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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煙雲】楊玉環投懷唐明皇其實並不心甘情願

白居易在他的《長恨歌》撒了個彌天大謊:「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眾所周知,《長恨歌》是寫楊玉環的,而楊玉環明明是被唐明皇從他的兒子壽王李瑁的床上搶來的,卻怎麼成了「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了呢?對此,我們今人不能對古人過多地指責,白居易當時所處的時代,他大概不得不為貴者諱,故意掩蓋了唐明皇扒灰亂倫的醜行。

那麼,楊玉環從壽王妃變身楊貴妃,從風華正茂的丈夫李瑁身邊投到年過半百的公公的懷抱,她甘心情願嗎?

也許楊玉環起初離開壽王李瑁進宮時,心中可能有些不情願。但是,楊玉環後來的也並非像息夫人那樣整天愁眉苦臉、哭哭啼啼。作為唐代的女子,楊玉環不必像《紅樓夢》中的秦可卿一樣整天背著精神上的包袱,因為在唐代,對於「亂倫」這等事並不是太在乎。而且,當時的唐玄宗李隆基,也不是有些人想像中的糟老頭子,五十多歲的他還是相當有魅力的。

說起唐明皇李隆基,年輕時就是個俊美英武的美少年,現在雖然老了,但 「身體唄棒,吃嘛嘛香」,渾身上下依然充滿活力。唐朝皇帝多數都五十來歲就要掛,而李隆基一直活到七十多歲,和他兒子唐肅宗差不多一塊上路去陰間,可見身體不是一般地好。而且,唐明皇多才多藝,他酷愛音樂、舞蹈等藝術,曾廣納樂工、優伶等數百人,像李龜年、雷海青、黃幡綽、公孫大娘、李仙鶴等當時知名的「藝術家」都聚在他身邊,可謂是星光燦爛。李隆基本人的音樂素養也極高,甚至遠高於某些專業的樂工,《新唐書·禮樂志》載:「玄宗既知音律,又酷愛散曲,選坐部伎子弟三百,教於梨園,聲有誤者,帝必正之。」他居然能指正樂工們的錯誤,水平決不會太低。著名樂師李龜年以善擊羯鼓聞名天下,他曾誇口說:「臣苦練技藝,單是鼓杖,我就打折了五十隻。」玄宗聽了哂笑道:「這算什麼?我把鼓杖打折了三櫃。」所以,同樣喜歡音律、歌舞的楊玉環,肯定也會為玄宗的風采所傾倒。有人在網上諮詢過一些美眉,她們都表示讓自己選的話,玄宗的吸引力要大於嘴上沒毛的壽王李瑁。並覺得李隆基的魅力恐怕絲毫不弱於電影《偷天陷井》中雖年過花甲卻依然風度翩翩的肖恩·康納利。當然,比起這些來,更能打動楊玉環之心的是那出格的嬌寵和隨之而來的潑天富貴。一國之君的李隆基,以大唐的雄厚國力來滿足一個小女人的虛榮心,簡直是綽綽有餘。一時間「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楊玉環有姐三人,皆有才貌,李隆基都毫不吝嗇地封為「國夫人」之號:大姨封韓國夫人;三姨封虢國夫人;八姨封秦國夫人。這姐妹仨隨意出入禁宮,勢傾天下,據說連玄宗妹妹玉真公主都要給她們讓座位。當然,據說唐玄宗和這姐妹幾個也有非同一般的關係,也是,唐玄宗既然兒媳婦都敢搶,泡上這幾個大小姨子更是不在話下。對此,晚唐詩人張祜曾寫詩諷刺道:「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騎馬入宮門。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峨眉朝至尊。」

楊家這時自然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楊玉環的父親楊玄琰,被封為一品太尉、齊國公;母親封涼國夫人;叔叔玄珪封光祿卿。堂兄楊銛、楊錡等都做大官,楊釗後來當上了宰相。楊家人的府第修得富麗堂皇,耗資千萬,修成後,如果發現別人家有比自己的宅院更闊氣的,馬上毀了重新再蓋,一定要強過其他人的才罷休。虢國夫人因為和皇帝有一腿,更是驕橫,誰家房子好,搶過來就住,倒是更省事。正如後來元稹《連昌宮詞》中所寫的:「平明大駕發行宮,萬人歌舞塗路中。百官隊仗避岐薛,楊氏諸姨車鬥風。」當時楊家的威風可著實非同一般,據說有一次,正月十五元宵之夜,楊家人夜遊時,因與廣平公主的隨從爭道發生了衝突,楊家的奴才居然揮鞭將公主打下馬來,駙馬程昌裔上去保護,也挨了好幾鞭子。楊家的奴才居然連公主都打,可見已驕橫到何等地步。所以《舊唐書》曰:「開元已來,豪貴雄盛,無如楊氏之比也。」由此也可以看到,楊貴妃本人在政治上的素質不高,她不懂得像長孫皇后一樣勸誡皇帝,不要使自己的親戚榮寵太過。正是這些外戚們的胡作非為,給楊貴妃後來的悲劇埋下了種子。《紅樓夢》中薛寶釵說過一句氣話:「我倒像楊妃,只是沒一個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楊國忠的。」正是說明,楊國忠等人才是真正敗壞國家的人。楊貴妃之死,和楊國忠等人干係甚大,假設沒有他們,兵變時也不一定非要殺楊貴妃才罷休。

對待楊家人尚且如此,對楊貴妃本人的嬌寵就更不用說了,楊貴妃乘馬時,高力士親為執轡拿鞭,大家不要以為這有什麼?高力士身為太監,本來就是侍侯人的嘛。要知道當時高力士地位極高,諸王公主都稱高力士為阿翁。一般人別說讓他侍侯,想侍侯他都不夠資格。女人們都喜歡漂亮衣服,於是宮中專門給楊貴妃織錦刺繡的工匠,就達七百多人,給貴妃雕刻熔造諸般金玉寶器的,又達數百人。不單宮中,外邊的地方官們,也爭先恐後地巴結貴妃,他們各顯神通,召集能工巧匠作"奇器異服",獻給楊貴妃,以求得陞官。「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遠在南國的荔枝,也有辦法弄來新鮮的。只要楊貴妃高興,唐玄宗總會想方設法地滿足她,曾經打造過開元盛世的李隆基,現在把心思都花在她這樣一個小女人身上,當然哄得她心花怒放,樂不思壽王瑁。

對於楊貴妃來說,幾乎一切都有了,珍瑳美味、華服綾羅、金銀珠寶在她的眼中早已經不稀罕。就算是驛馬賓士,不遠千里送來的鮮荔枝恐怕也無法讓她再有第一次品嘗時的驚喜。於是李隆基又有了新花樣,不但專寵於她,另外還稱呼她為「娘子」,讓她稱自己為「三郎」,來模擬做一對民間夫妻。這就是所謂的:「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對此《長恨歌傳》中說得比較詳細:「秋七月,牽牛織女相見之夕,……上(李隆基)憑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願世世為夫婦。」好一個動人的浪漫片斷。然而,對於這些,天真無知的楊玉環可能信之不疑,但對於李隆基來說,恐怕只是他讓小美人高興的一種手段罷了。馬嵬之變時他的表現,就足以證明,他愛楊貴妃是有的,但更愛的是他自己,還有那至高無上的權力。相比這兩樣,在他心中的天平上,楊貴妃雖說素有豐滿之稱,但還是輕飄飄地沒有半點份量。

新豐綠樹起黃埃,數騎漁陽探使回。

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來。

───杜牧《過華清宮絕句》

開元之末姚宋死,朝廷漸漸由妃子。

祿山宮裡養作兒,虢國門前鬧如市。

───元稹《連昌宮詞》節選

傳統的說法中,經常把楊貴妃當做一個紅顏禍水的典型事例,似乎如果沒有楊貴妃,那開元盛世就會一直延續下去,其實大謬不然。開元年間的盛世讓玄宗早就有點飄飄然,常年的太平無事,也讓唐玄宗早就麻痹了一直繃緊著的神經。他開始厭倦了朝政,他曾對高力士說:「我十多年不出長安城了,現在天下太平無事,我想把政事都交給宰相李林甫處理好了,怎麼樣?」高力士倒遠比玄宗清醒得多,說:「天子到地方各處巡視,是古制,而且君王的大權不可以給別人,如果權力都給了李林甫,他的羽翼威勢一成,誰還能再動他!」高力士這話按說很在理,但李隆基卻因聽得不順耳而發了怒。高力士一看,風頭不對,於是只好自已請罪道:「臣狂疾,發妄言,罪當死。」可見,安史之亂的責任,全在玄宗身上,什麼楊貴妃紅顏禍水,什麼高力士姦邪亂國,都是替罪羊而已。正所謂「問題出在前三排,根子就在主席台」。亂自上作,皇帝一昏,很快就滿朝文武俱是姦邪。反之,如果皇帝確實英明,那自然滿朝忠臣良將。在歷史上,楊貴妃弄權的事情其實幾乎沒有,當然她的娘家人鬧得比較不像話,但最主要的責任還是在李隆基的身上。

李隆基和楊玉環的"愛情",卻恰恰在安史之亂中隨著長安城的陷落而終結。在安史之亂這個驚天動地的大浩動中,不僅僅硬生生掐斷了楊玉環的生命,使他們的「愛情」沒有繼續下去的可能,而且這段後來被《長恨歌》、《長生殿》等藝術作品謳歌的「愛情」,也在此事件中充分暴露出其脆弱和蒼白。

「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安祿山的大軍勢不可擋,洶湧而來,唐玄宗倉皇出逃,只帶了楊貴妃姐妹、直系的太子、皇孫、公主、楊國忠等近臣,倉皇出逃。像什麼太子妃之類的,好多都沒有帶。可見唐玄宗出逃時之狼狽。李隆基這一行人,逃出長安後,只見沿路上因戰亂各縣的縣官都逃得乾乾淨淨。根本無人來迎駕奉食。這天一直到了中午,玄宗還沒有吃上一口飯,楊國忠好不容易買了個「胡餅」獻給玄宗皇帝吃,而一般的皇子王孫、大臣將軍之輩,只有粗米飯,夾以麥豆充饑。就在此時,發生了大家都熟知的"馬嵬之變"。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關於「馬嵬之變」,過去正史上常說是當時的兵將們痛恨楊國忠誤國,楊貴妃亂政而自發進行的,為此江湖夜雨原來常驚嘆於唐朝普通將領和士兵怎麼會有這樣高的覺悟?現在才知道是太子李亨在作怪。其實馬嵬之變正是太子提前搶班奪權的一次兵變。因為太子如果一旦接替了李隆基或在實際中掌握了大權,楊貴妃一家的榮華就要枯萎掉,所以,楊家對太子是相當排斥的。安史之亂剛開始時,玄宗欲御駕親征,留太子監國,天下平定後即正式傳位於太子。聽了此消息後,楊國忠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於是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急得不行,與韓、虢、秦三夫人哭作一團,最後還是由楊貴妃出面「銜土請命於上,事遂寢」。所以太子李亨能不恨楊家人嗎?現在兵荒馬亂中,正是好機會,御林軍的將士們也想找機會升官發財,李隆基那樣老了,還能活幾年,早點投靠到太子身邊,也算有個「建策首義」之功,前程大大的。

所以,在大將陳玄禮授意下,軍兵們先砍了楊國忠、韓國夫人、秦國夫人等,然後圍在李隆基住處鼓噪,要求殺死楊貴妃。李隆基說:「楊貴妃深居宮中,就算楊國忠謀反,她也沒有什麼罪過啊?」高力士說:「貴妃真的沒有什麼罪過,但是將士們已經殺了楊國忠,如果楊貴妃還留在你身邊,他們怎麼能安心吶,他們不安心,陛下您又怎麼能安心呢?」危急時刻,李隆基還是先保自己重要,於是李隆基揮手命高力士將楊貴妃縊死在佛堂邊的梨樹下。並召大將陳玄禮等進來驗看。什麼「在地願為連理枝」,不過是隨便說說。雖然此時李隆基已是七十一歲的老頭子,土也快埋到脖子啦,他也決不會陪楊貴妃到地下去做「連理枝」。對此,元代《琅寰記》中就借已成了鬼魂的楊貴妃之口指責說:「以天下之主,不能庇一弱女,何面顏復見妾乎!沉香亭下,月中之誓何在也!」大家不要太相信什麼「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白居易這句詩倒是很煽情,但李隆基其實是個心腸很硬的人,他的原配王皇后在他當初還是臨淄王的時候就一直相伴,他屢次冒險發動政變時還傾力相助,然而,一旦有了新歡武惠妃後,就毫不留情地將之打入冷宮,讓她無助地死去,一點悲憫之心也沒有。當然,目送楊貴妃走向死亡,李隆基此時也可能真的哭過,但他的淚絕對不是只為楊貴妃而灑,「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這不僅僅是悲悼楊貴妃,更是哀痛他那已經失去了的權力——那至高無上的權力,沒有了權力的他,就真的只是個糟老頭子罷了。

晚唐詩人李商隱說得很是深刻犀利:

《馬嵬》李商隱

海外徒聞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聞虎旅傳宵柝,無復雞人報曉籌。

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

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

「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說得端地好。為什麼做了四十多年皇帝的唐玄宗卻保不住自己口口聲聲要與之「世世為夫婦」的女人?正如《唐詩鑒賞詞典》中對此首詩解讀時說得那樣:玄宗當年七夕和楊妃「密相誓心」的時候,譏笑牽牛、織女一年只能相見一次,而他們兩人,則是要「世世為夫婦」,永遠不分離的。可是當「六軍不發」的時候,結果又怎麼樣呢?保護自己,犧牲楊貴妃成為他必然的選擇,兩相映襯,楊妃賜死的結局中,就不難於言外得之,而玄宗虛偽、自私的精神面貌,也暴露無遺。

如果這世上真有純真美好的愛情之花的話,她一定是存在於普普通通的清寒之家,一粥一飯,相濡以沬的夫妻之間,而華美堂皇、紙醉金迷的宮庭中,是不可能盛開愛情之花的。縱然楊玉環和李隆基的「愛情相冊」里充斥著水陸八珍、滿頭珠翠,可謂富貴已極,然而這種「愛情」骨子裡卻是那樣的脆弱和蒼白,縱然有《長恨歌》的傳唱,我依然覺得,他們之間所謂的「愛情」正應了這句話: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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