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亞金融危機——徐彪
06-13
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從《英鎊危機啟示錄》開始,在資料條件允許的範圍內,我們將陸續回眸一系列歷史上曾經發生過的危機。作為危機系列的第二篇,我們選擇東南亞。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篇文章的借鑒意義要比上一篇更高。因為英鎊危機更像是一場有蓄謀的貨幣危機,而東南亞危機則是比較確定的經濟危機。事實上,從2008年以來,美國次貸危機和歐洲債務危機接踵而至,如果索羅斯所描述的「核心-外圍」體系確實存在的話,這場從核心國家—美利堅—發端的經濟危機風暴或許才剛剛走完一半的路程。讓我們將時間之門拉回到1993年。1993年下半年,世界銀行發表一篇耗資百萬美元題為《東亞奇蹟:經濟增長和公共政策》的主報告,以及系列子報告[1]。系列報告指出「從1960年以來,經濟的增長速度比東亞其他地區快一倍多,比拉丁美洲和南亞將近快兩倍,比撒哈拉以南非洲快5倍。同樣,它們的發展速度也高於工業化國家及中東北非的石油輸出國。如果高速增長的分布是隨機的,那麼,如此集中的區域性是極為罕見的,大約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2]。為何經濟如此高速增長呢?答曰出口拉動。這8個東亞國家、地區的出口成績特別顯著,他們佔世界出口的份額由1965年的9%提升至1990年的21%」。第一次,「東亞奇蹟」四個字出現在世界舞台。震驚之餘,很多人開始研究,為啥這些國家能夠創造人類經濟發展史上的奇蹟?要知道,「在過去的30年中,東亞的經濟突飛猛進,震驚了世界,在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哪個國家能在一代中發展如此之快[3]」。專家學者們扎堆研究的結果,自然是找到一系列成功的「必然性」,比如說:1,宏觀經濟基礎很好,高儲蓄率、較為穩定利率環境而且通脹水平較低,1993年以前的30年里,以上8個國家年均通脹率僅為8%。看到這裡,估計有人會失笑:8%還算低啊!俗話說的好,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你知道1663年至1993年間,其他發展中國家的年均通脹水平多少么?說出來嚇你一跳,18%!矮子裡面拔將軍,東亞八國的硬條件擺在哪兒咧。2,政府干預做的好,干預措施總結起來就兩條:限制進口鼓勵出口+利率管制。3,教育做的好,提供了大量的合格產業工人。東亞國家在教育方面的投入並不比其他多家多很多,但是人家在花錢上有訣竅:主要資源投入小學和初中教育。舉個例子,80年代中期,印尼、韓國和泰國把80%的教育預算投入基礎教育!而我們都知道,你讓文盲操作機器,連說明書都不懂的人哪行?你讓大學畢業生去三班倒操作機器,說明書是能看懂,問題是人家不願意來啊。所以念完小學和中學的那些人,他們是最好的產業工人。不可否認,以上三點是東亞奇蹟出現的重要條件。但在我看來,這還遠達不到解釋東亞奇蹟的程度。你想真正全面理解東亞奇蹟,必須從布雷頓森林體系開始談起。在布雷頓森林時代,儲備貨幣國家發行貨幣受到最終等價物—黃金的制約,鈔票這種好東西不是你想印多少就能印的。但是,自從1971年美國總統宣布布雷頓森林體系作廢以來,人類第一次真正意義上進入信用貨幣時代。信用貨幣時代最大的變化體現在哪兒呢?王建對此有一段很清晰的解釋「一般而言,本國儲蓄不足會導致貿易逆差,如果沒有足夠的外資流入就必須動用外匯儲備,如果外匯儲備告罄就必須限制進口,強制實行貿易平衡。但對於擁有國際貨幣地位的國家來說卻並非如此,因為從理論上講,只要世界各國接受本國貨幣作為交換和儲備貨幣,即便是本國的凈儲蓄為負值,只要在全球範圍內儲蓄是穩定和增長的,就可以通過增發貨幣來滿足進口需求,而不會由於本國過度發行貨幣而引發本國乃至全球範圍內的通貨膨脹,實際是利用本國硬通貨的國際地位,向接受這些貨幣的國家徵收「鑄幣稅」。[4]」這意味著,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國際貨幣發鈔國開始具備長期逆差的條件。在金本位和金匯兌本位下,你敢長期逆差搞印鈔票換商品的把戲,就要做好接受懲罰機制的準備:黃金儲備被兌換得一乾二淨。而在信用本位下,只要沒有其他貨幣可以取代你的國際貨幣地位,其他國家再難受,也得捏著鼻子眼睜睜看你收鑄幣稅。美國人是這麼想的,他們也是這麼乾的。1971年以前,美利堅合眾國基本上屬於順差國,通用福特什麼的都是美國製造的名片。經過大約5-6年的過度,上世紀70年代下半葉以後,美國搖身一變成為長期逆差國,不僅長期逆差,而且逆差規模每過十年就上一個台階。伴隨逆差規模的持續擴大,美國製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進入老齡化階段。2008年金融海嘯之前,通用集團依然矗立,但這時候與其稱之為製造業帝國,還不如稱其為金融巨擘,因為它的主要利潤來源早已轉變為通用金融。逆差意味著什麼,我想所有學過經濟學基本知識的都很清楚。之所以能這種狀態可以持續數十年而不崩盤,還是要歸功於「偉大」的信用貨幣時代,只要美元地位不變,在國際間經濟往來持續擴大的趨勢下,大家就需要越來越多的美鈔充當國際一般等價物。站在國家的角度看問題,試想,如果世界上有這麼一種好事,你只要開動印鈔機,就能源源不斷地用4美分成本的百元美鈔去換取各種生活必須品,幹嘛老老實實去發展生產從事商品製造呢?從實物製造向虛擬經濟的轉型成為阻力最小的方向。站在跨國公司的角度看問題,在美國生產需要面臨高昂的工人工資、高企的社會保障成本以及永遠不會消停的各種維權環保訴訟。如果能找到一個地方,擺脫該死的高工資、高福利和煩不勝煩的訴訟,用遠低於美國本土的成本生產商品,然後用相同的價格銷售出去,誰能抵抗這種誘惑?宏觀和微觀基礎雙齊備的時候,自然而然的,商品生產基地轉移逐漸興盛起來。轉移的目的地,恰恰就是東亞。在這片土地上,人民勤勞、政府穩定、經濟基礎良好,簡直是夢想中的樂土。東亞國家們忽然發現,只要生產能力能跟上,市場已經不再是問題。你在地球上跳高,唯一能限制你的東西叫地心引力。對上世紀的東亞國家而言,唯一能限制他們發展的東西叫投資。1973年到1993年的20年間,東亞國家的私人投資是其他發展中國家的兩倍。這些錢從哪裡來呢?兩大塊:一塊曰跨國投資,境外直接投資。主要靠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一塊曰境內投資,由於東亞國家的儲蓄率普遍較高,只要能最大限度地將儲蓄轉移成投資,就能實現經濟的跨越式發展。東亞國家們用一個小小的竅門,就實現了目標。這個小手段就是利率管制,通過政府干預人為壓低利率,東亞國家成功利用銀行這個通道,將儲蓄大規模轉化為信貸,信貸最終轉變為實實在在的投資,而投資造就的產能源源不斷地投入市場創造利潤。於是,一個經濟增長的良性循環就此誕生。必須承認的是,相比拉美模式,東亞模式至少在投資資金的來源上,要靠譜很多,因為,他們搞投資的錢主要不是靠借,而是靠攢。「從1946—1950 年, 在二戰結束後日本經濟極為困難的情況下, 日本年均儲蓄率達25. 4%; 從1951—1961 年, 日本年均儲蓄率達30.6% ; 從1966—1978 年, 日本年均儲蓄率高達35%。在90 年代上半期, 韓國年均經濟增長率為7%, 儲蓄率為34%, 投資率為38%, 大體平衡和協調。」[5]這就是東亞奇蹟,美國需要一個生產基地提供各種商品,勤勞而且勤儉的東亞各國恰好具備成為生產基地的條件。在成為生產基地的過程中,東亞奇蹟自然而然誕生了。回過頭來看,世界銀行93年調查報告是一個里程碑。從這份報告開始,東亞國家告別悶聲發大財階段,全世界開始關注東亞,關注這片能產生奇蹟的神奇土地。1993年到1997年,在世界各國的不同範圍和不同層次上召開多次國際會議,討論東亞奇蹟的意義和未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聚焦東亞,「東亞奇蹟」這個辭彙從默默無聞到頻發提起,從頻繁提起最終成為常識。我們都知道,任何東西一旦成為常識,就不會有人去質疑它,如果誰去質疑它,誰就會成為全世界嘲笑的對象。保羅.克魯格曼(沒錯,就是那個後來榮獲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克魯格曼)發文抨擊東亞奇蹟,認為「東亞各經濟體經濟奇蹟建立在浮沙之上,沒有技術創新的支撐,很快就會出問題」,他的觀點不但遭到了美國諸多主流經濟學家的反對和嘲笑,也遭到東南亞本地的多數專家和領導人的攻擊。以中國國內為例,當時的知名學者吳敬璉、羅肇鴻、左大培等紛紛發表文章,「一方面對克魯格曼教授的觀點表示不同意見,另一方面對「東亞奇蹟」的探秘表達出積極支持的態度」[6]1996年的克魯格曼或許還沒有2008年那麼風光[7],但是憑藉克拉克獎的獲得者、華盛頓經濟顧問團國際經濟學首席經濟學家、以及年輕的終身教授等一系列光環,他遠遠算不上一個無名之輩。克魯格曼的遭遇是一面鏡子,讓我們用一種後來者的客觀態度觀察到1993年到1996年這三年間,全世界投資者的心態發生了怎樣的變化。伴隨這種變化,國際熱錢加速湧入東亞各國,東亞國家經濟增長再度提速,1993年、1994年和1995年這三年,每年上一個台階。東亞各國領導人自信心急速膨脹。說到這裡,必須提及一個國家:泰國。之所以提泰國,不僅因為泰國是東南亞經濟危機中首先被突破的國家(大家可以聯想一下歐債危機中的希臘),而是因為十幾年後回顧泰國的所作所為,筆者腦海中反覆響起一個辭彙:二愣子。全世界的二愣子都至少具備同樣的特質:不知道天高地厚。因為不知,所以無懼。在經過幾十年的高速發展後,大家來看看泰國政府都幹些什麼:1,別人投資靠攢,泰國投資靠借。泰國國內儲蓄率保持在30% 以上, 但投資率已高於40% , 需要大量利用外資。大規模借錢的結果就是,1992年泰國外債餘額僅為200億美元,1995年和1996年分別增加至680億美元和850億美元。[8]2,完全沒有憂患意識,不知紮緊籬笆為何物。泰國90年代初基本取消了對資本流動的管制,1993年3月,泰國政府批准在曼谷開設期權金融中心,並隨之放寬對國外銀行在泰國開設支行的限制,允許國外資本在曼谷期權金融中心交易。3,甚至沒有統籌安排這個概念。借錢不是問題,你借錢的時候,好歹心裡要算本帳吧,一窩蜂上來大規模借短期債務的事情,還是要掂量掂量的吧。截至1997年6月,泰國外債總額突破900億美元,占其國內生產總值的50%以上。更麻煩的是,其中短期外債總額達400多億美元,約佔總外債的45%。一個人有弱點不是問題,你要滿身都是弱點,還招搖過市,就怨不得別人來打你秋風。從一系列結構性失衡出現的那一天起,泰國的結局已經註定。接下來,無非是等待一聲槍響。一個人有弱點不是問題,你要滿身都是弱點,還招搖過市,就怨不得別人來打你秋風。從一系列結構性失衡出現的那一天起,泰國的結局已經註定。接下來,無非是等待一聲槍響。當我們使用「一聲槍響」這個辭彙的時候,大家肯定首先聯想起一個國家:美國。如果你對全球資金流向感興趣,一定要牢牢盯住美元指數。如果你對未來可能出現的資金流向趨勢感興趣,一定要牢牢盯住美聯儲。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是,當我們回眸那一段歷史的時候。我們還是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美元指數和美聯儲在東南亞經濟危機醞釀階段所發揮的負面影響力。大概從1996年底開始,美元指數拉開中期上漲的序幕。好端端的,美元指數怎麼會中期走強呢?三個月後,大家恍然大悟,美聯儲給出了答案:加息。美元加息很正常嘛,有啥好說的呢。但是你要有時間把歷史數據翻出來,很快會陷入迷惑之中:從1990年以來,美聯儲調整目標利率幾乎都是順周期的。也就是說呢,加息周期就是加息周期,如果在加息周期里出現了一個降息,那就意味著加息周期結束,從此以後進入降息周期。有沒有例外呢?有的。1997年3月那次加息,一不小心成為近1/4個世紀里唯一的一次例外。如果說,那時候的格林斯潘同志剛上手業務不熟練,應該可以理解。但問題是,1997年的格林斯潘剛剛開啟他第三屆聯儲主席的任期,早已不是愣頭青格林斯潘,而是舉世聞名「格林斯潘打個噴嚏,全球投資人都要傷風」的那個格老。大家還記得1996年美國大選前期,那句響徹華爾街的口號么?「笨蛋!誰當總統都無所謂,只要讓艾倫當美聯儲主席就成」 [1]暈倒,一輪降息周期中,半途中冒出一次加息,而且加息的時點恰好對應了東南亞經濟危機。是巧合么?97年那次從天而降的加息前三個月,美元指數就蹭蹭吃了葯一般向上竄,這也是巧合么?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我們再次鑽進基本面數據的故紙堆里找翻箱倒櫃。先看經濟增長數據,美聯儲決定加息的那一刻,美國經濟正處在一篇愁雲慘淡中。1996年11月,非農就業當月新增人數-11.9萬,96年12月新增8.9萬,97年1月新增43.8萬,97年2月零增長。加息前四個月,新增非農就業平均每月僅為10萬人,遠低於1996年均值,同樣遠低於1997年均值。接著看消費,畢竟美國經濟增長主要依靠消費拉動嘛。美國零售和食品服務銷售總額同比數據從1996年10月開始下滑,從9.12%一路跌至1997年2月的2.69%,怎一個慘字了得呵。最後看PMI,反正美國的數據,無非那麼三板斧,先看就業(還記得那句話么:「如果你看不清楚形勢,就盯住非農就業吧」),再看消費,最後看PMI。看完這三大塊,基本上對美國經濟形勢就有了一個較為清醒的認識。PMI如何呢?從1996年12月開始,連續三個月下滑,當然,絕對位置不錯。整體上看,說實話,如果你是增長數據跟蹤流派,絕對想不到美聯儲會來這麼一次加息。增長數據跟蹤流不行,但通脹數據跟蹤流,似乎可以。舉世公認,美聯儲的任務既兼顧增長也考慮通脹。增長方面不佳,如果通脹形勢糟糕,也可以加息啊。的確,1996年12月,CPI同比達3.3%。必須承認這是比較高的位置,但是呢,從1997年1月開始,通脹持續回落。為啥要選擇通脹已經掉頭的時候加息,而非通脹上行期呢?要知道,美聯儲動手加息的那個月份,通脹已經回落至2.8%。或許是數據的延遲,或許是美聯儲反應比較遲鈍吧。總之,當我們回顧那段歷史的時候,首先看到了降息周期里的一次異常加息,其次看到了通脹的正面理由,也看到了增長的負面理由。時至今日,早經無從揣測格林斯潘老先生當時的真實想法,或許真相會永遠掩埋在厚厚的故紙堆里。我們能做的唯一事情是做一次認定:1997年3月美聯儲加息,屬於標準的「一聲槍響」。伴隨這個動作(金融市場領先三個月),全球資金呈現出顯著的回落態勢,美元指數持續上行。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錢往回走的時候,嚴重依賴資本流入和短期融資的泰國,成為第一個必然倒下的國家。1997年初,雖然國際資金流動已經用美元指數持續上行敲響了警鐘,但在亞洲,依然是一片歌舞昇平的景象。下面這段文字來自摘抄自《亞洲金融危機回眸》:「1997年2月24日,東盟秘書長辛格振臂高呼,促請東盟各國共同努力,加快東盟自由貿易區的建設,爭取2000年在貿易區建立公開、透明、開放的投資區,一時間,汶萊、印尼、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菲律賓和越南等會員國反應強烈,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而當時,中國還不是東盟成員,中國可以以觀察員身份應邀出席他們的會議。也許,在歐盟形成氣候之後,為了維繫東盟內部吸引力,增強全球競爭力,走自由貿易區、建立共同市場之路似乎是他們的比較有利的選擇。同時,激進的阿根廷總統梅內姆於千里之外遙相呼應,一向大刀闊斧的他比東盟成員國的領導們走得更遠、更迫切,同時,似乎視野也更加開闊,他提議建立一個東南亞和南美13個國家組成的的自由貿易區,形成一個可使東盟4億人口和南美2億人口共同受惠的超級免稅大市場。傳統上屬於歐洲國家的澳大利亞出於地緣政治的考慮,也向東南亞秋波頻送,一再聲稱自己其實是亞洲國家,改嫁亞洲了,希望加入這個巨大的自由貿易區。」[2]與一篇樂觀形成鮮明對比的是,1997年1季度,泰國經濟增速開始失速性下跌,當季同比增速僅為1%,2季度-0.58%,3季度-1.6%,4季度-4.19%。要知道,1961年開始,直至1996年為止,在長達35年的時間裡,泰國始終保持了經濟高增長。年均增速7.74%,最差的年份也有4.28%的正增長。或許光看數據,我們是永遠無法真實感受和體會到2007年1季度經濟數據給人們造成的衝擊。任何一個經濟體,能夠在長達三十多年的時間裡始終維持如此之高的增長速度,所有人都會將高增長當成一種前提假設。好比你已經習慣了北極的天氣,忽然有一天把你丟到赤道附近,會發生什麼?除非早有預期,否則,大概率來說,第一反應會是恐慌,天都要塌下來一般的恐慌。晴空霹靂般的經濟數據,加上雪上加霜般的美聯儲加息,如果你是奔赴泰國的外國投資者,此情此景之下會幹什麼呢?很簡單,兩個字「閃人」。如果你是索羅斯為代表的國際投資資本,會幹什麼呢?更簡單,兩個字「賣空」。賣空什麼呢?泰銖。在國際外匯市場賣空泰銖,是為了攻擊泰國的匯率制度。泰銖盯住一籃子貨幣,具體構成為美元80%-82%、日元11%-13%、西德馬克6%-8%。泰國中央銀行每天公布中心匯率,浮動區間為中心匯率的±0.02%。估計看完權重,大家都明白所謂泰銖定價機制是怎麼回事,表面上盯住一籃子貨幣,實際上盯住美元嘛。由於中心匯率的波動較小,泰銖對美元匯率長期維持在25:1的位置。這種事情泰國人干過,此後幾十年里咱們也干過。1997年2月初,索羅斯同志領著一群國際投資者開始行動,他們向泰國銀行借入高達150 億美元的遠期泰銖合約,在現匯市場大規模拋售,使泰銖貶值的壓力空前加大,引起泰國金融市場動蕩。泰國中央銀行動用了20億美元的外匯儲備進行干預,平息了這次風波,將泰銖對美元的匯率維持在25∶1的水平上。泰國央行一度以為風波已經平息,正打算喘一口氣的時候,全世界危機地區人民的「老朋友」評級公司粉墨登場。危機面前,這世界上從來就不缺少袖手旁觀者,但像評級公司這種職責所在(基本面發生變化後,必須做出反應)必須幾十年如一日將落井下石進行到底的機構,的確不多。4月11日,穆迪公司將泰國大城、京都、泰國軍人三家大銀行的信用級別由A2降到A3級,兩周後,又將它們的級別由A3降到極度危險的B1級。評級落入垃圾區間意味著國際融資市場對泰國人關上大門,從此之後,他們將獨自面對兇險的市場和兇悍的國際投機資金(政府間資金援助,規模過於有限)。1997年5月7日國際投機者通過經營離岸業務的外國銀行發起了第二波進攻。從5月8日起,這幫人從泰國本地銀行借入泰國銖,在即期和遠期市場大量賣泰銖的形式,突然發難,沽空泰銖,造成泰銖即期匯價的急劇下跌,多次衝破泰國中央銀行規定的波動區間,引起市場恐慌。本地銀行和企業及外國銀行紛紛拋售泰銖搶購美元,泰國金融形勢進一步惡化, 泰銖對美元曾經貶值至27∶1。面對新一輪衝擊,日本、香港、新加坡、馬拉西亞、印尼、菲律賓出於穩定本地區金融的需要,在5月都與泰國簽署了緊急資金援助協議,泰國中央銀行動用了50億美元的外匯儲備進行干預。同時,還將離岸拆借利率提高到1000%,並禁止泰國銀行向外借出泰銖。在此一系列措施干預下,泰銖對美元匯率又回到了25∶1的水平上。[3]印象中有這樣一句話,攻破堡壘最好的辦法是從內部入手,泰銖危機生動地詮釋了啥叫從內部攻破堡壘。金融市場從2月開始動蕩,在一個季度的時間裡,泰國政府硬生生抵禦住國際投機資本的三波放空,從道理上講,任何一個民族,當他面臨外患威脅的時候(索羅斯為首的國際資本大舉做空,泰銖岌岌可危)都應該迸發出一種叫「上下一心」的精神,但泰國國內卻迸發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內訌狂潮。無論泰國政府採取任何應對措施,都只能招致冷嘲熱諷,國內公眾、媒體和反對黨們通過傳媒、集會、演講等種種渠道質疑當局做法。中國有句老話,叫站著說話不腰疼。任何政策,你想挑毛病還不容易么?無論橫鼻子豎眼睛挑毛病的那些人出於怎樣正當的理由,他們都事實上在自覺不自覺中充當了國際投機資本幫凶的角色。因為,金融領域的戰爭,從來都是「信心比黃金還要珍貴」。6月,伴隨泰銖兌美元匯率再度走低,泰國國內的質疑與攻擊抵達了階段性高點。面對洶湧的指責,泰國政府再也無法扛下去,他們犯下了一個致命性的錯誤:允許財政部長和商業部長辭職以實現斷尾求生。幾十年後,當我們用上帝視角去回眸那段歷史的時候,無語地發現:所謂的斷尾求生,卻實質性敲響了泰銖最後的喪鐘。如果你沒做錯,如果不是無能,為何要丟出兩個可憐的替罪羊呢?財政部長和商業部長辭職這一刻,市場上最後一點信心也被消耗殆盡。索羅斯在恰當的時刻喊了一嗓子:「泰銖將繼續下跌20%」[4],市場信心徹底崩潰,出現了更大更勢不可擋的拋售泰銖潮。沒有人可以戰勝整個市場,孤身一人的泰國央行在打光手中子彈後,面對鋪天蓋地的敵人,發出一聲悲鳴。1997年7月2日,泰國宣布放棄固定匯率制度,改行有管理的浮動匯率制度。當天,泰銖暴跌20%。泰銖保衛戰落下帷幕,是役,歷時5個月。結果:索羅斯們獲得了第一個支點,這裡將成功架起投石車,源源不斷地將恐慌、混亂和暴跌投送至整個亞洲。作者按: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從《英鎊危機啟示錄》開始,在資料條件允許的範圍內,我們將陸續回眸一系列歷史上曾經發生過的危機。作為危機系列的第二篇,我們選擇東南亞。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篇文章的借鑒意義要比上一篇更高。因為英鎊危機更像是一場有蓄謀的貨幣危機,而東南亞危機則是比較確定的經濟危機。事實上,從2008年以來,美國次貸危機和歐洲債務危機接踵而至,如果索羅斯所描述的「核心-外圍」體系確實存在的話,這場從核心國家—美利堅—發端的經濟危機風暴或許才剛剛走完一半的路程。如同有的導演在敘述主線之前喜歡安排一個漫長的過渡一般,泰銖崩潰才真正揭開整個東南亞經濟危機的序幕。從這一刻起,舞台上的主角突然從一個增加到數個。東南亞各國的多米諾骨牌被推倒,泰銖危機引發的恐慌在做空者的衝鋒號下蔓延至整個亞洲。考慮到本文主要側重事實背後的邏輯梳理,所以呢,從1997年7月至1998年7月這一年裡發生的事情,以摘抄為主。具體如下:「7月11日,菲律賓首先步泰國後塵,宣布貨幣自由浮動。菲律賓比索當天貶值11.5%,利率一夜之間猛升到25%;印尼則宣布印尼盾匯率的波幅由8%擴大到12%;一向穩健的新加坡元也於7月18日跌至30個月以來的最低點1.4683新元兌換1美元;8月14日,印尼宣布匯率自由浮動,當天印尼盾再次貶值5%;8月16日,馬來西亞林吉特暴跌了6%,跌至24年來的最低點。」 [1]「10月下旬,國際炒家移師國際金融中心香港,矛頭直指香港聯繫匯率制度。台灣突然棄守新台幣匯率,一天貶值3.46%,加大了對港幣和香港股市的壓力。10月23日,香港恒生指數大跌1211.47點;28日,下跌1 621.80點,跌破9000點大關。面對國際金融炒家的猛烈進攻,香港特區政府重申不會改變現行匯率制度,恒生指數上揚,再上萬點大關。接著,11月中旬,東亞的韓國也爆發金融危機,17日,韓元對美元的匯率跌至創紀錄的1008∶1。21日,韓國政府不得不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求援,暫時控制了危機。但到了12月13日,韓元對美元的匯率又降至1737.60∶1。韓元危機也衝擊了在韓國有大量投資的日本金融業。1997年下半年日本的一系列銀行和證券公司相繼破產。於是,東南亞金融危機演變為亞洲金融危機。1998年初,印尼金融危機再起,面對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經濟衰退,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為印尼開出的藥方未能取得預期效果。2月11日,印尼政府宣布將實行印尼盾與美元保持固定匯率的聯繫匯率制,以穩定印尼盾。此舉遭到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及美國、西歐的一致反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揚言將撤回對印尼的援助。印尼陷入政治經濟大危機。2月16日,印尼盾同美元比價跌破10000∶1。受其影響,東南亞匯市再起波瀾,新元、馬幣令吉、泰銖、菲律賓比索等紛紛下跌。直到4月8日印尼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就一份新的經濟改革方案達成協議,東南亞匯市才暫告平靜。1997年爆發的東南亞金融危機使得與之關係密切的日本經濟陷入困境。日元匯率從1997年6月底的115日元兌1美元跌至1998年4月初的133日元兌1美元;5、6月間,日元匯率一路下跌,一度接近150日元兌1美元的關口。隨著日元的大幅貶值,國際金融形勢更加不明朗,亞洲金融危機繼續深化。 [2]在描述2007年7月至2008年7月這段歷史的時候,我們主要採取的手法是白描,不帶任何評論的將權威描述整體搬遷過來。世界上的事實如同真正意思上的古法炮製蒙古牛肉乾,入口之時味同嚼蠟,但是一旦進入腸胃則營養豐富。所以呢,從故紙堆里翻史實總歸是乾巴巴的樣子。而筆者的任務則是經過一系列的蒸、炸、煮,將其打造成一道既美味又營養的大餐。從道理上講,接下來的分析,我們應該圍繞索羅斯展開。但是筆者比較另類,在俺看來,索羅斯為代表的熱錢從始至終,都不過是執行層面的力量。研究和思考為何會出現索羅斯,才是更有價值的事情。怎麼展開呢?很簡單,從一個關鍵性機構入手:IMF。說起IMF,估計絕大多數人都不陌生。全球金融與經濟體系這棟摩天大樓離不開五根支柱:信用評級機構、全球清算機構、WTO、世界銀行和IMF。如果說世界銀行的主要職責是搞建設和投資,那麼IMF就管一件事:國際貨幣體系危機應對。一般來說,不管是誰只要他的主要工作是救人於危難,在中國古代會被供起來,混得好的話,整個萬家生佛的帽子也屬正常。但是呢,無論從哪個角度看,IMF都可以劃入毀譽參半的行列。至於出現這種狀況的原因,也很簡單。IMF喜歡在伸出援手的同時,提一系列的改革要求,什麼放開外資准入啊,什麼市場化改革啊,什麼調整利率啊。總之,對於絕大多數接受IMF援助的國家而言,這些額外條款絕對不會讓你身心愉悅。那麼,IMF的做法到底對不對呢?哪怕在經濟學殿堂內部,也一直有著截然不同的看法。對於IMF的作用,曾經有國內學者做出如下評價:「國際貨幣基金組織( IM F) 援助項目實施特點在於當它與受援國達成協議、允諾提供資金的同時, 也要求受援國按其政策建議進行經濟調整。因而IM F的援助是有條件的。對IMF 援助項目及其經濟調整,建議感興趣的某些外國銀行, 也加入到援助項目出資框架中去。IM F 援助計劃, 有些起到了穩定受援國經濟、解決燃眉之急的作用。也有的IMF 援助方案及其經濟調整建議不符合受援國國情, 也違背了市場規律, 招致國際輿論和受援國的非議; 它之所以能夠實施, 一則由於受援國為獲資金寧願付出代價,二則由於美國等西方國家的壓力。」 [3]無論你內心的真實感受如何,在開始非議帶著鈔票來幫忙的IMF之前,需要仔細想想自己是否擁有足夠理由和論據。而這些,光憑IMF強加給受援國經濟調整建議(更細緻一些的話,可以考察經濟調整建議最後效果如何),是絕對不足夠的。所以呢,我們需要從經濟學理論殿堂出發,去探究IMF做法的合適性。或者更準確的提法是:我們需要從當年全球經濟理論界的經典研究範式出發,去重新審視IMF的做法。對此,當時西安交大的經濟學教授張留祿曾經給出過如下評論:「IMF 拯救危機方案的短期措施剛一實施, 就招來一片反對之聲, 經濟理論界也分成左右兩大陣營, 從兩個方向、角度對IMF 發起了攻擊, 以JefferySachs, Joseph Stiglitz, Doni Rodrik, Jan Kregel 以及PaulKrugman 等為代表, 這些持左翼觀點的經濟學家認為,IMF 的拯救危機方案是一副錯配的藥方, 特別是短期的反危機措施的條件性使遭受危機的國家處境進一步惡化, 恐慌加劇, 企業倒閉, 失業銳增。以AnnaSchwartz 和AllanMeltzer 為主要代表的美國保守經濟學家也對IMF 的反危機方案提出了嚴厲的批評,但是他們對於東亞金融危機的性質、原因以及提出的政策主張卻和左派截然不同。」道理越辯越明,讓我們來仔細看看,美國主流經濟學家們批評IMF的理由與邏輯。先看左翼經濟學家們,他們用銀行擠兌模型來描述東南亞經濟危機。就是你開了一家銀行,跑到社會上吸收了一堆存款,這裡面亂七八糟什麼期限的都有。雖然有人存有人取,過去三十年呢,基本上存款還是總量穩步增長的。所以你很開心,就把這些錢全都拿去做長期投資,買了一堆沒有流動性動輒需要10年才能變現的資產。本來呢,這樣做也無可厚非,期限錯配的原因是追逐利潤嘛。但是,好傢夥。忽然來了一群人,往你銀行總部大樓門口一坐,逢人就說這家銀行不行,要倒閉,而且他們還帶頭擠兌。要是放在平時呢,還真問題不大。但是他們選擇了一個好時機,恰逢你近期收入狀況不好,資產端現金迴流出現了斷檔。這可咋辦?還能咋辦,漫山遍野鑽山打洞找人幫忙度過難關唄。只不過,你開的不是雜貨店,是銀行。短期內上哪兒找那麼多大款拎著錢箱從天而降救你於水火呢?正在你要絕望的時候,IMF救世主出現了,鮮衣怒馬,手裡拎著滿滿一箱子錢。他用神愛世人的眼光憐憫地盯著你,慈愛地問:需要幫助么?被突如其來的喜悅衝擊的滿眼小星星,你只能猛點其頭。慶幸自己在一夜之間從地獄裡仰望到了天堂,甚至還找到了返回天堂的階梯。但是,很快的,你就笑不出來了。因為IMF王子和每一位獻身宗教事務的傳教士一樣,有著自己的偏執。他在給予幫助的同時,要求你接受洗禮並加入他們的宗教。他們的宗教叫啥名字呢?市場原教旨主義。所有非市場的藩籬,統統給我打破。偉大、光榮而且準確的市場從來不會犯錯,所有的不均衡最終都可以通過市場自我出清來調節到位。聽上去很美,但是你猶豫了。為啥呢?因為你還是那個開銀行的,哪怕十分鐘前剛剛被一塊板磚開了瓢,面對眼花繚亂的神學理論,依然有著近乎本能的精明能幹。拿到救命錢當然是好事,但如果拿到這筆錢的代價是讓刁民們以後擠兌更加便利,同時還要允許他們用白菜價來收購手中暫時無法變現的資產。你一定會在心裡嘀咕:我到底是遇到救世主了呢,還是遇到強盜的同夥騙子了呢?遇到性子直一點的,就會喊出來。性子柔和一點的呢,就把疑惑放在心裡。總結一下,左翼經濟學家們對IMF的抨擊主要集中在一點上:應該先救命,再調理。危機期間,如果IMF首先站出來充當最後貸款人的角色,一般來說,很快就能將恐慌穩定下去,並且平抑資本外逃及由此衍生出來的一系列支付危機。但很可惜的是,IMF總是在提供流動性的同時,會提出要求比如說提高利率、緊縮財政、實施市場化的匯率制度、放開資本項目等等。這些附加的要求在短期內產生的作用是很被人質疑的,危機關口市場化的措施只能為資本外逃創造便利,危機關口提高利率無法吸引外資流入只能進一步衝擊本國經濟及資產價格,危機關口緊縮財政只能令宏觀經濟在短期內進一步崩潰。所以呢,幾乎所有國家,只要還有退路,對IMF都是敬而遠之的。右翼經濟學家們看問題的觸發點更絕,因為這幫人在市場原教旨主義的道路走得更遠。在他們看來,東南亞國家之所以會陷入危機,本質上國內經濟結構失衡。任何市場出了問題,就好比人感冒,總歸是會頭疼腦熱的。病人需要做的事情很簡單,靜卧多喝水。你幹嘛要去救呢?你這一次救了他,本質上是害了他,因為他很快就會好了傷疤忘了痛。別跟我說什麼全球經濟倒退之類的廢話,上下幾千年來,從來不缺經濟危機,還不照樣哪裡跌倒了哪裡爬起來?所以呢,以Meltzer 為首的美國眾議院金融委員就東亞金融起草的Meltzer 報告也嚴厲地抨擊IMF 的援助方案和貸款的條件性。報告認為, IMF 的反危機方案只會削弱成員國的民主進程, 發展中國家確實需要以美國為藍本的市場自由化改革, 但是改革只能由發展中國家自身來實施, 而不是IMF 的指令。(很奇怪,IMF決議中美國人是有否決權的。如果美國國會真的下定決心反對,IMF一個鋼鏰兒也拿不出來。所以呢,我傾向於認為這只是少數派看法,甚至不排除藉此施壓的可能)。口水是噴不死人的,甭管有多少人抨擊。反正,IMF就是堅定地介入東南亞經濟危機,結果如何呢?由於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幾年,筆者又比較懶,找齊資料比較困難。但最終,我們還是翻到了幾個國家的資料。希望這幾個國家具有代表性吧!第一個看菲律賓,結論是IMF提出利率政策帶來了巨大破壞:「利率較高, 三月期國庫券利息達18.12%, 造成債券市場籌資成本過高, 因而菲政府注重從亞行、世行籌措資本。利率較高, 也使菲律賓國有企業98 年第一季度赤字達7718 億比索,此間央行赤字4018 億比索。預計98 年菲國有企業赤字為25811 億比索, 比97 年高10%強。菲銀行貸款利率98 年一季度保持在25 -- 40%的水平, 致使不少企業因無力借貸還貸而減產或倒閉, 並使呆帳增加, 預計98 年底呆帳佔全部貸款的比重約8%。在此情況下, 菲律賓中央銀行採取果斷措施, 4 月份關閉了壞帳問題比較突出的4 家中小銀行。到98 年中期, 菲律賓銀行業的秩序大體上是好的。」 [4]第二個國家看韓國,1997年12月3日,韓國決定接受IMF援助,IMF要求韓國採取緊縮性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 整頓金融秩序, 讓陷入困境的銀行破產,同時向外國投資者放開金融市場。效果如何呢?「IM F 向韓國提供583 億美元一攬子救援計劃的條件之一, 就是靠市場調劑勞動就業, 結果韓國失業人數在140 萬人上下波動, 98 年3、4 月分別為138萬、143 萬人。由於韓元貶值, 98 年頭4 個月韓國外貿順差為12311億美元, 而97 年同期卻有8713 億美元的外貿逆差。由於日元貶值, 98 年1--4 月, 日商對韓投資額比97 年同期增長3616%, 達2145 億美元,但98 年頭4 個月韓國利用外資總額(1114 億美元)卻比97 年同期下降69%。」 [5]反正從事後的研究情況看,基本上整體評判可以用貶褒不一來形容。其中一些措施更是招致了大量非議。甚至有不少人會惡意揣測:IMF威逼受援國提高利率和放開市場准入,客觀上為國際資本抄底撿漏創造了絕佳機會。以上部分,基本上是學界對IMF在東南亞經濟危機期間所作所為的分析,筆者只起到搬運工的作用。接下來,還是照例忍不住想晾晾自己的觀點。一孔之見,筆者姑妄言之,讀者姑妄聽之。在我看來,分析IMF所起作用的時候,無論哪一種分析和猜測,惡意也罷,善意也罷,都屬於自下而上的分析視角。你看清了問題的一角,卻很可能忽略了問題的全貌。如果陷入細枝末節而不能自拔,最好的結果不過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最差結果是做了半天功課,毫無收穫。所以呢,比較聰明的辦法是跳開細節,只說大方向:IMF從它成立那天起,就有一個兇悍無比的大股東。他的名字叫美國,依據IMF的投票規則,美國人擁有一票否決權。在人類上下幾千年的權力架構下,你會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權力的蒼天大樹從幼苗那一天開始就不是紮根在貫徹執行的土壤上,而是建立在否決的土壤里。單位一把手很牛吧,他也不是想幹啥就能幹成的。在他樹立起一把手的權威之前,他是如何樹立起權威的呢?很簡單,運用否決權。在人和錢的問題上,如果他不同意,誰說也白扯。啰唆這多,扯這麼遠。是想引出一個自然而然的推論:既然美國對IMF擁有最高的控制權,而美元是1972年以來全球信用貨幣體系的核心,那麼正常來說IMF所作所為應該符合美元為核心的信用貨幣體系的最高利益。大家應該還記得,我們曾經很詳細地論證過美元信用貨幣體系下,人類歷史上終於誕生了第一個可以維持甚至擴大逆差的奇葩國家,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產業轉移也因此拉開序幕。在這個全新的遊戲模式下,核心國家生產貨幣、把控信用、調控資金流向。外圍國家老老實實生產,在商品換貨幣的交換中推動本國經濟持續擴張。看上去,這是一個很完美的系統,對么?但是且慢歡呼雀躍,這裡有一個巨大的漏洞。實物商品製造國們,在低頭生產的同時,也在不斷積攢手中的美元。錢多了,一個問題就浮出水面:這幫土財主們賺了點小錢錢就去學習日本,拿著美元滿世界去買大宗商品開採權怎麼辦?拿著大把美元跑到紐約去買帝國大廈怎麼辦?拿著美元滿世界去搞經濟援助怎麼辦?答案只有一個:必須增強美元的穩定性和沉澱性。東南亞經濟危機初步實現了這一點。危機面前,這些製造業立國的國家們終於意識到:小錢錢拿在手上才有安全感。只有持續不斷地做大外匯儲備,才有可能在經濟波動和資本流動的驚濤駭浪中尋找到相對穩定的錨點。IMF的措施成功放大了這一點。凡是最終接受IMF救援的國家,無一例外都在金融和經濟市場化的方向上前進了一大步。比如說,匯率從固定制度變成了浮動匯率,國際資本流動及運用的籬笆牆被儘可能拆除等等。而我們都知道,市場化程度越高的發展中國家,面對資本流動的衝擊時對外匯儲備的依賴度就越高。如果說,在外匯管制條件下,維持貨幣穩定所需的儲備為1000億美元的話。資本自由流動條件下,維繫貨幣穩定所需的儲備或許會是5000億美元甚至更高,因為你根本無法預測會有多少錢進來,更加無從預測會有多少錢出去。如果說,我們看待所有問題都可以分為三個層級:術的層面,勢的層面,道的層面。選擇泰國引爆危機屬於術層面的探討,通過定點引爆攜熱錢及輿論攻擊亞洲貨幣也屬於術層面的探討,亞洲金融危機與美元信用貨幣體系的關係才大致可以算是勢層面的探討。至於道層面的探討,或許需要從文明的生命力入手,筆者水平有限,這裡不再展開。從勢的層面出發,我們可以用相同的主線把92年英鎊危機、94年墨西哥以及97年東南亞金融危機串起來,然後透過表象尋找到系列危機的共同點:幾乎無一例外,國際熱錢衝擊的對象都是固定匯率制度。而伴隨著一系列的危機,在IMF的推動下,全球金融一體化進程大幅加速,基本上主要經濟體的匯率都從聯繫匯率制度轉變為浮動匯率制度,外匯管制從現代進行時轉變為過去時。誰是最大的受益者呢?還是美元信用本位!從某種意義上講,利率市場化和匯率市場化在全球範圍內鋪開後,各國的金融穩定與安全只取決於兩點:外匯儲備的深度以及國際熱錢流動的方向。全球主要發展中經濟體揮汗如雨積攢外儲的過程,為美國孕育一輪「無就業的繁榮」創造了可能性。而掃清障礙後,全球熱錢大規模向發展中經濟體涌動的過程,為孕育「金磚國家」創造了可能性。這算不算雙贏呢?我不知道,不同的評判者對此有著迥異的看法。這算不算新時代的殖民制度呢?我也不知道,不同的評判者對此也有著迥異的看法。兩千多年,孔夫子在川上發出感嘆:逝者如斯夫!這是一種怎樣滄桑的情懷?反思東南亞金融危機的過程,筆者第一次對夫子的感嘆有了些許感同身受。面對已經屬於死神的歷史,我們可以凝視,可以深思,可以推敲。但對於所有活著的人而言,更重要的命題是:明天會如何?老規矩,在回答這個問題時候,依然需要從信用貨幣體系的高度出發。任何體系都講究一個平衡,經過數十年的發展。核心貨幣的籃子已經擴大到兩家(在我看來,英鎊和日元屬於打醬油的。唯有歐元和美元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核心貨幣),面向核心國家輸出商品的國家也從此前的東南亞國家擴展到「金磚五國」為代表的整個新興經濟體。08年金融海嘯之後,金磚五國中的代表——中國——決定啟動人民幣國際化。這是一個具有國際金融里程碑意義的決定,更是一場世紀豪賭。我猜,哪怕100年後,當後輩們研究這段歷史的時候,依然會把很大一塊筆墨留給人民幣國際化。因為,這代表了一種向上生長和突破的嘗試。如果成功,核心國傢俱樂部將增加一位成員,意味著核心—外圍貨幣體系將具備自我新生代謝的能力。旁白:哪怕你是佃戶,只要足夠努力終歸能成為地主。如果失敗,則意味著舊體系將被強化,核心國家依然是核心國家,苦逼的發展中經濟體依然是屌絲經濟體,揮汗如雨地將辛苦勞動的成果換成一摞摞白條是他們逃不開的宿命。旁白:只要你是佃戶,就別做夢有一天會成為地主。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幹。核心國家圈子就那麼點地方,每擠進來一個新人,往往就意味著老人們生存空間被動縮減。所以呢,這條路只能指望依靠我們自己艱難前行,同時,還要希望整個發展中經濟體集團不要出現大的問題。道理也很簡單,試想,如果冒出來一輪新的東南亞經濟危機,到那時候,大家還敢不敢要人民幣呢?大家還願不願意要人民幣呢?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未雨綢繆,可以防患於未然。第一次,筆者在寫長文的時候,沒能給出確切的答案。因為,我無法確知,中國能否躲過正在逐漸醞釀的新一輪發展中經濟體危機。或者,更準確的提法是,理性思維告訴我危機的概率正變得越來越大。但是感性思維反覆呢喃:飽經苦難的中國一定能夠晉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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