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史≠全球史!聽了這位北大教授的話,感覺歷史白學了

長江日報融媒體7月10日訊(記者萬建輝)以往的世界史著作大多存在兩個局限:以歐洲史為中心;將各國歷史簡單地羅列在一起,缺乏相互聯繫。1963年,美國歷史學家麥克尼爾的《西方的興起》出版,被普遍認為是全球史興起的一個重要標誌,因為它開始克服以往世界史研究的局限性。

麥克尼爾

2002年,麥克尼爾從全球視野和互動視角來考察世界歷史的代表作《人類之網》首次出版。日前,北京大學出版社對該書進行修訂,以《麥克尼爾全球史》為書名再次出版。全球史為什麼會在中國日益受到關注?日前,長江日報記者電話專訪了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著名歷史學家錢乘旦先生。

指導《大國崛起》引發熱潮

2006年11月,央視開播大型紀錄片《大國崛起》,該片梳理了15世紀以來世界上9個主要國家的興衰史,引發了少見的收視熱潮,並引發了一股世界史熱潮,許多人開始給自己補世界史的課。該片的學術指導,就是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錢乘旦。

錢乘旦是最早介紹現代化理論的國內學者之一,他提出了世界近現代史的主線是現代化的觀點。現代化在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就是經濟全球化,因而也可以這樣說,錢乘旦是國內最早以全球史眼光看待世界歷史走向的歷史學者之一。

錢乘旦高中時中斷了學業,到蘇北農村插隊6年。插隊中,錢乘旦也不忘讀書,不僅讀馬列著作,還讀了英文版毛主席語錄。錢乘旦說,自己的歷史學習之路是從讀馬列原著開始的。

1973年中國恢復大學招生,通過考試從工農兵中挑選部分人直接進入大學。錢乘旦馬上報名參加了考試,並且以優異的成績進了外語系。「我好奇心很大,希望能看看世界,當時覺得學外語是一個很好的途徑。」錢乘旦說。

1978年錢乘旦又考入南京大學歷史系攻讀研究生。1985年,錢乘旦博士畢業,成為中國學位制度建立後獲得世界歷史博士的第一人,是較早接觸西方全球史研究的中國學者。

全球史興起改變了西方中心論

錢乘旦說,西方中心論是幾個世紀以來歐美國家在經濟政治優勢與強勢在思想文化上的一種體現,它把西方看作人類發展的主線,看作人類發展的主題,弱小國家和民族被他們忽視或者視而不見。

在中國,一些歷史學者,他們在研究中國古代史的時候,會說「宋代的文藝復興」,也有中國歷史教材用「中世紀」這樣的概念去標記中國歷史階段,這些都是西方歷史的概念,而麥克尼爾就不這麼劃分歷史階段。

麥克尼爾這樣的全球史學家,他們有一個非常明確的意識,就是試圖擺脫西方中心論來寫人類的歷史。他不會認為西方的歷史是人類歷史的唯一路線,東亞、南亞、西亞、北非,甚至美洲都有屬於自己的文明,西方的歷史進程未見得就是人類都要經歷的歷史進程。

錢乘旦說,在全球史這樣一個新的歷史學分支學科出現之前,以民族國家為主線的縱向歷史學編撰方式,在整個西方歷史學界有很強大的勢力,也有很悠久的傳統。

到了二十世紀以後,歷史學家斯賓格勒、湯因比試圖拋棄以民族國家為主線的寫作方式,出現了文明史,文化史等新的歷史撰寫方式,但它們仍是縱向的書寫歷史的方式。

「麥克尼爾這一批歷史學家出現,和之前這些寫作方式有很大區別。試圖用一種橫向的方式觀察人類歷史,比如說《人類之網》,『網』就是一個網路,是橫向的。觀察國家與國家之間,文明與文明之間,民族與民族之間,地區與地區之間橫向的聯繫和互動。」

全球化推動全球史寫作

在錢乘旦看來,全球史興起與戰後去西方中心主義的反殖民、反霸權運動,以及經濟全球化浪潮有直接關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反帝反殖風起雲湧,西方也興起了反主流文化運動、民權運動、反戰運動等等,激進的社會運動指向了一個方向,就是反西方中心,反白人至上,反對傳統的權勢集團。

「所以他們開始編撰世界史或者全球史,要從全球視角看整個人類歷史,要關注人類不同地區之間的相互的交流和依賴,要關注非西方文明對人類歷史重大的貢獻。」

錢乘旦認為,二戰後期美國出於戰爭需要要了解非西方世界,冷戰興起後,又加快和擴大了這樣研究非西方世界的進程。這為全球史書寫創作了條件。

冷戰結束後,經濟全球化進程也使得歷史學家要對這個進程做出反應——追溯人類歷史上相互依賴和交流的進程,來幫助人們理解當代全球化進程,以及出現的跨國性和全球化問題。最早美國一些大學教授開始倡導把歷史研究國際化,所以他們提出要從跨國和全球角度書寫人類歷史。這個潮流隨後傳到歐洲,越來越多專業史學家和國別史學家進入全球史領域。

中國教材里的「世界史」其實是「外國史」

「全球史」目前在全世界都是一個熱詞

讀+:全球史在目前的史學研究領域很熱嗎?

錢乘旦:我曾去德國開過一個學術會議,遇到一批史學學者,問他們是研究什麼領域的,都說是做「全球史」的。全球史目前是一個熱詞,大家都在用,然而究竟什麼是全球史,卻各有各的理解。

讀+:什麼是全球史?

錢乘旦:上世紀60年代以前,中西方史學界都重視研究民族國家史,即以時間為縱軸,研究某個民族國家產生、發展的歷史,民族國家史一度成為史學研究最典型的表達方式。我理解的全球史,恰恰是相對縱向的民族國家史的一種橫向表達。打個比方,在樹林里看到許多樹,假如每一棵樹都是一個民族國家,過去的史家都是從一棵棵樹的樹根寫到樹梢。然而在樹與樹之間還有空間,全球史關注的就是這些空間,它關注國家與國家之間、地區與地區之間的互動、交流、相互影響和彼此之間的聯繫。全球史注重橫向的觀察方法,重點探討國家、地區之間發生了什麼。《麥克尼爾全球史》第一版的書名是《人類之網》,可以看出麥克尼爾本人對全球史的理解,也重在研究世界各國、各地區之間的網路聯繫,也即橫向關係。

讀+:全球史研究的代表史家有哪幾位?

錢乘旦:有3位傑出的代表性史家。第一位就是美國歷史學家威廉·麥克尼爾。1963年,麥克尼爾的《西方的興起》出版,被普遍認為是「新世界史」,也即全球史興起的一個重要標誌。第二位是美國歷史學家傑里?本特利,他著有《新全球史:文明的傳承與交流》。第三位是美國歷史學家斯塔夫里阿諾斯,他的代表作《全球通史》,分為《1500年以前的世界》和《1500年以後的世界》兩冊。他們都把研究的重點放在對人類歷史事件和它們之間的相互關聯和相互影響上,反映局部與整體的對抗以及它們之間的相互作用。

「世界史」不等於「全球史」

讀+:中西方史學研究領域早就有了世界史,為何還要推出全球史概念?

錢乘旦:麥克尼爾另一部重要作品就叫《世界史》,但它仍是全球史的代表作。經常有人將世界史與全球史概念混用。1963年《西方的興起》出版前西方所謂的「世界史」,是各民族國家史的疊加,中國古代史籍中的紀傳體,其實也是人物、器物、事件的疊加,古希臘、古羅馬,直到19世紀的歐洲史學著作,都有把不同國家、地區的歷史拼在一起的傳統。到地理大發現後,歐洲史家視野達到全球,他們寫世界史,以歐洲為中心,將主要的歐洲國家史拼在一起,兼顧一部份亞非拉歷史,這就是當時的「世界史」,並不是現在的「全球史」。

讀+:中國的中學到大學都有世界史課程,它們是全球史嗎?

錢乘:20世紀50年代,中國按蘇聯模式建立歷史學科體系,在蘇聯模式中,「世界史」是各國歷史的疊加。但是在中國引進蘇聯體系時,又把「中國史」和「世界史」分開,因此中國的世界史教材中沒有中國史,這就造成了中國的「世界史」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世界」的歷史,而只是外國史,其內容是除中國之外的國別和地區史,是這些歷史的疊加。

在經濟全球化浪潮中,中國日益成為一個世界大國,需要一種包括中國史在內、超越國別的研究視野,因此,「全球史」可以是對我國現有「世界史」的補充和完備。

讀+:去年到今年在中國熱銷的《人類簡史》、《未來簡史》是全球史著作嗎?

錢乘旦:什麼是歷史?多數歷史學家仍認為歷史是人類過去發生的事,《人類簡史》、《未來簡史》涵蓋了包括人類在內的大自然、地球、宇宙過去發生的事,還對未來作了預言,這已經超出一般歷史的範疇。現在有一個概念叫「大歷史」,試圖把人和自然、宇宙的所有現象都寫進去,這樣的作品其實在赫拉利之前就有人寫過。

我想說明的是,大歷史的寫作超出了一般歷史學家的能力範圍,並非職業歷史學家所能駕馭的。例如海洋演變的歷史,如果不是海洋科學史專家,一般歷史學家能講清楚嗎?大歷史有它的獨到之處,有人做大歷史是可以的,但要達到大歷史希望達到的目標,是很難的。

用全球史眼光看歐洲近年恐襲事件

讀+:是全球化進程帶來全球史研究,還是在全球史研究中提出了全球化概念?

錢乘旦:當然是先有了全球化這一現象,才有了全球化理論,進而反映在歷史研究領域,出現全球史研究。古希臘、古羅馬的歷史學家,目之所及,很難超出地中海及其周邊地區;元朝之前的中國史家很難注意到亞洲以外的其他地區。近代大航海時代來臨,人類認識到我們生活在一個地球上,世界史的概念是從那時開始逐漸建立的。

戰後美國具有強大的世界霸權地位,擁有更廣泛的世界視野,因而最早的全球史研究出現在美國,全球史代表性史家也產生在美國,那是不難理解的。

讀+:您主攻英國史,英國去年公投脫歐,近來多次發生恐襲,以全球史的視角,如何解釋這些現象?

錢乘旦:近年發生在包括英國在內的難民問題、恐襲事件等,雖然與全球化有關,但並非全球化的必然結果。全球化是好幾個世紀以來人類歷史走向的大趨勢,並且還在持續。發生在歐洲國家的這些現象有許多短期的直接原因,如上世紀90年代蘇聯解體、冷戰結束,西方國家樂觀地認為歷史終結了,整個世界都會按西方的模式發展,他們急於用西方模式塑造世界。21世紀的第一個10年,西方發動伊拉克戰爭、利比亞戰爭,在中東和北非國家推動顏色革命,希圖按西方模式硬性重塑中東,建「民主大中東」,改變地緣政治格局。卻不曾料想這種做法進行得並沒有那麼順利,反而是引發了各種爭端、戰爭,甚至催生了極端恐怖組織。為躲避戰亂,這些國家的人民湧向歐洲,形成難民潮;極端組織煽動對西方的仇恨,發動多次恐襲。

今天全球化進程中出現的問題,與之前全球化理論的樂觀估計確實是有出入的,全球化的另一面,即負面的影響浮出水面,值得全球化理論研究者和全球史史家思考。

讀+:去年引進國內的《哈佛中國史》,是全球史視角下的中國史寫作嗎?

錢乘旦:《哈佛中國史》有一點意思。過去的中國史,都是以中原地區的中原王朝為中心,《哈佛中國史》卻跳出這一傳統,討論中國邊緣地帶對中原地區的影響。這個邊緣地帶不光是中原地區周邊的被稱為蠻夷的地區,還包括南亞、西亞、歐洲,乃至後來美洲國家的影響,從這個意義上說,可以看作是全球史類型的嘗試。

全球史不應是一個固化的史觀

錢乘旦先生出生於知識分子家庭,從南京師範大學附屬中學、南京大學、哈佛大學、愛丁堡大學、南京大學、北京大學,這一路走來,他走在接觸全球史觀的中國史學學者的最前列,對全球史的解讀,他無疑是最有發言權的國內學者之一。

面對全球史熱,錢乘旦先生保持冷靜。他在肯定全球史是經濟全球化的產物的前提下,指出了諸如全球史很難使用一手資料等不足。而面對西方中心論長期主宰東西方學界,錢乘旦先生又充分肯定全球史在去西方中心論方面的積極作用。

在他看來,無論如何,人類看待自己的歷史不能孤立、分割地去看,不能一葉障目、管中窺豹,一定要在看到全貌的情況下,再去看清小的點,這樣才能保證全面、客觀。毫無疑問,錢乘旦先生肯定全球史是史學領域中積極、有價值的一個新分支。

最令人茅塞頓開的是,今天歐洲的難民潮、恐襲事件,我們一直有許多認識上的疙瘩解不開,錢先生一語道破:那是西方在冷戰結束後,過於樂觀,過於激進強推自己的模式的結果。全球化本是一個自然漸進的過程,西方國家卻急於人為推進全球化,結果自釀苦果。

錢先生進而指出全球化理論中過於樂觀的那一面的風險,因為它已明顯顯示出與現實全球化進程不吻合的一面。這就提醒全球史研究者警醒,全球化沒有過去理解的那麼簡單,全球化理論是一個需要修正的理論,那麼全球史也應該是一個開放的、不斷調整和改進的新史觀。

【編輯:王戎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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