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雲溥：美劇給中國帶來「不良社會影響」？ | 娛根

美劇給中國帶來「不良社會影響」？

文 | 武雲溥

蛤蟆鏡和敢死隊

美劇引進中國，已有三十多年歷史。1972年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1979年1月中美兩國正式建交，鄧小平隨即於1月底至2月初訪問美國，兩國簽署了一攬子文化交流項目協議。

1980年5月，中央電視台突然開始在每周四晚20點的黃金檔播放美國科幻電視劇《大西洋底來的人》。該劇在美國的首播時間是1977年，長達百集，在美國觀眾群中口碑一般。中央電視台譯制部引進該劇時做了重新剪輯，縮減為21集。這是中國首次引進國外科幻片，劇中男主角麥克·哈里斯是個手腳長蹼的「蛙人」，他和女主角海洋學博士伊麗莎白並肩在海洋中冒險，劇情中關於計算機技術和海洋生物的描繪，以及今天看來非常簡陋的特效，給剛剛走出「文革」陰霾的中國觀眾以強烈震撼。男主角常戴的「蛤蟆鏡」也受到追捧，八十年代前期的中國大街小巷，常能看到戴著「蛤蟆鏡」的時髦青年。

男主角常戴的「蛤蟆鏡」受到追捧。

1980年10月，第二部引進美劇《加里森敢死隊》登陸中國，央視每周六晚20點播放。該劇講述二戰時期盟軍敢死隊員與納粹作戰的故事，情節緊湊，台詞幽默，甫一開播就引發轟動，一時萬人空巷。

《加里森敢死隊》全長26集，卻在播完16集後突然停播，這成為央視首次「被下架」的國外電視劇。翹首以盼的觀眾們紛紛給央視寫信詢問情況，而央視給出的理由是此劇「純粹胡鬧打鬥，沒有任何藝術價值」。也有說法稱該劇停播的原因是主管領導認為「造成了不良社會影響」，許多孩子模仿劇中「頭兒」、「酋長」等角色口吻和做派，敢死隊員的飛刀絕技也引得很多觀眾模仿練習。甚至有社會學家研究稱，當時大量待業青年無所事事，沉迷模仿《加里森敢死隊》，給社會治安也造成了不小壓力。直到九十年代央視重播該劇，收視率仍然很高。事實上這部美國廣播公司（ABC）出品的劇集早在1967年就已播出，在美國也沒有出現過如大洋彼岸這般的收視狂潮。

《加里森敢死隊》是央視首次「被下架」的國外電視劇。

《加里森敢死隊》停播事件放慢了央視引進美劇的步伐。1982年，哥倫比亞廣播公司（CBS）出品的《火星叔叔馬丁》在華開播，中國觀眾初次領略了美式情景喜劇的魅力。此後，《神探亨特》、《霹靂遊俠》、《豪門恩怨》、《俠膽雄獅》等美劇陸續引進，大部分都有刪減——美劇常分幾季播出，篇幅很長，而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中國觀眾，還沒有養成「追劇」的習慣。

開吃美劇這隻「螃蟹」的也不只央視，上海電視台1980年便與美國勞里瑪影視公司簽訂合同，每年引進三到四部美劇，由上海電視台譯制播出。從1990年到1994年，大型系列情景喜劇《成長的煩惱》即經由此渠道在上海電視台首播，其他地方電視台紛紛轉播。《成長的煩惱》把自由開放的美國家庭教育觀念引入中國，也催生了中國第一部情景喜劇《我愛我家》。

字幕組「打破文化屏蔽」

內地電視台引進的美劇通常比美國首播時間要晚幾個月至幾年之久，且經過大量刪減並加上中文配音，中國觀眾也缺乏其他了解和觀看原汁原味美劇的渠道，這種狀況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在九十年代中期得以改觀。1995年左右，香港TVB明珠台播放著名美劇《老友記》，保留英文發音，配上中文字幕，能接收到香港電視訊號的珠三角地區居民，和少數涉外高級酒店住客，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批美劇迷。

香港TVB明珠台播放著名美劇《老友記》。

而美劇的大規模流行，則離不開盜版光碟和互聯網的助推。2000年左右，DVD播放機取代了傳統的磁帶錄像機，成為中國家庭娛樂的主力工具，以《老友記》為代表的一批美劇DVD成了碟店和路邊攤販的熱賣品。美國老牌的四大電視網（美國廣播公司、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全國廣播公司、福克斯電視台）除了製作和在電視台播出美劇，也大量推出DVD，這些碟片漂洋過海來到中國，培育起了眾多忠實劇迷。很多英語教師也選擇在課堂上給學生播放無字幕的原版美劇，《威爾和格蕾絲》、《人人都愛雷蒙德》等美劇，在大學校園裡也俘獲了無數粉絲。

網路時代引爆美劇流行風潮的，是以2004年的《迷失》、2005年的《越獄》為代表的一批精品劇集。尤其是《越獄》，這部福克斯（FOX）的懸疑大作，以男主角邁克爾幫助哥哥林肯越獄為主線，情節環環相扣，連播四季。到2009年播出完畢時，《越獄》幾乎成了中國美劇迷的必看經典，飾演男主角的演員溫特沃什·米勒也成為偶像，被粉絲們昵稱為「米帥」。

《越獄》幾乎成了中國美劇迷的必看經典。

與此同時，許多美劇論壇和民間字幕組興起。藉助P2P下載軟體，美劇迷們在論壇里分享劇集下載鏈接，並有很多熱心的美劇愛好者義務翻譯美劇對白，製作中文字幕。伊甸園、人人影視、破爛熊樂園等美劇網站人氣旺盛。2005年，視頻分享網站Youtube創立，其中國模仿者土豆網、優酷等網站也陸續崛起，美劇觀看渠道更加多元化，並能做到基本與美國播出時間同步。2006年，《紐約時報》曾對中國民間自發形成的字幕組進行報道，稱他們「打破文化屏蔽」、「緩解了中國人的美劇渴望」。通常一集美劇在美國播出後，其視頻文件幾小時之內就能傳到中國的字幕組成員手中，經過翻譯、校對、嵌入字幕，壓制好的視頻文件當天就能在網路上提供公開下載。

一個有趣的現象是，網路成為美劇的主戰場後，傳統的電視台渠道卻受到冷落。2005年12月，熱門美劇《絕望主婦》被譯為《瘋狂主婦》，每晚22時在央視電視劇頻道三集連播。據央視索福瑞公司的收視率調查數據，該劇集的平均收視率僅為0.4%，與其網路熱度明顯不匹配。遭遇類似狀況的還有HBO的戰爭巨制《兄弟連》、ABC的經典醫務劇《實習醫生格蕾》和FOX的反恐大作《24小時》，央視引進後都是叫好不叫座。究其原因，既有播出時間較晚、劇情刪減較多、翻譯和配音質量一般等方面因素，也反映出網路時代電視觀眾明顯分流的趨勢。

處於版權法規監管的灰色地帶

美劇在中國的早期流行，與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國情有關，彼時國門初啟，萬象更新，觀眾對舶來劇集懷有深切的期待和好奇。而新世紀以來重新煥發魅力的美劇，則與美國電視劇富有競爭力的製作、播出模式和優秀的內容質量分不開。

熱門美劇《絕望主婦》被譯為《瘋狂主婦》。

美國是世界上最大的電視節目出口國，每年向全世界發行的節目總時長超過30萬小時（相比之下，2009年中國出口影視節目總時長為1萬多小時），其中電視劇佔比最高，吸引了七成以上的電視廣告投放。美國各大電視網通常在每年9至12月間啟動下一年的劇集製作計劃，從上千個劇情創意中甄選百餘個形成劇本，在翌年春季進行初步版權交易。大約30個左右的劇本會在此階段脫穎而出，進入樣片試拍流程。每集樣片的拍攝投資約為200萬美元，在4到5月的樣片測試中收穫觀眾反饋，經過嚴密、科學的測評淘汰大部分，只有不到10個樣片能夠獲准正式拍攝。

美劇的播出模式通常為一周一集，邊拍邊播，並及時採集觀眾反饋意見，對劇情走向進行實時調整。如今美劇的拍攝成本大致為每集200萬至400萬美元，部分精品大作甚至能達到上千萬美元一集。高投入和嚴密的流程管控，保證了內容的高水準，而美劇行銷全球的規模效應，使得其單獨採購價格較為穩定，每集價格能夠控制在10萬美元左右。對美國之外的電視台和視頻網站來說，採購美劇是個性價比很高的選擇。近年來，中國幾家知名的視頻網站開始競相採購美劇，搜狐視頻購買的《紙牌屋》和《絕命毒師》、土豆網購買的《犯罪心理》、樂視網購買的《靈書妙探》、優酷購買的《行屍走肉》等劇集，均收穫上佳反響。

《行屍走肉》等劇集，均收穫上佳反響。

但是，美劇在中國互聯網上的廣泛傳播，其實處於版權法規監管的灰色地帶。很多美劇論壇和下載網站的片源直接來自海外網友的翻錄，並未經過合法的版權交易程序。「本站所有資源僅供交流學習之用，請在下載後24小時內刪除。」經常下載美劇的觀眾一定對這樣的聲明文字不陌生。有數據表明，2005年美國幾大影視製作公司的全球盜版損失數額超過60億美元，其中約38%的損失來自網路盜版。

2009年4月1日，廣電總局發布《關於加強互聯網視聽節目內容管理的通知》，規定未取得公映許可的影片，以及未取得發行許可的境內外電視劇、境內外動畫片，一律不得在互聯網上傳播。在當年11月的打擊網路盜版行動中，廣電總局宣布關閉111家無證經營視聽節目的網站。12月，伊甸園、BT China、悠悠鳥等知名美劇論壇和影視下載網站被關閉。

嚴管態勢導致不少視頻網站推遲或取消了部分美劇的引進計劃，轉向「相對安全」的韓劇和日劇。娛樂評論人譚飛表示：「互聯網上的外國電影和電視劇在審查方面基本是一片空白，鑒於中國影視目前仍未出台分級制度，這種審查上的標準不一，將影響國產影視劇的市場表現。」專註研究中國娛樂產業的諮詢機構藝恩諮詢有關人士分析，視頻網站應該不會因為主管部門監管力度的加強而放棄美劇市場，引進劇集的運作可望更加規範化，這對市場的長遠發展有利。另據美國《赫芬頓郵報》報道，一些美劇製作公司已經開始針對部分國家和地區的內容審查制度，為同一部美劇製作兩個不同的版本，以滿足美國本土觀眾和海外市場的不同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