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日常生活中的歷史

延安日常生活中的歷史作者:星澄 來源:文匯報

寶塔山下,延安曾讓世界為之矚目

中國女子大學的籃球隊員們,個個健康青春,英姿颯爽

1937年,美國記者厄爾利夫(左二)到延安訪問毛澤東(左一)、朱德(左三)時,吳光偉(左四)出任翻譯

早期秧歌中的小白臉

延安十年(1937—1947),將一個陝北小鎮打造成革命聖地,吸引了無數熱血青年和仁人志士奔向它的懷抱,並因此而引領了幾代中國人的生命歷程,改寫了20世紀後半葉中國社會歷史的篇章。從日常生活的細節來寫延安,還原延安當年的生活面貌,揭示那些已經進入歷史或曾經被忽略了的歷史,從中我們能感受到延安時期那激情燃燒的歲月,那生命升華的天堂般的記憶,以及那殘酷的鬥爭和嚴峻的現實,這是我們的前輩為革命所創造的光榮和付出的代價。延安交際舞始末在延安1937—1942年前後六年的周末和節假日晚會上,革命隊伍里時興交際舞。陝北黃土地上,寶塔山上,延水河邊,穿軍裝,著草鞋,明亮的汽油燈映照著一對對聞樂起舞的翩躚身影,這是嚴肅緊張的工作、學習、生產、戰鬥生活之餘,另一番生動活潑的革命生活歷史。1937 年1月13日,中共中央隨紅軍總部進駐延安。同月底,美國人艾格妮絲·史沫特萊就以《法蘭克福日報》記者的身份,到延安作為期七個多月的採訪。史沫特萊是 繼《西行漫記》作者埃德加·斯諾之後到延安採訪的第二位外國記者,由於事先通過宋慶齡、斯諾的介紹,所以她的到來受到了特別的重視。經過領導討論決定,抽 調丁玲趕赴當時國共兩黨轄地分界處的三原古城杜里鎮迎接。正是這位自稱「大地的女兒」的史沫特萊,不僅在延安採訪寫作,聯繫促成了白求恩大夫的援華,而且還倡導組織了滅鼠運動、節育運動,以及聲噪一時的交際舞潮流。羊 皮大衣,貂皮帽子,高筒馬靴,史沫特萊是一身時裝出現在延安一片青灰色軍裝制服面前的。與她形影不離的是一位年輕漂亮,長發披肩,大學畢業後寫過詩,演過 話劇的吳光偉(吳莉莉),時任史沫特萊的翻譯兼秘書。平時偶爾和她們一起出現的還有那位濃眉大眼,最早奔赴陝北的文藝明星丁玲。這樣三位耀眼的單身女性,像旋風一樣出入在各種政治、社交和群眾場合,她們所到之處都受到熱情的接待和熱烈的歡迎。那時,革命隊伍里盛行的娛樂節目是集體唱歌和相互「拉歌」,史沫特萊不擅長唱歌,卻能跳舞。她在後來的回憶錄中說:在 延安召開的一次高級軍事幹部會議期間,我試著教他們一些人如何跳舞,他們勤奮好學,每事必問,不怕丟面子,朱德同我破除迷信,揭開了交際舞的場面。周恩來 接著也跳了起來,不過他跳舞像一個人在演算一道數學習題似的。彭德懷喜歡作壁上觀看,但不肯下來跳一次舞。賀龍在青磚鋪的地上隨音樂旋律一起歡跳,他是身 上惟一有節奏感的舞師。在延安的婦女中間,我贏得了敗壞軍風的惡名,人言可畏,群情側目,以致有一回朱德邀我再教他跳一次舞時我居然謝絕了他。他指責我怕 事,說道:「我同封建主義鬥了半生,現在還不想罷休!」我只好站起來以民主的名義和他跳了一次。這是延安早期的交際舞, 主要是在高級幹部聚會的晚會上,但這種帶有異域色彩,具有強烈心理刺激作用的娛樂形式卻非常具有示範性,很快,在鳳凰山下史沫特萊的住處,就有了私人性質 的娛樂晚會,當然少不了要跳交際舞。毛澤東剛開始由於「自尊心強,他不學跳舞,也沒有節奏感」,但卻經常光顧客人們的住處。有時候,我給毛澤東寫一個「請即來一談」的便條,他很快就來了,手裡提著一袋花生米。於是,外國友人引吭高歌,中國主人拍掌擊節,歌罷由中國主人們或唱歌或講古,窯洞滿座,談笑風生,一時稱為樂事。在 這友好歡樂的悠閑時刻里,我經常邀大家排成一隊,教他們跳弗吉尼亞土風舞。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止朱將軍參加,他和舞伴們旋舞起來,而且按著一、二、 三的拍子,好像剛參加閱兵式的新兵一樣,踢得塵土飛揚。我把自己所知的土風舞傾囊相授後,他要求我教西方式的交際舞,我也教了。慢慢地,交際舞逐漸出現在公開舉行的晚會上。當時延安古城裡的鐘樓東側有一座不大的基督教堂,被闢為中共中央大禮堂後,幾乎每個周末的晚上,這裡都舉行晚會或舞會。史沫特萊和她的「學生們」成了舞會上的「明星」。「跳舞就是照著音樂走路。」毛澤東對交際舞也有他自己獨到的理解。雖然他也經常光顧舞場,但一開始並沒有參加交際舞,只是與史沫特萊、吳光偉有著非常頻繁的接觸。據史沫特萊回憶:毛 澤東常到我和我的翻譯同住在一起的窯洞里來,於是我們三人一起吃便飯,縱談幾個小時。因為他從來沒有出過國,所以他提出了成堆的問題。我們談到印度,談到 文藝。有時他朗誦中國古代詩人的名句,有時他低吟他自己寫的律詩。他有一首懷念他第一個夫人的悼亡詩,因為她是被國民黨殺害的。……他一口湖南腔,試著跟 我的女秘書學北京官話,跟我學英語,學唱英文歌子。毛澤東後來曾經風趣地回憶說:「在延安我們也經常舉辦舞會,我也算是舞場中的常客了。那時候,不僅我喜歡跳舞,恩來、弼時也都喜歡跳呀,連朱老總也去下幾盤操(形容朱德的舞步像出操的步伐一樣)……」延安交際舞時興不久,很快就引起了革命隊伍里女將們的強烈反對。在她們看來,交際舞「一直是被當作外國的惡習被禁止的」,男男女女夜晚聚在一起跳交際舞,彼此親密地接觸,是傷風敗俗的資產階級腐朽生活方式。而禍根子不是別人,就是史沫特萊。一時間,延安因為交際舞而鬧得沸沸揚揚。先是吳光偉在1937年7月底悄然離開延安;史沫特萊因為從馬背上摔下來受了傷,在延安多呆了一段時間,到9月初,也與斯諾夫人一道告別了延安。但是,延安交際舞潮並沒有因此而消歇。相反,因為有了大量青年學生的到來,延安周末晚會或交際舞會更加時興起來。自1936年底的「西安事變」至1941年初的「皖南事變」期間,成千上萬的青年學生奔向延安。這 些青年學生的到來,不僅為革命隊伍增添了大量新鮮血液,而且使延安這座本來灰色狹小的古城,煥發出年輕的光彩。每到周末和節假日的晚上,延安城裡由原基督 教堂改制的中共中央辦公廳大禮堂、城東門外橋兒溝由原天主教堂改制的魯藝大禮堂、城南門外的自然科學院禮堂、城西門外延河兩岸的王家坪八路軍總部大禮堂、 女子大學禮堂或操場、藍家坪的馬列學院大禮堂、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延安分會所屬的作傢俱樂部、大砭溝的文化俱樂部等,幾乎都有文藝晚會或交際舞會。音 樂伴奏雖然很簡單,但已經是現場樂器演奏。計有口琴、風琴、手風琴、小提琴、竹笛、二胡,其中很多樂器大多是臨時手工製作的。最能渲染舞場氣氛的定音鼓、 爵士鼓,都是用廢棄的美孚油筒改做而成。全延安唯一的一架鋼琴,是大後方一位愛國民主人士贈送給周恩來的,1941年春轉贈到魯藝。在灰色一片的制服中間,從大城市新近來到的女同志們將上衣腰身收緊,紮上皮帶,就顯露出優美的身材曲線,有的衣襟上還別上一朵小花。冬季里將制服袖口、領口鑲嵌上一道白色或藍色的布邊,在舞場里也是很出眾的時裝。在 當時延安所有的舞場里,王家坪和中央大禮堂舞場是級別最高的,經常有首長光顧。藍家坪文抗所屬的作傢俱樂部舞場條件最好,有設計成沙髮式的摺疊椅,還有蕭 軍夫人王德芬當壚的窯洞酒吧供應飲料。但是,最客滿為患的舞場卻是女大禮堂或操場,而最熱鬧的舞場是橋兒溝魯藝那座中世紀城堡式樣的大禮堂,每到新年之際 這裡都舉辦化裝舞會。同樣是在魯藝舞場上,還演繹出許多愛情佳話。文學系第二期學員蘇菲是魯藝的「校花」,1940年大年除夕在魯藝大禮堂的舞會上,大鼻子醫生馬海德勇敢地邀請她跳舞,這樣就牽上了她的纖纖玉手,並且整個晚會上就沒有放下過。何 其芳到延安之前很反對跳舞,但隨著交際舞逐漸蔓延時興,他也走進了舞場。剛開始,他只在舞場邊上,與文學系的幾個男生學著跳一跳,一遇到某些女舞伴顧盼流 輝的目光,便靦腆得手足無措。老師的窘態,激起男同學們的不滿,經過一番策劃,在不久後的一個周末舞會上,何其芳被有意安排與一個同樣有些靦腆的女舞伴跳 舞,她就是文學系第三期學員牟決鳴。大概是心有靈犀,他們在一起學得很默契,跳得很和諧。三年後,同樣是在一個周末的晚上,何其芳、牟決鳴與周立波、林藍 兩對新人,同時在窯洞里舉行婚禮。延安交際舞潮持續到1942年延安整風運動全面展開,經過整風審干運動,1943年元旦以後,取代交際舞的是群眾性的大秧歌舞。颯爽英姿是怎樣煉成的延安革命隊伍里的女同志,是一道風景。她們大都走過一條從叛逆者到革命者的人生道路,逃離舊家庭,投身革命的隊伍里,軍事化生活強健了體魄,脫落了小姐們的脂粉氣與羞澀感,在光榮與苦痛中磨鍊出革命知識女性的颯爽英姿。1938 年8月3日,西安八路軍辦事處主任伍雲甫在安排何穆、陳學昭夫婦乘汽車去延安時,特別囑託他們,「和我們同行的有一個女青年,要一路照顧她」。何穆、陳學 昭是一對留學法國的博士,一為肺結核病專家,一為重慶《國訊》雜誌特約記者,都是當時延安緊缺的高級人才。他們通過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的介紹,途經西安到 延安,所以受到特別的關照。而這位同樣受到特別照顧的女青年,原名溫聯琛,在八路軍西安辦事處剛剛翻字典取了一個化名叫 夏沙,時年只有14歲。她是復旦大學教務長兼政治系主任溫崇信的獨生女,從小嬌慣。抗戰爆發後,其父溫崇信出任國民政府江蘇省太倉縣、崑山縣縣長,安徽省 第三行政區督察專員兼保安司令。受抗戰進步的革命思想影響,在武漢時,夏沙曾從家裡偷跑出來,準備到延安,在鄭州被父親的朋友從火車上把她攔截下來。到重 慶,夏沙還要去延安,父親不同意,但鎖不住她,只好買機票讓她去西安。在所有奔赴延安的知識青年中,乘飛機到西安,夏沙可能是絕無僅有的。1938 年3月,原在成都華西壩金陵女子大學讀書的閻明詩,離開成都來到武漢,尋找到八路軍駐武漢辦事處,要求到延安去參加革命。周恩來親自接待了這位時任「新生 活運動」總會總幹事,兼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少將參謀閻寶航的千金,看其幼小的年齡,問她:「你吃得了苦嗎?」她故意提高嗓門,聲音響亮地回答:「能,我吃 得了苦!」不久,她被組織安排從武漢乘火車經鄭州到西安,再改乘汽車到延安。「我以為,自己踏上了革命的路,也就是革命的人了,不能有一點自私自利思想。因此,一路上把我隨身帶的錢和衣物都分給了大家。」進人革命的隊伍,一聲「同志」的稱呼就讓這些思想激進的知識女青年們感慨萬千。對大家族的叛逆,對革命隊伍的嚮往,這是奔向延安的一代革命知識分子的人生選擇。據統計,1939年7月延安中國女子大學成立時有學員近500人,出身多為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亦有極少數的女工、農婦和家庭婦女。20歲左右的年齡,初高中文化程度,資產階級或小資產階級家庭出身,敢想敢幹的叛逆性格,是奔向延安的革命女青年的主流屬性。走進延安革命隊伍里的知識女青年,首先改變的是身體,過集體軍事化生活,是革命女青年體驗革命的新奇與崇高的開始。1938 年10月24日,17歲的於藍隨隊伍從晉察冀根據地過黃河到延安,她們「有說不出的歡快和新鮮感」。女生宿舍的炕頭和地上都睡滿了當天來延安的新人們,她 們只能見縫插針地將就著熬過一夜。第二天早飯後,填過表格。她們就被編入抗大8大隊第5隊。一年後,她們又轉入中國女子大學。編入革命的隊伍,穿上統一的制服,這些叛逆的女青年就開始了真正的革命者生涯。延安給予這些革命女青年的天空和舞台,都格外富於革命理想主義的浪漫情調,不過這種最初的美好經驗持續時間並不長,她們很快就被整合成為革命隊伍里的一分子,接受集體軍事化生活的磨鍊。抗 戰初期,由中共中央青年工作委員會所屬西北青年救國聯合會(「西青救」),在國統區的陝西省涇陽縣安吳堡創辦的「戰時青年短期訓練班」和「戰時青年訓練班 」(「安吳青訓班」),是西安事變後共產黨接受、訓練並甄別革命青年的一個早期場所。學員們的日常生活和學習安排全部軍事化,每天早晨的跑步操練、臨時安 排的夜行軍和野外拉練,以及修路、運糧、背柴、開挖窯洞等體力勞動,使得這些從前弱不禁風的女青年飯量大增,體格逐漸健壯起來。據親歷者回憶:有些資產階級出身的同學,在剛來的時候,捧起碗筷看著那單調的青菜豆腐湯,不免難以下咽,夜裡還要遭受「游擊隊」似的跳蚤襲擊,確有坐卧不安之感。可是一段時間之後,她們也居然吃得下三碗大米飯,跳蚤也失去了剝奪她們美夢的作用。這種軍事化、戰鬥化的生活,強壯了投身革命者的體魄,培養了組織紀律性,磨鍊了頑強的意志,也徹底改變了女青年們的身心面貌。據時任陝北公學校長的成仿吾後來回憶:軍 事訓練把女學員由嬌柔的小姐訓練成英武的女戰士。開始時,深夜緊急號吹響了,女生隊亂成一團,這個穿錯了鞋,那個摸不著襪子,還沒出發,背包帶又散了,笑 料百出。但訓練幾次之後,幾分鐘內,女生隊就報告「集合完畢」,得到軍事教員的誇獎。夜間站崗剛開始聽見風吹草動,腿就發軟,但硬著頭皮堅持。當我問她們 怕不怕時,她們挺胸立正說:「報告校長,不怕!」除了軍事訓練外,女學員們還要和男學員一樣參加艱苦的勞動,沉重的钁頭把比她們手腕還要粗,膠質黃土格外難挖,但她們不退縮,不叫苦,勞動煉硬了她們的臂膀和意志。延 安的物質供給是貧乏的,但軍事訓練和體力勞動給予了她們肉體的飢餓與精神的富足。早在1936年10月就率先來到陝北的女作家丁玲,在革命隊伍里摸爬滾打 了一年多時間後,在接受美國女記者尼姆·威爾斯採訪時說:「我喜歡此地簡單的生活,我正在長健康長肥起來,而我來此之前是神經衰弱,睡不著覺的。」從「宰 相府走出的大小組」孫錚來到延安魯藝,參加大生產運動,「一個星期吃一次饅頭,她一頓能吃五、六個。平常吃小米,她也是一大碗一大碗地吞。」這種艱苦昂揚的軍事化集體生活,賦予了革命女青年們颯爽的英姿,又塑造了她們直爽、潑辣,無私、無畏,沒有羞澀感,一切相信組織,一切依靠組織的情感模式和思維模式。紅軍初進延安城,被派往延安縣擔任婦女部長的周生榮,是個年方18歲的米脂姑娘。晚年她對來訪者爽朗地說起這段經歷:18歲的姑娘,正是害羞的年齡。中國人對姑娘的審美條件,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看那姑娘知不知羞,沒有羞態就顯示不出其美態。我們米脂就有這麼個講究:要是誰家的姑娘對人講話乾乾脆脆,臉不紅,聲不軟,就會遭人說閑話。可是,我是延安縣的婦女部長,若是羞羞答答,就沒法工作,就完不成黨交給的任務。所以,我就不能羞。我到鄉下,把成千成百的婆姨子往一塊一召集,就站在碾盤子上揮著胳膊大聲作動員。幾年後,由習仲勛代表黨組織,安排決定了她與李會有同志的婚姻大事那一刻,她才「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體驗到了羞澀的情感。那一天,她到習仲勛那裡去談工作,正「巧」李會有也進來了。她大大方方地主動與李握手,李卻躡手躡腳地往後退。她心想,這人怎麼還這樣封建呢?習仲勛笑著把他們倆看了一陣,拳頭砸了一下桌子說:「你們兩個美得太!」周生榮懵了,鬧不清領導同志說的是啥意思,就問:「什麼美得太?」習仲勛把腰一挺,朗聲笑道:「你們兩個過日子美得太嘛!」有習仲勛代表組織這麼一說,李會有就兩眼瓷瓷地盯著愛戀已久的周生榮。周生榮的感覺是:「只覺得渾身的血『呼』地一下子都涌到臉上來了,臉紅得不敢見人,這是我一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害羞。」羞澀,是少女情竇初開的天然美姿美態,但很多叛逆的女青年為革命付出的代價之一,就是部分地或完全地喪失了青春和性別的羞澀感。革命將她們從肉體到精神都全副武裝起來,錘鍊成革命這架機器上的齒輪和螺絲釘。1944 年夏天,隨中外記者西北參觀團到延安採訪的記者們發現,經歷過整風運動和大生產運動後的延安,「女性的氣息在這裡異常淡薄,絕對沒有燙髮的女人,也沒有手 挽著手的戀人。一般女同志,很少嬌柔做作,在服裝上也和男人差別很少。」這些來自外界的記者們注意到,「失卻了一部分家庭生活的煩惱,使這些所謂新女性恢 復了大部分的自由,她可以工作,不必再倚靠男人生活,她可以不必再死忍氣聽受丈夫的無理譴責了!」「延安新女性給人的印象,是她們能夠那樣泰然生活的精 神,確是配合著男性做了同樣的工作。」1939年3月8日,延安各界在北口外廣場隆重舉行紀念三八國際勞動婦女節活動, 中央領導人都出席會議並講話。毛澤東在題為《婦女們團結起來》的講話中指出:「婦女解放與社會解放是密切地聯繫著的,婦女解放運動應成為社會解放運動的一 個組成部分存在著。」會上,他倡議創辦中國女子大學,並得到中共中央的一致贊同。「我們要培養幾百幾千的女英雄、幾百幾千的婦女運動的職業家和博士。」7 月20日,中國女子大學在楊家嶺中央大禮堂舉行正式開學典禮。王明擔任校長,中央領導全部出席並講話。毛澤東說:創辦中國女子大學,是革命的需要,目前抗 戰的需要,婦女自求解放的需要。女大叫我題字,我就寫了下面幾個字:「全國婦女起來之日,就是抗戰勝利之時。」據當時的 中國女子大學學員晚年回憶:「從每天清晨起床號一響,自此一天所有的生活和學習都是軍事化的。1940年,在國民黨的封鎖下,延安的生活條件異常艱苦,我 們每天洗腳洗臉都在延河,冬天敲開冰窟窿洗,夏天跳進河裡沖。沒有肥皂就用石塊在河邊捶打衣服,要麼用草木灰過濾的鹼水來洗。吃的是小米飯,一天兩頓,沒 有菜,有時真餓得難以忍受。「物質生活雖苦,但在精神上,我們卻是最富有、最快樂的一群。最能說明我們心境的,要算是回 盪在延河邊的嘹亮歌聲了。除了睡覺、上課、吃飯,學員們隨時隨地都在唱歌。早晨唱,傍晚唱,飯前飯後唱,課前課後唱,行軍時唱,開大會時更唱,歌聲此起彼 伏,直唱得地動山搖。」這段幸福時光的最高潮,是1940年的「三八」婦女節,中國女子大學在延河灘上舉行了盛大的慶祝 活動。臨時搭建的主席台和松柏彩門,四周布滿彩旗和標語,女大學員身穿一色列寧服、腰扎皮帶、排列整齊的隊伍,把延河沙灘打扮得格外壯觀。當毛主席等中央 首長健步登上主席台時,500多名學員表演了精彩的集體舞、化妝秧歌舞和雄壯有力的《女大大合唱》。下午進行的排球對抗賽,抗大男子居然敗在女大手下。這次演出轟動了延安,並傳為永遠的佳話。女大學員仿照蘇聯服裝式樣,自己組織裁剪縫製出的列寧裝校服:大翻領,雙排扣,腰身收束,再穿上綉綴著兩隻紅絨線球球的布草鞋,實在是標緻、時髦極了。這樣的裝束,成了後來近半個世紀的革命女英雄颯爽英姿形象的標準範本。秧歌是這樣開發的和 著震天動地的鑼鼓節拍,不斷有節奏地扭動著身軀,渾身發熱,彼此召喚,相互感染,一種意氣風發、鬥志昂揚的革命集體情緒就在隊伍里被迅速激發起來。這是延 安後期中國革命的歌舞,是以延安「魯藝」為代表的革命文藝工作者,用無產階級的意識形態,對民間傳統秧歌舞的開採開發,而創造出的中國現代革命紅色文化。最早是在1940年春耕期間,反汪、冬學各種運動,以及收復溫塘和歡迎一、五糰子弟兵勝利歸來,百團大戰的慶祝中和反妥協投降及雙十綱領的政治鬥爭的浪潮里,才開始了延安秧歌的革命扭動。到1942年,魯藝知識分子在整風運動中經歷著脫胎換骨的生死抉擇和人生改造,他們徹底否定並摒棄了幾代知識分子的生活情趣和藝術精神,選擇秧歌這種本土的藝術形式,帶著探索冒險的精神,進行革命藝術嘗試,於是才有了延安秧歌的輝煌。所以,秧歌的改變,首先是對人的改變。1942年7月,延安文藝座談會剛剛開過,魯藝組織學風學習大討論的同時,為紀念抗戰五周年,貫徹文藝座談會精神,周揚就抽調部分政治上比較可靠的師生開赴茶坊鎮兵工廠開展「七月宣傳」活動,為工人和附近農民巡迴演出。這 次演出的節目全是西洋音樂和外國話劇,由於生活習慣、語言、動作和藝術形式都和陝北農村民眾生活毫無關聯,所以一點兒也沒有得到群眾的歡迎。「去時熱熱鬧 鬧,歸時冷冷清清。」這使得準備走群眾道路的魯藝師生們反省,更讓周揚沉思,群眾為什麼不歡迎我們的演出呢?我們的演出怎麼才能獲得工農兵群眾的喜愛和稱 贊呢?這時延安文藝界都紛紛籌備開展通俗文藝活動。9月10日,延安文化俱樂部在文化溝(即大砭溝)口豎起「街頭畫報」、「街頭詩」、「街頭小說」三座巨型牆報。《解放日報》為此發表通訊,稱其為「面向群眾,面向工農兵」的「延安文藝工作的新步調」。鑒 於「七月宣傳」的教訓,周揚要求這次的演出「不但要讓老百姓懂得所宣傳的內容,而且還要讓他們愛看」。於是,擔當演出任務的戲劇系主任張庚讓全院師生想辦 法,找出一批課堂正規教學之外的小能人。「他們對民間的東西比較熟悉,有的人民歌唱得好,大家在一起七拼八湊,就湊出一整套節目來,有花鼓,有小車,有旱 船,有挑花籃,還有大秧歌。」轉眼間,1943年元旦到了,魯藝將這支新的宣傳隊伍拉出去演一次,讓老鄉們瞧瞧。在2月 4日下午延安南門外廣場上的慶祝大會上,魯藝宣傳隊著實風光了一把,老鄉們說:上回你們「裝瘋賣傻、呼爹喊媽(指西洋唱法),不知唱的啥,這回才『一滿解 得下』,都能看得懂了。」回來後,周揚趕緊召集宣傳隊成員,總結成功經驗,找出存在的問題。2月9日,農曆正月初五,魯藝宣傳隊調整增加了一些節目,突擊趕排了秧歌劇《兄妹開荒》,開始連續在楊家嶺、文化溝、棗園等地扭秧歌拜年表演。在棗園表演時,毛澤東看過後滿意地說:「這還像個為工農兵服務的樣子!」有了這個肯定,各單位都聞風而動。到農曆正月十五,全延安就有27支秧歌隊在上下翻滾,翩躚起舞了。秧 歌運動的開始,是利用這老百姓所熟悉和愛好的形式,來宣傳生產,表揚勞動英模。最初獲得成功的秧歌小劇《擁軍花鼓》,就是詞作者安波將擁軍的政治內容,配 上民歌「打黃羊」的曲調,採用「鳳陽花鼓」的表演形式,再加上王大化採用陝北秧歌的演員舞台扮相,和李波首用民歌真聲唱法,拼湊而成。而中國民間花鼓、秧 歌藝術的程式化特徵,又為舊曲牌翻唱新歌詞,基本舞蹈規則變化新鮮玩意兒,敞開著大門。位於延安縣西川口,地處偏僻的難 民紡織工廠,平時文娛活動較少,有些到延安看過《兄妹開荒》、《趙富貴自新》的人,就提議照著這些故事、歌詞、曲譜、表演方法,自己來演。比如為了提高生 產情緒,克服織單經單緯布的困難,該廠朱小乙執筆編寫了與本廠生產任務密切相聯的劇本《單經單緯》,用快板形式揭露生產過程中某些不良現象的《土經土 緯》,號召全體工人向勞動英雄看齊的《學習袁廣發》等。這幾個秧歌劇的內容,因與工人生活有密切聯繫,所以工人喜歡看,看完後大家總是議論紛紛,而且鼓舞了他們的勞動熱情。還 有一個秧歌劇《娃娃病了怎麼辦?》,是1944年9月在磚窯灣驢馬大會上演出的。當時鄉間的小孩常患氣管炎或百日咳,因相信巫神或亂用土方子治療,先後致 死的有幾十個。該廠工會發起,連夜編成劇本,趕排一天,第三天在大會上演出。許多婆姨都哭了,痛斥迷信誤人。延安市市長說:「這個戲還應該再演,要讓每個 老百姓都看到。」舊瓶新酒的革命秧歌在陝北農村所引起的轟動效應,很快被總結出創作經驗。比較新舊秧歌唱詞,如果說傳統 祭祀秧歌是敬神娛神,是人對神的禮讚與祈願,是「下情上達」;那麼,革命秧歌則是革命宣傳,是政治政策宣傳,是「上情下達」。經過整風運動洗禮後的延安知 識分子們,通過秧歌替老百姓立言立論,那就是:誰能帶領我們解決基本生存溫飽問題,我們就將他請到原來只有神靈才能享有的位置上去,接受禮讚與歌頌。扭 革命秧歌的是革命群眾,他們的扮相必須體現出「人民當家作主」的政治要求,所以是積極的、革命的、快樂的、熱情的、健壯的。「大秧歌應當是人民的集體舞, 人民的大合唱。它必須熱鬧,如老百姓所喜歡的那樣。它要表現集體的力量,它要在各式各樣的形象和色彩當中顯示出它的美妙的和諧。」這樣,主題變了,人物扮 相也變了。新的秧歌取消了丑角的臉譜,除去了調情的舞姿,全場化為一群工農兵,打傘改為鐮刀斧頭,創造了五角星的舞形……」作為黃土地上的紅色革命流行文化,被革命意識形態成功開發了的革命秧歌,還具有廣泛參與性、互動性的紅色行為藝術特徵。舞到洶湧澎湃的革命秧歌隊伍里,什麼個人恩怨,什麼憂愁煩惱,都被忘卻在了氣脈暢通、情緒高漲的紅色藝術潮流里。1943年3月25日,《解放日報》發表社論《從春節宣傳看文藝的新方向》,充分肯定了以新秧歌運動為代表的革命文藝發展方向。1943 年冬天,中共中央西北局決定將魯藝和其他幾個專業文藝團體,分別派到陝甘寧邊區的五個分區去勞軍,兼為當地老鄉演出,藉此把秧歌運動普及到各個分區去。隨 著《兄妹開荒》、《白毛女》等新式秧歌唱遍各邊區、解放區和全國各地,革命秧歌越來越成為革命紅色文化的時尚。(編寫:星澄)《延安日常生活中的歷史》朱鴻召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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