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大選中民主黨的潰敗,也許奧巴馬比希拉里責任更大

民主黨在2016年遭遇的突然失敗讓黨內猝不及防。一時間,黨內大佬們互相甩鍋,希拉里把全部責任推到俄羅斯、維基解密和科米身上,桑德斯則炮轟民主黨主流力量已經不能傾聽「工人階級的聲音」。似乎每一個人都想要挽救民主黨,而每一個人都在未來的方向上信誓旦旦又迷茫不清。確實,民主黨這次的失敗來得太過出人意料,幾乎沒有人預料到今天的結果。但是,如果我們把目光投向過去的八年,也許會發現,這場失敗遠非那麼不可思議,而很可能早有預兆,其來有自。 (一)奧巴馬聯盟2008年奧巴馬夢幻般的勝利得益於許多方面的優勢,最主要的因素在於兩點。其一,小布希政府極力推動的伊拉克戰爭帶來的災難性的後果造成共和黨不得人心,選舉上全面崩盤的跡象在2006年中期選舉中就有所體現。相比於2000年與總統大選同時進行的選舉,2006年的中期選舉投票率更低,本應對民主黨更為不利。但同樣的參議員改選席位,民主黨卻在2006年一舉斬獲俄亥俄、賓夕法尼亞、弗吉尼亞、蒙大拿與密蘇里五州。第二,使得民主黨能夠在2008年贏得幾乎所有搖擺州以及淺紅州印第安納與北卡羅萊納、一度在參議院獲得60票「超級優勢」的大勝,更得益於巴拉克·奧巴馬本人。奧巴馬在選舉中的優勢可以被列出許多,包括出色的演講能力、對網路信息技術的使用、強大的地推部隊、史無前例的小額籌款能力、作為「天生的政治家」的親和力等。一切因素綜合在一起,使得奧巴馬在他的兩次選舉中創造了一個龐大的聯盟,從而讓民主黨在選舉中得益良多。這個被稱為「Obama coalition」的聯盟包括了少數族裔、職業精英、中西部的藍領工人、女性、性少數群體和年輕人。所謂coalition,在選舉語境中,指的是被團結起來的、支持一個政黨、政治家或某種政策的選民群體們。這些群體在「選舉人口學」中往往由具有不同特性的人口結構所組成,但在投票時卻會有相對一致的意見和傾向。但凡創造出成功的支持者聯盟的政黨幾乎都能改變選舉結構,從富蘭克林·羅斯福的「新政聯盟」讓民主黨穩居白宮二十年,到尼克松-里根通過南方戰略和文化戰爭把南方白人和福音派納入共和黨的政治聯盟之中,從而塑造了第六政黨體系,都是如此。對於每一個政治聯盟來說,內部的不一致和矛盾時有出現。新政聯盟中,南方州的白人和黑人都壓倒性地支持羅斯福總統,但雙方的訴求必然存在分歧。一個好的政治聯盟,就是要儘可能地壓縮、彌合這樣的分歧,從而使這樣的選舉結構內化到黨的政治版圖之中。顯而易見,奧巴馬聯盟內部同樣有很強的張力。東西海岸城市中的精英和中西部的藍領都希望有所改變,但卻導向截然相反的方向。奧巴馬本人的少數族裔身份提振了少數族裔的投票率,激勵了部分僅僅基於身份因素投票的選民。對於大量將自己身份被認可、權利被保障作為優先議題的少數群體,比如LGBT群體而言,他們並非真正屬於民主黨。奧巴馬聯盟從一開始就絕非穩固,但這被2008年的大勝和2012年選舉人票的驚人成績所遮蓋。在選舉後的一段時間內,人們一度無法區分勝利屬於進步主義、民主黨還是奧巴馬總統本人。 (二)民主黨的隱憂不可否認的是,奧巴馬聯盟本可以成為民主黨的機會。如果能將這個聯盟內化為對民主黨的支持,在未來的選舉版圖中,共和黨得勝的機會將越來越小。然而,2010年崛起的茶黨運動讓民主黨在眾議院慘敗,2014年的中期選舉中民主黨終於丟掉了參議院。在奧巴馬任期中,與兩次堪稱大勝的總統選舉相比,民主黨在地方選舉中屢屢戰敗。這本身就體現了奧巴馬聯盟的不穩固。早在2014年,就有民主黨內部人物擔憂希拉里·柯林頓能否繼承奧巴馬創造的這一帶領他兩次走向白宮的聯盟。在當時,民主黨人們提出了諸多值得擔憂之處: 其一,奧巴馬聯盟的組成依賴總統奧巴馬本人的特質。他能夠激勵大量的志願者作為地麵糰隊為民主黨候選人挨家挨戶地敲門催票,因而獲得了創下紀錄的小額籌款。奧巴馬可以讓東西海岸的年輕人們從他身上看到美國的未來與希望,也可以讓落魄的藍領工人意識到這個人真的想為他們帶來改變。更何況,奧巴馬總統本身就是黑人,這使得他對少數族裔投票率的促進也是其它人所難及的。在2008年,奧巴馬作為一個連一屆任期都沒有完成的年輕參議員,可以以局外人的形象團結希望改變的中間選民和年輕人,也可以團結在意識形態上傾向性並不明顯、但對華府建制派的政治失望的選民。奧巴馬沒有醜聞,沒有政治上的包袱。這一切屬於他本人的特點、他團隊的技巧以及圍繞他本人主打的競選策略和議題,都是無法或者說至少是很難被複制的。 其二,正如民主黨的對手、美國稅制改革協會(Americans for Tax Reform)的創建者格羅弗·諾奎斯特( Grover Norquist)在2014年的一次採訪中提及的那樣,單一議題選民(issue voters)開始出現,這包括了在持槍、稅收和全球化議題上施加了極大權重的一部分搖擺州選民。這些選民將削弱奧巴馬聯盟的優勢,並帶領共和黨在搖擺州獲得勝利。 (三)奧巴馬八年的政治困局民主黨人在2014年時就有的憂慮並非空穴來風。從奧巴馬執政開始起,一系列隱憂就已經出現。在奧巴馬醫保(ObamaCare)問題上,雖然不能指責奧巴馬總統缺乏對話的誠意,但作為缺乏經驗的「局外人」,奧巴馬在和國會兩黨溝通上確實存在效率低下、不夠坦誠的問題,這導致在奧巴馬醫保通過後,共和黨決意反抗到底和茶黨崛起。與時有奇效的奧巴馬聯盟相比,茶黨的特點是組織力高、行動力強、團結一致。在茶黨運動的東風下,共和黨面臨著草根化、激進化甚至民粹化的處境。為了借勢打擊民主黨的勝利,共和黨最終選擇了嘗試消化、吸收茶黨。一方面,和共和黨關係密切的金主、財團繼續培植茶黨的興起,其中典型代表當以科赫兄弟為先(當然,茶黨運動本身也與科赫兄弟斥資數億打造保守派基層組織的計劃有關);另一方面,共和黨大規模利用茶黨的聲勢,不僅產生了佛羅里達州參議員馬爾科·盧比奧、德克薩斯州參議員泰德·克魯茲、威斯康星州長斯考特·沃克為首的年僅四十多歲的年青一代新星,而且在茶黨的幫助下選出了伊利諾伊州參議員科克、威斯康星州參議員榮·約翰遜、馬薩諸塞州參議員斯考特·布朗等淺藍甚至深藍州的共和黨明星。雖然茶黨運動給共和黨建制派、溫和派帶來了挑戰,甚至讓共和黨的眾議院黨鞭坎托在初選中被茶黨挑戰而落敗,但不可否認的是,共和黨對茶黨相對成功的吸納,確實讓共和黨在選舉中獲益良多。與之相對應的是,民主黨卻冷淡地對待了「佔領華爾街」運動,沒有試圖引導、利用這一缺乏方向但帶有熱情的運動。在奧巴馬勝選後的大好前景中,民主黨人也確實缺乏利用此類運動的動力。因此,除了部分民主黨高層表達了對這一運動的同情外,民主黨缺乏更多實際的舉動。民主黨也缺乏內化這一運動的資源。要構建任何一種能夠支撐政黨的政治聯盟,都需要投入大量的資源和成本。奧巴馬總統在兩次競選中都打造了自己的團隊,這本無可厚非。但一般來說,總統在打造自己的競選時,都要考慮給黨的競選組織分流資源,更多為黨的選舉考慮。奧巴馬雖然在兩次選戰中也和民主黨的競選組織有所合作,但一來時間較短,二來移交的資源不夠,兼之團隊和民主黨基層的融合情況不佳,導致民主黨的地方競選無人可用。奧巴馬團隊打造的Obama coalition讓奧巴馬成了選戰的寵兒,但是民主黨在奧巴馬八年中在黨建工作上乏善可陳,既不能吸納民間力量,也無法從總統設計的政治聯盟中獲得足夠多的資本。這樣做的惡果在2010年和2014年體現得淋漓盡致。由於是中期選舉,民主黨議員既受到白宮執政方向和成效的影響,又不能從總統大選時屢戰屢勝的奧巴馬聯盟中得利。奧巴馬時期缺乏對基層黨建和選舉工作的投入讓民主黨在選戰資金上與對手相形見絀(當然,這也有citizen united判例得以通過的影響),而原本有優勢的地面部隊則在對面利用茶黨大潮的情況下被抵消。再加上白宮的施政路線和總統奧巴馬的意識形態表態,固然有利於團結自由派、穩固奧巴馬聯盟,但對紅州和搖擺州的溫和派民主黨議員來說確實太不友善,以至於2014年中選時奧巴馬甚至被認為是民主黨的「競選毒藥」。地方選舉崩盤的結果是民主黨內無人可用、一大批有經驗、在地方上有根基的政治家被共和黨的新星們替代,而2010年在州議會選舉中的崩盤表現更是導致共和黨可以操作選區劃分,讓民主黨在眾議院無力回天。這樣的地方選舉下,民主黨也缺乏年輕人才。與共和黨方面的群星閃耀相對的是,民主黨值得一提的「新星人物」大約僅自由派旗手伊麗莎白·沃倫,而她正是靠戰勝了2010年特別選舉中在麻省獲勝的共和黨新星斯考特·布朗而獲得這樣的地位。在地方選舉的頹勢下,民主黨只能步步居於守勢。這樣,民主黨一度陷入了後繼無人的困境之中,以至於在希拉里·柯林頓敗選後,看起來最出風頭、目前在領導民主黨對抗特朗普,並且在2020年呼聲甚高的,居然還是75歲的桑德斯、68歲的沃倫和74歲的拜登。另一方面,在奧巴馬執政中,原本屬於奧巴馬聯盟的成員因為奧巴馬的政策而逐漸疏遠了這一聯盟,並進而開始遠離民主黨。部分是由於對工作機會減少的主觀反應、部分是因為宣傳的影響,在製造業崗位流出的地區,尤其是在銹帶州中,對全球化和自由貿易不滿的聲音越來越大,奧巴馬總統力推的TPP和TPIP不可避免地會疏遠這部分人。雖然民主黨和工會的傳統聯繫使得工會還能夠繼續支持民主黨,但是由於工作崗位的減少,越來越多的工人寧可選擇不加入工會,這些拒絕加入工會的白人工人們對民主黨的左翼議程未必如曾經設想的那麼感興趣。與其要那些會讓黑人、墨西哥人偷懶得益的福利,他們更想要回到上世紀80年代有工作的日子。此外,當對奧巴馬聯盟的解讀偏向身份政治的時候,共和黨得以反向利用這種敘事,加劇了白人藍領在經濟上的緊張情緒,把它們和身份上的焦慮混合起來,從而玩弄了一種「白人男性群體為基礎的身份政治」。奧巴馬聯盟的內在張力最終使之失去了聯盟中最脆弱的藍領選民,此後白人男性則恰好組成了一個與奧巴馬聯盟幾乎互斥的群體,對這一現象的利用在某種程度上被特朗普在2016年的大選中發揮到了頂峰。因此,當奧巴馬聯盟中的剩餘部分不能有效地支持希拉里進入白宮後,民主黨人的噩夢就此降臨。 (四)塞翁得馬,焉知非福 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奧巴馬聯盟遮掩了民主黨面臨的困境,兩次勝利讓民主黨人活在了一個巨大的泡沫中,從而真的以為選舉版圖會結構性地有利於民主黨——這是在11月8日的崩潰前最常見的論調。但實事求是地分析不難發現,奧巴馬聯盟並無新意,它的基本盤就是第六政黨體系下民主黨的基本盤。奧巴馬只不過推高了民主黨在其基本盤中的優勢:黑人和少數族裔的投票率增高,黑人對民主黨的支持率從90%左右上升到接近96%。而奧巴馬所特有的競選天賦、親和力和其最初帶來改變的反建制色彩讓從2000年的選舉開始逐漸遠離民主黨的藍領工人們繼續提供著對民主黨的支持。奧巴馬總統是一個並不激進的經濟左翼,與此同時他在社會文化議題上鮮明的進步立場有利於他爭取自由派的年輕人、少數群體和職業精英(一個典型的例子是,奧巴馬在2012年大選前公開宣布支持同性婚姻,以激發自由派的投票率)。他可以以少數族裔身份激發少數族裔選民,以進步主義立場激發年輕人、自由派、女性和職業精英階層,以競選特長和反建制的身份爭取藍領工人。他的勝選得益於有效的動員和聯盟的穩固,與其說是有利於民主黨,不如說是圍繞於他個人。但正如上面所提到的,從2010年開始發生的變化逐步出現後,奧巴馬聯盟本身的基礎遭到了破壞,指望希拉里可以自然地繼承這一聯盟,無異於刻舟求劍。但是,有太多人認為這種繼承理所當然,以至於在災難性的選舉之後,民主黨人甚至不能確認,自己是否還在一個「自由主義泡沫」之中。即便在2016年的選舉中僥倖勝利,奧巴馬聯盟的內在邏輯所造成的張力都是無法迴避的問題,銹帶的單一議題選民早就在遠離這個聯盟;少數族裔的投票率不可能重複奧巴馬八年的輝煌:黑人的投票率和對民主黨的支持率都顯著下降,拉美裔選民中不乏文化保守的天主教徒;民粹的、反對全球化的草根藍領和東西海岸的精英看起來愈發不可兼得。共和黨在選區劃分、議題宣傳和打壓特定群體投票率上使用的技巧也愈發爐火純青,而在基層、尤其是農村和淺紅州愈發失去影響力的民主黨無力對抗這些困難。如果民主黨要繼承奧巴馬總統的政治遺產、繼續推動一套進步主義的議程,那麼必須首先對奧巴馬總統的兩次獲勝,以及奧巴馬聯盟的建立和破滅做出全面而深刻的反思與分析。不幸的是,民主黨在慘敗中失去了兩院和白宮,而2月民主黨全國委員會主席選舉戰場目前還混亂不堪、一地雞毛,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有能力為民主黨的未來規劃一條確切可行的道路。過去八年對民主黨人的教訓也許應該是,永遠不要寄希望於暫時的勝利和不穩固的基礎,最好能夠把目光投向民主黨內部的分歧、確立一個可行而具有包容性的方向——目前這樣的方向似乎有四種:尋求全面的左轉、試圖再造奧巴馬聯盟、重新考慮新民主黨人的價值、學習對立面——亦即茶黨的經驗。在奧巴馬聯盟的廢墟之上,民主黨的未來,又何去何從?這也許只能留給時間來檢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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