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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醫患之間,多少利箭在射向假想敵

  在新一波涉及醫患的輿論潮汐中,陳仲偉取代了魏則西,成為了主人公。

  這位剛剛到花甲之年的口腔科醫生,曾是廣東當地「頜面-頭頸」外科的知名專家。5月5日17時20分許,陳仲偉在家遇襲身受重傷,病情危殆。事發後,醫院不惜一切代價,聯合省內外專家全力以赴,對陳仲偉進行了長達43個小時的連續搶救。陳仲偉終因傷勢過重,搶救無效辭世。

  5月7日晚,廣州英雄廣場,不少市民自發前來,深切悼念逝世的陳仲偉醫生

  新聞援引知情者稱,行兇者是陳仲偉20多年前的患者,因烤瓷牙變顏色,要求索賠,已經來醫院鬧了幾天,最後直接尾隨陳醫生到家中行兇。一顆黃牙與一條人命被兇徒放置在了平衡的價值天平上,顯然已經對社會的倫理底線構成了挑釁。

  所以更不用提醫生群體所感受到的悲憤、無力和尊嚴折損感。陳仲偉醫生的辭世,點燃了醫生們醞釀已久的情緒,迅速用刷屏的黑絲帶頭像表達一種集體態度,其對暴力殺醫信息的敏感性和群體一致性,甚至已經超過了以捕捉信息為業的媒體從業者。而更多的民眾,則將情感帶入的對象由魏則西換成了陳仲偉,在一周之內完成了對「患」與「醫」同情的調轉。

  當然,魏則西所遇到的醫生不是陳仲偉這樣的醫生,陳仲偉遭遇的兇徒也不是魏則西的這樣的患者。把這兩位同樣值得為之義憤和悲傷的人物放在一起看,就會明白,二元醫患關係邏輯是多麼簡單且充滿遮蔽性的思路,而醫生和患者都容易成為扭結的醫療制度及以其為軸的社會衝突的代償者。有觀點認為,一個有精神病史的人因為一顆烤瓷牙殘忍殺醫,這本身就是極端事件。言下之意即,從中過度反思醫療體制或推導宏觀結論是站不住的腳的。但恰恰是這個極端事件,使得醫生群體普遍感覺到了一種代償的無辜,由此迅速抱團,並發出「為何全民哀悼魏則西,卻冷漠對外殺醫?」、「殺光了陳仲偉,每人都是魏則西」的聲音,最終演變成了又一場群體對群體的譴責和喊話。

  醫生可能代償的,首先是醫療糾紛的調解機制規則不固定、效果不穩定帶來的問題。由於衛生主管部門對醫院的袒護慣性,以及由此引發的不信任,醫療糾紛行政調解機制可以說名存實亡;而當各級醫學會成為醫療事故鑒定的唯一「第三方」,新的利益結合和不信任隨之產生;一旦醫療事故鑒定的公信出現問題,民事裁決也就失去了地基。最為糟糕的是,當這個鏈條的脆弱被患者見識之後,更多的患者已經預設了這條道路的「失效」,在醫療糾紛出現之初就拋棄了它。人們常常看到的景觀是,醫療糾紛的解決變為了一場醫鬧和醫院維穩的博弈,「狹路相逢勇者勝」。此間,一個受害的患者可能成為維穩的犧牲者;一個無辜的醫生也可能成為暴力維權、情緒發泄的第一對象。

  更深層的代償,和陳仲偉醫生被害案沒有直接關係,但卻更能看到現行醫療體制下醫患關係的本質。醫療體制改革行進若干年之後,取消藥品加成、擯棄以葯養醫成為了大方向,但其導致的醫生收入的降低卻並沒有相應的合理補償。也即,改革的正義性是十分確定的,但產生的損失卻是由醫生群體代償的,合規開藥的醫生並沒有得到任何激勵,或者遇到新的、更合理的收入規則。打個不那麼合適的比喻,就像被不合理壓低成本的商人會考慮在產品上偷工減料一樣,醫生的被剝奪感和受害者情緒也會首先傳遞給患者。共同作為代償者的醫患雙方,在某種意義上說是一個一損俱損的共同體,卻在這個節點成為了尖銳對立的角色。

  陳醫生被害案以及由此產生的緊張氣氛,讓曾今帶安全帽上班的群體又集體將頭像換成了黑絲帶,表達著一種「抱團一直對外」的態度。歸咎追責的言論之箭在各個群體間投擲,很多都投向了假想敵。殺害陳醫生的兇徒(已跳樓自殺)遭受全社會的道德唾棄也絲毫不為過,但他的存在不應該再一次撕裂醫患關係,而應該從更深層展示這兩個群體之間的關聯:醫生也是代償者,醫患雙方交錯代償著各種醫療制度上的宏觀癥結和微觀漏洞,結果卻形成了一種你進我退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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