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西遊的秀|孫悟空打死六耳獼猴，為何如來卻封他斗戰勝佛？

（《脫西遊的秀》系列，第97篇）

【一】

《西遊記》原著一百回，似乎是一個大團圓的結局。取經慶功會上，張燈結綵，如來在聚光燈下拿出靈山聘書，一一念下授封職務，唐僧為旃檀功德佛，八戒為凈壇使者，沙僧為金身羅漢，白龍三太子為南無八部天龍廣力菩薩。

至於孫悟空的果位，佛祖如是陳述，「汝因大鬧天宮，吾以甚深法力，壓在五行山下，幸天災滿足，歸於釋教，且喜汝隱惡揚善，在途中煉魔降怪有功，全終全始，加升大職正果，汝為斗戰勝佛」。

如願以償地封了佛果位，悟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直提在半空中的心，終於落了下來。這十四年來的篳路藍縷，終究也算沒有白費。此番，可以洗刷背負在身上足足五百年，天庭重刑犯的屈辱身份了，悟空低頭授職，嘴角微微一笑。

【二】

那麼，何為斗戰勝佛呢？

這個稱謂，其實倒非吳承恩的杜撰。據《決定毗尼經》所載，凡犯了五無間業的人，應在三十五佛之前至心懺悔。這三十五佛中，便有斗戰勝佛。

又何以號為「斗戰」呢？

簡摘一段概述，「只因私心難消，我執甚深，在修行途中必需不斷秉持 "無我』正見，與"我要、我想、我厭、我畏』奮鬥，直至戰勝一切私心偏好，不再沉迷於如意算盤，方能契入無有對立，永享太平」。

可見其寓意，並非要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卻是要和自己斗，戰勝自己的內心，便能無懼無畏，無欲無求，永住安寧的心靈凈土。

而拜斗戰勝佛者，持誦佛號的功德，能消過去生中，由傲慢所造作的罪業。

【三】

當然，這只是現實經典中的說辭，但引用在《西遊記》小說原著里，卻要另有意味了。因為吳承恩這人，「復善諧謔」、「名為志怪，蓋不專明鬼」。小說絕不是宗教的載體。按現代語講，這老爺子調皮得緊啊。

我們不妨來看。

如來分封八戒一個凈壇使者，獃子卻不太願意了。大聲囔囔道，他們都成佛（唐僧、孫悟空），如何把我做個凈壇使者？

如來連忙安撫道，「因汝口壯身慵，食腸寬大。蓋天下四大部洲，瞻仰吾教者甚多，凡諸佛事，教汝凈壇，乃是個有受用的品級，如何不好！」

也就是說，凈壇使者這個職務，雖然不太好聽，但油水多，八戒你自己好好體會一下。

而這樣的橋段，卻不是孤案。原著七十七回，如來降服作亂的便宜小舅大鵬精時，也曾好言安撫道，「我管四大部洲，無數眾生瞻仰，凡做好事，我教他先祭汝口。」

跟我混，有肉吃，如來佛祖既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大鵬精也就不再堅持什麼，表了態，願意皈依。

由此可見，在小說原意里，如來所有的分封，都只是利益的交換而已。

【四】

那麼，如來想要從悟空身上獲得什麼利益呢？

玄機就在佛號「斗戰」上。剛才我們講了，「斗戰」即是戰勝自己的內心，當然，這是冠冕堂皇的說辭，忽悠人用的。而其本意，即是要能斗能戰，而且要戰之能勝。

也就是說，如來看中的，正是悟空逆天的戰鬥力。

這個時候，恐怕有人要跳將出來啦，佛門乃清凈聖地，要打手何用？打打殺殺的，成何體統？

別慌，原著其實早有先例。五十五回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女兒國西側，有一座毒敵山，山裡住著一隻女妖精，即蠍子精。

這隻蠍子精有何來歷呢？觀音菩薩陳述了一段往事，「她前者在雷音寺聽佛談經，如來見了，不合用手推她一把，她就轉過鉤子，把如來左手中拇指上扎了一下，如來也疼難禁，即著金剛拿她，她卻在這裡。」

可見，蠍子精若干年前，曾在雷音寺冒犯了如來，如來便喊來安保人員（金剛）拿她。也由此窺見，即便是這佛門凈地，也需要打手（或稱安保人員）維持秩序的。

但這幾個打手的表現，如來滿意嗎？肯定不滿意。這不，蠍子精在此後若干歲月里，活得可是逍遙自在，要不是後來擾了取經計劃，被老道的觀音菩薩給收拾了，這廝小日子依舊過得風生水起。

【五】

孫悟空的表現，如來卻是非常滿意。

面試時間是在原著五十八回。

當時六耳獼猴妄想取代取經團，悟空勃然大怒，覺得尊嚴受到冒犯，兩猴纏鬥鬧到了靈山。如來辨出了真偽，六耳驚懼悚然，變作蜜蜂逃匿，卻被佛祖一個金缽盂蓋住，現了本相。孫悟空不待分說，舉起金箍棒，便是迎頭一下，KO了對方的性命。

且看如來表現。「如來不忍，道聲，善哉，善哉！」悟空立馬回嘴道，佛祖，您不該慈憫他，並羅列出六耳死有餘辜的各宗罪狀。但奇怪的是，看著這片血肉模糊的狼藉現場，如來沉吟了一翻，轉口便道，「好生保護他（唐僧）去，那時功成歸極樂，汝（悟空）亦坐蓮台。」

好一個「汝亦坐蓮台」，當眾許給悟空一個正果名額。奇怪嗎？其實也不奇怪。

顯然，正是悟空在膽汁型情緒下表現出的先斬後奏，給如來留下了好印象。他急需一名遊離在道德高地之外的打手。

【六】

三國時代有這樣一個故事。

曹魏政權的第四代皇帝曹髦在位之時，皇氣已然不在，朝野儘是司馬昭的勢力。「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典故，講得就是這個。小皇帝憤然，決定去討個說法，帶著太監、僕從等數百人浩浩蕩蕩便沖向了司馬府。這都是一群烏合之眾，司馬昭自然不怕，難的是，如何處理前來「鬧事」的小皇帝。自己料定是不方便出手的。

此時，司馬昭心腹賈充便跳了出來，在他指使下，小皇帝終究被武士成濟所弒。事後，司馬昭儼然一副無辜狀，雙手合十道，罪過罪過，怎麼會鬧成這樣？

看吧，在領導不方便的時候，是需要有人跳將出來充當打手。

穿越到原著五十五回的那個當年，蠍子精蟄了如來一道。

如來一則疼痛難隱，二來不便下手，眼瞧肇事妖精便要逃匿。幾個護法金剛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斗戰勝佛閃身躍出，怒目圓睜，佛門豈乃爾等妖孽猖獗之處，將其一棒子打死。

如來佯裝慍怒，脫口道，你這潑猴。轉而收聲閉目，斗戰勝佛，下不為例。善哉善哉！

好一個完美的雙簧戲。你說，這果位猴王該不該他得？

反正，我還是喜歡以前的齊天大聖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