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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內經》時代的疫病(外感病)學說(二)

二、《內經》時代的外感病病因學說

瘟疫是人類童年的夢魘。自古以來,我們就在不斷地與各種瘟疫進行著艱苦卓絕的生死較量,人類與瘟疫作鬥爭的歷史是人類文明史的組成部分,也是各種疫病學說發生、發展和逐漸成熟的過程。儘管今天看來,有些說法顯得唐突甚至荒誕,但那都是古人長期探索之後的難以解釋的一種解釋,難以講出道理來的一種道理。

因為醫學不僅是技巧,還需要解釋。原始人由於生產水平和認識能力的低下,面對瘟疫的暴戾和肆瘧,他們是那樣怯弱,既無法駕馭,又不能理解,內心充滿了恐懼,因此「萬物有靈論」和「自然崇拜」應運而生。那時侯,幾乎有多少種自然現象,就有多少種善惡難分的神靈或魔鬼,各種疾病都有著不同的鬼神來管轄。在中國的原始神祗中,西王母就是掌管疾病疫癘的,蚩尤也是一個瘟神總管,《述異記》云:「太原有蚩尤神晝見,龜足蛇首,大疫。其俗遂為立祠。」傳說中顓頊也被認為是「疫神帝」,因為他有3個兒子,死後都變為疫鬼。《山海經》中還講到一些「見則大疫」的怪獸,造成瘟疫流行。在我國少數民族的神話里,也有不少製造瘟疫的神怪,如雲南白族的「大黑天神」,本來是玉皇大帝派他下凡播散瘟疫的,結果他不忍塗炭生靈,把瘟疫種到自己身上,又吞下所有符咒,從而全身變黑。還有一個故事,講遠古大理來了一批瘟神,一對兄妹為民除害的經歷。可見在上古之時,世界各民族的先民們都對瘟疫不可理解,最終只能歸結於神怪,那是原始崇拜的結果。

我國古代通過對自然現象與人類發病的長期觀察,認為疫病的發生和流行,有下列四種為其主要原因:

(一)疫鬼傷人

《楚辭·天問》說:「伯強何處?惠氣安在?」王逸註:「伯強,大厲,疫鬼也,所至傷人」。《後漢書·禮儀志中》說:「大儺,謂之逐疫」。李賢等注引《漢舊儀》曰:「顓頊氏有三子,生而亡去為疫鬼」。《釋名·釋天》說:「疫,役也,言有鬼行役也」。《玉篇·疒部》說:「疫,俞壁切,癘鬼也」。《諸病源候論·疫癘病諸候·疫癘病候》說:「其病與時氣、溫熱等病相類,皆由一歲之內,節氣不和,其寒暑乖候,或有暴風疾雨,霧露不散,則民多疾疫,病無長少,率皆相似,如有鬼厲之氣,故云疫癘病」。疾疫流行,無遠近少長,患者之病狀率皆相似,如有一種無形之鬼怪精物作祟,使之相互染易,因呼之為疫癘之鬼。

(二)動物傳染源

古人也認識到動物為人類疫病的傳染之源,從而導致疫病流行。《山海經·東山經》說:「山……有鳥焉,其狀如鳧而鼠尾,善登木,其名曰鉤,見則其國多疫」。《山海經·中山經》說:「復州之山……有鳥焉,其狀如鴞,而一足彘尾,其名曰跂踵,見則其國大疫」。《山海經·東山經》又說:「太山……有獸焉,其狀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則竭,行草則死,見則天下大疫」。《山海經·中山經》又說:「樂馬之山,有獸焉,其狀如匯,赤如丹火,其名曰,見則其國大疫」。《太平御覽·疾病部五·疫癘》引《盛弘之荊州記》曰:「始安郡有鳥焉,其形似鵲,白尾,名為青鳥,常以三月自蒼梧而度,群飛不可勝數,山人未見其來,多苦疫氣」。《左傳》云:「國人逐瘈狗」,說明那時候人們已經認識到「狂犬病」與瘋狗咬傷有關,從而才有「逐瘈狗」的防疫措施。當然,這些認識可能並非來源於對禽類、獸類導致人類疫病流行的溯源研究,更多的源於原始崇拜。

(三)氣候因素

認為陰陽錯位,四時失序,氣候變異,產生乖戾惡厲之氣,造成疫病流行,是流傳至今的基本觀念。正因為這種學說,因此導致古代對傳染病的認識從「疫病」過渡到「外感病」的關鍵性。《周禮》講述四季多發病:「四時皆有癘疾,春時有首疾,夏時有癢疥疾,秋時有瘧寒疾,冬時有上氣疾」。《禮記》載:「孟春行秋令,則民大役」,「季春行下令,則民多疾疫」,「仲夏行秋令,則民殃於疫」,說明由於四季氣候異常變化所引起的疾病流行,並知道流行病是具有傳染性的。《呂氏春秋·孟春紀》說:「孟春……行秋令,則民大疫」。又《季春紀》說:「季春……行夏令,則民多疾疫」。又《仲夏紀》說:「仲夏……行秋令,……民殃於疫」,又《仲冬紀》說:「仲冬……行春令……民多疾癘」。《春秋繁露·五行變數》說:「火有變,冬溫夏寒……則寒暑失序,而民疾疫」。是時氣不和,而人病疫也。

(四)天地癘氣

認為天地間存在一種致人疾病的「菑癘」,可以引起疫病發生和流行。這種天才的猜測,可以說與微生物學有某種天然的聯繫。《春秋·左襄元年傳》說:「在國,天有菑癘」。杜預註:「癘,疾疫也」,《漢書·食貨志下》說:「古者天降災戾」,顏師古註:「戾,惡氣也」。菑、災形異字同,癘、戾聲同字通,是「災戾」亦「菑癘」也。《傷寒翼·商瘟疫非六淫之邪·四時不正之氣》說:「瘟疫者何?乃天地之厲氣也。厲氣傷人,令人壯熱,故曰瘟疫.其為病也,輕者乘人之虛怯則著病,亦不沾染,重者則老幼皆同,沿門相似。少則一隅俱有,多則合郡皆然。其邪非風寒燥火暑濕之六淫,又非寒熱溫涼四時之不正。蓋六淫之邪、不正之氣,必觸冒之而始病。至於厲氣之來,從天而降,雜於霧氣之中,著於水物之內,無知無覺,呼吸飲食,入人肺胃,或即發而暴亡,湯藥不及;或淹留而垂斃,治療無方……」。此外,空氣失於潔清,穢濁腐臭,觸之傷人。尤其是戰爭後,屍橫遍野,未及掩埋,化為腐臭穢濁,瀰漫於空氣之中,病原體微生物最易滋生繁殖,傳播疾病,導致人類疫病的流行。故《老子》第三十章中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之文也。

三、《內經》時代的疫病(外感病)發病學說

發病學,以研究疾病發生和發展及其轉歸規律為主要內容。整體觀念是中醫學的特點之一,它主要強調了人體本身的統一性、完整性及其與自然界的相互聯繫。整體觀念將人體視為一個有機整體,體內的臟腑組織在結構上和功能上密不可分,相互為用,病理狀態下相互影響;同時還認識到人體與自然環境是相互協調、密切相關的。上述整體關係的失衡、破壞,就會導致疾病的發生。

早一段,黃玉燕研究了《素問遺篇》從天、人、邪三個方面闡述了關於疫病的發病學思想,認為其對認識疫病發病,指導疫病防治,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所謂《素問遺篇》,包括《刺法論》與《本病論》兩篇,其學術價值尤其是關於疫病研究的價值值得重視,如「正氣存內,邪不可干」的名句即出自《刺法論》。而《素問遺篇》在《素問》運氣七篇的基礎上提出對運氣格局的新見解,並基於此對疫病發病、防治進行系統論述,更是其重要貢獻。《本病論》對疫病發病進行了詳細的闡述,而《刺法論》則側重論述相應的防治措施,從防治措施中也可看出對天、人、邪三者的重視。

(一)「天」的因素:氣交失守

1.何為氣交失守《本病論》曰:「願聞氣交,何謂失守?謂其上下升降,遷正退位,各有經論,上下各有不前,故名失守也。」此處氣交不僅僅指天地氣交,還指六氣在新的一年交司之際,時位的移易。如《類經·二十八卷·第三十八》註:「天元玉冊云:六氣常有三氣在天,三氣在地。每一氣升天作左間氣,一氣入地作左間氣,一氣遷正作司天,一氣遷正作在泉,一氣退位作天右間氣,一氣退位作地右間氣。氣交有合,常得位所在,至當其時,即天地交,乃變而泰,天地不楚,乃作病也。」

《素問遺篇》在論述氣交失守時,對運氣格局提出了新的見解,可以說是對運氣七篇的補充。運氣七篇所論運氣格局,是由「司天、中運、在泉」三者構成,而《素問遺篇》創立了由「天甲子、司天、歲運、在泉、地甲子」五者構成的新格局。天甲子是指與司天六氣相配的天干地支,司天居上,故其又稱「上位甲子」或簡稱「上位」;「地甲子」是指與在泉六氣相配的天干地支,在泉居下,故其又稱下位甲子或簡稱「下位」。運氣七篇中的運氣格局是固定的,而《素問遺篇》中的運氣格局則允許出現司天之氣與在泉之氣不同步、天甲子與地甲子不同步的情況。

例如甲子年,上位為甲子,司天為少陰君火,在泉為陽明燥金,下位為己卯,甲己合土運,陽年歲運屬太過。當在泉之氣尚是上一年的少陽相火,此時上位是甲子,下位則是戊寅,歲運仍為土運,但因年干不合而由太過轉為不及,形成了新的運氣格局。這樣的運氣格局能夠根據當時當地實際情況進行調整,因而就能夠更好地貼近實際的氣候情況,並指導疫病防治。

《素問遺篇》論述氣交失守,重點闡述了六氣之司天在泉不遷正與不退位、間氣升降不前、年天干剛柔失守三種情況。到了新的一年交司之日,上一年的司天、在泉應退位,新的司天、在泉應遷正。若前一司天、在泉太過,則可能不退位,而新的司天、在泉亦不能遷正。這是氣交失守的第一種情況。

在交司過程中,問氣亦應隨之變化,原在泉右間氣當升為新一年司天左間氣,由地至天,故為升;原司天右間氣當降為新一年在泉左間氣,由天至地,故為降。間氣升降過程被阻,則「升降不前」,這是氣交失守的第二種情況。其中,間氣不得升稱「不得升天」,亦稱「升之不前」、「升而不前」等;間氣不得降稱「降而不下」、「降而不入」等。問氣升降不前原因有兩類。其一,是為五運中克己之運所抑制,如新一年的歲運太過、先天而至,恰逢其五行克該間氣,則間氣不得升或不得降。《素問遺篇》還用木、火、土、金、水五星的別名來指代五運之氣,稱問氣為某星所窒,如「君火升天,主窒天蓬」,天蓬為水星別名,反映了間氣少陰君火為五運中克己之水運所抑制的情況。其二,是六氣中司天之氣不遷正,則相應間氣不得升為司天左間;在泉之氣不退位,則相應間氣不得降為在泉左問。間氣升降不前還有多種變化,「有升之不前,降之不下者;有降之不下,升而至天者;有升降俱不前。」

年天干剛柔失守是氣交失守的第三種情況,則是上位甲子與下位甲子不同步,由此帶來整個運氣格局的改變。它不僅有司天在泉不遷正、不退位的情況,間氣也可能由此升降不前,同時歲運也因上下甲子的年天干不能相合,可由太過轉為不及,造成嚴重的氣交失守。

2. 氣交失守致疫《本病論》言:「氣交失易位,氣交乃變,變易非常,即四時失序,萬化不安,變民病也。」其中的民病包括了疫病在內。間氣升降不前常有疫病發病,如辰戌之歲,木氣升之不前,「民病瘟疫早發」;巳亥之歲,君火升之不前,「民病伏陽......,日久成郁,即暴熱乃至,赤風腫翳,化疫,溫癘暖作,赤氣彰而化火疫」;子午之歲,太陰濕土之氣升之不前,「民病風厥涎潮,偏痹不隨,脹滿。久而伏郁,即黃埃化疫也」;丑未之歲,少陽相火之氣升之不前,「民病伏陽在內......,以成久郁,即暴熱乃生,赤風氣瞳翳,化成郁癘」。又如寅申之歲少陰降地,與辰戌之歲少陽降地,若「久而不降,伏之化郁,寒勝復熱」,則「赤風化疫」。司天之氣不遷正不退位亦有疫病發作,如太陽不遷正,「民病溫癘至」;厥陰不退位,「民病瘟疫」;太陽不退位,「溫癘晚發」。而剛柔失守,則有「三年化疫」的情況發生。其中由「天運失時」,即上位甲子失守引起的為疫;由「地運不合」,即下位甲子失守引起的為癘。根據疫病的五行屬性,可分為五疫、五癘,其病性與剛柔失守之年的年天干所對應的歲運五行屬性一致,例如「甲己失守,後三年化成土疫」。疫與癘在防治上是一致的,均從其五行屬性上人手,即《刺法論》所言「於是疫之與癘,即是上下剛柔之名也,窮歸一體也,即刺癘法,只有五法,即總其諸位失守,故只歸五行而統之也」。

氣交的變化不同,帶來的災病嚴重程度與發病時間早晚也不同。如《本病論》所言:「氣交之變,變之有異,常各各不同,災有微甚者也。」一般的氣交失守,「即四時失序,萬化不安,變民病也」,而年天乾的剛柔失守是嚴重的氣交失守,「失之迭位者,謂雖得歲正,未得正位之司,即四時不節,即生大疫」。

剛柔失守致疫的發病時間也有特點,並非當即發病,而是在第三或第四年發病,如「甲己失守,後三年化成土疫,晚至丁卯,早至丙寅,土疫至也」,即《刺法論》所謂「天地迭移,三年化疫」。就剛柔失守所致疫病而言,其嚴重程度與發病時間,可根據司天在泉情況以及太乙游宮來推算,「大小善惡,推其天地數,乃太乙游宮」,「甚即速,微即徐」。顧植山指出,2003年發生的SARS,即是「三年化疫」的驗證。其認為2000年(庚辰年)體現了「乙庚失守」的運氣特點,《本病論》中有「此乙庚失守,其後三年化成金疫也,速至壬午,徐至癸未,金疫至也」的記載,而SARS正是在2003年(癸未年)發生的金疫。

3. 明氣交以防疫《刺法論》指出:「升降不前,氣交有變,即成暴郁,余已知之。如何預救生靈,可得卻乎?......既明天元,須窮法刺,可以折郁扶運,補弱全真,瀉盛蠲余,令除斯苦。」其中「折郁扶運,補弱全真,瀉盛蠲余」即是防治原則。換言之,即「太過取之,不及資之。太過取之,次抑其郁,取其運之化源,令折鬱氣。不及扶資,以扶運氣,以避虛邪也」。

對於間氣升降不前與司天在泉不遷正、不退位,均採用針刺瀉法,即「折郁扶運」、「瀉盛蠲余」。如某氣升之不前,折其郁,取對應五臟本經五行之本穴;某氣降之不下,瀉所不勝之氣,先刺其對應五髒的陰經之井,後刺相表裡的陽經之合,其中君火相火同,手少陰心經以手厥陰心包經代。某氣不遷正、不退位,分別瀉對應五臟陰經之滎穴、合穴,少陽之氣則瀉手少陽經,手少陰心經以手厥陰心包經代。

而對於剛柔失守,則是補瀉兼施,從疫癘的五行屬性人手,「太過取之,不及資之」。例如壬午年剛柔失守,三年後化為木疫,在疫情將至之時,「當刺脾之俞,次三日,可刺肝之所出也。刺畢,靜神七日,勿大醉歌樂,其氣復散,又勿飽食,勿食生物,欲令脾實,氣無滯飽,無久坐,食無太酸,無食一切生物,宜甘宜淡」。一方面採用針刺補法與精神、飲食調護等結合,顧護疫之五行所克之臟,先安未受邪之地;另一方面,針刺瀉疫之五行對應本經五行之本穴(但火疫只補肺未瀉心)。

根據以上預防疫病的刺法,可見《素問遺篇》十分重視氣交失守對疫病發病的影響,認為明確了氣交失守的類型、程度、五行屬性,則可基本掌握疫病發病的時間、程度、病性,從而根據五行生剋理淪,以針刺的手段補虛瀉實,對疫病進行防治。

(二)「人」的因素,臟虛與神失守位

此處的「人」,代指人的正氣。《素問遺篇》論述了各種氣交失守情況下可能發生的疫情,而在針對個體防疫、治療時則強調了人之正氣。與其他疾病一樣,疫病發病不離正氣的變化,發病與否與病情輕重以人正氣逆亂失衡程度來衡量,充足的正氣是其防病基礎。《刺法論》針對「五疫」皆相染易的情況,即指出「不相染者,正氣存內,邪不可干」,在進入疫室前採用五氣護體法、服小金丹法、吐法、浴後發汗法等方法來強壯人體正氣,對疫病進行預防。

在正氣方面,《素問遺篇》強調了臟氣與神在疫病發病中的作用。臟氣之虛是感邪的條件和基礎,《本病論》言:「人之五臟,一臟不足,又會天虛,感邪之至也。」在天人兩虛基礎上,復傷該臟,可致神失守位。神失守位可致包括疫邪在內的各種邪氣干犯,且預後不良。故《本病論》云:「人犯五神易位,即神光不圓也,非但屍鬼,即一切邪犯者,皆是神失守位故也。此謂得守者生,失守者死;得神者昌,失神者亡。」以脾虛為例,「人飲食勞倦即傷脾,又或遇太陰司天,天數不及,即少陽作接問至,即謂之虛也,此即人氣虛而天氣虛也。又遇飲食飽甚,汗出於胃,醉飽行房,汗出於脾,因而三虛,脾神失守,脾為諫議之官,智周出焉,神既失守,神光失位而不聚也,卻遇土不及之年,或己年或甲年失守,或太陰天虛,青屍鬼見之,令人卒亡」。概括而言,即《刺法論》所謂「人脾病,又遇太陰司天失守,感而三虛,又遇土不及,青屍鬼邪犯之於人,令人暴亡」。五臟虛而人虛、氣交失守而天虛,遇飲食起居失節、情志過激、勞傷、外感等,則為三虛,使得神失守位,而有「邪鬼」於犯,可令人猝死,即「天虛而人虛也,神遊失守其位,即有五屍鬼幹人,令人暴亡也,謂之日屍厥」(《本病論》)。

可見,當氣交失守致疫之時,如果正氣不足或失調,就容易發病,且預後較差;而正氣充盛,則人不易為疫癘之邪所侵,不會引起臟腑陰陽氣血的失衡,就不易發生疫病,即使發病也預後較好,容易康復。正氣不足或失調是疫病發病的前提,而正氣不虛是防止疫邪的侵襲,或對疫邪抑制、祛除乃至消滅的有力保障。

因此,顧護正氣是防治疫病的重要原則,重點是順護臟氣與全神養真。在剛柔失守,三年化疫的情況下,採用針刺補法與精神、飲食、起居調護乃至氣功導引等多種方法相結合的預防措施以顧護臟氣。

例如為顧護脾氣,補脾俞,同時要求精神情志上「勿大醉歌樂」,飲食方面要求「又勿飽食,勿食生物,食無太酸,無食一切生物,宜甘宜淡」,起居方面要求「氣無滯飽,無久坐」。對於三虛所致暴亡,亦是對所虛之臟行補法:補表裡陽經之合穴與本臟背俞穴。其中心虛所取陽經為手少陽經,實際上也是以手厥陰心包經代手少陰心經,故而表裡陽經為手少陽經而非手太陽經。

《素問遺篇》強調調神的重要性:「故要修養和神也,道貴常存,補神固根,精氣不散,神守不分,然即神守而雖不去,亦能全真,人神不守,非達至真,至真之要,在乎天玄,神守天息,復人本元,命日歸宗。」故對於「神失位,使神彩之不圓,恐邪干犯」的情況,設有全神刺法,即各刺臟腑十二官對應經脈的原穴(但膻中刺心包經滎穴)以全神。此外,在疫病防治時,也多用調神的方法。如在剛柔失守情況下的刺畢調護中,強調「刺畢,靜神七日」,並針對各臟調護要求「心欲實,令少思」「肝欲平,即勿怒」「勿大悲傷也,悲傷即肺動」等。又如進入疫室前以脫胎於道家思想的「氣出於腦」方法,即存想五氣護身來防疫,也是調神的充分應用。

(三)「邪」的因素:毒邪屍鬼

《素問遺篇》認識到疫病具有傳染性,如《刺法論》言:「五疫之至,皆相染易,無問大小,病狀相似。」而疫病發病、傳染流行與邪氣有關,「其氣不正,故有邪干,……如此天運失時,三年之中,火疫至矣」,「不相染者,正氣存內,邪不可干」。《素問遺篇》中,這種具有傳染性的邪氣也稱為「毒氣」、「邪鬼」、「屍鬼」等,根據邪氣性質的不同,還有「黑屍鬼」、「青屍鬼」、「黃屍鬼」、「赤屍鬼」、「白屍鬼」之分。

邪氣干犯人體是有條件的,首先是天之運氣失常,「其氣不正,故有邪干」。具體而言,在天虛之年,包括歲運不及、年干剛柔失守、司天之氣虛幾種情況,有五行所不勝之邪干犯人體。如「遇火不及之歲,有黑屍鬼見之」,「遇土不及之年,或己年或甲年失守,或太陰天虛,青屍鬼見之」,「遇水不及之年,或辛不會符,或丙年失守,或太陽司天虛,有黃屍鬼至」,「遇木不及年,或丁年不符,或壬年失守,或厥陰司天虛也,有白屍鬼見之」,「遇金不及,有赤屍鬼幹人」。故《刺法論》在論述疫病防治刺法時言:「不及扶資,以扶運氣,以避虛邪也。」

其次是人之正氣虛,神失守位,給邪以可乘之機。如《刺法論》說:「人虛即神遊失守位,使鬼神外干,是致天亡。」故《刺法論》曰:「正氣存內,邪不可干。」《本病論》曰:「人犯五神易位,即神光不圓也,非但屍鬼,即一切邪犯者,皆是神失守位故也。」一臟虛,所干犯之邪亦是其五行所不勝者,如《刺法論》曰:「人病心虛,又遇君相二火司天失守,感而三虛,遇火不及,黑屍鬼犯之,令人暴亡。」

邪在「天」「人」兩虛的基礎上,趁虛而人,干犯人體,可使疫病發病、流行,甚至使人暴亡。即《本病論》所言「人之五臟,一臟不足,又會天虛,感邪之至也」,「人氣不足,天氣如虛,人神失守,神光不聚,邪鬼幹人,致有天亡」,以及《刺法論》所說的「神移失守,雖在其體,然不致死,或有邪干,故令天壽」。

邪氣在疫病發病中起了決定性的作用,不逢疫邪,疫病不發病。因此,在預防疫病時,《刺法論》強調「避其毒氣」的原則,這與顧護正氣同等重要。在將進入疫室而可能接觸疫邪時,則須採取一些強身辟疫的方法進行預防,而能「不相移易」。

綜上所述,《素問遺篇》在論述疫病發病時,強調天、人、邪三個方面的因素,對認識疫病發病,指導疫病防治,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人之正氣是防病的基礎,當始終顧護;具有傳染性的「毒氣」、「邪鬼」是病因,預防需避之,治療當祛邪;天之氣交失守引發疫病,並決定病性病勢,可據此選擇相應防治方法。

四、《內經》時代的疾病傳變學說

(一)內傷疾病的傳變方式

1.按五行相剋規律傳變

中醫對於疾病傳變一直以相生相剋的規律來解釋,相生為順,相剋為逆。邪氣盛而正氣較虛時往往遵循制己所勝的順序,如金克木,肺病傳肝。《靈樞·病傳》指出了疾病是按五行相剋進行傳變為主。如「大氣入臟奈何?岐伯曰:病先發於心,一日而之肺,三日而之肝,五日而之脾,三日不已,死,……病先發於肺,三日而之肝,一日而之脾,五日而之胃,十日不已,死,……病先發於肝,三日而之脾,五日而之胃,三日而之腎,三日不已,死,……病先發於脾,一日而之胃,二日而之腎,三日而之膂膀胱,十日不已,死。」說明病邪按照五臟相剋次序傳變,主死。《素問·玉機真臟論》曰:「五臟受氣於其所生,傳之於其所勝,氣舍於其所生,死於其所不勝。病之且死,必先傳行至其所不勝,病乃死。……肺受氣於腎,傳之於肝,氣舍於脾,至心而死」。「黃帝曰:五臟相通,移皆有次。」

按上所述,肺病得之於脾(母病及子),先傳肝(金克木),再傳脾(土生金),死於心(火克金)。又如《素問·標本病傳論》曰:「肺病喘咳,三日而脅支滿痛,一日身重體痛,五日而脹,十日不已,死。」亦論及病邪傳變,先傳其所勝之臟,肺病發生喘息,三日病傳於肝而見脅肋支滿疼痛(金克木),又一日病傳於脾而見身體沉重疼痛(木克土),又五日病傳於胃而脹滿,如再過十日不愈則主死亡。由此可見,病邪傳變是按照相剋次序的,由於病有先發於何髒的不同,傳變髒腑的先後次序有所不同。

2. 按五行相生規律傳變邪氣不足而正氣尚未過虛時,往往按母病及子的順序傳變,如金生水,肺病傳腎。《素問·陰陽別論》曰:「死陰之屬,不過三日而死;生陽之屬,不過四日而已。所謂生陽死陰者,肝之心,謂之生陽;心之肺,謂之死陰;肺之腎,謂之重陰;腎之脾,謂之辟陰,死不治。」由此可知,「五臟有病,則各傳其所勝。」病邪在五臟傳變時,按相剋次序,稱為死陰;按相生次序,稱為生陽。且相生次序傳變較相剋次序傳變為輕。筆者在腫瘤科臨床中觀察到癌症的轉移與生克制化理論有密切的關係。

(二)外感疾病的傳變方式

1. 五體病邪向所屬內臟傳變

其順序為筋→肝、脈→心、肌肉→脾、皮→肺、骨→腎。《素問·痹論》云:「帝曰:內舍五臟六腑,何氣使然?岐伯曰:五臟皆有合病,久而不去者,內舍於其合也。故骨痹不已,復感於邪,內舍於腎。筋痹不已,復感於邪,內舍於肝。脈痹不已,復感於邪,內舍於心。肌痹不已,復感於邪,內舍於脾。皮痹不已,復感於邪,內舍於肺」。

2.按表裡臟腑傳變

(1)「腠理→絡脈→經脈→腑臟」傳變學說:見於《素問·皮部論》,「邪客於皮則腠理開,開則邪客於絡脈,絡脈滿則注入經脈,經脈滿則入舍於腑臟也。」

(2)「腠理→陽明、太陽、少陽→腑臟」傳變學說:見於《靈樞·邪氣臟腑病形》,「腠理開而中於邪,中於面則下陽明,中於項則下太陽,中於頰則下少陽,其中於膺背兩脅,亦中其經,……故中陽則溜入經,中陰則溜入腑。」

(3)「體表→陰經→臟腑」傳變學說:見於《靈樞·邪氣臟腑病形》,「身之中於風也,不必動臟,故邪入於陰經,則其臟氣實,邪氣入而不能客,故還之於腑。故中陽則溜於經,中陰則溜於腑。」說明在臟氣充實時,邪氣不能入臟而入於與臟相連的表裡之腑。

(4)「皮毛→肌膚→經脈→六腑→五臟」傳變學說:見於《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故邪風之至,疾於風雨。故善治者治皮毛,其次治肌膚,其次治經脈,其次治六腑,其次治五臟。治五臟者,半生半死也。」

3. 按六經傳變

《素問·熱論》云:「傷寒一日,巨陽受之,故頭項痛腰脊強。二日陽明受之,……故身熱目疼而鼻干,不得卧也。三日少陽受之,少陽主膽,……故胸脅痛而耳聾。三陽經絡皆受其病,而未入於臟者,故可汗而已。四日太陰受之,……故腹滿而嗌干。五日少陰受之,……故口燥舌干而渴。六日厥陰受之,……故煩滿而囊縮」。外感傷寒,即按照太陽(巨陽)→陽明→少→太陰→少陰→厥陰的次序傳變,與《傷寒論》的六經次序相似。為什麼這樣傳變?這與開合樞理論有關。太陽主開,陽明主合,少陽主樞;太陰主開,少陰主合,厥陰主樞,傷寒邪氣按照陽氣開→合→樞→陰氣開→合→樞的次序發展。

4. 三陽病傳變

《素問·陰陽別論》曰:「二陽之病,發心脾,有不得隱曲,女子不月;其傳為風消,其傳為息賁者,死不治。曰:三陽為病,發寒熱,下為癰腫,及為痿厥脯瘠;其傳為索澤,其傳為頹疝。曰:一陽發病,少氣善咳善泄;其傳為心掣,其傳為隔」。心脾發病後傳陽明(二陽),再傳為女子閉經以及風消;太陽(三陽)傳為索澤或頹疝;少陽(一陽)傳為心掣或隔。

5. 絡脈經脈傳變

《靈樞·百病始生》云:「是故虛邪之中人也,始於皮膚,皮膚緩則腠理開,開則邪從毛髮人,......。毛髮立則淅然,故皮膚痛。留而不去,則傳舍於絡脈,......。留而不去,傳舍於經,在經之時,洒淅喜驚。留而不去,傳舍於輸,在輸之時,六經不通四肢,則肢節痛,腰脊乃強。留而不去,傳舍於伏沖之脈,在伏沖之時,體重身痛。留而不去,傳舍於腸胃,在腸胃之時,賁響腹脹,多寒則腸鳴飧泄,食不化,多熱則溏出麇。留而不去,傳舍於腸胃之外,募原之間,留著於脈,稽留而不去,息而成積」。由此可見:邪氣(虛邪)由皮膚→毛髮→絡脈→經→輸→伏沖之脈→腸胃→腸胃之外,募原之間→成積。邪氣由淺入深,由表入里而成積。

6. 病邪在五臟之間傳變

《素問·氣厥論》云:「五臟六腑,寒熱相移者何?岐伯曰:腎移寒於肝,癰腫少氣。脾移寒於肝,癰腫筋攣。肝移寒於心,狂隔中。心移寒於肺,肺消,肺消者飲一溲二,死不治」。「脾移熱於肝,則為驚衄。肝移熱於心,則死。心移熱於肺,傳為鬲消。肺移熱於腎,傳為柔痙」。說明寒熱之邪在五臟之間傳變可引發諸多疾病,如消渴(肺消或鬲消)與心肺之間寒熱傳變有關。這些理論對糖尿病的治療仍有借鑒意義。

7. 其他方式的傳變

(1)不以次第傳變:《素問·玉機真臟論》指出:「然其卒發者,不必治於傳,或其傳化有不以次第」,說明突發疾病可以不按生克規律傳變。

(2)扁鵲的「腠理→血脈→胃腸→骨髓」學說:這個學說來源於《韓非子·喻老》,韓非子用故事的形式講述了扁鵲的理論:扁鵲見蔡桓公,立有間,扁鵲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將恐深。」桓侯曰:「寡人無疾。」扁鵲出,桓侯曰:「醫之好治不病以為功。」居十日,扁鵲復見曰:「君之病在肌膚,不治將益深。」桓侯不應。扁鵲出,桓侯又不悅。居十日,扁鵲復見曰:「君子病在腸胃,不治將益深。」桓侯又不應。扁鵲出,桓侯又不悅。居十日,扁鵲望桓侯而還走。桓侯故使人問之,扁鵲曰:「疾在腠理,湯熨(中醫用布包熱葯敷患處)之所及也;在肌膚,針石(中醫用針或石針刺穴位)之所及也;在腸胃,火齊(中醫湯藥名,火齊湯)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屬,無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無請矣。」居五日,桓公體痛,使人索扁鵲,已逃秦矣,桓侯遂死。這就是扁鵲的「腠理→血脈→胃腸→骨髓」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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