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品雨

　　雨季品雨

　　(一)

　　雨季的開始，一路歡欣與苦吟，濯洗萬物塵埃。這天地間的精靈，讓自己清醒無比。雨滴在心房上的顫音，分辯出人間冷暖的知覺。

　　來來去去的途中只憑一件薄薄的雨衣很難遮擋單薄的身子，思緒是濕潤的，手腳是涼的。千把傘下誰也無法躲過這雨季。風雨里，更易讓人想入非非，前方的路籠罩在雨霧中，朦朦朧朧，飄渺極了。一幅江南的丹青水墨畫。這雨就這樣走進厚重的歷史書，是是非非，黑黑白白，從頭到尾，不就是一場風雨謠嗎!整個世紀浸潤在一場雨中默化成不朽的詩篇。一切的雲情雨意，無論怎樣運筆書寫，無數的點滴情懷流淌進宣紙上，潛移中眺望蒼穹，豈止是視覺上的美感，翻開厚重的《辭海》，一個「雨」字部首有多少，神州的千變萬化，氣象台每日的播報，翻雲覆雨的驟變，讓大地的每片寸土動容，喜憂參半，乾的日子裡，是甘霖，洪災的時候，成了水魔。金木水火土，各成一世界。

　　雨，雲的孩子，從遼闊的陸地與海洋上升，雲是雨的姆媽，把她放在雲心裡握著。

　　在潮濕的音樂下，在渴望的櫻唇上，舔一舔有些淡淡的鹹淡淡的甜，涼涼的。用自己的精氣神把綠這個孩子種進大地，催芽吐蕊，每一片蔥鬱都有她的影子，生機一片。

　　雨里有個天堂，撐著天堂發的傘在街市上走著，乾枯的心靈去赴一個天堂之約，用不死的雨心，守望年年歲歲的今朝。

　　花問我：你不是花，怎麼知道我的快樂。我答：我不是花，但也明白，我的心與你的花心同在風雨中飄零過。花說：感謝你為我安身。當看不見你的時候，滿眼全是雨中飄零的你，分不清是淚還是水，眼珠隨著雨珠開始顫慄不安分起來。

　　夢裡花不知被雨打落多少，在微雨中收集了落花，尋一塊乾淨的地方挖坑掩埋了，我種下去的落花，明天還會在這裡開花嗎?這一生只為遇見你而高興，也不會像黛玉一樣在瀟瀟的雨中平添傷感，雨有自雨的快樂!

　　(二)

　　清涼的雨絲撫摸著麥子，村舍，撫摸著田邊的野草，土豆在地里笑著，身體越長越壯碩，滑溜。小狗在雨中狂奔，掀動著毛絨絨的肥耳朵，激動得流下狗淚。只要雨不傾盆，風不橫吹，小女子撐一把花傘婀娜著腰肢，不失古曲的韻味，在雨中輕轉傘柄，散發出誘人的氣息。毛躁的小夥子忍不住想看清那張傘下的俊模樣，等到快走近時，小女子傘沿兒濺起的雨花剛巧迷住了對方的眼，她是故意不讓人瞧見的，這有情無情的雨，不會是為了一場邂逅而來的。

　　雨落進泥土裡，翻騰起一股雨腥味，蚯蚓翻動的味道越重。雨性更像極了人性，各自的味道烔然不同。雨的脾氣有時大有時小，毛毛雨是初生的小毛頭，連哭聲也是輕柔悅耳的;中雨不急不慌，溫吞的一碗開水;暴雨是北方的硬漢，吐出的每句話聲聲有鋼的聲音，鏗鏘有力，發起火來更讓人敬畏。愛恨交織的雨，注滿江河，一瀉千里，濁流濤天，緩緩時萬般柔情。

　　六月的雨是最緾綿的，最浪漫詩意的季節。「青箬苙，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耿耿殘燈背壁影，蕭蕭暗雨打窗聲。

　　雨又是女性的，她來的時候，先讓風把路探好，先是幾滴幾滴著落下來，把地面上的灰塵輕拍幾下，怕驚了人似的。有時候東邊還是艷陽高照，西邊就有雨臨盆了。

　　雨的味道是獨一無二的，讓靈魂不老，身軀不老，品嘗那冷雨，能品出比瓊漿玉液還美的味道。家鄉曾經有一種酒叫冰雪酒，入口有冷雨的味，還有老屋的味道。據說是用大水缸收集了老瓦屋檐下的雨水釀造的。小時候在雨停了的時候，喜歡伏在大水缸沿上看自己在雨水中晃動的倒影，母親總親昵地呵斥：死丫頭，別翻進水缸里爬不上來。這種用天上流下來的聖物釀酒的工藝，如今已經失傳了，老屋不復在，家家都是樓房林立。再大再好的雨，因沒了厚重的瓦，沒有了屋檐，無法享受這樣的雨趣了。

　　一日上班途中經過栗子山公墓，前方左右一個人影也無，突然間從身後飛出一輛車，無辜被撞倒在雨中，單薄的白襯衫很快被地上的污水染黑。世事難料，風雨無情人無情。這樣的情況是任何人想躲也躲不掉的。除非自己永遠不出門，斗大的雨點也砸不到自己頭上來的。推心折骨的寒雨中，五腸六腑的位置被扭傷，溢出的鮮血，破損的皮肉與雨交匯著，這怎麼能怪雨呢?血濃於水，做個雨人，讓雨帶走，也是上蒼的善意安排。這凡胎肉身本來就是水做的，乾乾淨淨的來，清清爽爽地走，無需說再見，感恩的心無時不刻地存在天地間。也無需承諾什麼，我們濃於水的珍愛，在雨中涌動綿綿不盡的思念，哪怕是終身遙望一生一世，也會用念的錦線織進這霏霏的雨中。

　　時雨，讓我們感動的喜淚。無邪的孩子，沒有一個不愛哭泣的，無論他以後是英雄，還是暴徒，在他最初是孩子的時候，生命的根處總洋溢過春天的喜潮。

　　有時候有的人在特定的場合，會情難自禁淚如雨下，那不是因為傷悲才流淚，只是生命中感動的一條支流，滋潤枯涸的心靈河床，把自己融解進大自然的風雨中，沒有渣滓，沒有知覺，沒有感發，只有淚雨紛飛。像春溪一樣湍急，喜鵲一樣歡笑，蜂蜜一樣甜，梅子一樣酸澀。

　　蒼傷與我無緣，只會更清亮，沐浴著相同的雨，沒有尊卑高低之分，我們在相同的雲雨中散步，將魂靈放在高處，造就自己的神話。

　　一個英雄一生要歷經多少風雨的苔蘚?風雨中的亡國之痛，多少秦時風，漢時雨，多少豪情俠客，怕難經受得起三番五次的風吹雨打。他們用淚雨檢查生命底蘊中的深度和廣度。曉星淡漠稀少，真正的英雄牙打落了，用血蘸著淚吞下去。

　　(三)

　　雨打在樹上，瓦上，韻律清脆，歲月中的老瓦屋裡，有一首媽媽的媽媽的，爺爺的爺爺用粗如五指山的十指彈奏的古老樂音，世世代代的音樂。

　　老屋的瓦被流年的風雨浸泡，漾著流光，塗抹著灰色的溫柔。屋檐迎光透亮，給屋裡人溫暖的安慰。雨敲在鱗鱗瓣瓣的瓦上，或輕或重，從瓦當夾縫中的瓦槽與屋檐潺潺流下，各種敲擊的滑音，嘈?星星腥縵贛鎩９琶廊說南聳衷諼萃呱喜Χ儐遙岩跆煲幌倫擁閃吮炭脹蚶鐧那縑臁Ｇ蚱曇局械耐咂甑幕叵?……

　　老屋聽雨，三月聽桃花杏花梨花雨，牧童遙指的杏花村裡，片片落英在雨中紛紛逃亡。四月清明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山中的雨前茶依依裊裊著清秀的身子走進沸水的杯子，逼出滴滴綠色的茶汁，子歸聲聲中麥子應聲倒下;五月的黃梅雨，朝夕不斷，衣服上發梢上能擰出水份來，把急躁的性子都撫摸平順了，從早到晚濕黏黏的，石階上長出的青苔一直漫延到嗓子眼;六月的雨狂暴不安，性子剛烈，一頓盲目的演奏，海底的熱浪被沸沸掀起，能掀翻整個太平洋，白煙滾滾，鞭打在玻璃窗上，欲把玻璃一口咬碎;七月的流火放肆一番後，秋雨聽話懂事多了，落在庭院中，田野中，讓人沉入一曲回憶的音樂聲中。稻田中蛙聲一片，是它們的天堂。

　　這原始的打擊樂，厚載著萬物，還是萬物怠慢了雨的激情。

　　雨天無論鼓琴，吟詩，對弈，飲茶，一切都好。任何細微的聲音都養身悅心，可親聽可品讀，如若不是石破天驚，院中梧桐疏雨，絲毫不凄楚。年少聽雨的輕狂，中年聽雨，遙望江中白帆點點，江闊雲低，南山廟宇聽雨，紅燭搖曳，一滴滴用冷冰串成的雨項鏈，戴在脖頸上，涼潤入心。

　　三更雨，一聲聲，空階滴到明。一夜的傾瀉，成了澤國水鄉，瓦檐的雨注小了，只聽到「吧答，吧答」的懶洋洋的聲音，想必是下累了，連聲音都沒有了節律，時有時無。小河一夜間長肥了許多，下水渠，田壟間的排水溝汪滿了積水。母親套上高幫膠鞋，戴上斗笠，去田間排積水。剛下田的小秧苗久久泡在水中會淹死的，每一顆小秧都是母親寵養大的孩子，怎能厚此薄彼。母親站在田中央成了玉米、稻子們的家長，望著這些兒女們節節生長，怎能忍心看著他們大半截身子泡在雨中，葉發黃了，莖枯萎了，心快焦成糊了。清理扶枝一刻不敢耽誤了。雨天晴天是同樣一個天，好天防著下雨天。這些話成了莊戶人家過好日子的金玉良言。

　　低洼處水太多了，以土為家的蚯蚓在泥水的浸泡下實在憋不住氣，集體游上乾爽的小路中央喘氣。誰家傍晚從籠子中放出來的鴨子與鵝群，撲騰著翅膀，瞪圓了灰色的小眼睛，扁扁的嘴丫子笑得分叉了，發現蚯蚓這些活物，自然上前轟搶一番，伴著「咕咕，咕咕」的喉音，順著脖頸滑進腹中，粘粘的口水沿嘴角淌下，也來不及收拾乾淨。有幾隻漏網的蚯蚓來不及逃走，急得直跳直蹦，也成了它們的腹中美餐。省了主人晚上的再喂稻穀，吃的活食下的鴨蛋更大。

　　雨下得很是單調，柔婉，鄰家的媳婦拍打著嬌兒吟哦著哄寶寶入睡，甜得發軟的鼻音把雨聽得也柔弱得發痴了。下得越發停不下來。

　　聽父親說五四年的一場洪水，淹沒了整個村莊。河沒了，路沒了，田沒了，魚游進房間，能一蹦上床打個挻。土坯的泥牆吃不消大水的浸泡，塌了。家家把洗澡用的木桶全派上了用場，坐在木桶里漫遊整個村莊。父親那時候還很小，那年抓的烏龜甲魚是最多的一次。

　　雨季里，塗著綠油的一大筐一大筐從微雨中採摘下來的桑葉，被千百條蠶咀嚼，發出的「沙沙」聲，勝過窗外的一場雷雨。雨來了，彈著瓦片，深深淺淺，間間歇歇敲打著二十四個節氣。

　　在孤單的靜夜敲響我的窗戶，聽雨，伴我入眠，一滴滴濕漉漉的，在窗前呼喊著誰的名字。

　　(四)

　　正值孩子中考，靜靜的雨夜一邊讀書一邊陪孩子複習迎考，風雨飄搖中為我的寶貝捏一把汗水。孩子，我寧願永遠成為你頭頂上的一柄遮雨的傘，為你撐起一片晴朗的天空，你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抬足深深融進我的心海中，隨時都能聽到你在風雨中節節生長的聲音，這是世界上最動聽的和聲，無數次聽你手握橫笛吹向，那斷斷續續忽高忽低的麗音，把我的思緒帶向遠方……「嘩啦，嘩啦，嘩啦……」

　　你的青春在雨季里拔節，譜成的樂章屬於你，以你的方式，旁若無人，在風雨中向前流淌，奔流，激情澎湃。

　　無數個雨季里，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只能用心加倍的呵護你，陪你在雨中走過崎嶇的山路，山路上有雨，有青苔，很滑，母親的手就是你的手杖。陪你穿越蜿蜒的山林，讓你超越現實的沉重，跨越現實時空無法跨越的禁地，到達心花盛開，心草常綠的盛境，擁有抗擊四季風雨的力量。

　　在雨中，我們都是去除負荷赤祼裸奔跑的孩子。

　　用神力催開了花，又催落了花，帶著使命與責任，用最深刻的內涵和千均力量的表達，敲打城市、鄉村，敲打人類蒙塵的心。把愛和思念織進雨絲里，播下恩澤的種子，給萬物培植生命與情感，因為有了你，這世界萬物才有了那麼多不同的味道。

　　零零散散飄起的煙雨，最煩惱的莫不過是校園裡十七歲花季中的雨季。一年一度的中考大軍此時此刻在暴雨中拉開帷幕，千名學子與家長從四面八方頂風披雨湧向學校，他們的腳步略顯沉重，幼嫩的肩膀，瘦削的身軀，厚厚的眼鏡片蒙上淡淡的雨霧。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他們在風雨中走來了，別無選擇地來了，考場的鐘聲在風雨中如期響起，雨季中淋濕了多少張飄著墨香的卷子，無聲。

　　青春歲月，三載風華，萬千綽姿，多少風雨的錘鍊，多少奮鬥的艱辛，多少汗水的流淌，才鑄就了今天領獎台上優秀的你。

　　在雨中打著傘，給考場的孩子和家長們群發了一條簡訊：雨季里的雨水啊是天河裡游來的美人魚，她讓我們看到了閃著鱗光的太陽!陽光總在風雨後，風雨之後見彩虹……

　　千年的一滴雨，滴滴滴進上下五千年的皇天厚土，滴進美麗的文字之心，與我的心合拍永遠不老，將我清洗得乾淨和透明，雨中多少倉頡的靈感不變。在雨中靜靜地走……

　　此生如能化作一滴雨滋潤蒼生，也不枉來世走一遭，足可揚笑對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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