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部口碑極佳的國產電影,有點像在讀一首詩

如何評價畢贛電影《路邊野餐》?

畢贛

用刀尖入水用顯微鏡看雪就算反覆如此還是忍不住問一問你數過天上的星星嗎它們和小鳥一樣總在我胸口跳傘2016.1.5

張淼

日報註:內含劇透

感謝各位勘誤,之前部分細節記憶不準確;另外補充一些大家新注意到的細節:

1. @魚吹浪 指出陳升唱的歌是《小茉莉》不是《小貝殼》

2. @焦頌 補充使用器材為 Alexa 和 5D3

3. 殷書韻 指出被車(拉樂隊那個白色皮卡,司機就是凱里那個瘋了的醉鬼,也解釋了他為什麼老是看到野人……)撞死的是那個老醫生的兒子,花和尚的兒子是被砍手後活埋的

4. 康斯坦丁 和 Wusicon 指出衛衛的摩托車不是壞了而是被鎖上了,陳升是幫衛衛開鎖,不是修車

5. @阿鴉 提到青年衛衛腦袋被欺負罩著桶的時候在數數,跟老陳帶小衛衛去遊樂園坐車時的數數很像

6. Kemke 提到那個抱箱子假裝開車的跛腳的傻子 也在胳膊肘綁了兩根木棍

7. 大科 提到陳升在墓碑前點香的時候 背景是當地死人以後的哭喪和鑼鼓的聲音

8. 郭茜 提到吹蘆笙苗人是因為他做夢夢到母親的繡花鞋,卻看不到人,醒來之前感覺一群吹蘆笙的苗人圍著他

《路邊野餐》看過兩遍,一次是去年 11 月在深圳(當時專門為此請假),一次是今年香港國際電影節。對這部片還算關注,所以內容和周邊都能稍微說說。

《路邊野餐》可以說是 2015 年中國最受矚目的獨立電影,成熟又靈動的敘事和獨樹一幟的美學風格非常令人驚艷(當然詩歌與影像互文也是一大特色),在短時間內攬下多個重量級獎項(第一次看時《路邊野餐》還只得了洛迦諾,第二次金馬、南特和國內不少獨立電影獎項都已收入囊中,周圍所有朋友都嚷著要去圍觀天才導演)。目前《路邊野餐》已經在台灣和法國公映,文藝片里票房算很出色,口碑同樣。在台灣,張大春、趙德胤等人紛紛力捧,在法國,詞窮的媒體祭出的形容詞是侯孝賢和賈樟柯(但我更願意類比阿彼察邦)。事實上導演畢贛出生於 1989 年,這算是他第二部長片。

比較巧合的是,《路邊野餐》的配樂由林強完成,他也是侯孝賢和賈樟柯御用配樂。不排除畢贛在電影史的地位會與他們比肩,他實在太年輕了,並擁有看得見的聰明和正成型的美學風格。

《路邊野餐》發生在導演的故鄉、潮濕神秘的貴州黔東南,按照人物的時間線和電影的故事線其實我能給出兩個版本的情節,不過這裡糅在一塊說,抱歉要嚴重劇透了。

主人公陳升是個曾經混過黑社會的鄉鎮醫生。大哥「花和尚」的兒子因為賭債被人砍手並活埋,於是他前去討公道,並且因此坐了幾年牢。出獄前他的妻子也過世了。而花和尚的兒子不斷託夢給父親,讓花和尚燒手錶給他,後來花和尚在鎮遠改做了鐘錶匠。陳升小時候被寄養在附近的城市,因此母親覺得對陳升有所虧欠,幫他找了鄉鎮醫生的位置,並在過世前將房子留給了陳升,但陳升還是沒出現在母親的葬禮。房子和送終的摩擦也令他和母親一手養大的弟弟心生齟齬。陳升的弟弟是個單身父親,但對兒子衛衛不怎麼負責,常把他鎖在家中自己出去玩。因為對母親的複雜情緒,陳升常常來看望衛衛。收音機里說,9 年前出沒的野人最近又有所活動,衛衛很害怕。誤以為衛衛被賣掉後(實際是花和尚聽說陳升弟弟要賣兒子,就將衛衛接去鎮遠),陳升計划去鎮遠找他。診所的同事是個老太太,她托陳升將自己的信物帶給住在鎮遠的舊情人,於是陳升帶著一張照片、一盒磁帶(李泰祥和唐曉詩的《告別》)和一件衣服來到了盪麥。

在盪麥,導演開始了那段最為人稱道的四十多分鐘的長鏡頭。陳升坐上一個也叫衛衛的青年的摩托車,前去找老醫生的情人——一個會唱歌的苗人。沒找到人又想趕在天黑前到鎮遠的陳升,搭上了一隻樂隊的順風車,樂隊正要去另一個寨子表演,陳升說自己不會唱歌只聽過兒歌,於是在車上樂隊播了童謠《小茉莉》。在一個路口陳升看到剛剛搭載自己的衛衛站在塑料桶里,頭上倒扣著塑料桶,於是下車幫他取下,原來是其他開摩的的年輕人想搶衛衛手裡的望遠鏡故而捉弄他,衛衛順手將望遠鏡遞給了陳升。陳升幫衛衛修好了不停熄火的摩托車,讓衛衛將自己送到去鎮遠的碼頭,並先跟著衛衛來到臨近的一個寨子。導演對長鏡頭的準確設計和長鏡頭呈現複雜空間結構的優勢在這一段展露無疑,黔西南的村寨不少依山傍水,木質房屋也沿斜坡而建,中間穿插著逶迤盤雜的小道。鏡頭快速從一段長台階下移,剛才緊貼著的摩托車聲也由近而遠由遠而近。等鏡頭來到台階下的另一片空間,衛衛的摩托車剛好開到。鏡頭繼續緊貼著二人,先去吃了碗粉,再去縫補陳升掉了紐扣的衣服。在這一段,畢贛本人還穿著汗衫打了個醬油。

給陳升補衣服的裁縫洋洋是衛衛的心上人,她很快要去凱里做導遊,正在勤背導遊詞,「凱里位於貴州東南,最高氣溫 xxx,最低氣溫 xxx」。隔壁理髮店的女孩來找洋洋看演出——剛才陳升搭便車的樂隊晚上要在這裡演出,陳升換上了老醫生的花襯衫,去找理髮店女孩洗頭髮。另一邊洋洋一個人沿著台階走到河邊,邊背導遊詞邊坐著擺渡船到對岸,買了個花里胡哨的手風車後,衛衛追趕上洋洋但她愛理不理,河對岸隱約傳來樂隊開始演出的聲音,兩人又沿著弔橋走回了對岸。這裡理髮店的女孩正在幫陳升洗頭,陳升以第三人稱講起了自己和妻子的故事。而觀眾會發現,理髮店女孩和前半部分曾經一閃而過的陳升妻子長得一模一樣。陳升、理髮店女孩、衛衛和洋洋一起來看演出,樂隊疑似唱了《公路之歌》後(記不清是排練還是演出時唱的),陳升走上前說自己想唱一首歌獻給理髮店女孩,於是磕磕絆絆地唱了剛才聽來的《小茉莉》。唱完歌,衛衛告訴陳升得要走了,將剛才做的手風車送給洋洋,而陳升掏出本來要帶給老醫生情人的磁帶,送給理髮店女孩。兩人坐著摩托車離開,衛衛告訴陳升,自己在與前去凱里的火車方向相反的貨運列車上用粉筆畫了很多時鐘,兩輛車相遇時,看上去時鐘就在倒轉。衛衛還告訴陳升,最近野人出沒,讓他在手肘上綁兩個木棍,這樣野人撲來時不會猝不及防。直到這時長鏡頭才結束。

陳升在鎮遠路邊的鐘錶車找到花和尚,花和尚說起衛衛學校的手工課要買紐扣,又讓陳升不用擔心,開學了就把衛衛送回凱里。陳升將一把紐扣扔進花和尚的車裡,拿起望遠鏡遠遠看了衛衛一眼,然後離開了。老醫生的情人已經過世,陳升將花襯衣和照片交給苗人的兒子,說磁帶在路上遺失,接著回到了凱里。兩列火車相遇時,陳升看到了倒流的時間。影片最後一幕是一列消失在隧道的火車。

影片進行了四五十分鐘,才出現了片頭《路邊野餐》。上述這些情節,大多並未直接出現在片中,而是透過人物對話和回憶拼湊,伏筆非常細密,不少內容我第二次看時才留意。因為畫面中現實與回憶交錯、加上詩歌的運用,所以真實的情節頗有些夢幻感;而發生在盪麥的頗有些魔幻感的情節(遇到叫衛衛的青年、與妻子長相一模一樣的女人、與 9 年前野人的對應),因為一鏡到底的完整脈絡和敘事,反而給人更真實的感覺。

片中陳升的另一重身份設定是「蹩腳詩人」,操著當地方言念出的詩歌旁白,在不少情節和畫面起到間離效果和並帶來超現實感,也與影像內容有些似是而非的對應。印象較深的一處詩歌旁白是,陳升懷疑弟弟把衛衛賣了,去打牌的地方找他,兩人一語不合打起來,這時鏡頭掃過地上的一灘水,影片出現陳升念的詩歌和字幕;鏡頭這攤水掃過,陳升在同一處地方與人起爭執,但從對話中我們知道,這是 9 年前陳升找砍掉花和尚兒子手臂的人算賬。前半部分的時間切換全在不經意間,但導演依然通過詩歌、對話、甚至影片色調留下一些提示。又比如陳升昔日兄弟將他從看守所接出來的畫面,印象中色調比之前偏暗黃。

如果想要捕捉全部的情節,第一遍看《路邊野餐》會非常吃力,因為觀影前半段對情節沒什麼頭緒,漸漸意識到故事梗概時又會錯過一些伏筆。比如上文提到的,陳升搭樂隊順風車遇到青年衛衛,衛衛順手遞給他一副望遠鏡,後文陳升看小衛衛時用的正是望遠鏡;又如陳升扔給花和尚的紐扣,正是在洋洋處縫補後剩下的;又如陳升洗頭時,習慣性背著的手(監獄待太久留下的習慣);又如青年衛衛提到自己在貨車上畫時鐘,火車開過時不留意看很容易錯過,而時間倒流的畫面電影前半部分還出現過一次,那是小衛衛在自家牆壁上畫的時鐘,時鐘中心有一顆釘子,投射在牆壁上的指針實際是釘子的倒影,所以它的移動方向也是反的;又比如理解陳升對理髮店女孩的一見鍾情,需要記得電影前半部分一閃而過的畫面中的他的妻子的相貌。

但對情節的一知半解某程度上並不影響觀影。《路邊野餐》兼有聰明與笨拙的氣質,這種聰明指的是精巧的結構設計,包括種種伏筆、對應、信息量豐富又運用從容的長鏡頭(喜歡長鏡頭對幾個空間的同時收納,比如跟著洋洋渡河的時候我能隱約知道樂隊在調音、陳升在洗頭、寨子里的一切都照著自己的方式有條不紊地推進著),而這種笨拙則是人的情感本能。洋洋渡河時背導演詞卡殼,衛衛在河的另一邊故意大聲念出,洋洋帶著竊竊的歡喜勉強自己不去聽,上岸買手風車又賭氣走開這類小兒女情態是很迷人微妙的;陳升對侄兒衛衛、對妻子(體現在理髮店女孩)、包括對母親的情感,是尤其屬於一個中年男性的無所適從與笨拙熱烈。野人傳說的時態變化(9 年前,最近)所指向的時間穿越,和夢境般的體驗(親人以改頭換面的方式出現),進一步化解了直接面對情感的尷尬,也更符合寫詩的鄉下醫生這樣看似粗糙實則內心細膩的人設。正如導演 Q&A 時說過的一句話,「電影是假的,情感是真的。」

再補充一些我有印象的細節:

影片中出現的詩歌是導演畢贛的私下習作,台灣的鴻鴻似乎配合電影限量出版了畢贛的詩歌,網上也許能買到;另外導演和影片另兩位參與者還共同運營一個微信公號「電影書信計劃」,關注者不多,也很久沒更新,《路邊野餐》出現的詩歌在上面都發布過,有興趣的觀眾可以自行搜索。和其他愛自我標榜詩歌與影像互文的獨立電影完全不是一個質量。

《路邊野餐》的三位製片人分別是丁建國、王子劍和單佐龍,獨立電影愛好者可能對後兩個名字不算陌生。王子劍和單佐龍分別是黑鰭文化和天畫畫天的總經理,這是投資國內獨立電影的重要機構,單佐龍本人也是紀錄片導演和杭州影展的策劃。丁建國則是畢贛的大學老師,因為深信畢贛的才華,丁建國將自己的三十多萬積蓄投給了《路邊野餐》,這部影片也因此得以開拍。

影片主要用 5D3 拍攝加上 Alexa,但 5D3 拍攝視頻一段最長 30 分鐘,所以四十多分鐘的長鏡頭實際有過一次中斷,拍到 30 分鐘時所有人靜止不動等待開啟下一段視頻再繼續。這段長鏡頭拍過幾段,但最終選用的是第一次的版本,據說是因為導演更喜歡粗糙生澀的質感。

片尾看到致謝名單有衣濕樂隊。


關於這部在各大電影節屢屢獲獎的影片,還有任何想問的, 20 日晚上 8 點來畢贛的 Live 問他吧。感謝你的支持 :)

最後,本次 Live 的收入,畢贛和我們用來包了一場《路邊野餐》。如果你在北京,你就有機會(再)來看看這部電影。至於參與方式, Live 中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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