛他的人把他的作品奉為人性的解剖刀,恨他的人直斥作品的放縱。但在新出版的小說《移民》中,陳希我的風格卻有了些許的改變。「有些讀者覺得《移民》沒那麼過癮,確實它是比我原來小說更寫實,沒有像原來那麼尖銳、極端,但是這裡面我仍然有極致的探尋,比如陳千紅跟魏小徵的關係。」陳希我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也有讀者覺得我寫得不一樣,他們更喜歡《移民》。」 把親身經歷寫進小說陳千紅是小說《移民》的主角,她上世紀90年代初為討生活遠渡日本賺錢,之後回國發展,近些年投資移民去了美國。《移民》用30萬字描寫了改革開放後的幾段出國潮,從最初的偷渡客到當下投資移民的「逃離的精英」。書中有當年中國移民在海外慘淡的生存經歷,也有當前影影綽綽的中國現實,比如書中的魏小徵是高官秘書,陳千紅的情人,潛逃國外。日本是陳希我熟悉的國度,上世紀80年代末的陳希我和書中的陳千紅一樣,在國內「混不下去了「。大學畢業時,陳希我本可留校,但被別人頂替了。為發泄不滿,他砸了中文系的學生宿舍。得到處分後,被分配到福州市城門中學教書,那裡當時是農村,水牛常常踱到他宿舍窗前吃草。「那是很不習慣的6年,但對我來說是非常安靜的6年。」他在母親幫他油印的方格紙上寫小說,完成後就寄給各個出版,基本沒有發表的機會。陳希我對《中國新聞周刊》說,「那個年代我在城門中學除了寫作,實際上很苦悶。因為資訊非常閉塞,我又不跟周圍的人來往,就更閉塞。那時候只想著調動工作。」由於平時言行被認為不妥,陳希我在1980年代末又得到處分,無法調入城內。當時周圍有很多人都借兩萬元高利貸去澳大利亞留學,邊打工還債邊上學,陳希我無奈也湊了兩萬元,但後來沒走成。女友建議陳希我去日本,她的外公外婆都是從日本回國的。陳希我的印象中「日本很有錢」。於是,當小學老師的母親又從高利貸借來7000元。1989年上半年陳希我啟程時,家裡所有的錢只夠維持一周的伙食。到日本第二天,幾乎不會講日語的陳希我到學校報到,很快就把各種手續都辦妥了,他覺得非常便捷。「我在日本問路,老太太竟然拄著拐杖把我帶過去。但也有其他感受。」陳希我對《中國新聞周刊》說,第一個周末,他和同事在東京的新橋,抬頭看到旗杆上掛著一面日本國旗,「我當時一下子覺得天地都黑暗了,因為對我來講,從小這個太陽旗就是日本鬼子的旗,我沒意識到是這個國家的國旗。當時一下子感覺很不適應。這是當時對我的衝擊比較大的一件事。日本有兩面性。」陳希我竭盡全力打工賺錢為家裡還債。清晨送報紙,但因薪水不高,他又換了一份凌晨四點多搬貨物、用板車運貨的工作。天亮後往學校趕。傍晚再去餐館打工。隨著日語的進步,他又找了工作,晚上到KABARET做服務生,這是一種類似夜總會的消費場所,舞台上有演出、有陪酒女郎。在小說《移民》中,陳希我把自己的經歷、感受和在夜總會的見聞寫了進去。早上搬貨,晚上在夜總會,「我接觸的兩類人都是很極端的。我也通過這種方式了解不同的人群。」陳希我說。他能通過背影認出300位陪酒女郎,並記住她們的熟客。陳希我說,這樣的接觸,讓他發現客人和女郎們背後的人性,「不能說人性是好的還是壞的,是非常複雜的。」那時候,陳希我發現夜總會裡有個陪酒女郎每天都喝醉,她的一位熟客每次來就很霸道,也不按規定先付費。有一天,陪酒女郎得知熟客去世,堅持要去為他守夜,陳希我很不解。後來才知道,熟客收入不高,終身未娶,很多年來一直將大部分錢花在這位陪酒女郎身上。「對他來講,她就是他唯一的老婆。像這樣的人,實際上也有很多很可憐的故事。」陳希我對《中國新聞周刊》說。這位陪酒女郎也成了《移民》中的原型之一。

《移民》之外的現實在日本的這段時間,陳希我不再向任何人提起自己是寫小說的,但他總是隨身帶著筆記本,遇事就隨手寫下,如同畫家速寫一般。「通過這種方式積累了很多素材。只要有感覺我就寫,有長有短,就是一種觀察。」陳希我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更多素材在我心裏面,很多時候就是一種感覺體驗。」1994年回國開始寫《移民》時,陳希我帶回了幾十本寫滿的筆記本。「幾年間的筆記,我覺得已經記得挺好、挺多了。」陳希我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一定要把構思中的《移民》寫出來了。在日本那種匆忙的生活環境中間,你根本沒辦法做這個事情。」加之當時日本出現經濟危機,大批工作機會減少,打工的華人受到很大影響。當年去日本留學的學生,尤其是文科生,取得永久居留權的希望很渺茫。很多人都只是希望能在日本打工掙一筆錢回國。  「我的目的一個是想看看世界,第二個是想掙一筆錢,畢竟有這筆錢,回來之後能夠養我一輩子寫作。」陳希我說,回國以後,他將近10年沒有工作,「這筆錢當時看來我可以養我一輩子。」回國開始寫《移民》時,陳希我發現,他所熟知的「移民潮」正在發生變化。早年他動員弟弟出國,但弟弟不去。但《移民》第一稿寫完後,弟弟告訴他,全家在辦技術移民加拿大。陳希我嚇了一跳,他發現,渴望出國的人群已經發生了變化,以前是一些窮苦的人渴望出國,為了賺錢求生存,「現在這些過得比較好的要出去了。」為了能跟上不斷變化的移民群體和移民方式,《移民》的故事先後修改了3次。2012年,陳希我將兒子送出國。「他在讀初中的時候,我就曾跟他說,將來要出去。現在他們班上已經有近十個人出國了。」陳希我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但我應該還會在國內待下去。作家必須在現場。」 寫出內心的絕望感《移民》出版很難,後來按要求加了一些正面的東西,包括對人物命運的稍加改動。陳希我從1990年代後期開始引起國內文壇關注,日後出版的長篇小說《抓癢》《放逐,放逐》《大勢》,小說集《冒犯書》等都獲得好評。但他的作品也曾不斷引發爭議,被大篇幅刪節,甚至無法出版。「我是出版最累的一個作家,所以我老想要不要再寫。有的人說你可以變一下,但是我覺得變一下就不必要寫了。」陳希我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因為我寫作,就是要把內心的魔釋放出來。」從早期的短篇小說開始,到之後的《抓癢》《大勢》等,陳希我總是通過他的小說中的極端描寫,將都市人群的疏離、無聊、厭倦和平日努力深藏的黑暗情緒展示在讀者面前。「我的這個狀態適合寫都市。我們一邊在建設都市,越來越光鮮,但實際上越建設我們的內心越荒涼。」陳希我說。他常會觀察高聳的辦公樓、酒吧和疲憊的人群。「我覺得都市也不一定是場景,它是一種思維方式,都市表面上看可能它是很繁華的,非常光鮮的,但實際上都市是廢墟、是絕望的、是疲憊的。可能我更容易去感受這些東西。一個作家,他對這個世界的感受,如果是感受到黑暗,感受到了這種污穢,感受到這種疲憊,感受到這種廢墟,他才是寫都市的作家。而相反,你如果在都市裡面感受的是陽光,你感受到是一個草坪,你就不是都市作家,這個都市就寫不好。」陳希我對《中國新聞周刊》說,「都市的面目就是一種惡的面目。有的人可能他一輩子不寫都市,但是他內心裏面有絕望感。都市的表面是一回事,內里就是一種絕望,一種惡,一種灰暗,一種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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