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文苑:山水有清音
古人在搖扇、納涼、卧瓷枕、躺樹蔭之時,心懷雅緻,以琴相伴,徜徉山水,清風徐來,清涼自生。
尚未聽琴,光是想到那些名曲,就心近山水,頓生涼意。儘管類似《瀟湘水雲》、《高山》、《流水》等專門描繪山水的不多,但《欸乃》、《秋江夜泊》、《平沙落雁》、《鷗鷺忘機》、《漁歌》、《醉漁唱晚》、《漁樵問答》等,哪一曲不是借山水之形,抒悠遠之情?那些名琴,「飛泉」、「松間石意」、「雪夜冰」、「滄海龍吟」、「萬籟秋生」、「寒玉」,又哪一張不是自山水而來、與清涼共生?
琴之良材,藏於山水之中。趙希鵠《洞天清錄》記載了這樣一則故事,相傳五代時吳越王錢鏐好琴,遣使遍訪不得。一日其使者夜宿山寺,聞得瀑布聲,早起看到瀑布沖刷的石頭對面,正對一屋柱,自言自語說,「若是桐木,則良琴在是矣。」削之,果然。以此制琴兩張,一為「洗耳」、一為「清絕」,皆為曠代之寶。這位使者能從充耳嘈雜的瀑布聲中辨出木料振動的細微迴音,並斷定其為良材,他不僅是琴的知音,更是山水的知音。
良材難得。古人斫琴,多覓舊材,少伐新木,但無論新舊,總要精挑細選,貴在集天地之精華,正如嵇康所說,「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一張琴,處處刻著山水的烙印。而山水,正是天地的產物,人類精神的寄託。且不說古琴的長度象徵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寬度象徵六合,七弦象徵金木水火土及文武,面板底板應和天圓地方之說,就連古琴之形制、部件、配件,也離不開山水,岳山、承露、龍池、鳳沼等,無不是摹山擬水,以與天地精神相往來。
琴音和雅、清淡、平正、悠遠。其種類有三:泛音、散音和按音。泛音清靈似天,散音渾厚如地,按音圓潤類人,似天者清冷入仙,如地者追懷遠古,類人者身在當下。三音輝映,剛柔互補,雖然表現形式多種多樣,但我們感受而領悟到的,更多是一種遠離塵俗、親近山水的靜美,劉勰將此稱為「志在山水、琴表其情」。
古琴以其特有的音質傳遞我們的情感。我們情感深處最迫切最深遠的需求不是喧囂,而是寧靜。當代作家汪曾祺曾經一語道破,「喧囂擾攘的生活使大家的心情變得很浮躁,很疲勞,活得很累,他們需要休息,需要安慰,需要一點清涼,一點寧靜,或者像我以前說過的那樣,需要『滋潤』。」而古琴能給我們的,正是這些,淡靜、虛靜、深靜、幽靜、恬靜……它不僅善於表現靜,也需要一塊清心的場地,一個安靜的人。唯有靜者,方能晤琴。徐上瀛《溪山琴況》說得好,「蓋靜由中出,聲自心生,苟心有雜擾,手指物擾,以之撫琴,安能得靜?惟涵養之士,淡泊寧靜,心無塵翳,指有餘閑,與論希聲之理,悠然可得矣。」古人操琴,尤重場所,或者凈室高閣,或者山巔水涯。山水當然更有移情之妙用,仰對高山,常覺天地之雄闊,自己之渺小;俯對流水,驚覺時間之流逝,人生之短暫。在高山流水面前,我們更能靜下心來,撥弄琴弦,漸入清涼之境。
由此不難理解,為什麼在山水畫中,我們常常看到這樣兩種範式,或者士人操琴在水邊空地、孤松巨石旁,或者攜童抱琴往山水深處踽踽獨行。明代唐伯虎老師周臣的《水亭清興圖》很典型地再現了場景,表現了內心。山坡岸邊,蒼樹斜蔭,水波蕩漾,一人船頭橫笛,雙腳垂於水中,對面不遠處,茅亭立於水上,一士人敞衣閑坐於茅亭中,如聽悠揚笛聲,一書童行走于山間溪水旁,抱琴即至。既可以遠離塵俗,遠離煩躁,更可以涼生心底,靜悟生機。
古代文人,多為好琴之人。「君子所常御者,琴最親密,不離於身……雖在窮閭陋巷,深山幽谷,猶不失琴。」孔子周遊列國,受圍陳蔡,仍然琴不離身,「講誦弦歌不衰」,他整理《詩經》三百零五篇,「皆弦歌之」,其中應有酷暑難耐時的山水邊鼓琴唱詩。陶淵明好酒也好琴,乾脆與琴同寢,「清琴橫床,濁酒半壺」,用他的話來說「樂琴書以銷憂」。
司空圖以「眠琴綠陰,上有飛瀑」描述古詩「典雅」的特徵,尤為寫實,這或許正是他的消暑自況。王維選擇「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雖然有些孤單,但與古琴為伴,消夏在翠竹明月間,卻並不孤獨。歐陽修自稱「六一居士」,「有琴一張」便為其一。他其實有古琴三張,張越琴、樓則琴、雷氏琴,都是名家製作。他「獨愛琴聲,尤愛《小流水曲》,平生患難,南北賓士,琴曲率皆廢忘,獨《流水》一曲夢寢不忘」。
古琴有真意,山水有清音。撫琴,是樂事,是雅事。只憑一張琴,當然不可能全部實現我們的人生理想,但這卻無妨我們身有所安,心有所寄,情有所託。我們心中的高山流水、萬壑松風、水光雲影、蟲鳴鳥語,不僅在撫琴的場景中和我們面對面,更在悠遠的琴聲中和我們心貼心,人、琴、自然三而合一,這真是一個遷得妙想的境界,也正是一種忘我無我的享受。(趙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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