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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平凹:最樸素的其實最奢華

賈平凹讀了一位智者的書,裡面寫道,內心透射出來的形象是神,這偶像就會給人力量,因為人的內心空虛又恐懼。如果一件事的因已經開始,它不可避免地製造一個果,被特定的文化或文明局限及牽制的整個過程,可以稱之為命運。賈平凹信命。1、寫小說寫長了,越來越不喜歡熱鬧,越來越不會處理事情。這與我小時候一樣,腦子快,嘴巴慢,口不從心,一緊張反應更慢。小時候的我比現在更不愛說話,反而喜歡聽別人說,也正是這樣的性格,讓我成為一個喜歡寫作的人。我已經寫了很多年了,年輕的時候寫詩,是受李賀的影響。李賀經常騎著毛驢想他的詩句,突然有了一個句子就寫下來裝進袋囊里。我也這樣苦思冥想地尋找過詩句,但往往寫成了讓編輯去審,編輯說,我是把充滿了詩意的每一句寫成了沒有詩意的一首詩。改寫散文和小說後,恰逢是一個新的時期。那時候新寫的小說追求寫得有哲理,有觀念,寫得標新立異,現在看來,雖然充滿激情,但刻意作勢,太過矯情。我也是這樣。年輕時特別講究技巧,對句子的修飾很多,被評價那些寫得好的文章里,總能摘錄出一些段落,漂漂亮亮地擺在那兒。現在年齡大了,火氣小了。寫作、說話和處理問題一樣,有話則長,無話則短。就像我年輕時候讀李白,覺得那首「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抬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簡直是大白話兒,太簡單了。現在明白過來,要讓我自己去寫,打死也寫不出來。這些都是日後才逐漸明白的道理。最容易的其實最難,最樸素的其實最奢華。在小說里,什麼叫寫活了,逼真了才能活,逼真就得寫實,寫實就是寫日常,寫倫理。腳蹬地才能躍起,任何現代主義的藝術都建立在紮實的寫實功力之上。我也曾在自己的一幅畫中感嘆過:「吾愛東坡好瀟洒好率真,不拘一格作文章,出外好奇看世事。晚回靜夜亂讀書,當今誰是蘇二世呢?」蘇東坡的才氣很大,他的才情也在於此。很多作家的東西寫多了你看多了,就會知道他接下來寫什麼,但蘇東坡不一樣,你永遠不知道他的路數。有一句話,外行看他的東西說我會,內行看了搖頭說不會。真正的好東西永遠樸素簡單,花里胡哨五光十色的都不是好作品。

2、《古爐》我寫了四年。寫作中期,我得了一尊明代銅佛,是童子佛,赤身裸體,有繁密的髮髻,有垂肩的大耳,兩條特長的胳膊,一手舉過頭頂指天,一手垂下過膝指地,意思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這尊佛就供在我的書桌上,他注視著我的寫作,在我的意念里,他也是「神明」賦予了我小說中的人物「狗尿苔」,我也恍恍惚惚認定狗尿苔其實是一位天使。我小說中的人物都是這樣得來,不管最後他被我寫成什麼樣子,都有一個我熟悉的原型。同事、家人,抑或現在坐在我面前採訪的你,都可能出現在我筆下。比如你說我寫女人有特色,我下筆的時候也有一個具體的生活原型,再融入不同的元素,否則這個人會浮起來,哪怕到最後,原型的特點只剩下百分之二十。我的小說中出現過各式各色的女人,有人說那部分文字的味道很濃重。我對女人有自己的評價。女人評價女人不準確,需要男人來評價。就像陰陽一樣,男女也屬於兩極分化。3、寫作是我立身立本的東西。我曾說,以寫字養寫作。我感激我的字畫,字畫收入讓我沒有了經濟壓力,從而不再在寫作中考慮市場,能讓我安靜地寫我想寫的東西。有人求字我盡量滿足,太忙時不寫,有些也不值得寫。這些已經足以讓我自由地寫作,因為家裡沒有買房或者小孩上學這些急需錢的壓力。我不想著過豪華日子,物質要求不高,吃穿不求,我很滿足。但我不寫正經東西,一寫正經東西人就廢。《古爐》一出來,很多人聯想到我家裡的收藏。那也只是我的愛好。淘換回來置於眼前,是想營造一種古代文人的氛圍。我收進來的東西不會再賣出去,沒有太值錢的,都是自己喜歡的。我不收貴重的東西,貴重東西只能鎖在柜子里不敢讓人看。不喜歡也不可能買回來,還得花錢。我沒有意外之財,每一分錢都是自己用手寫出來。我仍然處於手工業時代,最早學電腦沒學會。小時候沒學過拼音,又不會說普通話,用陝西話一拼就不一樣了,一天天拖下來,後來乾脆不用。現在這麼大年齡,也不再學了。西北地方人的性格和習性就是踏踏實實、自自在在地活著,不張狂,不輕浮。我的想法是能伏多少就伏多少。這也讓我存有另一種鄉土觀念,人一生能寫多少字、能做多少事是固定的。我用電腦噼里啪啦打完了,以後還寫什麼。我比較信命,這也是根植於三秦那片土地里的一種慣性意識。對誇我和罵我的人,我都不作聲。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開始,有人誇得要命,罵也罵得一塌糊塗。到現在,研究我的人也很多,我看到的專著就有十多本。能看到的我都看,裡面有些話一時可能不理解,以後還是會產生影響,我記住這些話,慢慢思考,做沒做,有沒有道理,目的是為了以後寫得更好,我不忌諱評價。創作是一個肚量和能量的問題。每個作家都不是為全民寫作,只給一部分人寫。別人罵我去回,太耽誤時間。在這點上,我仍然喜歡聽別人怎麼說。就像有人曾說我會炒作,我啥時候會炒作,我寫完書稿一扔,怎麼出版怎麼編輯怎麼改動,我一概不管。坐等收書。一個作家的好壞在於幾十年都寫了什麼 ,不在於幾年寫了什麼 。世事如此。把該乾的事幹完。罵和委屈隨潮起伏。六十年一個甲子,看待一個作家和人至少也要五十年。一部作品出來,五十年後沒人看,沒人提出來,根本談不上好不好。4、五十歲以後,周圍的熟人有些開始死亡,去火葬場的次數增多,我便知道自已是老了。老了就提醒自己:一定不要貪戀位子,不吃涼粉便騰板凳;一定不去拋頭露面,能不參加的活動堅決抹下臉去拒絕,一定不要偏執。一定不要嫉妒別人。我現在都快六十了,但生活節奏和三十四十歲時沒有差別,忙得一塌糊塗。每天早上七點半離開家去工作室,晚上一點多回到家。一天和家人見不了面,我回去時,上初中的小女兒睡了,我離開時,她還沒醒。所以,我跟她也是早晚不見,各忙各事。我早上和晚上寫作,間隙在作協還要開會、辦刊物,被聘為文學院院長還要帶博士,加上隔三差五的社會活動,我不愛干,硬著頭皮不停地干。我對孩子也沒希望,只有一條,學校學的很多東西比如數理化,畢業後都派不上什麼用。現在一切只為就業,不學也沒辦法。我的要求是好賴高中畢業。我最喜歡一個人住間房子。有茶有煙有個爛電視,我就可以過一個月。與人交往很累。你跟我交往現在這樣,十年後還是這個樣子。我不喜歡一見面就自來熟。人必須要共同經歷一些事情才可以長交往。這是一門最大的學問。我就想清靜一會兒。我晚上從不寫作,每天晚上走一個多小時的路。我的睡眠時間很少,質量很好,寫作期心裡放不下,睡不踏實,經常做著夢思考。經常有人跟我討論作家圈子的事,你告訴我最近新出爐了2011年作家富豪榜。那些榜上的數字再高,在別人來看至多是一單生意的價錢。但不管是誰,排在前面的人自然有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現在,網路的發達讓寫作以另外一種方式蓬勃發展。寫作的門檻越來越低,這行飯卻越來越難吃。原來有攝影師,有司機,現在誰都會攝影,都會開車,這樣反而更需要專業性。因此,他們比其他人要幹得更好。(文/名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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