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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後五十年也出不來一個于是之

「今後五十年也出不來一個于是之」_新華每日電訊

  「於先生沒了,他們當年那種一心撲在藝術上的勁兒,也沒了。你看現在,就算是大家覺得不錯的演員,有幾個不是各種檔期、通告排得滿滿的?有幾個人能像于是之那樣去把一個人物吃得那麼透呢?」

著名表演藝術家于是之(攝於1982年)。

       新華社記者 王輝 攝

于是之(左一)和中青年演員一起切磋演技。

       新華社記者 楊飛 攝

        (1987年6月9日發)

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王學良 李坤晟 實習生韓笑妍

  2013年1月20日17時19分,于是之走了。他同時帶走的,還有他在舞台上塑造的一個個經典形象,以及看過他演戲的人們的美好回憶,沒看過他演戲的人們的無盡遺憾。

  在各種哀悼、感傷、懷念的情緒中,唯一值得欣慰的一點,是於老終於徹底的解脫了——這不僅是指他擺脫了多年來病痛的折磨,更是擺脫了他畢生以來經歷的各種苦難、掙扎與糾結……提起于是之,他的諸位老友會想到他的勤奮與認真、他的處處考慮別人不顧自己;更會想到,他這一生的輝煌與坎坷。

輝煌背後的一生坎坷

  著名表演藝術家藍天野,與于是之同齡。兩人在19歲的時候就已經相識,並開始有過話劇方面的合作。「但于是之和我們不太一樣。他自幼喪父,家裡十分困難。我們當時雖然也不算富裕,不過吃飯勉強還可以。但于是之卻要獨自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擔。」藍天野先生回憶,于是之當年迫於生計,經常要去做戲劇之外的一些工作來養家糊口,「但就在這樣困難的情況下,他也會隨時想辦法去學東西,任何知識都不放過,連法語他都去學。」這一點令藍天野十分欽佩。

  解放後,隨著于是之在北京人藝舞台上塑造出一個又一個經典形象,他的事業開始蒸蒸日上。然而,當他成為北京人藝副院長後,處理繁雜人際關係、利益關係、行政事務,又讓單純善良、一心鑽研戲劇的于是之痛苦不堪。而一貫替別人著想的他,也經常會因此被各種瑣事糾纏。「特別是逢著劇院評職稱,他是評委會主任,僧多粥少,對他來說都是一場災難。有個女孩,也是演員,想要職稱,跟他從下午兩點談到晚上八點,他明知解決不了,也只能耐心聽著……」北京人藝著名編劇梁秉堃先生談起于是之當副院長的這段經歷,感慨他太「窩囊」。

  生活的困頓、事業的紛擾,都沒有阻擋于是之向著藝術之巔峰前行。然而,病魔的侵擾,帶給他的打擊,卻是致命的。

  1992年7月16日,是老一版《茶館》最後一次演出。藍天野回憶,當時劇院里並沒有計劃要停演《茶館》,但當時于是之已經出現了一些台詞方面的差錯狀況了:「他當時去醫務所看了,大夫還以為是咽喉乾燥症。」然而,隨著他的癥狀日漸嚴重,加之另外有幾位老演員的身體狀況也出現了問題,最終導致老版《茶館》的遺憾。

  「等1993年我再碰到他,他說他去看病,醫生診斷是輕度偏癱。我看他當時行動、說話受到的影響也不大,只有面部有些肌肉有時不受控制。」但隨後,于是之先生的病就開始越發嚴重起來,「後來就聽說,他說話也困難了,到後來都認不得人了……」藍天野回憶說。

《冰糖葫蘆》成舞台絕唱

  「我這條魚(於)算是背透了!一輩子走到哪兒,趕上的儘是開水!」1992年,離開舞台的于是之,曾經懊惱地說過這樣的氣話。但是,他依然在做著重返舞台的努力。

  1996年,現北京人藝院長、時任北京市文化局長的張和平主抓了一個話劇《冰糖葫蘆》,想通過梁秉堃邀請于是之擔任藝術指導。和以往一樣,梁秉堃在擔任《冰糖葫蘆》編劇期間,依然與于是之有過很多的交流,因此在對這部戲比較知根知底的情況下,於老答應了這個請求。但隨後,張和平又希望于是之能在戲中出任一個角色,這讓梁秉堃有些犯難:「他當時除了記憶力繼續下降以外,嘴裡還總有一種『有什麼永遠嚼不爛的東西』一樣的狀態。實際上,他有了越來越多的語言障礙。」梁秉堃擔心,自從1992年的《茶館》之後就淡出舞台的于是之,會因為自己的狀態而拒絕演出。但他硬著頭皮跟於老一說,于是之答應得居然比當藝術指導還爽快:「現在回想起來,我能感受到,闊別舞台多年之後,于是之先生對於重返舞台的那種渴望。」

  考慮到于是之當時的身體狀況,梁秉堃只安排于是之做一個配角,和著名表演藝術家朱琳一起扮演一對知識分子老夫婦。而梁秉堃為于是之安排的台詞,每句不超過四個字。而且,朱琳還背下了于是之的全部台詞,以便應付舞台上的突發情況。「在下面對詞兒的時候,於先生什麼問題都沒有,精神狀態也很好。可是一上場走調度,他的話就突然卡在嘴裡說不出來了,特別是『鑰匙』倆字,怎麼也說不出來。」儘管當時的導演和其他演員、工作人員都表示沒什麼,但一貫顧及別人的于是之,顯然無法原諒自己當時的狀態。「他發了火,對自己發火。他說『我是有病……不然……這點兒戲早就排完了……你們著急,我更著急……我耽誤了時間,實在對不起大家……可是沒有辦法……怎麼辦呢?……到底該怎麼辦呢?』……」梁秉堃記得,當時的導演陳顒見狀,趕忙讓大家結束排練吃午飯來緩和情緒。但包子和熱粥擺在面前,于是之一動不動,臉色發白,目光凝望遠方,默不作聲。「我了解他,現在他的心裡,其實非常難受。」坐在於是之身旁的老友,著名表演藝術家鄭榕悄悄對梁秉堃這樣說。

  最終,《冰糖葫蘆》順利上演。于是之的角色戲份不重,場上出現的狀況,也被其他演員設法掩蓋了過去。但從此以後,于是之開始對自己重返舞台徹底絕望。「演《冰糖葫蘆》之前,於先生跟我說,這次要成了,下面咱們還接著來。」可是《冰糖葫蘆》演過之後,于是之再也沒有向梁秉堃提出過演戲的要求,甚至有一次對他說了這樣一番話:「大概老天爺嫌我在舞台上說話太多了,現在下決心,不讓我說話了。」

  「作為一名表演藝術家,說出這種話來……」回想起當時的場景,梁秉堃的聲音也難過地顫抖了起來。

李保田的「一句師」

  病魔纏身的于是之,並沒有因為無法登台而放棄話劇。他每天依然堅持讀書——這是他從年輕時候,對讀書的「不可一日無此君」的習慣。于是之還撰寫了長篇論文《論民族化(提綱)詮釋》,主編了論文集《論北京人藝演劇學派》……被老舍先生稱為「學者型演員」的于是之,自有另外為話劇發揮能量的方式。

  「于是之對於戲劇的理解,與當時國內流行的戲劇表演理論有很大不同。」梁秉堃舉了個例子,「他跟我討論過,『裝龍像龍、裝虎像虎』,難道這就算是表演的最高境界么?他認為,表演一個人物,不光是形象上的接近,終極目的,是要從演員自身的內部去接近劇中人物的靈魂才行。」

  而對於當時各藝術院校選拔表演人才的標準,于是之也有自己的看法。「一次他和刁光覃先生聊天,曾半開玩笑地說:『他們說我演得有水平,我有什麼水平啊?我這條件,去戲劇學院人家都不收我,我眼睛太小。』刁光覃緊接著在一旁打趣說:『戲劇學院應該多下到農村去招生,那裡牛多,牛眼睛都大。』」梁秉堃說,于是之一直堅持認為,培養演員應該力爭讓他們成為「一個」演員,而不是「一群」「一類」演員,「但你打開電視機,滿眼俊男美女,能讓你留下深刻印象的卻沒幾個。」

  于是之並非表演「科班」出身,或許正因如此,他對於提拔任用有能力的人不拘一格,只看能力,不看資歷。著名戲劇翻譯家、評論家童道明就是受益人之一:「1979年,我寫一篇《斯坦尼體系是非談》的文章。當時我還不是戲評家,只是一個研究者。但到1980年之後,突然不少單位來找我約稿,我就成了撰稿人。後來1982年我參加京滬導演會議,很快進入到中國戲劇的圈子。而直到1989年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於老看了我的文章,主動幫我推薦的。」

  「不僅是我,林兆華的成長,也離不開於老。事實上,我當不當劇評家和劇作家,對中國戲劇發展的影響微乎其微。但林兆華卻不是。於老很早看到了林兆華的才華。今天所有人都知道,1982年的《絕對信號》開中國小劇場先河。在當時這個戲阻力很大,但對於這個戲於老是非常支持的。林兆華去年曾一再說,如果沒有曹禺和于是之就沒有《絕對信號》,林兆華或許會被扼殺在搖籃里。後來我曾跟現在的青年人講,大師就應該有寬闊的藝術胸懷。事實上,林兆華的藝術觀念,於老並不完全贊同,但於老看到了前進的方向。」

  濮存昕曾在一篇採訪中提到過,于是之當時最欣賞的青年演員是李保田和姜文。有趣的是,這兩位演員雖然不是人藝出身,卻也得到過於是之的教誨——李保田曾在一次偶遇于是之時求教:「于是之老師,您說一個演員最後要拼的是什麼呢?」于是之幾乎不加考慮地回答道:「最後要拼的就是修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是修養,不是技巧!技巧有幾年就可以掌握,但是修養的積累是要靠一生一世來完成的!」而姜文從於是之那裡得到的教誨則是「重要的不是你演誰,而是你和別人的關係」。

  「於先生沒真正教過我,但他是我的『一句師』!」李保田曾表示,于是之跟他說的那句話,是他可以受用一輩子的金玉良言。

「現在的青年演員想學于是之當年那樣,基本上會餓死」

  于是之先生仙逝,令人痛惜和懷念的,不只是他本人的離去。有媒體曾用這樣的標題概括於老的離去:《「跟是之老師告別,就是跟一個戲劇時代告別」》。確實,隨著以于是之先生為代表,包括英若誠、黃宗洛、葉子、林連昆、牛星麗……一批老藝術家的離去,當年那輝煌而純粹的舞台,也距離觀眾們漸行漸遠了。「不客氣說,于是之這樣的演員,今後五十年也出不來一個。」梁秉堃直言不諱地表示,當下的藝術創作氛圍,無法形成培養類似於是之這樣大師級演員的土壤,「現在如果有青年演員想學于是之當年那樣,基本上會餓死。不但如此,他們還會被排擠。」

  梁秉堃說,于是之每次接到一個新角色,經常要花上一年的時間去準備。包括查資料、做筆記、實地採風體驗生活等:「他的劇本上永遠密密麻麻地做滿了各種批註,寫人物小傳經常就是幾千字幾萬字。現在有些演員在片場什麼樣我也見過,演戲之前都不怎麼讀劇本。拍戲結束了,劇本還會散落得滿地都是,這能演好戲么?」

  「於先生還強調,演員不會是全能的。要把自己最擅長的類型演好就不容易。」梁秉堃先生回憶說,當年于是之演《雷雨》中的大少爺周萍,他自己的評價是兩個字「慘敗」。他認為周萍這種大少爺的生活,距離他太遙遠,他無法做到與周萍的身心合一。相反地,1994年,童道明問于是之先生相對更喜歡自己創造的哪一個角色時,于是之沒有提到自己當年最轟動的「程瘋子」和「王利發」,而是婉轉地回答說:「《駱駝祥子》中的老馬還好一點。」他曾說:「我自幼與車夫為鄰,我住的衚衕里就有個車廠子,我覺得我應該演他們。」

  「於先生沒了,他們當年那種一心撲在藝術上的勁兒,也沒了。你看現在,就算是大家覺得不錯的演員,有幾個不是各種檔期、通告排得滿滿的?有幾個人能像于是之那樣去把一個人物吃得那麼透呢?」談到這裡,梁秉堃先生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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