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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爾斯泰的日記:愛的另一種方式

托爾斯泰的日記:愛的另一種方式

愛的另一種方式

張毅靜

1.念奴嬌

「索菲婭·安德烈耶芙娜,我再也忍耐不住了。三周以來,我每天都對自己說:這回一定說。但每次都懷著懊悔、恐懼和幸福離開……假如一個月前有人對我說,可能要受折磨,像現在這樣受折磨,受幸福的折磨,我會笑死。作為一個誠實的人,您說,您願不願意做我的妻子?」

索菲婭是在自己的房間讀這封信的。女孩子第一次遭遇「求婚」,哪裡有個主張?她慌忙跑了出去,迎頭碰見了姐姐莉莎,莉莎問:「什麼事?」索菲婭沒有用俄語,而是用法語回答:「伯爵向我求婚了。」母親剛巧路過聽見,她用力抓住索菲婭的肩膀,把她轉向門口:「快去答覆他。」

托爾斯泰倚牆站著,臉色蒼白。一眼見到索菲婭,他緊張地問:「怎麼樣?」少女回答:「當然。是!」

求婚成功,托爾斯泰歡喜得都不曉得該如何討好自己的心上人了。為了表示誠意,這麼聰明伶俐並且也算閱歷不淺的人,做了一個無比愚蠢的舉動:他把自己的日記獻了出來!

而他的日記絕對不是一個在溫室里長大的好女孩所能承受得了的。

於1828年出生於距莫斯科不遠的雅斯納亞波良納的名門貴族之家,世襲伯爵。雖然兩歲喪母,9歲喪父,但在姑媽的照顧下他也一直過著錦衣玉食的好日子。16歲,托爾斯泰考入喀山大學東方語系。3年後,他中斷學業,回家經營莊園。1851年,托爾斯泰到他哥哥所在的軍隊當了一名下級軍官,之後在高加索地區參加了沙俄與奧斯曼土耳其的克里米亞戰爭。1855年,他參加了著名的塞瓦斯托波爾保衛戰。此役中,托爾斯泰英勇善戰,屢建戰功,當上了上尉……就和那些他後來的作品中出現的形象沃倫斯基伯爵、聶赫留朵夫公爵等一樣,托爾斯泰在這些歲月里放浪形骸,縱情聲色。直到他見到索菲婭,女孩那純潔的氣質猶如窗外的月光,澄明清澈地灑在他的心上,令他陡然驚醒。

他要與過去一刀兩斷,他要從此過真正美好的生活!這種念頭是如此強烈,所以求婚成功後他只讓索菲婭當了一個星期的未婚妻。

然而,在舉行婚禮之前,兩個新人都患上了婚前恐懼症。那本日記差點讓新娘崩潰,好不容易挺過來,卻成為一生的隱痛;而新郎乾脆又在新的日記中說:「對她的愛發生懷疑,我想她是在欺騙自己……在結婚這一天害怕,不信任,想跑。」

想要逃跑的新郎受難似的挨到他們的大喜之日。形容憔悴、面色蒼白的他突然跑了來,對著索菲婭沒頭沒腦地說:「這一切可以停止和挽回,還來得及。」索菲婭大吃一驚,猶疑地問:「您是要反悔……您不願意?」托爾斯泰肯定地說:「是的,要是您不愛我的話。」索菲婭急眼了:「您瘋了嗎?」她抓住他追問:「您在想些什麼?把一切都告訴我。」托爾斯泰喃喃地說:「我想您不會愛我的。您怎麼會愛上我這樣的人呢?」婚禮的一切都籌備好了,新郎卻跑來說出這種話,小女孩張皇失措:「我的上帝,我怎麼辦才好呢?」哇的一聲,她哭了起來。

看到她的眼淚,托爾斯泰彷彿才回過些神來。他明白了自己是在「發昏章」,然而他還是要求這個18歲的少女說出愛自己的理由。索菲婭只好說,愛他是因為完全理解他,因為她知道他喜歡什麼,因為他所喜歡的東西都是好的……聽到這些,新郎終於平靜下來,他似乎明白索菲婭愛他並樂意嫁給他的原因了,這才急匆匆地跑回去準備婚禮……

不管時光過去多久,這些情景總是歷歷在目。多年之後,托爾斯泰在他的小說《安娜·卡列尼娜》里借著列文和吉蒂戀愛、成婚的情景,複述了自己當時的經歷。

2.子夜歌

婚後托爾斯泰和索菲婭一度過上了非常幸福的生活。她曾十分自信地暢言「我們倆的愛情是天下無比的幸福」,托爾斯泰也曾說過:「像我這樣幸福的丈夫,生命力勝過一百萬人。」他們倆一共生了13個孩子,妻子不僅為他操持家務,治理產業,而且還為他謄抄手稿,僅那部厚厚的六卷本《戰爭與和平》就抄過多遍。

然而,就因為看過了他那該死的日記,婚後十多天,18歲的新娘就悄悄地記下了這樣的文字:「他的過去是那樣可怕,這使我好像永遠也不能不為之耿耿於懷。」「他吻我,而我卻認為這不是他初戀的那種鍾情……」「我可真是不能原諒上帝,他竟作了這樣的安排:叫人先放蕩,然後才成為體面人。我為我的丈夫淪為這種人而苦惱、痛心……」

接下來的歲月里,她可以忍住心頭的種種不快,卻不能夠忍住內心的倉皇與好奇——在操持繁重的莊園事務的同時,在不間斷生育13個孩子的同時,在無休止地接待來客的同時,她要讓自己確切知道丈夫究竟在想什麼。

丈夫究竟在想什麼?這個問題恐怕是所有的妻子面臨的一個一生一世的困惑。

那麼聰慧能幹的索菲婭在這件事上犯了大忌,她像母親那樣照顧他,像情人那樣要求他,更像警察一樣秘密地監視著他!

雅斯納亞波良納,俄語意思為「明媚的林中空地」,托爾斯泰曾經深情地寫道:「如果沒有雅斯納亞波良納,俄羅斯就不可能給我這種感覺;如果沒有雅斯納亞波良納,我也許會對祖國有更清醒的認識,但不可能如此熱愛她。」可是偉大的托爾斯泰在自己的家裡竟然找不到一處安全的、可以存放個人日記本的空間。

從1876年托爾斯泰外出的一個日子開始,索菲婭讓自己陷進了偷窺丈夫日記的愚蠢行為里。1890年11月,她索性開始偷著干一件並不愉快的事——抄錄丈夫一生的日記。她的本意是希望與托爾斯泰在精神上交流:「我悄悄讀他的日記,總希望能弄明白,能夠知道我如何能把自己帶進他的生活中,又如何從他的生活中得到能把我們兩個重新聯結起來的東西。」但實際的效果適得其反,「他的日記給予我心靈的是更多的絕望。」

一個人的內心是需要有一個隱秘領地的,尤其是像托爾斯泰這樣有著巨大精神空間、充滿思考和矛盾的人物。日記是他的最後一塊「自留地」,當發現妻子在抄錄自己過去的日記,托爾斯泰很不悅。他說你這是在揭我的傷疤,如果別人向你提起使你內心受折磨的事,例如不良行為等,你是否高興?但是有著豐富感受和思考能力的索菲婭,出於一種女性的報復心態居然一意孤行。她在日記中寫道:「你不高興也沒辦法,誰叫你當時生活那麼不體面的?」

妻子的這種行為,使得托爾斯泰既無奈又痛苦。這樣長久地被青年時期日記所折磨的結局,自然是他當初讓未婚妻子閱讀時未曾料到的。度過了荒唐的青年躁動期以後,這個時候的托爾斯泰早已經是一個嚴肅的,具有深刻思想的作家、思想家,同時他也是13個孩子的父親,他當然想在世人面前保持一種良好的形象,但過去的那些日記卻會把他推倒在曾經的泥淖中,對此他怎會不感到懊惱呢?

托爾斯泰理想中的婚姻家庭生活是《安娜·卡列尼娜》中列文與吉蒂式的:兩人之間有真情,以對方的希望為念,如有衝突,立刻退讓,兩人一起營造出一種溫柔、純凈的家庭氣氛,和諧又平衡,讓人打心眼兒里感到舒暢和幸福。

而日記卻成了引發他們夫妻間矛盾的導火線。一個不讓看,一個偏要看。無奈之下,托爾斯泰開始記兩個版本的日記,一本寫給自己,另一本寫給那個一定要偷窺的老婆。可是這種小把戲哪裡能瞞得過女「克格勃」?1895年初的一天,她在自己的日記里寫道:「現在他寫日記既不坦率也不和善了。」再以後,托爾斯泰將自己的日記藏了起來。這使得索菲婭很不滿,「他把自己的日記本拚命東藏西藏。過去我總能猜到藏在哪兒,或者能翻到,現在根本找不到,怎麼也想不出他會放到哪兒。」夫妻之間,關係成了這般,真叫人無奈。所以托爾斯泰留下一句名言:「女人這個東西不論你怎樣研究她,她始終還是個完全新的題目。」

抄錄日記的行為和由此引發的矛盾,一直持續到他們的晚年。1898年,托爾斯泰已經70歲了,索菲婭也已50多歲,可是,當索菲婭在莫斯科抄錄丈夫的日記時,仍是滿腹怨憤:「正在抄寫他的日記,這對我的心是痛苦的折磨。」而托爾斯泰因為感同身受,特別在一份遺囑里提到了對自己日記的處理,他說:「對於我從前單身生活時的日記,可從中選取一部分有價值的,其餘的請銷毀。同樣,在我婚後的日記中,我也請求銷毀那些公布後可能使任何人不愉快的部分。我請求銷毀部分婚前的日記,並不意味著我想對人們隱瞞自己不光彩的生活。我過去的生活是極為普通的、很糟糕的。用世俗的眼光看,那是年輕人尚無定見的生活。」

這是一個有良知的知識分子的反省,這是聶赫留朵夫公爵式的追悔,這是對所有青春躁動者的點醒,這更是一個偉大作家的勇氣,世人對此都能以一種寬容而崇敬的感情來接受,唯有他的配偶——那個與他生活了一輩子、離他最近的女人索菲婭不能寬恕。

1910年11月10日,已經82歲的托爾斯泰在睡夢中被驚醒了。隔壁房間好像有腳步聲?是的,偷偷摸摸的腳步!他不聲不響地下了床,透過鑰匙孔朝書房望去,索菲婭正在搜他的寫字檯,搜他的書架,最後她終於在他藏起來的靴筒里又一次翻到了他的日記本!

托爾斯泰渾身都冰涼了。

因為是秘密記錄的日記,裡面的內容直言不諱,許多還是針對索菲婭的。索菲婭看到日記後大為惱怒,又一輪爭吵不可避免地發生了。想到這一生在生活中、在心靈上處處都被這個女人強烈的控制欲和好奇心包圍著,她甚至不讓他有單獨接觸上帝的隱私權,而自己實際上一直都在忍讓著她,年邁的托爾斯泰決定當天晚上離家出走。盛怒之下,帽子沒戴好,衣服也沒穿暖,俄羅斯冬天的嚴寒將他無情地吞沒。10天後,罹患急性肺炎的托爾斯泰在阿斯塔波沃車站的站長室逝世,走完了輝煌而又孤獨的一生。

臨走前他給妻子寫下最後一封信:「你我之間的關係,我歸納如下:年輕時候我愛上你,然後雖因各種原因冷淡,但對你的愛從未終止,今日依然。冷淡的原因主要在於我對世俗生活的興趣逐漸淡薄,以至於完全排斥,而你完全不願與之脫離。你的心中並不存在那份引導我思想的基本因素,我不為此譴責你……將近50年來,你辛勤持家、養育兒女。現在,你我的精神走上不同的方向,我無論如何不能歸咎於你。那是造物主的秘密,誰能向他有所要求?我所加諸你的,我深感愧疚……目前的共同生活不可能繼續下去,我將離去。親愛的,請不要自苦,你已為此受盡折磨……」

終其一生,索菲婭不能理解托爾斯泰,正像余傑在《俄羅斯之魂》中所說的,面對共同生活了半個世紀的妻子,他幾乎無能為力了。

3.訴衷情

看著照片上索菲婭威風凜凜、像一艘小型航母般的尊容,真的,你很難想像她當年的俏模樣,你會簡單地認為就是這個沙俄老太婆害死了偉大的托爾斯泰。

且慢指責,讓我們靜靜地想一想。

索菲婭為什麼要執著地偷窺?很簡單,多半是因為那個男人不和她敞開心扉來交流。

作家大都是些性格內向的人,「在不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愉。」張愛玲十幾歲時寫下的句子,可作為這群人的概述。托爾斯泰這樣世界級的大文豪,你就更加不要指望他能和你絮絮叨叨說說笑笑了。

托爾斯泰從年輕的時候起,就開始尋思著土地革命,解放農民。後來他越來越意識到地主階級存在的不合理性,就準備把自家世代相傳的土地和農民都來個「裸捐」,他自己穿布衣、吃粗糧、下地幹活、親自做靴子……如果你是他的妻子,家裡有13個孩子,你能拍手歡迎嗎?不,我不能。我不想成為一無所有的勞動者,我不願我的13個孩子從好端端的貴族階層淪為泥腿子,我愛這個家,我愛我的孩子,我愛賦予我優雅身份的貴族生活方式——難道說我錯了?

是的,托爾斯泰就認為和我一樣想問題的索菲婭錯了。他覺得她像個愚頑不化的老母雞,目光如豆,就知道圍著一窩雞咕咕咕地叫!

不是索菲婭不想認同丈夫,而是她一個女流之輩真的達不到這個偉大男人的境界;就算她的思想能跌跌撞撞地追隨著到了那個地步,情感上她也不願意。

因此她攔著他。她曾經以服毒的方式阻撓他做自己想做的一切!

爭鬥過後,自然就是冷落。

托爾斯泰比索菲婭大了整整16歲,差不多是隔代人了。當他走向思想越來越成熟的老年時,她還正當年。不要說他們生了13個孩子就能夠證明他們一直相愛——不,為男人生孩子和被男人所愛那完全是兩碼事。特別是當女人感覺到自己若僅僅是個生孩子的機器時,那種愛不要也罷!索菲婭在日記中曾這樣寫道:「今天抄他的日記抄到這麼一段話:『並沒有什麼愛情,只有生理上的要求和精神上對生活伴侶的要求。』」刺目,刺心……

可是啊,再精明強幹的女子,面對自己的愛人,永遠有著愛的本能。她希望他還像求婚時那樣愛她,這是女人一生的痴想。天真得可恥,又天真得可愛可嘆。

所以她一輩子不離不棄地守著他,孜孜不倦地想要了解他、跟上他——所謂的偷窺,其實是索菲婭一直愛他的另一種方式,她一生想要弄清楚的無非只是兩件事:我愛的人,你究竟在想什麼?你到底還愛不愛我?

其實,在這廣大的人世間,對自己配偶感到無能為力的,難道僅僅是托爾斯泰和索菲婭兩個么?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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