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傳席：當代難出大家

【羽扇綸巾】

2015-11-13 書法報·書畫天地

中國人民大學藝術學院美術史教授、博士生導師陳傳席，曾經組織過中國美術史界第一次國際學術研討會，全國36家博物館（院）藏品聯展，皆在國際、國內學術界產生很大影響。他在從事藝術史論研究和教學之餘，還進行繪畫、書法、小說、散文的創作。陳傳席善於將中國美術史論與文學、哲學、宗教、歷史、經濟等學科相結合，其研究頗為深刻，富有新意。數月前，陳傳席來武漢舉辦展覽及講座，藉此機會，本報就國畫創作、美術研究及批評等方面對他進行了專訪。——編者

陳傳席（左）接受本報記者採訪

陳傳席訪談錄

書法報記者 蘭干武

嘉 賓：陳傳席

記 者：蘭干武

參與採訪：趙 崢

文字整理：馬麗華

攝 影：姜陳

地 點：武漢楚天粵海國際大酒店

時 間：4月27日 晚上9點

當代難出大家

蘭干武（以下簡稱「蘭」）：您創作的國畫作品中以山水畫較為多見，這是否與您的理論研究有關？能否談一下您的創作意圖？

陳傳席（以下簡稱「陳」）：我十幾歲時開始學畫畫，最初是跟著一位老先生學習花鳥畫，這位老先生是一名國民黨軍官，曾參加過抗戰遊行。解放後，他被打成了「反革命」。這樣的一個經歷，使他覺得年輕人還是得畫一些人物畫，畢竟藝術得為階級鬥爭服務。所以，受他的影響，我改畫人物畫，自認為造型功力還是不錯的。後來寫《中國山水畫史》時，每次寫到誰時我都會臨摹一幅，有時臨摹全部，有時臨摹局部，所以我寫得比較真實，有自己的感受，並對山水畫逐漸有了興趣。但是，我還是對花鳥畫更鐘愛一些，而人物畫主要是因為目前沒有時間畫，而且現在大家似乎都希望我畫山水畫，其實我都能畫。

蘭：近現代畫花鳥的大家更多些嗎？

陳：從這100年的時間來看，前50年，山水畫、花鳥畫可謂是並駕齊驅，花鳥畫的勢力也許更強一些。後50年，山水畫的勢力要強一些，畫山水的人相對多一些，我想以後畫山水的人還是會多一些的，因為它的境界要大一些，而且運用的技法要多一些。但是，花鳥畫要求筆墨功力更精練一些，一筆錯了都不行。

蘭：您曾說過：「當代中國難出大畫家了。」現在是否依然堅持這個觀點？

陳：現在看來，出大家還是很困難的，主要原因在於：

一、教育問題。中國畫用筆主要靠功力，而不僅僅是靠技術。功力是技術的升華，而國畫中的線條和筆墨如要有功力必須以有學問作支撐。

中國畫的基礎一是書法，二是古典文學。這兩個都非常重要。而我們現在的美術招生主要考的是西畫的兩個基礎，即素描和色彩。所以，如今大家書法不練了，中國的傳統學問也不學了。如此，想把中國畫推上一個高潮是很困難的。

二、畫家不可無年矣，書家不可無年矣。以前是人書俱老，但現在卻不是了，一些人年輕時雖然寫得不錯、畫得不錯，但年紀大了創作出來的作品卻沒什麼進步，甚至變差了，其主要原因是因為文化修養不夠，所以想變也不知道怎麼變，想保持也無法保持了。因為人年輕時有股朝氣，它反映在其書畫作品上也有一股朝氣，但隨著人年紀的增長，朝氣逐漸沒有了，留下的只有老氣和晦氣，反映在其書畫作品上，也就沒什麼看頭了。

三、經濟大潮造成的。現今大家都是趕緊學點技術，到30歲時書畫如不能賣錢了，就趕緊改行。而齊白石到27歲時才開始拜師，而他的老師卻要他趕緊學史，50多歲時他是龍山詩社社長，可見他的主要精力就是放在學史上的，沒有時間畫畫，直到60歲時他才開始畫畫，很多人說齊白石60歲畫的畫不能看，那當然不能看，他才開始畫嘛，但他畫里有一股文氣，畫也越畫越好。另外，以前的畫家畫畫主要是為了興趣，如蘇東坡、董其昌等大家畫畫一是為了自娛，二是加強自己的修養。

我年輕時喜歡畫畫，然而我父親卻認為繪畫可以提高修養，但絕不能以繪畫為職業，因為當時社會的大環境是富國強民，書畫沒法起到這樣的作用，所以他不贊同。我父親的書法是相當的好，放到現在恐怕會成為一流的書法家，但他認為讀書人就應該把書法寫好，寫好是應該的，寫不好是不應該的，可惜我沒有練好。

蘭：的確，讀書人就應該把字寫好，我很認同這個觀點。

陳：對，實際上從民國以來，書法真正寫得好的不是大書法家，而是政治家和文人，如魯迅、毛澤東等。特別是毛澤東的書法，可以說算得上是明末清初以來草書第一家。在我看來，清代沒有草書大家，于右任雖被譽為「當代草聖」，但他寫的主要是小草，字是一個一個的，不連著，屬於半行半草，王鐸和傅山的書法主要也以行書為主，而寫狂草寫得好的當屬毛澤東，但他的主要精力是放在解放全中國的鬥爭中，井岡山鬥爭、延安鬥爭、三大戰役……可以說他練習書法的時間連專業書法家的十萬分之一也沒有，但他寫得卻比專業書家好。

蘭：是的，他寫的就是修養、氣質、境界。

陳：沒錯，你看蔣介石的字多好，李宗仁的字多好，周恩來的字多厚道，朱德的字多威武，我在山東看到任弼時的題字，寫得也是好得很，陳毅的字當然也不錯，劉伯承的字要是認真寫也好，張靈甫雖然是學于右任的，但寫得不比于右任差。以上提到的這些人其實都沒在書法上下很多工夫，但寫得都好。

蘭：是的，過去也有一種說法是寫字越到後來，是寫的時間越來越少，讀書的時間越來越多。

陳：是。這樣看來，當代還是難出大家的，當然，但願少數人能逃出我這個說法。

蘭：但願，但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