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研究文章
二、綰轂全局的思想環節
毛澤東同志是個大戰略家,他的思想方法是綱舉目張。其意是,個別問題、具體政策都是目,總任務、總路線才是綱。戰略和戰術有如打魚的漁網,只有抓住漁網的綱繩,才能撒開網,張開網眼,打開目。也就是說,只有把握了戰略,具有綰轂全局、宏觀、戰略的指導思想,才能有制定正確戰術的可能。《紅樓夢》中的章回、故事,《廢藝齋集稿》的工藝都是目,作者的人生態度、世界觀才是綱。我們只有逐漸明白了他的人生態度、世界觀,才能認清他寫作的故事情節和要說明的問題。
第八環節是曹雪芹的人生態度。
筆者在《三教合流的香山世界》一文中認為,曹雪芹不但反儒,大膽背叛經過註疏的孔孟經典、宋明理學、明清八股的「仕途」之路,而且毀僧謗道,並通過甄、賈寶玉之口說,女兒兩個字,比那阿彌陀佛、元始天尊的兩個寶號還更尊榮無對的呢!
清朝康雍乾三代,號稱中國封建社會的極盛時期。這一時期確實國土廣大,財源充裕,人口眾多,但專制制度、文化禁錮亦達前所未有的地步。他們不但以帝王之尊君臨天下,也以儒、釋、道合一的教主身份諭化中國,尤以雍正為最。雍正在位十三年,除了他的《御制新書》(《紅樓夢》語)有《硃批諭旨》《上諭內閣》《上諭八旗》《大義覺迷錄》外,還有他的佛學著作和彙編而成的《御選語錄》,並召開「當今法會」,宣講儒釋道三教合流的道理,真是「往複周詳、連篇累牘」,「不惜眉毛拖地」。他想達到的主要目的即「然則終日念佛,豈有為念佛所窒礙哉?又何必但許人惡夢,而不許人善夢也?」(《御選語錄》卷十三)一僧一道對夢的認識則為:「那紅塵中卻有些樂事……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倒不如不去的好。」(《紅樓夢》第一回)而曹雪芹這部偉大的著作,一方面向人們講述了一部貌似溫柔富貴、花團錦簇的《紅樓夢》,實則卻是一場險夢、凶夢、惡夢!另一方面,作者通過石兄之口,說出它的紅塵生活是真實的,是有意義的。「至若離合悲歡,興衰際遇,則又追蹤躡跡,不敢稍加穿鑿,徒為哄人之目而反失其真傳者。」(《紅樓夢》第一回)曹雪芹對寶黛二人愛情的謳歌,在他書中因愛情破滅而遁入空門的青年,絕不是他們具有佛性,而是具有強烈的人性,所以石兄要竭力傳世,告之後人,何謂「到頭一夢」,何有「萬境皆空」的道理。補天派是雍正、乾隆等大大小小的封建衛道士,曹雪芹則是一位離經叛道的人性論者。
那麼,曹雪芹的人生態度究竟是什麼呢?他的哲學思想又為何呢?我認為,賈寶玉焚書和林黛玉焚稿有同等意義,都是《紅樓夢》一書主旨所在。「林黛玉焚稿斷痴情」一回,說了黛玉將死之前,把她對寶玉所寫的詩稿全都付之一炬,這是她一生最寶貴的愛情象徵,這是她最美好的希望所在。而寶玉準備焚書,也是他勉強赴考,決心出家的重大命運的轉折點。在「驚謎語妻妾諫痴人」(《紅樓夢》第一百一十八回)中寫道:寶玉送走賈蘭,便出來將那本《莊子》收了,把幾部向來最得意的如《參同契》《元命苞》《五燈會元》之類,叫出麝月秋紋鶯兒等都搬了擱在一邊,並回答寶釵道:「如今才明白過來了,這些書都算不得什麼,我還要一火焚之方為乾淨。」「寶釵聽了,更欣喜異常。」難道寶玉幡然改悔,成了投降派?否。接著,「寶玉便命麝月、秋紋等收拾一間靜室,把那些語錄名稿及應制詩之類都找出來,擱在靜室中,自己卻當真靜靜地用起功來。寶釵這才放了心。」寶玉要一火焚之的幾部書和擱在靜室之中的語錄、名稿、應制詩絕不是一回事。前者是他喜愛的,喜愛猶如林黛玉所焚之詩稿。後者是他討厭的,看透的舊文化!所以擱在靜室,打入冷宮。「語錄」或是宋儒的著作,或是佛家經典妙語,這裡的「語錄」恐怕還有特殊意義,前面已說過,雍正就有《御選語錄》之著。「應制詩」就是頌聖的詩詞歌賦。何為「名稿」呢?據人民大學馬時進教授介紹:《儒林外史》書中的馬二先生把歷代會試、殿試中的名卷彙集起來,為考生科舉之用,也是他賺取錢財的手段。據此可知,寶玉對此的態度是多麼鄙棄不屑了。但他又不得不「用起功來」,準備應考,憤怒壓抑之心可想而知。寶玉這時又說了句「內典語中無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
「內典語中無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這句詩應是賈寶玉的基本人生態度。他認為佛性不存在於佛家經典中和偶像之中,《五燈會元》中即說「青青翠竹,盡顯法身;鬱郁黃花,無非般若」。無情有性,翠竹、黃花都可以通過自身之法、智慧之明到達涅槃彼岸,何需「混蓋廟」、「混供神」。何況青春年華的閨閣兒女,他們有情有愛有性有欲,即使呵佛罵祖,亦有佛性。否則空空道人為何易名情僧呢?《石頭記》為何改為《情僧錄》呢?因為,禪宗的「人人皆有佛性」、「世法平等」、「佛門平等」的觀念寶玉是接受的,所以才說「內典語中無佛性」。道家追求的「金丹」完全是要乞求長生不老、羽化登仙的靈丹妙藥,但正如襲人所言:「至於神仙那一層,更是謊話,誰見過有走到凡間來的神仙那?」寶玉認為到達仙境的仙舟是有的,但在金丹方術之外,正如《南鷂北鳶考工志》中對比翼雙燕的興托寄寓:「卜居武陵溪,仙源靡賦役。相敬誠如賓,真情非偽飾。」武陵溪、桃花源是一個不知有漢、遑論魏晉,無賦稅、無勞役的地方。就說桃花源是烏托邦之地,但也要分清封建早期、中期、晚期烏托邦所出現的社會發展階段。能否說曹雪芹是中國封建社會充分發展之後,並日趨死亡之時,新萌芽的階級思想文化的代言人呢?這種萌芽,也可比作蔽芾初露之態吧!我們說曹公反儒、反佛、反道只是說他反教,反對專制愚昧的文化統治,但對戰國時期的百家、佛學、道家、玄學並不是一概排斥。曹雪芹極其推崇阮籍,取字「夢阮」。他對老莊、禪宗中的辯證思維、破除偶像、衝決傳統、追求自由等方面均有繼承。寶玉要燒的《參同契》經湖南周士一教授翻譯成英文後,成為一部極受西方漢學家歡迎的作品。周先生並著有《中華天啟》一書。還有唐代慧能的徒孫「石頭希遷」,也著有一冊《參同契》,這是禪宗最重要的一部理論著作。究竟是哪種《參同契》,待考。曹雪芹對社會貧富問題,也有他極為明確的觀點,這也是他的一大人生態度。他生長在「康乾盛世」,卻通過石兄之口說道:「今之人,貧者日為衣食所累,富者又懷不足之心,縱然一時稍閑,又有貪淫戀色、好貨尋愁之事,那裡有工夫去看那理治之書?」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同情弱勢群體的女性,同樣同情弱勢群體的貧困人群;痛恨男尊女卑的宗法制度,同樣反對貧富對立的社會現實。一方面是四大家族的家產、財富,那是阿房宮、東海龍宮都無法比擬的;一方面卻是柳嬸對司棋說的「有一年連草根子還沒了的日子還有呢」(《紅樓夢》第六十一回)多麼形象。
由此曹雪芹花了巨大的心血寫出了八冊本的《廢藝齋集稿》。他不惜在《石頭記》的創作過程中,夾入這一繁重工作,並完成了此書。在抗日戰爭中,此書被日本人金田氏購得。《廢藝齋集稿》今天若在,恐怕已不在中國了。
曹雪芹認為他所從事的技藝,多是「微且賤矣」、「人皆鄙之」的手藝,之所以「今乃嘵喋不休,勾畫不厭,以述斯篇者(註:指《南鷂北鳶考工志》),實深有所觸使然也」。這使他想起「思古之世,鰥寡孤獨廢疾者有養也」。「感此實觸我愴懷,於是援筆述此《南鷂北鳶考工志》。」「斯以為今世之有廢疾而無告者,謀其有以自養之道也。」受他幫助的白媼說:「橐有餘資,常濟孤寡。老身若不遇雪芹,豈望存活至今也!」跟他學會扎糊風箏的於叔度,說到感激曹雪芹的情義時,曹雪芹便制止曰:「何況朋友本有通財之義。」當時朝中吏部侍郎董邦達曾贊《南鷂北鳶考工志》曰:「嘗聞教民養生之道,不論大術小術,均傳盛德,因其旨在濟世也。扶傷救死之行,不論有心無心,悉具陰功,以其志在活人也。曹子雪芹憫廢疾無告之窮民,不忍坐視轉於溝壑之中,謀之以技藝自養之道,厥功之偉,曷可計量也哉!」
以上引文均引自於吳恩裕先生的著作《曹雪芹佚著淺探》和《曹雪芹叢考》等書。從中我們可以知道,曹雪芹移居北京西郊香山的生活時期,他和社會底層有多麼廣泛深入的接觸。他同情下層勞動人民,並儘其所有所能幫助向他求告的朋友、窮苦人、盲人、殘廢人,使他們有技有藝,以謀生計。正如舒成勛先生所言,曹雪芹能夠寫出《紅樓夢》需要許多條件,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如果曹先富後也富,或先窮後也窮,他絕寫不出《紅樓夢》。如果他先窮,以後富起來,他也不可能寫出《紅樓夢》。只有他先富,以後貧困潦倒,他才有可能寫出這部偉大的文學著作。
吳恩裕先生認為曹有近墨思想,這是很了不起的觀點,值得深入研究。我在全國工商聯工作時,曾於1995年10月接待過日本京都陶瓷株式會社稻盛和夫先生,在歡迎宴會上致詞時,我曾說過這樣一番話:墨子的「兼相愛、交相利」,「既是同義語,又可以互為引申,互相補充,二者共生共榮,共同發展。……把愛與利統一起來的倫理觀,在我國經濟思想史上是罕見的。」「可以說,墨子這一人道主義思想最少統治階級的烙印,而又最能反映勞苦大眾的利益。」應該說曹雪芹繼承了這一優秀倫理思想。
「兼相愛」的「兼」,「交相利」的「交」,二者互為主體,又均為客體,意思就是要想得到真正長久的利益,必然是互惠互利之交,利人利己之愛。曹雪芹筆下的王熙鳳對劉姥姥既有耍笑,也有接濟,最後巧姐終有一歸宿,比大觀園的其他姐妹們的命運要好,到底最後是誰幫了誰呢?《紅樓夢十二支》之一的《留餘慶》說得精彩:「留餘慶,留餘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紅樓夢》第五回)
墨子「兼相愛、交相利」的思想還有更為深刻的哲學基礎,此即「尚同」。戰國後期的儒家接過「尚同」的命題,改變了孔子學說中的「和而不同」的主張,從而在《禮記?禮運》篇中提出了「大同」和「天下為公」的崇高思想,其號召力在人類思想史上有著永恆的魅力。曹雪芹一再關心幫助那些「鰥寡孤獨廢疾而無告者」,就是這一思想的光輝傳承,並付諸行動,真有「赴湯蹈火、死不旋踵的精神」。
1994年,我國十位民營企業家發起光彩事業活動,即以「兼相愛、交相利」的「義利之辨」作為光彩事業理念的最早源頭,並提出了社會主義的義利觀的事業宗旨。現在看來,在古代「義利之辨」的源流中,還應加上曹雪芹近墨或繼墨思想這一極為重要又親切的一章。
晚清積極倡議變法維新的梁啟超認為「墨學可以起中國之衰」。毛澤東認為墨子是中國的赫拉克力特。陳獨秀把曹雪芹譽為「蓋世文豪」,並且大膽宣稱要用四十二升重炮向封建主義開炮。《新青年》創刊號的筆法也襲用了曹的曲折障眼風格——「批評時政,非其旨也」,卻收到了啟動新民主主義革命序幕的成效。
最近,孔祥澤先生細解曹對孔墨兩家的態度,我十分同意。他說曹對孔子稱為「先哲」,如「『玩物喪志』,先(哲)斯語」,「玩物喪志」系孔子所言。對墨子則稱為「夫子」,如「惟墨子作木鳶……揆其初衷,殆欲利人,非以助暴;夫子非攻,故其法卒無所傳」。「夫子」地位高於諸位先哲,故在雪芹看來墨子地位高於孔子已是十分明白之事。以上兩句話均引自《南鷂北鳶考工志》。在《紅樓夢》八十四回中亦有這種描寫,如賈寶玉開筆作文第一題為《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他的作文承題卻是「夫不志於學,人之常也」。「聖人十五而志之,不亦難乎」。第二題《人不知而不慍》,賈寶玉寫的又未切題:「能無慍人之心,純乎學者也。」第三題《則歸墨》,賈寶玉破題云:「言於舍楊之外,若別無所歸者焉。」承題則為:「夫墨,非欲歸者也;而墨之言已半天下矣,則舍楊之外欲不歸於墨,得乎?」在賈氏父子問答之中,賈政批評寶玉「可見你本性不是個學者志氣」。他的夫子自道是「無恆產而有恆心者,惟士為能」。寶玉的本性不喜八股,沒有學者志氣,在宗法專制制度對人性的壓抑下,逼得寶玉說出「欲不歸於墨,得乎?」
說到這裡,我想到在初中時的一段往事。那時,我父親數次給我講過這段賈氏父子問答的故事。他對賈寶玉的回答常常是大笑不止,似有欣賞之意,他贊成孩子的天真純情,之前也曾在公開場合講話,提出「為什麼不許孩子調皮」的問題,似乎也發表過文章。但他又指出十五歲的少年應有自己的志向,這個道理恐怕是與他的經歷有關吧。
我上高中時,我父親有回極有興緻地給我講,他相信曹雪芹寫完了一百二十回的《紅樓夢》。他說:「『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若沒有寫完,怎麼批閱、增刪呢?況且還把目錄、章回都整理出來了嘛!」我想黛玉之死,寶玉出家,都是《紅樓夢》中情節高潮的高潮,今天又看到寶玉燒書、歸墨思想的情節,這都是有極高思想性的章回,反映了曹「衝決網羅」的先進意識。若不是曹雪芹所寫,又豈能是高鶚所創造呢? 我父親曾仔細看過《紅樓夢》,文革前常掛在他嘴邊的一句話是:「咳,你這是信口開河!」興緻若高,談吐甚快時,他又會對沒有弄清情況和問題的人,情不自禁地開個玩笑:「『劉姥姥是信口開河,情哥哥偏尋根究底』,先弄清情況再談。」然後笑眯眯地看對方反應。究竟他什麼時候看過《紅樓夢》呢?我也不知道。但他多次談過:在延安抗大、八路軍總政治部工作時,是他看書最多的時期之一,那時他深受毛澤東《實踐論》的影響,凡能找到的各種書籍,他都如饑似渴地閱讀。我母親笑他讀書之狂、之多,他也笑著承認「我就是個雜家!」1945年抗日戰爭結束,離開延安奔赴東北前線時,他把大部分藏書都裝箱掩埋,並作了標記,可惜以後再未找到。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這麼說,曹雪芹不但是一個偉大的文學家,同時也是一個偉大的政治思想家。話又說回來,世人對香山正白旗三十九號老屋那副由拙筆——鄂比——酒鬼鄂三寫的對聯——「遠富近貧以禮相交天下少,疏親慢友因財而散世間多。真不錯」,也就不應隨便兒戲視之了。
以上八個環節圍繞著曹雪芹在北京西郊香山一帶的活動和思想所作的論述,雖不能說已經完全達到珠聯璧合的標準,但確實具體說明了曹雪芹在香山正白旗旗營活動的歷史斷面和重要內容,能使相關環節榫卯相互吻合,這不是任何人所能偽造編纂出來的故事。八個環節,既可以分別作為一個一個的鏈環獨立存在,每個鏈環都有著無法否定的客觀性,又可以作為一串鏈條整體存在,各個鏈環彼此相銜,環環相連,整個鏈條都體現了內在一致關係的邏輯性。每個鏈環、整個鏈條都是既見物,又見人,有關的文物和文獻所反映的文化和《紅樓夢》的主旨具有完全一致的思想性。以上說的客觀性、邏輯性、思想性勢必對曹雪芹在北京香山一帶活動的真實性起到巨大幫助。
結束語
曹雪芹一家三世四人任江寧織造,為清朝皇家服務達六十五年之久,最後被雍正抄家解京嚴辦,學界一說此案系政治鬥爭、胤〖FJF〗NDB3C〖FJJ〗奪嫡所致;一說是曹家在任上有巨額虧空,雍正為整治吏治、振肅朝綱所為。這一問題還會繼續討論下去。但清嘉慶元年舉人樂鈞卻有他獨立超群的見解,他有《題楝亭圖四首並序》一篇,其序曰:康熙中,內務府漢軍曹君,董治江寧織造,手植楝樹於庭。已而其子荔軒繼宦於此,因作序而寫圖焉。韓慕廬先生為之記,今藏黃閬峰員外家。荔軒自號楝亭,後為兩淮鹽政。其詩一首:比似甘棠已百年,洛陽忠孝至今傳。千金自買姚黃貢,不費官家少府錢。 (《青芝山館詩文集》卷二十一)
此詩綿里藏針,大有為曹家打抱不平之意。序中說到曹璽、曹寅「蔽芾甘棠」轉為「蔽芾楝亭」的家史,詩中最後兩句實寫曹NFDEF、曹NFDCF,用自家錢,填補御用虧空的冤情。宋代千葉黃色牡丹出自洛陽姚家,千葉肉紅色牡丹產於洛陽魏家,曹NFDCF上交皇家貢賦實在是拿自己的錢,為康熙填補開銷。樂鈞認為曹家並未浪費皇家的內帑,是康熙四次南巡,曹家接駕才「把銀子都花得淌海水似的」(《紅樓夢》第十六回)。「別講銀子成了泥土,憑是世上所有的,沒有不是堆山填海的,『罪過可惜』四個字竟顧不得了。」(《紅樓夢》第十六回)賬應記在康熙頭上。至於說到曹NFDCF,他並不欠皇家私府——內務府什麼賬。當然曹NFDCF用自家錢還債補洞,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但在統治階級內部來說,也屬清正廉明之官,這就是「洛陽忠孝至今傳」的口碑吧。
曹雪芹應知道堂皇罪名之下的真實秘密,「法自朝廷罪自宜」,皇帝指鹿為馬,顛倒黑白,也就只能如此了,但他絕不是以自身命運作為觀察問題的出發點,而是由此為契機,接觸了社會上層和底層、朝廷和旗營、權貴和百姓、歷史和現實,才最終形成了他的人生態度和世界觀,這才是他偉大可貴之處。《紅樓夢》第一回詩云: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
《紅樓夢》的寫作是在野蠻的旗營中秘密創作的,最先的流傳也在上層,看到的人也不會很廣,有多少人能理解此書的意義呢?曹雪芹並不肯定,他最好的親朋好友如敦氏兄弟、張宜泉、脂硯齋、畸笏,也未必清楚,否則何謂「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呢?歷史的進步不光反映在科學、技術、生產方面,無疑這是首要的,歷史的進步還反映在我們對以往歷史文化深透的認識和把握之中。但願今後一輩一輩年輕人對《紅樓夢》的欣賞、理解、思考都能超越前代,歷史文化的積澱和營養對我們民族的創造性具有永恆的魅力和吸引力。2004年2月7日是有紀念意義的一天。這天上午十時半,孔祥澤先生和其女兒孔令惠、孫子孔炳彰,老朋友嚴寬、臧雲鵬、我六人齊聚南長街澤園酒家,舊話重提,已有了許多新鮮的內容。孔炳彰1999年高中畢業後,即跟隨其祖父二人繼續研究、製作曹氏風箏,整理《南鷂北鳶考工志》,不日一本新作就會問世。尤為可貴的是,孔炳彰的工作已逐漸獲得國際上的興趣和認可,近幾年以色列、希臘、英國都邀請他出訪,少則幾千人,多則幾萬人看他放飛曹氏風箏。他還不停地向外國的官員、群眾宣傳曹雪芹關於「有藝自養」的觀念,贏得國外朋友的尊重。看來曹雪芹的創作活動、社會活動的鏈環還不會完結,新的鏈環還會增加,鏈條還會加長,至於說到《紅樓夢》一書的文學評論,就更不言而知了。「曹雪芹故居在香山正白旗村三十九號老屋」這一著名「紅學」論點的三位關鍵人物:舒成勛(中)和他的三十九號老屋;張行(右)和他的黃松木書箱;孔祥澤(左)和他抄錄過的《南鷂北鳶考工志》。舒成勛老人已經去世,孔祥澤先生已八十有五,張行也從二十年前的英俊青年變成了六十多歲的老人。
最後,我要說明一點,當我檢點原來發表過的文章時,翻來翻去,我認為價值最大的還是《曹雪芹在西山》一書,全部的原始素材和調查結果都是舒成勛先生提供的。他還是正白旗村三十九號旗下老屋的主人,惜乎,今已去世。討論、考證文章何時何地都可以寫,而且可以越寫越精彩,但像舒成勛、孔祥澤這樣的人在這一領域中卻是不可再生的寶貴人才。因為他們有特殊的生活環境,有特殊的人生經歷,又有特殊的才華和見識。我在寫作此文時,又重放了他們在二十四年前講解曹雪芹《紅樓夢》的錄音。舒老口帶京韻,頭腦機敏,談吐風趣幽默,對八旗掌故、香山趣事常常是信手拈來。孔老則是才華橫溢,大段大段背誦《廢藝齋集稿》中的有關章節。錄音中不時傳來公雞的打鳴、小狗的叫聲、鍋台案板上的各種動靜。夏天的知了、初秋的蟋蟀也都在錄音機上留有聲音。錄音中最熱鬧的時候,還是幾個人邊談邊聊,問答不斷,笑聲時起時落,真是其樂融融。以後一定要找機會,把舒老所說而又沒公開披露的資料整理髮表出來,以供後人參閱,以紀念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香山一帶群眾性研討曹雪芹問題的這段歷史。
胡德平
2004年2月8日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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