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物周刊-曾府幕僚

曾府幕僚
2009-04-14 15:01:08

郭嵩燾

左宗棠

本刊記者 李宗陶 發自婁底、長沙

光緒年間,曾氏門人薛福成作《敘曾文正公幕府賓僚》,列83人。曾在幕府中擔任要職後又官至一、二品大員的沈葆楨、龐際雲、勒方錡、厲雲官、孫長紱、萬啟琛等人都沒有提及,而一些過客,如吳敏樹、俞樾、王闓運等卻被植入。

《曾國藩日記》中提及的人物,有名有姓者3110多人。跟他有過或深或淺關係的親友同僚,《曾國藩通鑒》中梳理出425人。其中,有200多位在不同時期經常出入他的湘軍大營或兩江總督府。

始於漢唐甚至更早的幕府和幕僚制度,到了曾國藩的時代仍在運作。這些門人或精通政務,下筆有神;或善理錢財,能包攬錢糧;或熟悉律令,能代辦詞訟。通常,督撫公務有限,聘請若干幕僚,最多8-10人,足以應付。

因為剿滅太平軍的需要,晚清組建了體制外的湘軍,導致「中央權力下移」。督撫權力擴張,既要帶兵打仗,又要兼理地方——募勇、籌餉、辦糧台、辦鹽務、勸捐、征厘、辦案、報銷(將軍中歷年開支編造成冊,呈報清政府審批),加上洋務興起後辦書局、製造軍械等等,人才需求隨之大長。

據說,每有投效者上門,曾國藩先發少量薪資讓他安頓下來,然後會面,察其言觀其色:有膽識血性的派去領兵打仗,膽小謹慎的分派籌辦糧餉,文才好的辦理文案,學問淵博的校勘書籍。個別人身兼、歷任數職。

唐浩明說,在選湘軍將領時,曾國藩的原則是:功名心急迫的人不用,官氣重的人不用,口若懸河的人他也不喜歡。理想人選是農民出身,祖父、父親都是種田人。謝絕俠客,因為那些人容易「壞律」。

作為一個「一宗宋儒,不廢漢學」的文人,曾國藩身邊匯攏了當時的名儒宿學,如錢泰吉、劉毓崧、羅汝懷;匯聚了各路才俊,如忠義局的陳艾、方宗誠、汪翰;編書局的莫友芝、汪士鐸、李善蘭、張文虎、劉壽曾(劉毓崧之子)等。還有秘書處的多位智囊:左宗棠、李鴻章、錢應溥、劉蓉、郭嵩燾。

審案局是緊隨秘書處之後設立的幕府機構。如長沙審案局的劉建德、厲雲官等人是最早的一批,「曾剃頭」的得來,有他們一半功勞。曾國藩擔任直隸總督期間,協助清理歷年積訟和辦理天津教案的主要有:張丞實、李興銳、龐際雲、孫長紱、吳汝綸等。

曾氏幕府,實際上涵蓋了一個小型政府的職能部門。曾國藩本人是最高領導兼「組織部長」,任用提拔、棄用參劾,他說了算。如李元度是在他最困難時入幕的,多年患難與共,像家人一樣,曾對李有「六不能忘」之說,包括李曾經3次救了他的命。但因觸犯曾氏大忌「失誠」,而且改換門庭投的是敵對方幕府,多年私誼轉成私怨,遭曾國藩兩度參劾。

智囊與奏摺

智囊也是謀士,須通曉政務,文才優長,尤擅草擬奏章,他們是離曾國藩最近的人。

唐浩明對記者說,李鴻章是曾國藩惟一嚴格意義上的學生,兩人師生之誼長達30多年。李比曾小12歲,入仕之時,曾已是二品大員。李鴻章於咸豐九年入曾氏幕府,又因故離去。郭嵩燾勸他「試念今日之天下,舍曾公誰可因依者?」「終須賴之以立功名」。35歲的李鴻章聽勸重返,果然青雲直上。兩年後因曾國藩的奏保由道員直升江蘇巡撫,五六年間位至欽差大臣、湖廣總督。

1861年,上海士紳到安慶向曾國藩求援,並許以重諾。九帥曾國荃當時正攻天京;同鄉大將陳士傑正在湖南與太平軍交戰;幕僚中的其他幾個人也都脫不開身。此時,李鴻章毛遂自薦,曾國藩便讓他去淮北招募一支新軍,即日後的淮軍。就這樣,曾並非刻意地將李鴻章推上淮軍首領的位子,20多年裡,淮軍逐漸取代湘軍,成為主力。

曾國藩任兩江總督期間,幕府里聚有後世所謂「文學四弟子」的張裕釗、吳汝倫、黎庶昌、薛福成,都為他代擬過奏摺。而同治元年李鴻章憑一道《參翁同書片》參倒帝師家人,一時間成為大小幕府爭相傳抄之物。

這年年初,辦團練起家的安徽鳳台人苗沛霖在清廷、捻軍、太平天國三方之間來回投靠、首鼠兩端的事迹敗露。安徽巡撫翁同書處理苗案失當,丟城失地,謊報軍情,直接影響到湘軍在安徽的戰事。曾國藩自然要參他一本。

但要參倒翁同書,談何容易。其父翁心存歷任工部尚書、戶部尚書,授體仁閣大學士,是同治帝的老師。其二弟翁同爵當時任鹽運使,後來官至湖北巡撫兼湖廣總督。三弟翁同龢以狀元入仕,是同、光兩朝帝師;後因輔佐光緒維新,在史上留有大名。

曾國藩命幾位幕僚各起草一份奏摺,結果,39歲的李鴻章所擬的這道696字的摺子脫穎而出,其中稱翁的行為「顛倒是非,熒惑聖聽,敗壞綱紀」、「廉恥喪盡,恬不為怪」,故「不敢因翁同書之門第鼎盛瞻顧遷就」,最後還沒忘「是否有當,伏乞皇上聖鑒訓示」。其筆墨之乾淨、邏輯之嚴密、分寸之恰切和由此產生的殺傷力,遠非今天的大部分時評可以比擬。

結果是:朝廷將翁同書革職,判絞監候(即死緩)。後因翁心存病故,同治帝給翁家一個面子,才改判充軍新疆。

另一種影響

曾國藩是一個深思熟慮的人。當他猶豫不決時,如果不是幕僚的推動,他是很難下定決心,向前邁進的。

引進西方科學技術、興辦軍事工業、派遣留美學生這類洋務事宜,主要是接受容閎的建議,跟丁日昌、李鴻章、郭嵩燾等人商量後決定的。他後來吸納的「研精器數、博涉多通」的徐壽、對格物致知之學格外有興趣的華衡芳、在倫敦佈道會上海分站墨海書館擔任翻譯助手的數學家李善蘭等,都是中國近代最早接觸西方科學技術知識的一批人。

江南製造局的遷址擴建,翻譯館的增設以及後來和上海同文館合併等等,又為他帶來徐建寅、吳家廉、龔芸棠、吳大廷、馮焌光、李興銳、陳蘭彬以及英國人傅蘭雅、偉烈亞力,美國人林樂知、瑪高溫等外國幕人。

常常,幕僚也對他有一種行為上、政績上的監督。治軍閑暇時,曾國藩喜歡跟賓朋下棋,王家璧切諫他「惜精神」,集中精力安內靖外,曾國藩聽了為之動容,從此收斂。

更嚴格的監督來自左宗棠。左宗棠的個性,恰好是曾國藩的反面。二人交往幾十年,數次失和——

靖港戰敗,左宗棠特去長沙,痛罵曾國藩一頓。

江西某役,曾國藩、曾國荃兄弟跟朝廷叫板,借口回鄉丁艱(父喪)撤出江西。左宗棠派兵支援,找不到人,致信曾國荃痛罵其兄。曾國藩忍讓了,過後拜訪左宗棠,此後交好7年。

曾國荃攻下天京,曾國藩報捷奏摺中說幼天王已死,左宗棠上奏糾正說沒死,所幸朝廷喜興頭上沒有追究「欺君之罪」。此後二人8年不通信。

曾國藩病逝,左宗棠聞訃「甚悲之」,「致幣百金」為其料理後事。在給兒子孝威的信中,左宗棠說:「吾與侯有爭者國勢兵略,非爭權竟勢比。同時纖儒,妄生揣疑之詞,何直一哂耶!」

隨著曾國藩登上當時漢人官員所能達到的權力高峰,幕僚中也有野心勃發之人。

有兩則幕僚勸進(勸曾國藩稱帝)的史料:一是彭玉麟(水師統帥)遞紙條 :「江南半壁江山,老師其有意乎?」據說曾國藩看罷連罵兩聲「放肆放肆」,將紙條吞下去了;二是王闓運的遊說,王一生致力於「帝王學」,曾在肅順家中教書,肅順被慈禧殺後,改入曾府。當他言明此意,曾國藩一語不發,手蘸茶水在桌上寫字,並借口走開。王闓運走過去一看,滿桌都是「妄」字。

1977年12月16日,俞大縝教授在「中過風手不靈活,眼內白內障很嚴重」的情形下,「費盡了力」寫下一則200多字的材料。其中提到,她曾聽母親曾廣珊(曾國藩孫女)親口說過:「李秀成勸文正公做皇帝,文正公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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