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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父親去了那個世界(散記)

1997.1.27.——1997.7.30.

父親去了那個世界(散記)

父親於1月26日(農曆臘月十八)下午4-5時去世,終年七十二歲。

聽媽講,父親上午還去澡堂洗澡的,中午,媽給父親調了一點奶粉,父親喝了幾口就上床休息了。下午,兩點多鐘,媽在父親跟前,父親還落了淚,說:「我死了,你日子不好過,別看現在我跟你吵。」

父親去世時,我們全不在跟前。媽原在父親跟前,父親惦記著門市生意,就對媽說:「那邊生意太忙,你去吧,爐子我自己會弄。」(1.27.)

農曆臘月十八夜,弟、妹和母親堅持把父親遺體送回老家,我只得同意,雖然妻子反對。

十九、二十兩天,我守在父親身旁。父親去世時,嘴巴原是張著的,我當時想托上去,始終沒讓父親嘴合攏。第二天,我去老家再看父親遺容時,發現父親已經閉攏嘴巴,臉露笑意。(2.4.)

臘月二十一,我把父親送上山火化。

如果講迷信的話,那天父親大概不願走。火葬場的車子一路上停了好幾次,一次在家門口,一次在火葬場門口,油總是上不來。

臘月二十二,早晨大風,上午,風漸停轉陰,下起毛毛細雨,中午送響湯時,雨略大夾雪,大概是老天對父親的去世也傷悲。父親一生待人忠厚,誠實,耿直,干工作兢兢業業,有魄力,但始終沒有上去。一生幾次受委屈,晚年本應享清福,可惜,疾病纏身兩年有餘。

正弔那天,比較悲壯。基本上是大破孝。五六十人披麻戴孝,連同鼓樂班子,隊伍頗長,這次事辦得如此之大,是城崗老家第一家。

我的觀點是,老人生前要盡量照顧,死後,也要風光一番,讓別人品論一下父親的後人為他爭光。

去年中秋節,家裡其他人叫父親回新家過團圓節,父親不答應。我知道他犟著呢。他對我蓋新樓很不贊成。他認為寧要家寛不要屋寬,他怕我蓋了屋後,欠賬過多,日子不好過。我搬進新樓一年多,他都不去一次,這次,我叫他去,他馬上就答應了,並催我媽帶他快去。我知道父親想去新家,但要面子,我不發話,他就不去。他也知道,我會請他去的。那天,父親吃得很好,晚上他也沒回門市,就住在樓上。媽說:「真怪,你大在這兒睡得很好,也不喘,也不吐痰,一夜睡到天亮。」想不到,這是父親第一次到新家過節,也是最後一次在新家過節。

父親臨去世的前幾天,我到他跟前說心臟可能有毛病,特別是喝過酒後,有時胸悶,氣不足。他勸我抓進去看,早發現早治療,否則,到老就治不好了。

父親精神受到最大的打擊,是1995年,也許是94年吧。那天早上,我讓父親送3000塊錢給妻子進貨,父親騎車出門,岳母和我一再叮囑,結果,出門走了也不過百十米地,錢還是丟了。3000塊錢哪,那可不是小數字。父親覺得對不起兒女,便去老家找我兩個妹妹借錢硬是抵上。父親丟錢這件事,當時我是瞞著妻子的,因為年前,我怕影響妻子做生意的情緒。年後,好一段時間,我才告訴妻子。(2.14.)

父親去世的前幾天,我心裡總是惦記著。我想讓他住院,過個平安年。他說不住。實際上他是想住的,因為他怕死。可是,他知道住院花錢很多,也治不好,他不願意再多花兒女錢。他知道我蓋樓欠了幾萬塊錢,常為此事替我擔心。

有段時間,父親身體剛有點好轉,就急忙去做煙草生意。他不想用兒女的錢。他一生用錢都是自己掙,到兒女手中要錢花,他總覺不方便。(2.19.)

父親常到草編廠浴室洗澡。母親說,父親三兩天都要去洗一次。很遺憾,我這些年沒陪父親去澡堂洗過一次澡。按說,我是有這個時間,有這個條件,有這個必要帶父親去的,他身體不好,讓他一個人去洗澡,是不應該的,在這點上,我很內疚。

父親好長一段時間都不能躺在床上睡覺,母親說父親夜裡總是歪在床前,天很冷,為此,母親為了照顧父親,吃了不少苦。父親臨終前,常常憋得大喊大叫,但是,白天看到我在他跟前時,他就忍著。我想,他是怕兒女說他是裝的,是想住院,實際上,他的確想住院。年前如果住一陣子醫院,他也許不會離開我們。(2.25.陰。小雨)

我抱怨妻子,說她對不起我父親有兩條:一是沒讓父親搬來新家住,名義上說是讓父母親住在店裡替我們看店,實際是嫌父親臟,亂吐痰,有病,怕傳染給孩子們。二是怕父親住院,因為住院花錢太多,再說了,父親住了幾次醫院,效果並不明顯。父親每天都去醫院看病,妻子認為在家治療就可以了。再說,父親一去住院,母親就得陪著,影響生意。我雖然說過妻子幾次,但沒有堅持。實際上抱怨妻子還是不對的。妻子儘管有自己的看法,終究還是會聽我的,如果我堅持,妻子也不會說什麼。我真恨自己,我為什麼不堅持讓父親來家住?為什麼不堅持讓父親年前住院?現在再想讓父親回家來住,父親是回不來了。父親不聲不響地離開了我們,去了那個飄渺的地方,他是不聲不響走的。也許,他並不知道自己會突然走去,也許,他看兒女不在跟前,招呼不及,乾脆離去。不過,看他躺在床上那種熟睡的樣子,不像是死前很痛苦。所以,我估計父親肯定是睡覺時,心臟突然停止跳動而離開人世的。人都說,父親這種離開,是前世積德的。(4.2.)

父親走時很乾凈,里外衣服都是乾乾淨淨的。

大爺去世時,衣服是我和小亞幾個人幫助換穿的。

父親去世時,衣服是我和一個親戚幫助換穿的。

臘月十八的那天中午,參加糧食局利達公司開業慶典,我在那兒被招待吃飯,沒有看望父親。下午五時左右,我去看他,當時門市的大門是開著的,房內因光線不足,略有點暗,我進裡間,看見父親躺在小床上,枕頭墊得較高,被子蓋著下半身,右手插在心口窩的棉衣里,左手伸在被子外面,他雙眼緊閉,嘴半張著,像是熟睡的樣子。我喊了兩聲不見動靜,發覺不好,便拍拍父親的臉,不醒。我知道壞事了,父親走了。他是怎麼走的,什麼時候走的,沒人知道。看樣子,父親走時沒有任何痛苦的表現,很可能是睡著時,心臟突然停止跳動,來不及反應就走了。我不相信這是事實,連忙叫來醫生,醫生用聽診器聽,說聽不到,又翻了一下眼睛,說眼睛已經靜了,走好一陣了。我把父親的頭抱在懷裡,他很乖,他的胸口還是熱的,右手還是熱的,我非常難過。父親很怕死,每當病重一點,就把我的兄弟姊妹叫到跟前來,可是,這次他招呼不打就走了,因為是年前,也許他怕耽誤我妻子的生意,所以硬挺著,想自己闖過年關,可是,他沒有闖過來。父親幾個月前就說過,今年怕吃不到水餃了,我沒重視他說的這句話,只想有病就看,重了就住醫院,怕什麼嘛!我曾勸他常去老家轉轉,看看,玩玩,開始還去幾次,後來就不去了。一來老家沒人能照顧他,弟妹們太忙,顧不上他,在我這兒都是我母親照顧他,再者,在我這兒方便,看病、洗澡,他能騎三輪車。最主要的是看病方便,他不想死,不想離開自己的子女。為此,聽母親說,父親很傷心地哭過幾次,可是在我跟前,他從沒有露出來過。我在他跟前時,他一是關心我的工作,叫我不要驕傲,要好好跟人家團結,要聽領導的話。再一個,他對我妻子的生意始終不放心,關於生意事,我常常頂它,認為他那套生意經不行,他不服,為此,我們父子倆常常不歡而散。(4.6.)

我寫武俠小說時,父親專門在小沖(老家的一個村莊)請了一個鼓書藝人,可能是胡大樓吧,據父親說,此人書說得不錯。父親把他請來,目的很清楚,是想幫我寫好武俠小說,當時,我看這個藝人有點自命清高,就沒有領父親這個情。

這些藝人是鄉間土的,跟文學藝術還相距很遠,再加上此人不太謙虛,交談了幾句,又談不到一塊兒,只能作罷。

父親最喜愛的一輛自行車,是青島產的金鹿牌大架單飛車,那車子很笨、很重,沒有那個年輕人愛騎它。可是父親偏要騎它,說它能帶貨,能爬坡。

父親騎這輛車賣過布,那是去離老家十幾里的小沖趕集,不過,有一次他帶一二百斤布從老家西山坡下來時栽倒了,家裡人不知道,是他朋友老胡把他扶到老家城崗街的。他當曾對我們抱怨說:「如果我栽死了,你們不也不問事了嗎?」母親說:「你跌倒了,俺也不知道,知道了還能不問嗎?」

到新沂後,妻子賣雞蛋,父親也幫助賣雞蛋,他用那輛自行車跑到離新沂五十里的老家去販雞蛋來給我妻子賣,一次幾百個雞蛋,上百斤重,我們不讓他去,他非要去。父親脾氣很犟,一輩子自己做主慣了,來新沂後兒子家,乍不做主,他很不舒心。實際上,我們是不想讓他多費心,享享晚年之福,可是,他總是對我們放心不下。母親為此常怪他說,他們的事(指我和妻子的生意事)你不能少管嗎?你要是死了,他們還能不過?父親一聽母親說這樣話,就斥責母親,說她不懂事!

在我的婚姻問題上,父親也操了不少心。高中時,我和女同學談戀愛,後因文化革命,我們斷絕了關係,其主要責任在我。文革前,因為來往書信較多,影響了我的學業,班主任徐老師找我談話,我主動和她斷交,父親很不樂意,因為這個女同學來過我家,我祖母看了也很滿意。文革時,我回鄉勞動,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父親去找過那個女同學,希望我們和好,可惜,這個女同學此時已經談了一個現役軍人,所以她就謝絕了父親的好意。在蕪湖和同事相戀時,頗受挫折,父親去看我時,沒有批評我,他從來都相信自己的兒子,我那個女同事雖然來自上海,又是個大學生,但對我父親非常尊重和孝敬。我和妻子結婚時,需要錢,是父親從生意中擠出千元,交給母親來南方送給我的。直到去世,父親和我岳父也未曾見過面。不過,每次回家探親,父親就常常教育我要孝敬岳父母。他說,誰都有兩頭父母。他對弟弟說得更多,因為弟弟和他岳父之間關係不太融洽。(4.11.)

父親的心忒軟,忒善。

父親做生意從不宰人。那些年,鄉下一些農民馱雞蛋來給我妻子賣,他們最喜歡讓我父親接收。因為父親信他們話:「黃大爺,下面雞蛋漲價了,你得加錢。」父親總是笑嘻嘻地回答:「行呢,行呢。」有時,父親看我妻子給小販的價太低,就偷偷摸摸地塞錢給送雞蛋來的小販子。父親反對做生意心太黑,他說買賣都不能心黑,一黑的話,誰給你貨?你賣給誰?也許正因為父親的善良,所以,每當雞蛋俏市時,只要父親去攔雞蛋,誰也要不去,別人出價再高,也不行,那些鄉下來販雞蛋的小販子,首先看我父親要不要貨,父親不要了,才能給別人。

父親喜歡聽書。每到逢集,他把布攤子出好,便讓妹妹做生意,自己跑到書場聽一陣子。我尚未結婚時,每年都要探家一次。那時,我管圖書館,手中書多,便帶一些《三俠五義》之類的書回家讀給父親聽。那時,家還是三間茅草屋,很小,很窄,我便找個小板凳依牆而坐,一個水泥做的糧缸,缸上有個鍋拍子,鍋拍子是高粱梃子穿的,鍋拍上油灰很厚,很少清洗。鍋拍子上放盞小煤油燈,豆大的燈火搖曳不定,我便在這樣的夜晚讀書給父親聽。雖然,我讀書不如說書人那樣精彩,但父親卻聽得津津有味。我給父親讀過《書劍恩仇錄》、《兒女英雄傳》、《三俠五義》等。父親自己喜歡聽書,還經常把書介紹給別人,想住在老家街里的陸信(土說書藝人,即看書本說書人)等。(4.19.)

父親歡喜聽戲,為此,他幾次和我女兒(很小)爭看電視,不過,他總是氣哼哼地讓步。後來,我表弟送來一部黑白電視機給我父母親,就沒爭過。當然,父親很少來家,因為他和母親住在街上我的店裡看店。一次,父親的要好朋友進城買貨,把毛驢拴在我的院子里,我不樂意,雖然沒說什麼,但是,父親還是能覺察去我的不高興,後來,他沒留他朋友在我家吃飯。也許他是覺得自己現在不當家,所以,他幾次想請他朋友來家坐坐,或喝上一杯薄酒,都沒有。比如,他想請工商局的副局長鬍某,胡某原在我的老家當過領導,父親對他不錯,後來,父親做生意時,據父親說,他是第一個被批准的商販。胡在會議上說:「誰不批,也得批老黃的。」父親說:「在三崗(城崗三個大隊:崗南、崗北、城崗)掛土城,還沒有人不贊成我的。」(7.29.)

我總覺得父親還沒有離開我們。他還在那個小小的門市裡。他穿一件舊的黃軍大衣,那黃大衣可能是我弟弟給他的,也許是妹婿的。他很喜歡穿,一來暖和,二來他還有點軍人的情結,再者,方便。走到哪兒,歪在地上,靠牆跟,也不怕搞臟。父親喜歡下棋,常常在街頭看人下棋,或和他人下棋,即便是風口也感覺不到冷。他戴一頂火車頭帽子,那是他自己買的。我每次去門市看他,他總是力裝還能做生意的樣子,實際上,那時他已經病入膏肓。他也知道自己不久將離開人間,因為他跟我母親多次說過,過年的餃子恐怕吃不到了。母親和我們這些做子女的對他的話總是不以為然,認為父親是怕去那個世界。父親去世前,精神壓力很大,母親說他經常哭。我去過幾次,安慰父親,勸父親多一點精神療法,少打針吃藥,多吃點好東西,可是父親不管如何,他就是去看病,看病。他不想離開他的子女,不想離開我們這些他含辛茹苦撫養大了的孩子。雖然我們有家有道,他還是不放心。他不放心我,怕我在單位跟領導和同事關係不好,怕我工作出問題。我不主持新沂日報周末班,去了廣告部,他始終不放心。他沒敢在我跟前說我,他知道我大了,自尊心很強,一次,還是我自己在父親跟前提起這事的。我說不是我工作干不好,而是我工作幹得太好,太出色,所以,引起一些人的妒忌,原來跟我不錯的,因為我比他強,他不高興,那些想往上爬的,甚至是頭頭,怕我山太高,遮了他的太陽,所以極力反對我,貶低我,打壓我,我現在不幹了,他們又同我和好了

——雖然,我知道這個好是假的,我不影響他,也沒想跟他爭權力,他又何必跟我作對?跟我作對畢竟對他們也不利。我把這種情況跟父親一解釋,父親也就放心了。他說,是這麼個情況,他也有同感。父親過去工作很棒,也曾遭過他人的嫉妒、陷害過。儘管他很理解我,但他還是勸我要團結好同事,要與人為善,萬萬不能害人。

父親對我妻子做生意始終不放心。增加油生意時,他說能把雞蛋生意干好就不錯了,不能貪多,貪大,更不能貪心。父親老是說我妻子做生意心太黑,容易傷主顧。在這點上,我和父親觀點不同,常常鬧小矛盾。我認為生意競爭主要是價格競爭、質量競爭、服務競爭,主顧是要的,但不能依靠。你價格比別人低,他就來買你的,你價格高,他就不會來。可是,父親仍然堅持他的意見,所以,我們常常為此不歡而散。(4.23.陰)

父親臨走時,是帶著我送給他的那塊舊手錶,那手錶還是在深圳買的,我用了兩年,別人送了塊手錶給我,我就把那塊舊手錶送給了父親。雖然是舊的,父親依然很喜歡,時時戴著。

我送父親上山前,有人建議我把那塊手錶拿下來,理由是火葬時,會被火葬工偷走。我沒同意。既然送給了父親,我就不能拿回來。別人偷,那是別人的事。看樣子,這塊手錶還是被火葬工偷走了,他們不可能讓手錶隨父親一起去火葬。(4.26.)

最不想離開我們的老父親,還是默默離開了。

我始終認為父親還在,還在那間小小的門市裡,幫我們賣雞蛋,看門市。我不知父親病重得要馬上離開我們的程度,所以,仍放心地,甚至是心安理得地讓他老人家去做生意,掙錢!錢,這個可惡的東西!錢再多有什麼用!?他能買到我那可憐的老父親嗎?

我的老父親知道離開我們的時間不長了,他很傷心,很痛苦,但他仍然堅持著,掙扎著,關心我的工作,我的生意。他原本想治好自己的病,所以,他狠命吃藥,掛水,找醫生看病。他想多活幾天,多為我們做點事,可是,當他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後,他就不治了,他不願意把兒女的錢花窮了。

老父親啊,你為什麼年前不再多住幾天醫院呢!

我到哪兒還能找到我的老父親!上哪兒?那冰冷的黃土地下,那黑黑的棺材裡,我能把老父親喚醒嗎?

人不到一定年齡,不知道父母的珍貴。

知父莫過於兒子,我這個做兒子的,對老父親又能知道多少?我對老來的父親又關心了多少?現在想關心還能關心到嗎!

我真希望時光能倒退一年,倘若那樣,我一定會騰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照看父親。

我在外無論受多少苦,多少累,多少委屈,回到家中,老父親能支持我,關心我,理解我,我有什麼困難,最能給我解決的是老父親,哪怕家中再難,他首要考慮他的兒子。(5.9.)

我總覺得父親沒有離開我們,他還在那間小小的房子里。我恨那間簡陋的小房子,因為,在那裡,它讓父親不聲不響地離開了我們;我又很留戀那間小房子,每到那兒,我總要進去看看。雖然,父親睡的那張床已經掀起來了,雖然,那裡只成了我的雞蛋倉庫,父親的生活用具都搬走了,可是,我還是認為,父親還躺在那兒,躺在冰冷的鐵床上休息。

父親啊,我對不起你,小時在淮陰,牽掛了你多少心血,在蕪湖工作期間,又給你送去多少擔憂,回新沂後,你雖然和我生活在一起,可是,我們的看法,有許多地方不能統一,你都謙讓了我,更是謙讓我的妻子,雖然,你是對的,你還是退了一步。(5.19.)

我這個人過於耿直,過於透明,所以常常暴露自己的弱點,容易被人利用,也容易被人攻擊。還是做個朦朧人好,讓人猜不透,看不透。父親說,藏在袖籠里的老虎是怕人的。那意思是讓別人看不清你,不知你有多大本事,既不敢小瞧你,又不敢不用你。

父親心最善良,嘴卻啰嗦。說人不留情面,常常幫人做了好事,還不落人情,因為他會毫不客氣地直言對方之過。

父親去世了,我總覺得心中空蕩蕩的,好像少了點什麼。我不由自主地要去懷念老父親。

我上哪兒再能找到知我疼我關心我支持我的老父親!父親在的時候,我並不珍惜他存在的珍貴,對於他的呵護,一切都認為是應該的,並為此和父親爭吵過。父親說,他對我們已經很不錯了。我卻說,跟那些當官的或是有錢的富翁差遠了。聽我說這話,父親就默不吱聲,也許他是認為不像那些大官和財主們給後代留下一片厚厚的餘蔭。可是,言過之後,我也很後悔,現在想來,就更加責怪自己。做父母的盡心儘力呵護子女,那份心,那份力,是錢能買到的嗎,人為什麼過於看重金錢和權勢,而不多看看人間的親情呢!?

父親臨去世前常哭,我為什麼就不能多去安慰他老人家呢?老人並不需要兒女給他多少錢財,他們最需要的是兒女們的問候、關心。對父親,在這點上,我做得太少,弟弟則更差些。弟弟差些,父親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他的長子,讓他引以為榮的長子。

懷念再多,自責再重有什麼用!

父親不會再來了。

他永遠不會再來了,只能讓我們去找他老人家了。

父親的墳沒和奶奶在一起,這是我心中最不中意的。風水先生不知為什麼不讓他母子團聚。作為孝子,當時,我只能由著風水先生。他說那兒好,我就只能讓父親在他們說的那個好地方了。不過,我跟母親說過,在她百年之後,我仍把父親的墳移到祖母身旁。

我一定要讓他母子團聚。

一定!(5.26.)

我到父親跟前時,父親已經靜靜地離開了我們。母親多次悲傷地說:「我真想不通,你大怎麼走這麼快的呢,他怎麼也不跟我說一下?」是的,我也真想不通,父親為什麼悄悄地離開我們。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上帝竟這樣不公平地把他帶到了那一個世界。如果真是那樣,上帝可就太殘忍了。他不該偷偷地帶走我的那可憐的父親,他為什不讓父親和他的兒女們見上一面?為什麼!為什麼!

父親一生剛強,很少落淚。可是,臨終前一陣子,母親說他經常痛哭。我反對父親喝酒,不是沒酒給他喝,我有好多好酒,可是父親不喝,他只喝新沂的老白乾

——那是最最廉價的白酒;我反對父親抽煙,不是買不起好煙,可是,有好煙,父親也不抽,他讓我留著招待別人,自己吃最差的,後來還戒了一陣子煙。我反對他抽煙喝酒,並不是怕他花錢,我實在是想讓他保重身體,多活幾年。因為那是醫生一再囑託我的。我要是知道他走得這樣倉促,管怎也要給他喝酒抽煙呀!

這一切都晚了,我也不能把老父親從那個黑黑的世界裡請回來了,我再也沒有父親了,再也沒有一個諒解兒子痛愛兒子的父親了。他生前我曾和他頂過嘴,也曾討厭過他,可他從不把兒子的這一切不孝順之舉,當做一回事,他原諒兒子的一切,就像浩瀚的大海,包容了兒子的一切:不管是好的,還是錯的,有利於他的,還是不利於他的。

父親經常去醫院看病,我很少去醫院過問。中醫院的王主任是個老醫生,給父親看過好長時間病,後來知道我是父親的兒子,就讓我出面到院部借「豪特」。王主任知道我跟院領導關係不錯。我出面果然借到了。父親帶著這個「豪特」一天一夜,據說一天一夜使用費是

180元,醫院分為沒要,這個「豪特」並沒有給父親查出病來。王主任對父親說,一切正常。父親很高興。父親住院期間,醫院所有領導帶著禮品親自去看他,他很激動。他人這是兒子的面子。醫院給他的禮品,他一樣也沒捨得吃,讓母親帶回老家,留以後看望別人,或者是給孩子們吃。(4.30.下午-5.2.下午)

父親跟我說,他小時候跟我奶奶出去逃荒要飯,從蕪湖返回時,路過太平府,他說,太平府的大街上都罩著棚子,風不打頭雨不打臉,真好。這太平府,我想就是當今的當塗。

父親還講,一天夜裡,和我奶奶借一處宅子住宿,宅子里一個人也沒有。夜裡,有隻小花貓來到他睡覺的地方,喵喵地叫,他被吵醒了,看見小花貓叼塊饅頭,他就拿了下來。小花貓見饅頭被拿下了,就悄悄走了,不一會兒又叼來一塊饅頭,他又把饅頭拿下來了。小花貓又喵喵地走了,小花貓連送來三次饅頭,後來就不見了。

第二天,看住的宅子里空蕩蕩的,沒有人,一打聽,原來這家一家人都被人殺了。

父親說,他有點信鬼。

一天晚上,他從外面回家,天正下著濛濛細雨,天很黑。他走到家門口時,發現門前老槐樹底下,有個女人穿一身白衣服坐在地上嚶嚶地哭。他以為是我奶奶,就喊:「俺娘,俺娘,你哭什麼的?」父親說那女人不理他,他就上前準備去拉,那女人仍然不理他,也不吱聲,一轉眼就走掉了。父親回到家一看,我奶奶正在睡覺,就問:「俺娘,你剛才在外邊樹底下哭什麼的?」我奶奶說:「我哪兒也沒去呀?你大概碰到鬼了吧!」(7.2.)

九一年,我去深圳給父親買了一件夾克衫,那夾克衫鐵灰色,很大方。儘管小一點呢,父親很喜歡,常穿。

我曾跟父親說,妻子生意上事你別過問,我給你買只鳥,你不如喂鳥玩玩。父親不同意,仍關心生意。

父親很愛好買花,菊花、月季、還有仙人掌等,父親年年買,可是從不管理。結果是花買不少,沒有一棵像樣活著的。(7.10.)

父親晚年在我跟前生活,雖然,樣樣都讓他自由自在的,但,他還是有種失落感,關心他的人不是太多,大家都在忙生意,忙工作,忙生活,除非他病重的時候,兒女們來看一下,或者,兩個妹妹打貨經過新沂時,來看望他一下。他很想兒女都能在他跟前,卻都不能,他只能自己照顧自己,吃藥、打針、吊水、住院,大多是自己照顧自己,因為他的病還不是重得躺在床上不能動,一切還能自理,所以,母親也不願意守在他跟前,關鍵是,大家都在忙著。

父親的自尊心很強,他不甘失落,雖然身患重病,仍想著做生意,已經病入膏肓了,他還硬撐著去販雞蛋,去賣香煙。因為天寒地凍,得了感冒,最後不得不躺回小屋的鐵床上。

父親對我和弟弟一再強調,要尊重岳父母。(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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