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體」之後 科幻小說出版熱潮

  四月中旬的一個中午,我接到一個北京朋友的電話。他在一家民營圖書公司當總經理,是中國出版界大名鼎鼎的人物。

  「聽說你認識劉慈欣?」他開口就問。

  劉慈欣,我當然認識。中國寫科幻小說寫得最好的人;寫下「三體」系列,收官之作《三體3:死神永生》(下文簡稱《三體3》)銷量突破十五萬冊,打破中國科幻小說銷售紀錄,並成為社會性話題,去年出版至今熱度不減;使地球上的人分化為兩種,看過「三體」的,和沒看過「三體」的,「兩種人類就此分化,再也無法相互交流。最終產生生殖隔離。」(新晉專欄作家兼重度科幻迷小姬語)

  除此之外,這四年里,我見過他一面,給他打過很多電話,發過很多e-m ail。

  對,我認識劉慈欣。

  「我想出他的書。」朋友說。

  這太意外了。他的公司是近年中國最優秀的文史圖書出版中心之一,出版的書既叫好又叫座。可是……科幻小說?似乎有一種奇妙的違和感。

  「條件是起印十五萬冊。」他繼續說「你能把這個告訴他嗎?」

  關於劉慈欣對這位朋友的建議做出什麼回應,留在最後再說吧。從那時候開始,我開始留意到出版界對科幻小說的強烈渴求。他們的目光像《魔戒》裡面的索倫巨眼一樣,猛地睜開,迅速轉向各個方向,所到之處皆投射出一道劇烈的光芒;它要找的,是「寫科幻小說的人」。

  這種情形,以往是沒有的。以往科幻小說贏得的感情就像是地質工作者勘測的鈾:激烈,純粹,持久,卻只有非常稀少的分布。它不是普羅大眾的飯後甜點,只是一小撮頑固分子的精神毒品,出版界也不會拿正眼瞧它。科幻小說有人在寫、有人在讀、有人在出,但如果他們不寫了不讀了不出了,你也不會發現少了什麼。是什麼喚醒了索倫的巨眼?是「三體」。在此之後,中國科幻界的生態就不一樣了。

  這是不是意味著,中國科幻已經進入「後三體時代」?

  出版潮

  科幻小說走進新時代?

  「後三體時代」?說書人寧願換另一個方式來表述。「現在可以確信無疑的是:劉慈欣已成為中國科幻從雜誌載體向圖書載體遷移的關鍵性人物。」他說,「在『三體』之後將會有更多的長篇科幻小說獲得市場機會,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科幻的圖書時代』已經到來。」

  說書人是「果殼閱讀」的圖書策劃人。之前他在《科幻世界》當過編輯,在縱橫中文網出版事業部當過副總編輯。「果殼閱讀」是北京果殼互動科技傳媒有限公司(「果殼傳媒」)主打的圖書品牌,「果殼傳媒」C E O姬十三說,「果殼閱讀」可能是「國內為數不多的致力於科普&科幻出版的團隊」,他們的作品將會在下半年陸續推出。

  另一家民營圖書公司———北京讀客圖書有限公司也在摩拳擦掌。這家將「快速消費品營銷方式」引入出版業的公司出版過《藏地密碼》、《東北往事:黑道風雲20年》、《我們台灣這些年》等「百萬冊級」超級暢銷書。他們正在招聘「科幻小說編輯」與「外星人類型圖書編輯」(你能想像「外星人圖書」也是一個獨立類型嗎?)。

  緊接著《三體3》之後出現的另一部原創科幻小說《地鐵》,就是「果殼閱讀」初試啼聲之作。《地鐵》的作者,是與劉慈欣齊名的韓松,現任新華社對外部副主任兼央采中心副主任、《中國軍隊》雜誌編委。

  短篇小說集《地鐵》是一本什麼樣的書?看看開篇第一句就知道了———「他下了夜班,要去搭乘末班地鐵回家。他沿著大街,逃跑一樣,跌跌撞撞奔至車站。他舉起頭,見天空赤紅而高大,如一片海,上面有個黑色的、奇圓的東西,像盞冥燈,被骷髏一般蒼白色的摩天大樓支起。漆黑的月亮下面的城市,竟若一座浩闊的陵園,建築物堆積如丘,壘出密密麻麻、凹凹凸凸的墳頭,稀疏車流好似幽靈,打著鬼火,在其間不倦遊盪。」陰暗,詭異,遣詞造句生澀奇崛,這本是一部很難賣得動的書。

  誰知道,《地鐵》出色地接了《三體3》的棒。首印一萬冊,三個月之內加印一萬冊,目前銷售平穩。兩萬冊的銷量,對科幻小說來說已經是暢銷書了,對韓松自己來說———他之前出過九本書,沒有一本達到過《地鐵》五分之一的銷量。《地鐵》的責任編輯、北京世紀文景文化傳播公司編輯楊越江說:「以這部小說之難讀難懂的程度,這個成績我認為已經相當不錯了。」

  我問楊越江:在科幻界,韓松雖然是與劉慈欣雙峰並峙,但是他之前的作品的市場表現很一般,你們為什麼會有信心出版《地鐵》?

  「我沒有想過韓松原來的作品市場表現如何,只是單純地認為《地鐵》絕對是值得讓讀者讀到的作品,就決定出了。不過我們對它的期望並沒有太高,畢竟《地鐵》的晦澀艱深讓它不可能成為什麼超級暢銷書。但像之前說的,韓松的個人品牌以及一直擁有的讀者群也給了我們一定的信心。」

  我的下一個問題是:這與「三體」的走紅有關嗎?

  「雖然我想最終的結果里也不能排除有『三體』帶動的成分,但我們從一開始就不認為《地鐵》一定要借『三體』的力。」楊越江說。因此,在宣傳上她給《地鐵》冠以「反烏托邦小說」的內容定位。

  《地鐵》去年12月出版,比《三體3》只晚了一個月。很難去剖析《地鐵》到底從「三體」那裡吸取了多少信心,它們可能只是一個美好的巧合。事實上,正是這兩本書的優秀表現讓人們發出科幻小說走進新時代的驚呼。

  世紀文景信心大增。他們將重新出版韓松的兩本舊作:《火星照耀美國———2066之西行漫記》與《紅色海洋》。接下來的出版計劃是飛氘,清華大學中文系在讀博士生,北京師範大學科幻文學專業碩士畢業生,「小號韓松」———無論是從個人氣質還是作品風格來說。他的第一本書會是一本「奇幻外殼下的青春紀念碑小說」。

  「但接下來我們會陸續出版他的科幻作品。」楊越江說。

  《三體X》

  誰來接棒中國科幻小說?

  高翔終於在清華大學紫荊食堂邊上的書攤買到了《三體3:死神永生》。因為玩電腦遊戲《使命召喚·現代戰爭二》,高翔對寫過未來戰爭題材的劉慈欣產生了興趣。他是個執業律師,但特意從東四環趕到清華,一口氣買了兩本。

  書一到手,高翔就近找了一家複印店,讓小妹複印了一本,然後抱著書趕回位於華貿中心的辦公室。他一頁頁地把那本連第一句都還沒來得及讀的書掃描完。

  轉化成電子版的《三體3》被高翔用e-m ail發給了一個遠在比利時的朋友。「他在國外,又一直關注『三體』,我正是想聽聽他怎麼看這本書。」高翔說。

  那是《三體3》在北京上市的第一天。去年的11月。

  過了一個多月,也就是今年1月中的某一天,我坐在辦公室里,對著電腦屏幕,用了整整一個下午看完了一部約十萬字的「同人小說」。我雙眼發澀,內心卻有一種發現礦藏般的欣喜。那就是《三體X》。其實我已經是後知後覺,在《三體3》上市僅一周後,《三體X》就已經同時發在百度貼吧和水木清華BBS,並且被四處轉帖。

  當天關掉電腦之前,我忍不住發了一條微博:「《三體X》很棒啊,簡直不亞於『三體』本尊,厲害的是連語言風格相似度都至少在90%以上。當然『兔子瞧』說得對,站在前人肩膀上肯定更容易些。原來中國除了劉慈欣,還有這樣的年輕作者,希望他快點浮出水面。」

  姚海軍也看到了《三體X》。這位科幻世界雜誌社副總編輯、《科幻世界》主編、中國科幻小說最重要的推動者之一,在15分鐘後回復我說:「正在看,寫得巧妙,且很有大劉風骨。剛跟大劉通電話請他也抽空看看。求作者現身。」

  又過了幾個月,5月底的哈爾濱全國圖書博覽會上,我在展館裡看到了剛剛從印刷機上取下來、拿在手上幾乎還熱乎的《三體X·觀想之宙》。就擺在《科幻世界》的展區,摞成高高的一疊。姚海軍站在旁邊笑。

  寶樹在e-m ail里向我承認,他寫《三體X》只是一時興起,「沒有想過投稿,因為是同人之作,沒想過有發表的可能性。」他就是高翔那位即使身在比利時也能在第一時間讀到《三體3》的朋友。

  所謂「同人小說」,就是「利用原有的漫畫、動畫、小說、影視作品中的人物角色、故事情節或背景設定等元素進行的二次創作小說」。一般來說「同人小說」只是那些原著的狂熱粉絲意猶未盡而進行的二度創作,原著作者對它們懷著既自得又反感的複雜心情,別的讀者也認為它們只是東施效顰的偽劣品。寶樹說:「讀完《三體3》後,大有意猶未盡之感,但知道這個故事已經完結,大劉(劉慈欣)應該不會寫下一部了。所以就萌發自己寫同人之作的想法。」為此,成書之後的《三體X》扉頁上的獻辭就是———「獻給劉慈欣先生」。寶樹甚至曾經提出將一半版稅分給劉慈欣(當然劉慈欣拒絕了這個善意的建議)。

  但是,《三體X》得到的讚譽使它看上去不像是「同人小說」了,而更像是一部嚴肅的續作。2011年2月1日,香港詩人廖偉棠在微博上說:「正在看網上流傳的《三體X》,嚇了一跳,是水平之上的作品……有的地方想像和語言不亞於大劉。完全可以作為一本獨立作品存在了……有的地方冷幽默很強,比如對三鹿奶粉的暗示,還有武藤蘭……這種親和的幽默感也是大劉缺乏的。」姚海軍告訴我,劉慈欣本人也讚賞有加,他說劉慈欣同時流露出一絲遺憾「因為寶樹把他的一些想法給寫出來了……」

  韓松把這本書看做科幻迷的水平上升到高層次的標誌:「寶樹的《三體X》,是很讓人吃驚的一部書。」

  面對肯定,寶樹保持淡定,「《三體X》的相對成功只是偶然因素造成的,正好在《三體3》上市後一周左右開始連載,滿足了很多讀者看完《三體3》後意猶未盡的心態,所以暴得大名,其實水平並不高,有很多讓人詬病之處。如果仔細構思設計過再寫,或許水準會高不少,但過了那個時間點,可能根本火不起來。」

  作者對自己作品的評價大多做不得准。儘管《三體X》的某些段落大有「冷爛欠」之氣(勉強解釋一下,「冷爛欠」是一種網路精神,一種盡情地使用和享受低級而好笑的濫俗即便他們不被別人所理解的精神),但不得不承認,這是一部元氣淋漓的作品。寶樹說,本來只想寫一點花絮,但是受到很多網友鼓動,結果欲罷不能,越寫越長,最後寫成了一部十萬字左右的小長篇,前後用了大概二十天。一氣呵成。

  科幻小說研究者、幻想類電子雜誌《新幻界》創辦者三三豐在豆瓣網科幻世界小組發表題為《科幻作家的科幻天賦———從寶樹談起》的文章里,有一句話令我印象頗深:「基本上,要看一個新出現的科幻作者有沒有天賦、有多大的前景,只要看他前兩三篇作品即可。如果能讓有點見識的科幻迷覺得,他/她got it(抓住了),那就是有天賦了,不管處女作寫作上如何稚嫩,依然前景巨大。」他舉的例子就是寶樹。

  這樣看來,是要由寶樹來扛起「後三體時代的中國科幻」這桿大旗嗎?「這桿旗我是肯定扛不動的。」寶樹說。他提到寫作的動力問題。「外在的動力,當然是能否發表、出版、有沒有物質利益等等。內在的動力,就是自己是否能寫出有價值的東西,我手頭那麼多還沒看的科幻書,隨便翻看一本,都覺得比自己寫的牛得多,那為什麼浪費時間去寫,而不是去看別人寫的東西呢?」

  先看外在動力。中國科幻小說的環境是在逐步變好,但是速度能不能跟上新作者寫作動力的衰減率呢?在寫出《三體X》之前,寶樹也試過向《新科幻》和《科幻世界》等雜誌投稿,均被退稿。他不得不在豆瓣上求助:「怎麼處理,還有地方可以發表么?」網友提供了另外兩個選擇:《九州幻想》和《阿飛幻想》———兩份以奇幻文學為主要類型的刊物。沒辦法,「給錢的估計只有這兩家了」。實在不行?「扔來《新幻界》吧。」——— 一本電子雜誌。

  再看內在動力。寶樹回復說:「我的想法多少還有一些,如果條件允許,我會寫下去的,但也不勉強,寫作只是做讓自己快樂的事。至於能否出版或暢銷,那不是我能決定的。」

  如果我們在討論寫作,那很好,這是正確的答案;如果在討論科幻小說的發展,那實在是有點小小的遺憾。美國作家勞倫斯·布洛克說過:「我一直有這麼個感覺:認定自己是作家的那種傾向跟純然的寫作意願,還是有點不同。我認為這是決定誰會當職業作家,誰只是玩票性質的關鍵。」照此看來,科幻小說只是寶樹偶一為之的遊戲而已。

  但這是沒辦法的事。寶樹寫在書後面的自我介紹具有與小說相同的冷幽默氣質,根據這段文字,你可以知道此人———三十歲左右(「卅年生宅本植物」)、南方人(「原產於長江中下游地區」)、曾就讀於北京大學(「曾移植於北京大學燕園」)、現在國外留學(「現暫栽種於歐洲北海沿岸」)。他的志趣乃是在於對他而言更具意義的別處。

  健行者

  香港人的務實也體現在科幻小說上

  布洛克要是認識譚劍,一定會在他身上找到「認定自己是作家的那種傾向」。

  譚劍,生於1972年,香港人。1989年、1990年分別拿下香港新雅少年兒童文學創作獎科幻故事組的季軍和冠軍,1993年以《斷章》參加台灣幼獅文藝科幻小說獎時獲張系國推薦。他去英國攻讀電腦專業,回香港加入IT業,但一直擺脫不了當職業作家的夢想。

  「我在IT業做了十多年,從程序設計員做到項目經理,但一直更喜歡講故事,也只能在故事裡找回自己。我的人生也許已過了一半,為什麼不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2010年,他的《人形軟體(卷一):靈魂上載》在香港出版,隨即獲得內地主辦的首屆華語科幻星雲獎最佳科幻、奇幻長篇獎。今年6月《人形軟體(卷二):生死之輪》在香港出版,而卷一的簡體字版也馬上就要上市了。

  對《人形軟體》這部小說的內容,譚劍有一個絕妙的概括———「關於人工智慧和雲吞麵店的小說」。人工智慧是近年來科幻小說的典型題材,雲吞面這件完全屬於香港的物事是「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一個象徵」(韓松語)。這兩個特徵體現了譚劍與以劉慈欣為代表的內地科幻小說家的差異:不一定要將銀河系二維化那般宏大,卻帶著後現代大都會的氣息。

  和內地科幻小說家對市場化的欲拒還迎或無從措手相比,譚劍呈現的是積極的進取心。他像農民一樣勤勞,「我現在同時寫幾個長篇,包括報章上的連載」;像學生一樣好學,「我多來往的作家朋友寫的都是不同類型的小說,有武俠、驚悚、推理,甚至純文學。我喜歡與不同的小說家為友,讀他們的作品,和他們交流,可以開闊我的目光」;像士兵一樣樂觀,」我從來不自視為科幻小說作家,而是類型小說作家,所以從來不感寂寞」。

  因此,當我試圖稱他為「香港最後一個科幻小說家」時,他拒絕了。「說我是『香港最後一個科幻小說家』,和『相信宇宙沒有其它高智慧生物』一樣令人難以置信。」他說(他的編輯、香港天行者出版公司編輯陳秀慧也提醒我,這個說法「對他和對香港讀者來說都太悲情化了」)。

  儘管二十年前一起參加科幻比賽的朋友,如今只剩下他一個人在繼續,但他認為:「要討論香港科幻小說的市場,不能忽視其它地方的科幻市場,否則只會捶首頓足。」

  我提醒他,內地的科幻市場固然比香港大得多,可是科幻界也一直在抱怨讀者少、作者少、作品少。對這個事實他有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次序搞錯了,」他反駁我「如果作者少、作品少,這個類型也無法成熟起來,讀者肯定少!他們根本不知道這個類型到底是什麼。我的科幻作品和其它華文科幻作家的大不相同,更重視閱讀介面,貼近當代人的生活和喜怒哀樂。如何市場定位,我會和出版社一起決定。我熟悉科幻,他們懂營銷。我是個傾向於解決問題的人。」

  對內地市場,譚劍的野心是希望《人形軟體》可以給拍成電影。「這故事的敘事手法也是好萊塢大製作的路數,而且比很多大片聰明得多。」他自信地說。

  他一貫自信,正如去年他去成都領回首屆華語科幻星雲獎最佳科幻、奇幻長篇獎之後寫的那樣「出發前,我只是一個香港科幻作家,孤軍作戰;回港後,我成為華文科幻作家,要有更大的抱負。」

  中國科幻歡迎抱負。

  郝景芳

  他們真的需要科幻小說嗎?

  寶樹說:「比我優秀的作者還有很多」,他提到的是兩位女性的名字,一是錢莉芳,江蘇無錫中學歷史教師,2004年出版的《天意》創造中國科幻小說十五萬冊的銷量紀錄,直到被《三體3》打破;二是郝景芳。

  郝景芳生於1984年,2006年畢業於清華大學物理系,現為清華大學經濟學博士研究生,會講法語,會拉大提琴,會跳國標舞,會畫油畫……「多才多藝、謙虛低調、待人真誠的美女」,《流浪瑪厄斯》的策劃編輯心奕這樣形容郝景芳。這本書於今年4月出版,是郝景芳的長篇小說處女作。

  《流浪瑪厄斯》的寫作始於2007年,半年後,郝景芳投稿給《科幻世界》。退稿。修改。重寫。再次完稿。時間來到了2009年,字數從十五萬變成了三十萬,還變成了三部曲。在準備再次叩響《科幻世界》大門的時候,郝景芳認識了心奕。

  「我拜讀完以後特別喜歡,就馬上拿去選題會上申請。」心弈說。但是新星出版社之前沒有涉足過原創科幻小說,作者又是一個只在雜誌上發表過作品的新人,免不了經過一番激烈討論。最後心奕得到了當時的副總編輯劉雁與和另一位編輯小於的支持,最終選題通過。

  以什麼樣的形式出版,新星出版社也考慮良久。一本三十萬字的書,定價便宜不了,市場能接受嗎?最後確定的解決方案是將情節基本完整的第一部單獨出版,後兩部稍微縮減合成一冊。接下來封面設計又拖了將近一年。這期間,郝景芳熟悉的心奕已經跳槽。

  「過程應該說是相當困難,雖然不算是波折,但是蠻長的等待和不確定還是非常不容易。」郝景芳說。

  《流浪瑪厄斯》剛出版的時候,郝景芳在豆瓣上說,後面那部分能不能出版,取決於《流浪瑪厄斯》能不能賣出8000冊。三三豐略帶憤慨地說「中國這麼多科幻迷,難道這本書連區區8000本的銷量都沒有?」也許我從心奕那裡得到的消息可以回答這個詰問:第二部大概會在年內出版,名字暫定《重返卡戎》。

  表面看起來《流浪瑪厄斯》簽約和編輯的大部分流程早就確定下來,與「三體」關係不大。但是「三體」郝景芳說,「我很感激大劉幫我們創造出的這麼好的環境。」

  但與寶樹一樣,郝景芳不認為自己就是中國科幻小說的彌賽亞,或者說「T heO ne」(被選中者)———即使這個O ne是複數也依然如此。她說:「我同意大劉的話,科幻要發展,作品需要讓更多的人接觸到,市場化也是必要的。但是暢銷不是一個要追求的目標,因為暢銷並不是追求得到的。」

  客觀地說,從履歷來看,你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寶樹和郝景芳都是非常有才華的人,寫科幻小說只是偶露崢嶸而已。科幻小說需要他們,可他們真的需要科幻小說嗎?

  「後三體時代」

  中國科幻文學能走多遠?

  「三體」對中國科幻意味著什麼?

  現任教於美國威爾斯利學院(W ellesleyCollege)東亞語言文化系的文學批評家宋明煒說:「我認為『三體』系列是中國迄今為止最好的科幻小說,拿到世界文壇上也毫不遜色。不誇張地說,劉慈欣之於中國新科幻的至高位置,已仿若金庸之於武俠。」

  科幻小說研究者、純公益性文學獎項「中文幻想星空獎」組委會成員「兔子等著瞧」把「三體」比喻成一塊石頭。「當我們來到池塘邊,看不清楚這池塘的深度和面積的時候,可以嘗試往裡面扔石頭。當石頭在某個尺度之下的時候,我們只是看出水花的高低,看不到池底,也看不到有浪傳到岸邊。但是一塊足夠大的石頭,就能讓我們看到池塘的深度和面積。」那麼,這池塘有多深?這石頭夠大嗎?

  「兔子等著瞧」說:「至少在二十年內,在市場化的科幻文學領域內,它最大。但它仍然只是一塊石頭,對池塘本身,起不到什麼明顯的變化作用。我擔心的不是『三體』的大小,而是沒有人能跟上。」

  「劉慈欣一定要穩定地出產,最好每年出一部長篇,」三三豐說。「其他作者要跟上來。不一定要寫得像劉慈欣那麼好,但是一定要寫起來,而且,」他加重語氣,「要開始寫長篇了。」

  王晉康、韓松、鄭軍、蘇學兵、遲卉、江波、郝景芳、陳楸帆、飛氘、夏茄、寶樹……三三豐嘆了一口氣「劃拉劃拉也就這麼幾個人。」要命的是,在這幾個人裡面,只有劉慈欣是能夠靠寫科幻小說養活自己的。

  這個浪頭有可能掀過去後,再也不會到來。

  這也是劉慈欣的憂慮。與我半年前採訪他的時候一樣(那時候《三體3》尚未出版),依舊從他的聲音里聽不出一絲輕鬆與自得。「關鍵的關鍵,必須有一批有市場號召力的作家。可是我看不到明朗的前景。」我看不到明朗的前景。他反覆地念叨這句話。

  「你讀過《第二次握手》嗎?」劉慈欣問我。

  張揚的小說《第二次握手》,是「文革」流行的手抄本代表作,1979年公開出版,累計印數達430萬冊。

  「『三體』和《第二次握手》很相似。一開始人們會覺得很新鮮,因為有題材優勢,公子小姐、核物理、曼哈頓計劃……這些以前真的沒人寫過。它的弱點以後就會暴露出來,到時候根本看不下去『三體』是有局限的。」

  可是,環境在越變越好,不是嗎?哈佛大學講座教授王德威這樣的國際一流學者兩個月前在北京大學演講,題目就是《烏托邦,惡托邦,異托邦———從魯迅到劉慈欣》,梁文道前幾天就在鳳凰台《開卷八分鐘》節目整整用了五天來談論「三體」,創刊不久的文學雙月刊《天南》第二期就是「星際敘事」專題,還有多少媒體把你的電話都打爆了。

  「我很受鼓舞。可是曇花一現是一回事,穩定發展又是一回事。」劉慈欣還是不鬆口。「別的類型文學是靜悄悄地賺錢,科幻小說是轟轟烈烈賺不到錢。你猜『三體』之後有幾家出版社來找我?一家都沒有。」

  也許他把我那位北京朋友給忘了。現在告訴你,劉慈欣平靜地對他說,他還沒有開始新作品的寫作「我要寫的不是那種一坐下來就能寫出來的東西,」這位最有市場號召力的科幻小說家說,「有可能很長時間寫不出來,也有可能永遠寫不出來。」

  我最後把問題拋給他。「後三體時代」的中國科幻,這個說法成立嗎?

  他斬釘截鐵地說,不成立。接著又輕聲說,一本書、一個人就成了一個時代,這怎麼可能呢?

  兩個月前,劉慈欣在一篇文章里說過一句話:「我可以走多遠一眼便知。如果把中國科幻文學的希望寄托在我一個人身上,未來能走多遠,也一眼便知。」

  未來能走多遠呢?

  南都記者 雷劍嶠


推薦閱讀:

再再談三體式--孫偉
童旭東先生的《淺談三體式》
美軍科幻三體艦下水
此身且付水東流——無極樁到三體式
《三體》之後,看《北京摺疊》及其他

TAG:小說 | 科幻 | 科幻小說 | 出版 | 三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