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升的活字印刷術其實早已失傳

我們這代人從小就被教育過「四大發明」,說這四大發明是何等何等的偉大,如果沒有它們,世界的科技發展將會延後多少年云云。這個推理若要成立,前提是中國的這「四大發明」必須首先在國內持續傳播,然後躍出國門傳到國外,特別是傳到歐洲,成為了他們同類技藝的源頭;如果這些發明在中國就早早失傳了,別人第二度發明了同一項技藝,我們就絲毫沒有資格去要他們認他們所不知道的「老祖宗」。我認為活字印刷術就是屬於這種情況。

「中國發明活字印刷術」的說法,很遺憾只有一個孤證——北宋沈括(1031-1095)《夢溪筆談》里的一篇筆記。此後對這個故事的敘述,全部引自《夢溪筆談》,而且我們沒有出土過任何這種泥活字印刷的文物,既沒有印版,也沒有印本。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怪事?我覺得分析夢溪筆談的文本恐怕會揭示出一點端倪。這裡我們假定夢溪筆談的記載是真實的,雖然這本書也記載了不少荒誕離奇的東西。

關於「畢升發明活字印刷術」的全部文字出現在《夢溪筆談》卷18《技藝》一章。為了便於閱讀,引用該段落白話文翻譯如下:

【用木板刻印書籍,唐朝人還沒有廣泛運用。自從五代馮瀛王開始用木板刻印五經,以後的經典書籍,都用木板刻印。慶曆(1041-1048)年間,有個平民叫畢升,創造了活字印刷的技術。方法是用膠泥來刻制活字,活字的厚度薄得象銅錢邊緣,每個字做成一個印,然後用火把它殺硬。印刷前先準備一塊鐵板,在這鐵板上面鋪上松香、蠟和紙灰調和成的葯。要印刷時,就把一個鐵框放在鐵板上,在鐵板里將字密密的排上,排滿以後,拿到火上烘烤,等到藥物有點熔化,用一塊平板在活字上面一按,整板字面就能平得象磨刀石那樣。如果只印兩三本書,這種方法不算簡便,如果印上幾十、幾百以至幾千本,那就非常快速。通常是準備兩塊鐵板,一塊板在印刷,另一塊板則另外排字,這板才印完,第二版已準備妥當,輪流使用,轉眼間就印好了。每個字都有幾個印,例如「之」、「也」等字,每個字有20多個印,以便準備一板內有重複的字時使用。不用的時候,就用紙貼上標籤,按每個韻為一類,放在木格里保存。如果碰上不常見到的字平時沒有準備好的,可以馬上刻制,用草火來燒它使它變堅硬,轉眼間就做成,不用木頭來做字印的原由,是因為本紋有疏有密,沾上水以後就會凹凸不平,而且和藥物粘連在一起,不容易取下。不如用膠泥制的好,用完把字板放在火里烤一下,讓藥物熔化,用手拂去後,字印就落下來了,一點也不會沾污。畢升死後,他的活字傳到了我的侄子們手裡,到現在還珍貴地保存著。】

這一段話對畢升怎麼做活字版的描述倒是比較生動,我們就是憑這短短的一段,提煉出了「偉大的四大發明」之一。但是我們卻無視這段話的最後一句所包含了重要信息:畢升死了之後,他的活字傳到了沈括侄兒手裡,然後——這裡是關鍵——被雪藏起來了。沈括的侄兒從來沒說「這個活字印刷非常好,是世界級的偉大發明,我一定要把它發揚光大」,而是把它雪藏起來了。沈括也沒有提醒他侄兒,「這是世界級偉大發明,一定要發揚光大哦,你把它搞成家庭博物館收藏品幹什麼?」

根據這句話的信息,再加上明白無誤的考古事實,我們可以合情合理地判定:畢升的活字印刷術在他死後立刻就失傳了。沈括的侄兒能得到畢升的活字作收藏品,想必他們和畢升應該有一些關係,說不定是親戚。沈括和他侄兒都有一定社會地位,當時應該算是達官貴人了,而且沈括今天還被封為「大科學家」。畢升雖是平民,但要想通過他們來發揚自己的活字印刷應該不是太難的事。然而,沈括晚年的筆記對畢升活字印刷術還在使用一事隻字不提,對活字印刷術已經傳播開一事隻字不提;他提到的和上面兩項情況完全相反:活字印刷術被侄兒雪藏了。這說明什麼?要麼「大科學家」沈括及其侄兒根本不「識貨」,竟然不覺得畢升的活字印刷術是世界級發明,只覺得是社會上的一件奇技,頂多「志怪」一下就行了,人走茶涼後,也只配作收藏品。或者沈括等認為這個活字印刷術其實根本就不實用,還不如拿毛筆寫的快,從他的描述換版過程來看,這是有可能的。

所以,這樣一個在沈括及其侄兒手裡就失傳的技術,怎麼可能平白無故地「影響到」四百年之後的歐洲人古登堡,讓他只能「改進」而不能發明活字印刷術?

至於現實中的中國的印刷術是怎麼來傳承的,國際學者的記載是由西方傳教士從歐洲和美洲帶過來的,最先是在葡屬殖民地澳門建立了印刷作坊,後來拓展到廣州和寧波。(Reed,Christopher A.: Gutenberg in Shanghai: Chinese Print Capitalism,1876–1937,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 Press, Vancouver 2005,ISBN 0-7748-1041-6, pp. 25–87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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