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記》 韓信的問題在哪裡2
韓信在組織中的人緣並不好,或者說很差。
無論是一開始就跟著領袖上芒碭山的,還是領袖經過沛縣改編帶出來的,幾乎所有的嫡系將領和幕僚,都感到這個從楚軍那邊過來的新人陞官太快了,竟一舉凌駕於幾乎所有人之上。
大家就私下裡議論說,韓信在那邊不過是一個執戟的侍衛,光棍一個投過來,沒有帶任何部隊,連戰場起義都不能算。
還有一些別有用心的革命者說,他也不能算經過教育感化、思想改造和政治搶救的敵方被俘人員,他的思想狀況,組織上實際是不能掌握的。
於是,大家就達成了共識——韓信是個投機者,也許還是革命的隱患。
幹部隊伍中的這種情緒,劉邦是掌握的。
但他並不想只是在區區巴、蜀、漢中幾個郡割據而已,他想東向與項羽爭天下,所以,他願意賭一把,相信老哥們蕭何對韓信才能的判斷,用他試試看,反正眼下也沒有其他更好的人選。
放得開,這是劉邦的優勢。
韓信確實能打,他定三秦,下魏,破代,滅趙,為劉邦擴大了地盤,保障了兵源,使劉邦在實力上能夠與項羽抗衡,將戰爭拖到了戰略相持階段。
嫡系將領們也不得不服氣,並開始向韓信請教打仗的學問。
這本是一個韓信來來事、雙方修補關係的好機會。
不料韓信卻說,我軍其實是一群穿上軍裝的烏合之眾,沒有經過嚴格、正規的訓練,絕大部分軍官的職業素養都不高,這種情況下作戰,只能用「人海戰術」,把他們往絕境上逼就行了,這就是兵法上講的「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的道理,怎麼,難道你們都沒有讀到過嗎?
這個姿態太高冷了,打擊面太大,等於說之前這些帶兵的人,革命都這麼久了,還是游擊習氣,流寇作風,軍隊的正規化建設一直沒有抓起來。
況且,這些人裡面,老粗居多,識字的就沒幾個,韓信偏偏說他們兵法讀得不細緻,難道是炫耀自己會讀書?老粗們可並不會因此而覺得韓信善謔。
韓信大約也苦惱於自己這個前線總指揮其實只是一個高級經理人,手下並無自己的嫡系部隊,也知道這些從芒碭山、沛縣出來的老革命對自己心存芥蒂已久,就順嘴發了句牢騷說,本來我也沒有機會指揮自己訓練、各級軍官唯我是從的部隊,打了這麼多仗,不過是「驅市人而戰」,「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也只能這麼硬來「人海戰術」了,能有多大的學問呢!
這就不是姿態高冷那麼簡單了。
革命軍隊都是組織的,只能唯領袖是從,你韓信要自己的部隊想做什麼?
劉邦高度重視這個情報,從此對韓信的兵權盯得更緊。
也許韓信的確就是一個驕傲的人,只佩服能在才華上與自己相匹的人,哪怕他是政治上的敵人,也要做成私誼上的朋友,比如說趙王歇手下的大將李左車。
在井陘之戰中,李左車完全識破了韓信的計謀,並準確分析出韓信的軟肋,可惜其作戰方案未被趙王歇採納,韓信僥倖成功。
最後,韓信俘虜了李左車,就親自為他鬆綁,讓他東向坐,自己西向對,向他請教兵法,執弟子禮。
韓信的這種性格只會讓他在組織中的人緣越來越差。
韓信又打下了齊國,派人報告劉邦說,自己想做個代理的齊王,以鎮守這塊戰略要地。
以韓信的功勞,這個請求本也無可厚非,但劉邦卻直接理解為韓信是挾兵自重,勒索中央,對組織不老實,當場就破口大罵。
這時候,沒有任何一個高級幹部站出來替韓信說話,反而一心一意地給韓信做「有罪推定」,陳平、張良一個勁地踩劉邦的腳,對劉邦使眼色,上前附耳低語,都說,先穩住他,給他個順水人情,別把他逼反了。
言外之意是,同志們早就心中有數,韓信和我們這些對領袖絕對忠誠的人不一樣,他的忠誠是講條件的,隨時都有可能謀反。
這樣的組織生活,太複雜了。
韓信打仗內行,搞陰謀外行,玩政治更業餘,他哪裡知道組織里這方面的高人太多了,都幫著領袖悄悄對付自己呢。
張良親自趕到齊國,宣讀了領袖立韓信為真齊王的決定,韓信非常高興。
後來,項羽派武涉來遊說韓信,說劉邦靠不住,不要以為自己和劉邦之間可以論交情,與其等他打敗了項羽,再收拾你,不如現在就和項羽聯合,滅了劉邦,項羽可是說話算話的,不會對你玩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韓信只回答道,領袖對我非常好,言聽計用,還立我為齊王,這樣的交情,我再背叛他,不必說沒有了革命者的組織原則,也太不義氣了。
後來,齊國的一個縱橫家蒯通也來遊說韓信,勸他審時度勢,採取「光榮孤立」政策,在楚漢之間玩平衡,三足鼎立,機會對了,也許就能一統天下。
蒯通還語重心長的說,不但劉邦靠不住,就是項羽也不能依靠,你都混到這個程度了,為什麼不認真想一想自己打天下呢?
韓信只回答道,領袖對我非常好,言聽計用,還立我為齊王,這樣的交情,我再背叛他,不必說沒有了革命者的組織原則,也太不義氣了。
蒯通見韓信竟如此天真,急得連說,機會啊,機會啊,失去了就不再來啊!
「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得而易失也,時乎時,不再來!」
可韓信還是不忍心背叛劉邦,覺得自己有這麼多功勞在身,領袖一定不會奪走自己的齊國,有齊國,也就夠了。
逼得資深縱橫家蒯通從此只好裝瘋避禍,再不談政治。
待到韓信指揮垓下之戰,滅掉項羽後,劉邦即親自馳入韓信軍營,趁韓信尚在大帳中酣睡,便襲奪了韓信的兵權。
然後,劉邦說,革命成功了,接下來就是全面建設時期了。項羽新滅,楚國剛剛解放,情況特殊,組織上覺得還是「楚人治楚,高度自治」比較合適一些。韓信是楚人,沒有比他更適合做新楚王的了。
遂奪其齊國,徙為楚王。
畢竟也是王爵,韓信從了。
但很快,就有流言適時傳來,說楚王韓信要謀反。
劉邦便召集老帥們開會,說要提高警惕,大家議一議。
又一次的,沒有任何一個人肯站出來替韓信說句話。
相反,老帥們都知道,此時的韓信已無兵權,根本召集不起多少部隊來,這也許是在戰場上羞辱這位「興漢三傑」的唯一機會,於是便異口同聲的說,「亟發兵坑豎子耳!」
都搶著在內戰中為領袖立新功。
但劉邦卻又沉默了,他太清楚韓信的能力了,擔心逼急了,韓信放手一搏,自己帶出來的那幫老粗根本招架不住,最後沒法收場。
再者,剛剛建國,就如此興師動眾,以如此罪名,處置如此地位的開國元勛,無異於公開宣布,這場革命根本就是由一群陰謀家和篡權者搞起來的,對宣傳本政權的合法性太不利。
於是,領袖說,大家要冷靜,這個事情處理起來,得注意政治影響,還是秘密誘捕吧,先控制,不審判。
韓信被執,械繫至洛陽了,劉邦乃大度的說,有人告你謀反,但組織上已經查清楚了,夠不上,但也說明楚國的工作太複雜,你把握不好,還是別回去了,就留在京城,做個淮陰侯吧。
依然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出來替韓信說句話。
韓信從此被牢牢看住,直到被領袖夫人殺死。
考察韓信的組織生活,他竟是一個沒有朋友,沒有盟友,沒有嫡系的人,這在派系林立、山頭眾多、拉幫結夥的革命隊伍里,不能不說是個異類。
所以,那麼多老戰友,就韓信的下場最慘。
民間傳說,領袖曾與韓信約定,革命成功後,必不相疑,也必不相負,「見天不殺,見地不殺,見鐵不殺」。
於是,為了維護偉大領袖的信用,領袖夫人便命人將韓信用布袋懸於空中,不見天地,以尖銳的竹竿攢刺殺死,不見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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