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寶沛| 性、謊言和錄像帶(15.6.1)

現在，請閉上眼睛，想像一下：在一段嚴肅的感情中，你發現自己的伴侶出軌了。是的，你很受傷，可你還想質問對方，想要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過，有的問題似乎比其他的問題對你來說更重要。下面有兩個問題，只能選擇一個，你會選擇問哪一個問題呢？問題一：你們做愛了嗎？問題二：你們相愛了嗎？選一個問題，繼續往下看。

巴里·庫勒(Barry X. Kuhle)是一名進化心理學教授，來自美國賓州斯克蘭頓大學。有一次他跟妻子在電影院看電影《偷心》，這是一部愛情喜劇片。影片中有一個場景描寫男主人公拉里質問妻子安娜，因為安娜跟另一個男人丹保持著情人關係。拉里的質問總是圍繞著安娜跟丹做愛這件事：多久一次，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什麼體位，感覺如何，高潮了嗎，諸如此類。「性為什麼這麼重要？」妻子不解地問道。庫勒這時突然有了想法，於是他回答道：「親愛的，這個一個好問題，一個值得研究的好問題。」

你要是知道庫勒是戴維·巴斯(David Buss)的學生，就一點也不會奇怪他為什麼會有那樣的反應了。巴斯跟同事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伴侶出軌讓男人和女人都很不爽，可女人的身體背叛叫男人更痛苦，而男人的感情背叛讓女人更難受。巴斯認為，性嫉妒是親密關係的報警信號，目的是為了幫助人們應對關係威脅，包括伴侶背叛。女人的身體背叛對男人來說通常代價更大，因為她可能懷上別人的孩子，而他可能蒙在鼓裡幫著另一個男人養孩子。男人的身體背叛不會給女人帶來身份困擾，孩子總是她的。可是，女人更擔心的是，男人要是愛上別的女人，就有可能離她而去，把時間、精力、財產都一股腦地轉移到對方那裡，而她也因此失去了丈夫的保護，這就麻煩大了。於是，男人進化出了對女人身體背叛更嫉妒的心理，而女人也進化出了對男人感情背叛更嫉妒的心理。

把巴斯研究的基礎上，庫勒更進一步。他想知道在發現伴侶出軌之後，人們盤問伴侶的問題是否不同。於是，他跟同事在一所學院里招募學生進行研究，問題就是文章開頭提到的那個場景。結果發現，男生比女生更可能盤問對方「你們做愛了嗎」，84%的男生和54%的女生選了這個問題；女生比男生更可能盤問對方「你們相愛了嗎」，46%的女生和16%的男生選了這個問題。庫勒認為，這意味著除了情感層面的性嫉妒之外，人們還進化出了一套損失評估策略，以判斷伴侶出軌給自己造成了多大的麻煩。對伴侶背叛細節的盤問，就是這種策略的體現。通常而言，男性的感情背叛和女性的身體背叛會給對方帶來更大損失，因而發現伴侶出軌後，女性更多地盤問感情方面的細節，男性更多地盤問性事。

結果跟預期相符，但研究依然有改進的地方。庫勒知道一定有人會批評，你這是假設情境，跟真實場景不同。這個批評當然有道理。於是他想，我該怎麼設計一個真實場景呢？一種方法是找一個極具魅惑力的女人，比如安吉麗娜·朱莉或瑪麗蓮·夢露，讓她去勾引有婦之夫，接著告訴妻子你老公偷腥了，然後研究者就在旁邊淡定地記錄，看這位妒火中燒的妻子都會盤問哪些問題。打住，這個想法根本不切實際。我該怎麼尋找婚外情或三角戀的真實場景呢？庫勒絞盡腦汁，想要找到一個可行的方案。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庫勒有一次跟妻子一起追美劇(美國人也是追美劇的，不是只有中國人追美劇)時，受了啟發。他跑到學校的超市裡，一口氣買了十一張《騙子們(Cheaters)》的DVD。這是一個真人秀節目的名稱，內容全是三角戀。每一期節目都按如下的流程錄製：首先，受害人找到電視台，說懷疑自己伴侶出軌；電視台說這事好辦，我幫你跟蹤拍攝。於是在隨後的幾周里，電視台都會偷拍當事人的行蹤。接著，唯恐天下不亂的電視台把錄像帶交給受害人，又煽風點火提供機會，讓受害人一下子出現在那一對狗男女面前。當然，電視台會派人跟著受害人，還會當場紀錄醋意大發的受害人的反應。

且不說這節目夠損的，滿足了某些人的窺私癖。至少對庫勒來說，這節目夠真實了。於是他馬不停蹄進行了新的研究。這一次他找了自己的六名助研，這些小夥伴都不知道研究目的是什麼。庫勒首先給他們培訓，讓他們學會熟練地區分受害人的言辭：哪些在盤問感情，哪些在盤問性事。接著，這些小夥伴開始觀看102個三角戀場景。他們要做的就是對這些場景進行內容分析，每個場景都有三個助研進行分析。

在42個場景中男人是受害者，其中30個男人盤問了女人。在60個場景中女性是受害者，其中45個女人盤問了男人。他們盤問的問題通常包括：「你跟他做愛了嗎？」，「你愛她嗎？」或者「我們兩個，你到底愛誰？」庫勒發現，57%的男人和29%的女人盤問了性事，而71%的女人和43%的男人盤問了感情。結果不出所料，男人比女人更在乎性，女人比男人更在乎感情。

性和錄像帶都有了，沒有謊言的故事是不完整的。庫勒推測，既然男人更介意性事女人更介意感情，那麼在遭到伴侶盤問的情況下，人們會如何應對呢？男人和女人總是盤問他們認為重要的事，而被盤問的女人和男人也更可能在這些重要的事情上撒謊，因為這種謊言對自己更有利。就像矛在變得越來越鋒利，盾也會變得越來越堅固，對出軌的盤問與反盤問同樣是一種協同進化的軍備競賽過程。面對盤問，男人更可能否認感情出軌，女人更可能否認身體背叛。庫勒的這個假設被隨後的研究證實了。

「我跟她只是逢場作戲」，男人一臉無辜。「我跟他真的沒上床」，女人信誓旦旦。讀到這裡，聰明的讀者恐怕會相視一笑，瞭然於心。男人和女人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們也許不能判斷。不過，他們為什麼會這樣說，性、謊言和錄像帶已經告訴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