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藝術家、思想家和他們的房子:怎樣詩意居住
2013-10-10 11:26 作者:苗煒來源:三聯生活周刊
本雅明說,房屋的主人要求自己的居所有助於幻想,他組合了時空中遙遠的事物,他的客廳是世界劇院中的一個包廂。19
海明威故居博物館。這座位於哈瓦那郊外的房子是海明威的寫作聖地
居室是我們的普通世界,也是我們的樊籠,大概是這個原因吧,我們總有興趣看看遙遠地方的一些好房子,它們是如何建造的,內部空間什麼樣子,哪些人在裡面居住,又在那裡有什麼樣的創造。
最早知道「黑島」這個地方,是在馬爾克斯的一本書里。他寫的《電影導演回國記》,講述智利導演米格爾?利廷回國拍片的故事。利廷是一位流亡者,智利軍政府把他列在禁止回國的名單里,他改變身份和外貌,在地下民運組織的幫助下,回到了智利。他領導的攝影小組成員也來到了智利,他們拍攝了3萬米長的膠片,剪輯完成了一部紀錄片。馬爾克斯與利廷長談,寫出了這部長篇報道。我拿到手的是一個複印件,被很多文學青年翻過,頁面上有香煙灰燼和咖啡漬,電影、自由、馬爾克斯、鬥爭,這幾個關鍵字具有魔力。馬爾克斯的描述也具有魔力,他寫到了「黑島」,詩人聶魯達居住的地方——「如果有人耐心把戀人寫在柵欄上的詩句整理一下,就會把聶魯達的詩篇完整組合起來。每隔10分鐘,地下的震動震撼大地,寫滿字的木板如同獲得了生命,柵欄好像要跳出地面,木板結合處咯吱作響,杯子和金屬叮叮撞擊。彷彿整個世界由於這座花園播種了太多的愛而震顫不已。」
黑島不是島,是智利首都聖地亞哥100公里外的一個面對大海的小村,海邊有許多黑色的礁石。1939年,聶魯達在這裡購買了一間石頭房子,那時候附近只有兩三戶人家,詩人修建新房子的材料都是用驢從附近的村莊馱來,他要在這裡面對著太平洋寫詩。從馬爾克斯的描述中得知,這個故居有柵欄,柵欄上有詩,是前來拜訪詩人故居的遊客寫下的。智利地震頻繁,那些柵欄會跳動。
離群索居,這好像是創作者常見的姿態。面對大海,更是一種遺世獨立。1946年,喬治?奧威爾到蘇格蘭的朱拉島上租了個房子,離最近的商店25公里,他剛剛死了媳婦,還得了重病,不久於人世。他在島上寫完小說《1984》。如今朱拉島上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奧威爾的房子,但我們可以喝一點兒朱拉產的威士忌,有一款酒叫「朱拉?預言」。我們總可以在某種消費行為中完成對一個偉大人物的追憶,葡萄牙的盧卡角,號稱「陸止於此,海始於斯」。馬德拉島上有一座酒店,高踞懸崖之上,可俯瞰葡萄牙豐沙爾群島及壯闊的大西洋,丘吉爾在這間酒店裡住過一段時間,寫他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靠近北海的蘇格蘭小島朱拉,面對大西洋的馬德拉島,面對太平洋的黑島。這三個地方,在世界地圖上構成了一個巨大的三角。聶魯達在黑島的房子。這裡是他的「消夏別墅」
聶魯達
我還看過一部電影叫《郵差》,寫的是聶魯達的流亡,他住在義大利的一座海島上,有一位郵差,每天給他送信。郵差和詩人成了朋友,向聶魯達學習如何寫詩,等聶魯達回智利後,這位郵差用錄音機錄下海風、鐘聲。這部電影在西西里島北部的伊奧利亞群島拍攝,那些美麗的島嶼,本身就已經很美,詩人給那裡增添了一種虛幻的氣氛。美麗的東西都不那麼真實,需要一點虛幻的氣氛。許多人都想要一點兒虛幻的氣氛,本雅明說,藝術作品是有「靈暈」的,那位郵差向聶魯達學詩,就獲得了「靈暈」或者「詩性」。據說蘇格蘭作家史蒂文森去世之後,很多讀者購買他的頭髮,作家的母親很有先見之明,早早預備了很多頭髮,足夠填滿一個沙發。莫言獲諾貝爾文學獎後,也有很多鄉親去他在高密的故居,揪一縷草或者拿一片磚瓦,希望下凡的文曲星能保佑孩子的前途。
我在愛丁堡旅遊時,曾專門去找J.K.羅琳寫《哈利?波特》的那個咖啡館,羅琳窮困潦倒時就是在咖啡館中寫作。作家給許多咖啡館、酒館賦予「靈暈」,但每個作家都應該有一間好房子,放下一張安靜的書桌。《金融時報》上有篇專欄文章說,如果羅琳坐在咖啡館裡可以寫出《哈利?波特》,那她在一個安靜的屋子裡,坐在一張舒適的椅子上,可以寫出《米德爾馬契》那樣的作品。但是,有了太好的住所,可能也寫不出好作品來,《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包可華在「瑪撒的葡萄園」有一棟消夏別墅,他有一篇文章叫《為什麼寫不出一本書》——世界上有好多地方不適合寫書,瑪撒的葡萄園就是一個。你早上起來到大海里游一會兒泳,吃早餐,然後在看得見大海的房間里坐下,寫下一本書的第一句「這是美好的時光」。這時候你看見一隻海鷗飛過,又看見海上的一艘船,拿起望遠鏡盯著那船看上半小時,孩子們都起床了。你要送孩子上學去了。然後給孩子收拾玩具,下午給編輯打個電話,告訴他這本書寫得很順利,正要動筆繼續寫下去。鄰居過來說,海邊有新打撈上來的龍蝦,於是你們一起開車去海邊買龍蝦,書什麼時候都可以寫,龍蝦並不是時時刻刻都新鮮。總之,到了晚上,這部書稿還只有一句話。瑪撒的葡萄園,是馬薩諸塞州南面的一個島,島上有海灘,有很多有錢人的別墅。
聶魯達在黑島的房子,也可以看成是他的「消夏別墅」,房子里收藏著許多船頭雕塑,聶魯達不會游泳,但幾乎所有收藏品都和大海有關,船頭雕塑、船模型、巨大的海螺。有一張小書桌,是由船板做成的,某天早上,詩人起床後看見大海里飄著一塊木頭,他叫醒瑪蒂爾德,二人從海里撈起這塊船板,做成了書桌。屋外的院子里,面對大海,聶魯達和瑪蒂爾德合葬於此。這位詩人,呼吸都能變成詩歌,死後,那些詩歌流傳於世,彷彿他還在呼吸。、
在智利港口城市瓦爾帕萊索,有聶魯達的另一處故居。1959年,聶魯達和他的朋友維拉斯科一起出錢買下了這處房產,當時這間被遺棄的房子只有三層,第三層還是個鳥舍,詩人加蓋了第四層和閣樓。1961年9月18日,聶魯達在這裡搞了個竣工派對,邀請朋友們一起喝酒。客人們在閣樓上用望遠鏡眺望海港,聶魯達說,順著這個方向,能看見一個裸體女人在日光浴,沒有一個客人能看見,大概裸體女人只為詩人呈現。
如今,這座房子是聶魯達紀念館,三層是餐廳,布置著一個小小的吧台,地上堆著彩色玻璃罐子,詩人說,即便是白水,放到彩色罐子里也會更好喝。餐桌上的葡萄酒杯各式各樣,聶魯達喜歡用陶土杯品嘗紅葡萄酒,喜歡留在陶土上的紅色酒漬。他喜歡和朋友們一起吃飯,他說過,一個人吃飯就像是吃石頭。這個俯瞰海港的房子是觀看焰火的好地方,每個新年,瓦爾帕萊索海港都燃放焰火。聶魯達在這裡看到的最後的焰火是1973年的新年,他1973年9月23日去世,今年恰好是40周年祭。詩人死的那天,維拉斯科趕回家,發現起居室里有一隻老鷹,他打開窗戶讓老鷹飛走,他不知道老鷹是怎麼進來的,因為門窗此前一直關著。聶魯達曾經說,如果有另一種生活,他想做一隻鷹。詩人去世,轉世為老鷹,這樣的故事能增添聶魯達的「靈暈」。海明威故居內的寫作間
海明威是「作家中的偶像」,他在酒館、咖啡館、旅館裡都可以寫作,《太陽照常升起》就是在西班牙旅行途中寫的。不過,他最著名的寫作聖地是哈瓦那郊外的聖弗朗西斯科?德?波拉的房子,那棟房子東南角有一棟閣樓,他平常在卧室中寫作,但受到「角色的驅使」,也會爬到閣樓上去寫作。卧室在房子的第一層,和房子里最大的起居室相連。卧室很大,陽光充足,東面和南面均有窗戶,牆壁是白色的,地上的瓷磚是黃色的。很多文章和圖片都描繪過海明威在哈瓦那的這棟房子,卧室里有一張低矮的大雙人床,床邊有大拖鞋,兩隻床頭柜上堆著書,書櫃將卧室分隔,另一個隔間有一個巨大的桌子,兩邊各放著一把椅子。屋子裡有許多紀念品,一張豹皮,一堆舊報紙和鬥牛雜誌在,一個木製珠子做的長頸鹿,一個鑄鐵小烏龜,微型火車模型,吉普車模型,一個威尼斯的貢多拉,一把迷你吉他,一架錫制的美國海軍雙翼飛機模型。這些零零碎碎的收藏品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小男孩放在衣櫃後面鞋盒裡的物件。卧室里還有一架野牛角,《巴黎評論》的採訪者說,價值不在於野牛角的大小,而在於捕獲野牛的時候,在叢林里發生的情形。雖然這個房間乍一看起來顯得雜亂,但仔細看,能知道房間的主人還是一個愛整潔的人,他不忍心扔掉任何東西——尤其是附帶有感情價值的物品。海明威的工作台,是在書柜上面,那上面放著一台打字機,打字機用一塊木質寫字板托著,一塊銅礦石當鎮紙,他喜歡站著寫作,穿著拖鞋,站在一塊羚羊皮上。
聶魯達和海明威的居室里都有大量的收藏品,房屋是人的個性的表現,裝飾與收藏對於房屋來說就有如印章對繪畫的意義一樣。本雅明說,房屋的主人要求自己的居所有助於幻想,他組合了時空中遙遠的事物,他的客廳是世界劇院中的一個包廂。所以我們到名人故居,除了在外面看看,總要到裡頭再看看主人是如何在自己的空間中構建他的世界,或許我們還會買回一兩件紀念品,放到自己的客廳里,構建一個自己的包廂。
瓦爾特?本雅明自己也是個收藏者,他一生漂泊,經濟拮据,但總感到「擁有一個圖書室的內在需要」,他還曾打算經營一家舊書店。在他看來,收藏者的態度就是一種繼承人的態度,收藏可以把一件東西從實用性的單調乏味的苦役中解救出來,收藏者藉此遊盪於以往的精神世界中,由於資本主義和城市化對人的壓榨,人們只有在居室中藉由花草布置、裝飾與收藏才能得到寧靜,保持一個自我的形象。居室是失去世界的小小補償,我們可以夢想「在時空方面處於一個遙遠的世界,而且是個更好的世界。當然,在這個世界中,人們的需求仍如日常世界中一樣無法滿足。但在這個世界中,物質擺脫了實用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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