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人物稱謂混稱的意義

《紅樓夢》第二回，賈雨村大談「正邪兩賦論」，一口氣先後列出五十多個人名，具體是：堯、舜、禹、湯、文、武、周、召、孔、孟、董、韓、周、程、張、朱、蚩尤、共工、桀、紂、始皇、王莽、曹操、桓溫、安綠山、秦檜、許由、陶潛、阮籍、嵇康、劉伶、王謝二族、顧虎頭、陳後主、唐明皇、宋徽宗、劉庭芝、溫飛卿、米南宮、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倪雲林、唐伯虎、祝枝山、李龜年、黃幡綽、敬新磨、卓文君、紅佛、薛濤、崔鶯、朝雲。說實話，過去讀《紅樓夢》，每至於此，便跳過去，因其道學味過濃。但今天讀來，從姓名學角度一琢磨，倒發現一有趣的現象，即這五十多位人物的稱謂是混稱的，涉及到了多種稱謂形式，猶如一部稱謂錄的匯總。這決非誇大之辭，如若不信，下面分門別類看看：

一、有稱姓的。孔、孟、董、韓、周、程、張、朱皆為中國歷代思想大家，稍有文化背景的人，無不知曉，這裡用了簡稱，只稱姓，不稱名、字、號等。

二、有稱名的。王莽、曹操、桓溫、安綠山、秦檜、陶潛、阮籍、嵇康、劉伶、李龜年、薛濤則直呼其名。有段時間我曾認為對王莽等秉邪氣者直呼其名，是表示對其的痛惡，因我國有稱字表示尊重，稱名表示不尊重的傳統，但這裡對陶潛等秉承正邪兩氣的人，也直呼其名，其中不乏曹雪芹嘆賞的人，不知何意！

三、有稱字的。與上面稱名者相反，下面一些人則稱字。有溫飛卿（名庭筠）、石曼卿（名延年）、柳耆卿（名永）、秦少游（名觀）。

四、有稱號的。如倪雲林，名瓚、字元鎮，自號雲林子、雲林居士；祝枝山，名允明，字希哲，因生有枝指，故自號枝山。

五、有稱乳名的。崔鶯，《西廂記》中之人物，雖系文藝作品，然事實有證。宋·王茂《野客叢書》卷二十九云：「唐有張君瑞，遇崔氏女子於蒲。崔小名鶯鶯。」

六、有稱藝名的。朝雲，宋代錢塘名妓，姓王，朝雲乃藝名。

七、有稱侍名的。古時女子無地位，為人妻或婢侍，主人要給起一新名，稱侍名或「侍兒小名」。紅佛，唐代杜光庭所著傳奇小說《虯髯客傳》中人物，原為隋相越國公楊素侍女，因常執紅佛侍前，因以為名。我想該名是其主人所取。

八、有用官爵稱的。官爵稱是我國古代一種很特別的稱呼，構成是姓+官爵名。如，竹林七賢之一的阮籍，曾任步兵校尉，故稱「阮步兵」；這裡顧虎頭也屬官爵稱，原來顧愷之，字長康，曾任虎頭將軍，故世稱顧虎頭；再如，米市，字元章，祖籍山西，後遷湖北襄陽，號襄陽漫士，徽宗時召為書畫博士，人稱「米南宮」。

九、有用自稱的。秦始皇，名贏政，統一中國後，廢諸侯分封制，確定中國最高統治者的稱號為皇帝，並自稱始皇。

十、有用望族稱的。如王謝二族，指東晉開國元勛王導與指揮過淝水之戰的謝安，因聲名顯赫，兩晉以來，王謝二族便成瞭望族大姓、高門顯貴的代稱。唐朝詩人劉禹錫的名詩「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即指此。

十一、有稱廟號的。古代帝王死後，要在太廟裡闢室奉祀，並要特立一新名號——廟號以呼之。宋徽宗，名趙佶，徽宗，其廟號也。

十二、有稱謚號的。謚號是帝王死後，對其生平做出評價的一種稱呼。如，唐明皇，是李隆基死後謚號，乃「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的簡稱；南朝陳末代皇帝陳叔寶，後主是世稱，亦謚號；文、武指周文王、周武王，文王名姬昌，武王名姬發，文、武亦兩人謚號。

十三、有用傳說中稱呼的。如堯、舜、禹、湯、許由，是上古傳說中人物，他們的真實姓名與氏族社會及圖騰有關，對此，專家們做過大量考證，太複雜，在此不說。

上面列了十三條，如細分還能理出一些來。沒想到五十多個人名中，隱含著這麼多姓名學知識。那麼，曹公為什麼要這樣混稱呢？一來這樣的稱呼可能是當時的習慣，約定俗成，大家都這樣叫。曹公家學淵源深厚，又是典型的雜家，對這些人物如數家珍般的，信手拈來，隨口而出，哪管他混稱不混稱；二來反映了曹公的反叛精神，面對嚴酷的宗法封建等級制度，他敢於無視上下、尊卑、貴賤、嫡庶、主奴、男女、混而談之，來了個一勺燴。綜觀這五十多位人物，有男有女；有秉正氣的正人君子，亦有秉邪氣的奸佞小人；更有秉「正邪兩賦」的「情痴情種」、「奇優名娼」；有現實人物，亦有傳說人物，更有虛擬的人物，人物上的混雜和稱謂上的混稱，都表達出了曹公破清規、反常態的反叛精神。

紅學家周汝昌先生認為「正邪兩賦論」是《紅樓夢》的「思想綱領」，指的就是這種叛逆精神。《紅樓夢》中主要人物是「正邪兩賦」之人！寶玉、黛玉是「正邪兩賦」之人！這一點評點派的大師們，早就有精彩的論述，如，第十九回，說到寶玉自稱「鬚眉濁物」時，《庚辰本》批曰：「這皆（是）寶玉意中心中確實之念，非前勉強之詞，所以謂今古未（有）之一人耳。聽其囫圇不解之言，察其幽微感觸之心，審其痴妄委婉之意，皆古今未見之人，亦是未見之文字。說不得賢，說不得愚，說不得不肖；說不得善，說不得惡；說不得正大光明，說不得混帳惡賴；說不得聰明才俊，說不得庸俗平（凡）；說不得好色好淫，說不得情痴情種。恰恰只有一顰兒可對，另他人徒加評論，總未摸著他二人是何等脫胎，〔何等心臆〕，何等骨肉。」「何等脫胎」、「何等心臆」、「何等骨肉」，即「正邪兩賦」之人也！而能在如此之時，寫出如此之文者，曹公更是「正邪兩賦」之人！而他又讓此論從賈雨村口中道出，是「賈化」（假話）乎？是「賈雨村」（假語存）言乎？讀者悟之！（紅螞蚱）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