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朱天文:寫不盡廢墟里的傳說

儘管年紀稍長,妝容依舊婉約、輕盈。每每回答台下問題,便不自覺地站立、將話筒握在胸前,雙腳並得很攏。緊接著,詩詞典故尾隨而來。談及那些前輩或往事,臉上不禁露出少女般的神情,和其妹天心一樣。無怪乎刁蠻的毛尖也贊她,「那麼多年來,還是這麼的美」。若非侯孝賢,朱天文的小說或許要緩慢地挺進內地讀者的視野。一如阿城所言:讀朱天文,要沉下心,方能看清那片天地。 《荒人手記》、《肉身菩薩》、《世紀末的華麗》……還有「牢獄」般閉關八年而作的《巫言》。那個抽象、飄忽的世界很深很深。相比小說,朱天文的散文紀實許多,一篇篇短小精悍,故事裡外,都是廢墟里一場場真實的傳說。 文字場里,都說朱天文是「張派」(張愛玲)傳人,其實兩人行文風格不太相像。張愛玲落筆更狠,修辭的天賦至今是個傳奇。朱天文是緩,太極打到最後才來個下馬威,好像溫柔鄉里的奧康納。若說受張愛玲影響,朱天文對其的迷戀,不如父親朱西寧。 當年,張愛玲的小說在台灣文壇被歸屬「鴛鴦蝴蝶」一派,正視其文學價值的,一個是朱西寧,另一個是將張愛玲列為「中國現代文學史」首位的夏志清。後來,兩人碰面時,夏志清還握著朱西寧的手說「辛苦了」。張愛玲借皇冠出版《張愛玲短篇小說集》時,特地贈書與朱西寧,扉頁題字:「給西寧——在我心目中永遠是沈從文最好的故事裡的小兵」。因覺得張愛玲是一等的作家,朱西寧生出寫「張愛玲傳」的念頭。拜訪胡蘭成時,也想知道更多張愛玲的故事。沒想到那一面之緣,相差二十歲的朱西寧與胡蘭成竟結下深厚友誼,直到各自駕鶴仙去。

「我父親對胡蘭成的態度,我覺得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朋友十年不見,聞流言不信。你聽別人說三道四的,但不管什麼都不信,這都基於一個大的價值觀。這就是我們小時相信的正面的東西,這是我父親和胡蘭成之間的交往,留給我最大的影響。他們的話很少,不多,但可以託孤,可以把終身之事都交給你。」1976年,年近七十的胡蘭成被朱西寧收留,住在隔壁,並以老師身份教朱家姐妹讀書,多為四書五經等中國古典文學。 1988年,蔣經國去世,台灣全面開放。已旅居日本的胡蘭成,寫信邀朱天文、朱天心前往日本觀光。一路上,胡蘭成帶著姐妹倆邊遊歷邊講解。去做陶的人家看他們燒陶、開窯,出來的都是圓滿後的陶碗陶瓶;去觀摩一流的能樂,樂師把家裡最好的戲服一件件拿出來展示……面對新奇的事物,第一次出國的姑娘們不停地發出「哇哇」的稱讚聲。 「這是胡老師教授知識的方法。他總是隨意的說,去看《史記》里的《劉邦本紀》、《項羽本紀》吧。完後,散步時隨意地問說,喜歡劉邦還是項羽?我說,喜歡劉邦。他就說,劉邦是從漢文明出來的,項羽是從楚文明出來的,《詩經》是怎樣的世界,《楚辭》又是怎樣的世界。兩種文明交匯後,打拚出來的又是怎樣的天地。」三十餘年過去了,那些逝去已久的文辭,在朱天文的口中依舊鮮活。雖僅半年的鄰里關係、7年的相識中,胡蘭成的思維、學識與才情對朱天文日後的價值觀影響之深,可見一斑。現在,只要朱天文去東京,必定去福山胡蘭成的墓前祭拜,放下一束他生前最愛的桃花或油菜花。《周末畫報》×朱天文整個1980年代是你創作力最旺盛的時期,那時你們一撥文人作家的特點是怎樣的?基本我出生的那個年代,大都經過父母輩的戰亂。我們是外省第二代,我母親是台灣客家人,從小的記憶是從父母講自己的故鄉開始的。我們小時候家裡的傢具都是竹子做的,都不買實木的,總覺得隨時會回大陸去。直到有一天,你發現再回不去了。那這些鄉愁就演變成記憶的一部分。再往後出生的孩子,就不會像我們這樣。我們是經歷過貧窮,然後一步步走向物質的富足,然後台灣開放,大部分人出國留學。所以,時代讓我們不同「年級」的人生都不一樣。當拍電影的朋友開始拍攝這段經歷時,影像上的回顧,在當時的台灣是非常轟動的。這次上海書展上,毛尖就說你們這一代作家經歷了台灣最美好的時光。那是因為我們都還相信價值,相信很多正面的東西。相信忠誠、正直。相信人生是可以美好的,愛情是值得付出的。再往後,就是去價值、去典範了。在我的小說中,《炎夏之都》後面到《世紀末的華麗》都是典範剝落過程的展現。所以,看我們年輕時作品的讀者,不想再看後面的作品。他們覺得那些純真的年代不在了。但我們也不大可能一味的複製純真,那是不長進的。你自己最關心的,就是把自己的狀態反映出來。你曾說,創作《巫言》的過程好像坐牢,這是僅限長篇的創作狀態嗎?對,長篇比較是這樣。基本每天都固定的,精神最好的時候去書桌前,跟它約會,變成一種勞作。每天有紀律地寫四五個小時。完了,就覺得今天的份做到了。開始心平氣和地去看書看雜誌,去喂貓。你跟天心、唐諾夫婦倆,是一個駐家,他們倆就去旁邊的咖啡館寫作?我是宅在家中,他們兩個就把咖啡館當作工作室。早中餐全包,咖啡可以續杯。但有個麻煩事,就是大家都知道他們在,就總會跑去問診。後來不成文的規定是,每周四下午4點後,唐諾跟一出版社叫蘇公的閑談完,就免費接待各路「患者」。唐諾現在固定收入來自一家廣告公司,就是幫他們做些策劃工作。阿城最近幾次去台灣,都是這家公司請的,組織大家去聽他講談,不過都是內部的。

你跟阿城是怎麼認識的?1989年,因為電影《悲情城市》在美國發行,我們和當地發行商談事,就順便去了他在洛杉磯的家。他那天準備了很多水餃皮,是麵糰噢,他自己擀皮,大家包水餃吃。他家後院有棵檸檬樹,我有個朋友就老是在水餃上擠檸檬汁。阿城對你的影響也挺大,更像顧問的角色?我們說城市無故事,寫現代小說,我們自己長大的環境越來越都市化,大家的生活經歷也差不多。我們依託大量閱讀,試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找尋靈感。但經驗終究是二手的,阿城不同,他都是一手的。他下放農村時,就老蹲那裡看風俗人情。他有自己的角度和眼光,也會說故事,跟我們太不同了。這些東西經他的過濾,就創造太不同的生命體制。我覺得他就是個寶藏。你跟侯孝賢合作多次,1985年你跟楊德昌合作了《青梅竹馬》,那是怎樣的故事?當時我們都是很好的朋友。拍《青梅竹馬》時,楊德昌想找侯孝賢演男主角,蔡琴是女主角。但這個故事是以女主角的線條為主,楊德昌就希望把這個線條單獨拉出來演,要找出這個主軸,他想我來弄。我的小說《帶我去吧,月光》,最早是楊德昌起的題目,希望我寫這個。我寫了開頭部分,他便發展成別的了。他其實是不能有人幫他寫劇本的。這個過程中,我正好看到張愛玲的《色·戒》在皇冠連載。覺得好棒,就扔給他看。他看完,也覺得好,就想拍。為此,他還特地去香港跟宋淇談這事。他覺得上海不能有這個場景,想說應該去東歐取景。當時想找林青霞演王佳芝,她還蠻「八角臉」的樣子。但最後難度太高,還是擱淺了。所以,最後沒有和楊德昌繼續合作,是因為他並不很依賴編劇?差不多。他跟侯孝賢的思路很不同,他學理工的,然後再跑去學電影。楊德昌的思維非常嚴密。侯孝賢就糊塗些。他是現場建,很難的,如果沒有構成的主體性,現場就亂了。我覺得我的頻率比較對侯孝賢。但後來,我也發現電影都是導演的,編劇的新鮮感過了,還是想把心思花在小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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