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南湜:現今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中的三個核心問題
作者簡介:王南湜,南開大學哲學院。 近年來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範式正在發生一種深刻的轉變。大致上說來,這種轉變的核心之點,是從一種籠統的實踐哲學轉向回歸馬克思的實踐哲學,即從包含實體性哲學範式和主體性哲學範式兩種類型的理論哲學回歸實踐哲學,進而轉向回歸歷史唯物主義。①這一轉向所關涉的問題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對於盛行了幾十年的黑格爾主義闡釋範式的超越,二是對於原本馬克思思想的關注,三是對於中國現實問題的理論性關注。而由這些方面的轉變,形成了一些具有重大意義的核心問題,這些問題與更早時期人們所關注的問題有所不同。以筆者之見,這些問題主要包括:歷史唯物主義的定位問題,主要表現為歷史唯物主義是一種歷史哲學還是歷史科學;歷史決定論問題,主要表現為人的活動與歷史規律的關係問題;市民社會問題,主要表現為如何理解市民社會概念,以及能否依據這種理解為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的建構奠定一個基礎。當然,目前人們關注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問題不止這些,但這三個問題具有非同尋常的重要性。如果通過探討能夠在這些方面獲得突破性進展,那麼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必定能夠從總體上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同時,在這一探討中,如果能基於理解上的差異以及研究風格的不同,而自然地形成數種不同的學術傳統或「學派」,亦將大有益於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發展。 一 對於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總體定位問題,指如何理解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是首先將其理解為一種為了解釋整個人類歷史而創立的普遍性的歷史哲學,還是首先將其理解為一種為了服務於現實地改變世界的人類解放事業,因而是對於資本主義社會的歷史性進行剖析的歷史科學。學界以往多按照列寧的說法,認為馬克思先發現了一般的歷史規律,然後將之運用於對資本主義社會的剖析。近年來則有學者提出劃分廣義歷史唯物主義與狹義歷史唯物主義,或將歷史唯物主義劃分為人類學唯物主義與資本邏輯批判兩個層面等,亦有學者提出應該將歷史唯物主義理解為與黑格爾歷史哲學相對立的批判的歷史科學,等等。這些新的提法中蘊含了對於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之定位的新的理解。但一般而言,儘管馬克思曾針對有人將其歷史科學理論「拔高」為歷史哲學,嚴正聲明:「他一定要把我關於西歐資本主義起源的歷史概述徹底變成一般發展道路的歷史哲學理論,一切民族,不管他們所處的歷史環境如何,都註定要走這條道路……他這樣做,會給我過多的榮譽,同時也會給我過多的侮辱」(《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第341-342頁),但人們大多仍然傾向於將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理解為一種普遍性的歷史哲學。這就涉及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到底是一種只是解釋世界的理論哲學,還是一種將解釋世界從屬於改變世界的實踐哲學的重大原則性問題。 這一問題又進一步涉及如何理解馬克思哲學的問題,即馬克思哲學是一種理論哲學還是一種實踐哲學;如果是實踐哲學,又在何種意義上是一種實踐哲學。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界對此問題的理解,大致上說來可以世紀初為界線,分為兩大階段:前一階段可名之為回歸實踐哲學範式,後一階段可名之為回歸馬克思的實踐哲學,或回歸歷史唯物主義。但要理解這種變化,還要回到原本的馬克思哲學那裡去,把握住馬克思哲學之為一種現代實踐哲學之實質,以及馬克思實踐哲學的獨特性。 西方實踐哲學的源頭可以追溯到亞里士多德那裡去。馬克思的哲學雖然與亞里士多德的實踐哲學有類似之處,卻又有著某種根本性的不同。這種不同主要體現在對於實踐概念的不同理解以及對於實踐在人類生活中的地位的不同理解。基於這種不同,我們可以進而把實踐哲學區分為古代和現代兩種類型或範式。在這一區分中,中國古代哲學當可視為一種古代實踐哲學的典範,而馬克思哲學則是一種現代實踐哲學的典範。而亞里士多德的那種與理論哲學並列、以處理那些理論哲學不能處理而又為人類生存之根本問題的實踐哲學(倫理學、政治學),則為西方古代哲學中之一特例。關於現代實踐哲學,以理查德·伯恩斯坦之見,馬克思、杜威、海德格爾甚至克爾愷郭爾都是其代表。(參見理查德·伯恩斯坦,第123頁)但我們決不能把現代實踐哲學理解成是鐵板一塊的東西,而是必須看到其中有著十分不同的理論傾向。誠然,人們已經從對馬克思與海德格爾、杜威等人的比較研究中,發現了其哲學的種種相似之處,但說原本的馬克思哲學與杜威、海德格爾等人的哲學同屬現代實踐哲學範式,並不意味著它們是同一種哲學,具有同樣的哲學主張。例如,雖然從根本上說,它們都是激烈地反對舊形而上學的,就此而言,說它們都屬於現代實踐哲學是不成問題的;但屬於同一種思維範式的哲學,可能有著十分不同甚至對立的理論主張。在現代實踐哲學範式內,雖然都強調直接的生活世界的重要性,但馬克思對於物質生產實踐的重視卻是與眾不同的。而這正是馬克思哲學之為唯物主義的關鍵所在。因此,從事情的邏輯來看,在前一階段,人們藉助於盧卡奇、海德格爾、杜威等將馬克思哲學成功地闡釋為一種現代實踐哲學之後,便面臨著一個更為重要的任務,那就是進一步成功地將馬克思與其他現代實踐哲學流派區別開來。如果說在實踐哲學的轉向之初,人們在與理論哲學或形而上學對立的意義上,將各種實踐哲學視為一個籠統的整體性存在,而無暇顧及其間的差別,以便在互相發明之中理解實踐哲學之實質,有其合理之處的話,那麼在實踐哲學已成為一種強勁的思想潮流的現今,就應該致力於辨析各種實踐哲學的差別了,不然我們就只能不斷地重複談論實踐的轉向,而不能使這一轉向深入下去,以真正推動實踐哲學的進展。 於是,一個目標在於劃清馬克思與其他現代實踐哲學流派的任務就擺在了我們面前。事實上,近年來馬克思主義哲學界關於歷史唯物主義的深入討論,正是力求揭示馬克思哲學不同於其他現代哲學之獨特性的努力。以筆者之見,揭示歷史唯物主義之本真意蘊,特別是揭示歷史唯物主義之為一種「歷史科學」的深刻意蘊,正是闡發馬克思實踐哲學之獨特性的關鍵所在。這是實踐哲學轉向的一個有重大意義的深化,一個回到本真的馬克思哲學的舉動。但是,這一回到本真馬克思的舉動卻面臨著幾重困難。 第一重困難是:回到本真的馬克思不可避免地要通過認真研讀經典馬克思主義的著作,而從實踐哲學的立場看,這種研讀不能只是一種限於文本的閱讀,而是必須將其置於其寫作的歷史情境之中,方能通過研讀而把握其真精神,不致停留於言辭的表層;但還原其歷史情境對於與馬克思之間間隔了巨大的時代空間和文化空間的中國研究者來說,其困難之大是不言而喻的。 第二重困難是知識領域的限制。馬克思將其實踐哲學或歷史唯物主義規定為「歷史科學」,其「歷史科學」概念根本上不同於那種通常學科分類中所說的「歷史學」,而是別有意蘊,那就是一種對於現代社會的經驗性的總體把握。這種把握既不能像黑格爾或盧卡奇那樣以一種思辨的歷史哲學的方式進行,也不能像現代經濟學那樣滿足於對經濟現象之數量化刻畫,更不能只是停留在歷史現象的經驗性描述層面上。從現代學科劃分的意義上說,馬克思是一身而兼哲學家、經濟學家、歷史學家、社會學家的「全才」,而現代學者卻越來越細化分工為終身局限於某一狹小領域的「專家」。20世紀以來的人類社會,已經不再是一個適合「全才」的時代了。在人人都成為專家的時代,馬克思的研究者卻要成為某種意義上的「全才」,其困難可想而知。
[責任編輯:趙進]41相關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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