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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洞密察戊戌前後的政情與輿情

《戊戌變法的另面:「張之洞檔案」閱讀筆記》,茅海建著,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張海榮

茅海建先生在晚清政治史領域的系列研究成果,往往都能引起近代史學界的矚目。其新著《戊戌變法的另面:「張之洞檔案」閱讀筆記》(簡稱「另面」)也不例外。該書通過對「張之洞檔案」(簡稱「張檔」)的系統閱讀和細節考據,不僅揭示了張之洞、康有為兩派各自的內幕及其對立情形,有助於澄清戊戌前後迷亂的政情與輿情,還通過對張之洞情報網路的悉心勾勒,前所未有地走進晚清權臣張之洞的內心,描繪出另一幅現實版的,卻更加令人信服的晚清「官場現形記」。這也是長期以來學界「心知肚明」,但受資料所限,在傳統政治史研究中通常只能「點到即止」的領域。

張之洞廣布情報網路

戊戌前後是張之洞洋務事業的上升期,也是其仕途發展的關鍵期。受甲午戰敗的衝擊,原先在晚清政壇上長期充任主帥的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李鴻章失勢,張之洞與兩江總督劉坤一的勢力相對放大。尤其張之洞,憑藉旗幟鮮明的改革理念和腳踏實地的改革實踐,不僅贏得獨步一方的政治籌碼,也成為許多官紳士子景仰的政治偶像。儘管由於種種原因,張最終未能成功擠入中樞政壇,但其始終身在湖北,心繫國運,在各地廣布眼線,著力搜集各類情報,以便隨時掌握輿論動向和政治風向,制定進退應對之方。

其情報網路主要集中在北京、天津、上海三地,主要通訊手段是電報、信函;尤其電報,以其方便、快捷、可靠的優點,最為張之洞所看重。儘管晚清電報費用極其昂貴,即便是朝廷與督撫之間的官電聯絡,也限定字數不能過多,但張之洞為獲取重要情報,從不在電報費用上斤斤計較。如「百日維新」期間,他通過幕僚叮囑喬樹枏:「比來朝政日新月異,閣下信電頗稀,殊深跫望。師帥命即由祥記兌寄百金,以為電資,用完續兌。」「戊戌政變」前夜,張又致電幕僚錢恂:「以後發電宜詳明,萬勿過簡練,易誤解。尤必添加『急』字。電費可開報。望用急電即復。」在情報人員的選用上,張也是精心挑選、層層布置,並且賦予其各自不同的情報定位。其中既包括其親屬、幕僚、師友、門生、屬臣、家臣,也包括其熟識與仰慕者,既有臨時為其所用者,也有專門僱用的情報員(如天津委員巢鳳岡、上海委員曾磐)。而張之洞的情報網路,相當程度上即反映了他的政治人脈。

張之洞對其情報網路的加密

張之洞高度重視情報的安全與保密問題。時人來往電報,往往會在電文中註明發電人、收電人。然而戊戌前後,為確保其主要情報渠道的暢通和聯絡雙方的安全,他都會親自約明來往密電代號。如指示張權:「以後此間密電下署『迂』字,汝來電署『可』字。」指示楊銳轉告沈曾植、張彬,「以後來電勿庸書名。」發電黃紹箕:「以後敝處密電署『拙』字,來電下款署何字?並示。或『綏』字亦可。」發電錢恂:「以後敝處密電下署『愚』字,來電下署『心』字。」等等。

除對聯絡雙方的身份以代號形式加密外,有些重要電報,張之洞還會不厭其煩,叮囑對方閱後銷毀。如為避免被「康黨」抓住其協助汪康年爭奪《時務報》的把柄,張特意叮囑趙鳳昌,轉送汪康年一閱後,「索回付丙」。又,發電張權:「複電以『可』字或『慎』字冠首,不必署於尾。即刻復。鹽。此電即付丙。」發電黃紹箕:「此電及各處來往電,務即付丙。」楊銳被捕後,張之洞除動員各方關係營救外,也非常擔心楊銳家藏文件的外流,曾提醒張權:「渠處文字、函電,事前曾預加檢點?即復。」而為防止黃紹箕遭到頑固派暗算,張也叮囑黃:「各處函電,務宜付丙。必須格外謹慎。」

張之洞情報網路的快捷性及其反情報偵探

除保密性外,張之洞的情報網路還具有突出的快捷性。《另面》一書徵引「張檔」時,曾特意將其來往電報的收發電日期、電報韻目代日等一併抄錄,從而為我們統計張氏信息網路的快捷性提供巨大方便。依照「張檔」的收發電時間差可知:戊戌時期,從京師、天津到武昌的電報,急電當日或隔日到,慢者5—7日內到;而從上海到武昌的電報,最快4個多小時就能收到!倘若經由驛站馬遞,如摺奏、信函之類,一般20多天才能收到。正因為如此,急需緊急情報時,張會特別叮囑對方急電速復。如「膠州灣事件」發生後,張發電楊銳,命其將電報中相關事宜「均速電復。加急字乃速。」當聽聞康有為奉旨督辦《時務報》的消息後,張也叮囑汪康年,複電時「須加急字,不可吝電費。」正因為如此,張氏此期許多電報都被冠以「急」、「千急」、「萬急」或「急、急」、「急、急、急」字樣。

反情報偵探,也是張之洞非常在意的。甲午戰爭後期,為遊說法國出面保衛台灣,張曾特地發電駐津糧台胡燏棻:「茲有電奏一件,萬分緊要,必須秘密。天津姦細太多,恐漏泄,只可用尊處密電本寄呈。請照錄,專差飛速送呈總署。」戊戌正月,為防止康有為刺探己方情報,張專電叮囑楊銳:「康長素與仆有隙,意甚險惡。凡敝處議論舉動,務望秘之,不可告康。」而對於「坐津」巢鳳岡同時發電張之洞與湖北巡撫譚繼洵的做法,張也隨即提出嚴厲批評:「此後若非明發事件,凡有關係大局者,只可密電本部堂衙門,斷不宜分電司道各署,免致播揚。切要。即電復。」

最後還要指出的是,當時不僅是張之洞,各地督撫在京師及重要地區,可能也都派有坐探。而李鴻章對於各省督撫,尤其張之洞,將其情報網路伸到自己眼皮底下的情形,也是心知肚明,曾感慨「胡云楣是南洋坐探」云云。「胡云楣」,即胡燏棻,時負責督辦駐津糧台。胡本是李鴻章的親信,卻經常與署理兩江總督張之洞暗通款曲,由此也可窺見當時張氏坐大、李氏失勢情形之一斑。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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