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生兒子是件奇恥大辱嗎?| 有故事的人
兒子出生後,婆婆十幾分鐘就要來看一下,在床的這頭看不夠,又換到床的另一頭去看,坐著看,站著看,蹲著看,我餵奶的時候也一直盯著看。嘴裡念念有詞,「金孫,乖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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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有故事的人發表的第663個作品
拼 孩 往 事
許曉婷 (培訓機構老師)
肚子逐漸凸起來以後,大家圍繞我討論的話題經常就是寶寶的性別。驚訝地發現,各國的標準大同小異。韓國學生說你下懷,應該是男孩(「上懷」就是懷孕的肚子比較上面,「下懷」就是肚子沉下去了),一個蘇格蘭的學生點頭表示同意。更多外國學生直接問我孩子的性別,我答覆道「不知道」,她們驚訝的嘴巴足以吞進一隻大象,「如果你不知道性別,怎麼判斷應該買藍色的衣服還是粉色的?怎麼裝修寶寶房?」這個問題解釋過太多次了,在男女平等的外國人面前,剛開始回答的時候,有點難以啟齒,這是中國特殊的國情,反覆解釋太多次了,就得心應手了——因為中國傳統思想認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男孩才是血脈家族傳承的根脈,所以很多人在懷孕後會做性別鑒定,如果是女孩,就打掉,所以醫院裡禁止進行性別鑒定,自然無法知道我肚子里是男孩女孩。那些有虔誠宗教信仰的外國女人們,聽到「打掉」二字,頓時花容失色。
老公是三代單傳,對男孫的渴望可想而知。我自己男孩女孩無所謂,可婆婆經常吹「耳旁風」——「外孫都是男的,要是內孫也是男的就錦上添花了」。於是我「旁門左道」地從網上搜羅了一下辨別性別的法子,什麼害喜與否啊,什麼清宮表啊,什麼妊娠紋的粗細啊,什麼胎夢啊,什麼胎心的強弱啊,有說是男的,有說是女的,一團亂麻,乾脆置之不理。終於到了卸貨那天,經過了十四個小時的陣痛以後,我累得不想問性別了,可當護士告訴我是男孩的時候,我還是覺得心裡一塊巨石落地了。兒子出生後,婆婆十幾分鐘就要來看一下,在床的這頭看不夠,又換到床的另一頭去看,坐著看,站著看,蹲著看,我餵奶的時候也一直盯著看。嘴裡念念有詞,「金孫,乖孫。」我問老公,你說現在男孩女孩都一樣了,那你們會把女孩叫做「金孫」嗎?一向秉承男女平等的老公也沉默了。月子里,婆婆對我百般好,我不禁覺得後怕,要是個女孩,是不是這一切的呵護都消失殆盡了?
婆婆經常跟我念叨——「男孩女孩都是孫子,不過咱們這個是男孫,就穩穩地扎在那裡了」,她的意思是第一個是男孩,以後你要生女孩我也無所謂啦。在村裡,村人們認為,燒香拜佛能得男孫。婆婆一直堅定地認為,我們之所以有兒子因為她長年累月的燒香拜佛。她跟我說,多年以前,她的弟媳和她一起去廟裡求籤拜佛,佛祖告訴她們,只要每日清晨吃素,就能子孫興旺。婆婆堅持下來了,她的弟媳覺得辛苦,不肯吃素。婆婆分析道,「所以你舅媽(她的弟媳)的內孫外孫都是女孩,而我的內孫外孫全是男孩」。在我們看來,這只是一種巧合,在婆婆看來,這是神明的眷顧。用婆婆的話來說就是「你舅媽來孫來得不快,我來孫來得快。」舅媽已經有四個外孫女了,可在婆婆看來,舅媽還是個沒有孫子的人,沒有孫子就沒有福氣。
在老家,男孩有更多的「權利」,男孩可以大操大辦慶祝滿月、周歲、16歲,女孩都可以通通省略,男孩在元宵時候可以掛紅燈,因此婆婆也把兒子叫紅孫。剛懷孕時,婆婆就去廟裡問神婆,神婆告訴她,這是個紅孫,婆婆歡天喜地回家跟公公說,這幾年的吃素和虔誠禮佛果然是值得的。我不能告訴他,這是脫氧核糖核酸造就的結果。
不僅婆婆,在我身邊拼男孩的人太多了。我自己的母親一向秉承的觀念是——沒有生兒子是一種奇恥大辱,自己的女兒生不齣兒子,自己也羞愧得想找個洞鑽進去。我的外婆,生了七個女兒,抱養了一個兒子。我的母親,生了四個女孩後終於生了一個兒子。我的名字有個婷,不是因為父母希望我聘婷婀娜,而是希望「停止了」,停止生女孩。我的三姐叫連治,在閩南語里,「治」和「弟弟」的發音是一樣的,父母希望接下來這個是弟弟,可惜我的出生讓他們的夢想破碎了。據說當時各種算命的都說我是個男孩,挺著大肚子的母親和父親翻山越嶺去找了個神婆算了我的性別,神婆篤定地說,「這是公的」(在村裡,我們都粗魯地把女孩叫母的,男孩叫公的),父母特意準備了鞭炮要迎接我的出生。可想而知,我的出生讓他們的希望落空了。為了生男孩,我們家當然違反計劃生育政策了。我剛出生時,父母抱著我躲到溪邊的一個發電站里。計生辦的人追過來,我一直哭,母親乾脆捂住我的嘴,才讓我們躲過了一劫。此後的歲月里,我們一直在打游擊戰。計生辦的人一來,父母就把我們幾個孩子發配各地,送到外婆家,奶奶家,阿姨家,家裡只留下弟弟——「看,我們是獨生子,符合計劃生育政策」。小時候,過年過節親戚發紅包,我們幾個姐妹從來都沒有,爺爺奶奶做了好吃的,拿一碗過來也只給弟弟吃,我們只能看著,當然我並不抱怨這些,父母對我們的愛沒有絲毫的打折,只是他們為了傳宗接代在歲月里走得甚是艱難。
我的二姐出嫁早,二姐生的女兒是媽媽的第一個外孫,母親雖然有點小失落,但有外孫總歸是欣喜的。大姐的女兒是媽媽的第二個外孫,當得知又是女兒的時候,母親總是擔心自己身上的「魔咒」(生女兒的魔咒)會在女兒身上延續,那陣子她說她在村裡子走動的時候,都有點兒抬不起頭來,直到三姐生了個男孩母親才昂首挺胸了。在村子裡,經常聽到這樣的消息——那個女人為了生兒子打掉了幾個孩子,那個女人將血樣寄去香港,過幾天就能知道這胎是男是女。
我的爺爺生了五個兒子,叔叔伯伯們也兒女成群,男孫佔了大部分,可謂子孫滿堂。我爺爺的四弟,我應該叫四叔公,是做工程師的,很早就離開村莊了,逢年過節也很少回來。有一次到四叔公所在的城市,順便拜訪了他們,通過四嬸婆的講述,才知道在這個遠離村莊的高級知識分子家庭里,也在拼孩的路上跋山涉水。四嬸婆控訴神明不公,為何你爺爺生了那麼多兒子,而你四叔公只有一個兒子,為何你爺爺有那麼多孫子,而我只有一個孫女,所以我就去找神婆,神婆告訴我,你們早早就離開家鄉了,孝敬父母不夠。於是四嬸婆就特意回了家鄉兩趟,那是太公和太婆的忌日,四嬸婆修繕了他們的墓地,還花了大把錢給他們「做功德」(閩南習俗,類似超度,布神壇,做紙紮,擺金山銀山,請道人來做法事),說來也奇怪,做完功德沒多久,四嬸婆的媳婦就懷孕了,生下來果然是個男孫。
有一個初中女同學,有兩個哥哥。我深深地記得她跟我講述她出生時的場景,當時他的爸爸在外地工作,親戚打電話通知他女兒出生的消息,他立馬騎自行車回家,一路賓士,經過一條小溪,他開心得掉到了溪水裡面,還在裡面踩踏了幾朵水花宣告自己的興奮。我有如聽天方夜譚一般,因為我身邊還充斥著太多拼男孩、打掉女孩,為了兒子放棄女兒的消息。有個大學女同學,乖巧得很,工資卡交給她媽媽後,漂洋過海去異國工作了三年,全部工資都上繳,她媽媽用她的工資給她兒子買了房子,付了首付,剩下的錢(大概十來萬)存了五年定期。我的同學回國了,想去旅遊犒勞一下三年的辛勞,卻發現身無分文,於是向媽媽要個幾千塊,這幾千塊相對十來萬,不過滄海一粟,可是她媽媽卻不給,因為她弟弟以後要娶老婆,這讓我想起了《歡樂頌》裡面的樊勝美,多少狠心的母親為了兒子不惜犧牲了女兒的一切。最近報紙上有一個令人心寒的報道,一位奶奶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孫女,她用自己的雙腳踩踏那個剛出生沒幾天的女嬰,只因她不是男孫,而更令人痛心的是,女嬰的父母覺得奶奶情有可原,跟法院求情。重男輕女思想之根深蒂固,令人想來不寒而慄。當然隨著時代在進步,這種落後的思想已有所好轉,男女平等逐漸明朗起來,希望在不久的將來,我們能夠在孕育生命之初,就能理直氣壯地獲知她的(他的)性別,不必偷偷摸摸,也不要偷偷摸摸,不會因為生女孩而羞愧難當,也不會因為生男孩而趾高氣揚,生命本是平等,願眾生珍重。
責編:笑笑、曼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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