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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個瞄爪對《長恨歌》的筆記(27)


  • 她想,她和李主任的緣,大約就是等人的緣,從開始起,就是等,接下來,還是等,等的日子比不等的多,以等為主的。

    這靜是一九四八年的上海的奇觀。在這城市許多水泥築成的蟻穴一樣的格子里,盛著和撐持著這靜。這靜其實都是那大動里的止,就好像光趕下的影。是相輔相成,休戚相關的。

    2013-05-22 12:18:40 回應

  • 鄔橋

    鄔橋的破曉雞啼也是柴米生涯的明證,由一隻公雞起首,然後同聲合唱,春華秋實的一天又開始了。這都是帶有永恆意味的明證,任憑流水三干,世道變化,它自巋然不動,幾乎是人和歲月的真理。鄔橋的一切都是最初意味的,所有的繁華似錦,萬花筒似的景象都是從這裡引發伸延出去,再是抽身退步,一落子女,最終也還是落到鄔橋的生計里,是萬物萬事的底,這就是它的大德所在。

    每一個外鄉人,都有一個鄔橋。它是我們先祖中最近的一輩,是我們凡人唾手可及的。它不是清明時分那高高飄揚的幡旗,堂皇嚴正,它卻是米磨成粉,揉成面,用青草染了,做成的青團,無言無語,祭的是飽暖。它是做的多、說的少的親緣。過年的臘肉香里,就有著它的召喚;手爐腳爐的暖熱里,也有著召喚。荷鋤種稻,撒網捕魚,全是召喚。過橋行船,走路跨坎,是召喚的召喚。這召喚幾乎是手心手背,身里身外,推也推不掉,躲也躲不掉。熨在熱水中的酒壺裡有;燉在灶上的熟率養里有;六月的桅子花里有;十月的桂花香里也有。那是綿綿纏纏,層層疊疊,圍著外鄉人,不認親也認親。

    2013-05-22 12:19:09 回應

  • 外婆

    這也是長得好的壞處。長得好其實是騙人的,又騙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長得好,自己要不知道還好,幾年一過,便矇混過去了。可偏偏是在上海那地方,都是爭著搶著告訴你,唯恐你不知道的。所以,不僅是自己騙自己,還是齊打伙地騙你,讓你以為花好月好,長聚不散。幫著你一起做夢,人事皆非了,夢還做不醒。

    外婆的銅手爐是一片凄涼中的一個暖熱,只是炭氣熏人,微微的頭痛。外婆想這孩子一時三刻是回不過神來的,她好比從天上掉到地上,先要糊塗一陣才清楚的。外婆沒去過上海,那地方,光是聽說,就夠受用的。是紛紛攘攘的世界,什麼都向人招手。人心最經不起撩撥,一撥就動,這一動便不敢說了,沒有個到好就收的。

    外婆有些想不出那般的好是哪般的好,她見的最繁鬧的景色便是白蘭花、褥子花一齊開,真是個香雪海啊!鳳仙花的紅是那冰清玉潔中的一點凡心。外婆曉得曾經滄海難為水的道理,她知道這孩子難了,此時此刻還不是最難,以後是一步難似一步。

    外婆的手爐是成年八古,外婆鞋上的花樣是成年八古,外婆喝的是陳年的善釀,茶葉蛋豆腐乾都是百年老湯熬出來的。這船是行千里路,那車是走萬里道,都是時間壘起的銅牆鐵壁,打也打不破的。水鳥唱的是幾百年一個調,地里是幾百度的春種秋收。什麼叫地老天荒?這就是。它是叫人從心底里起畏的,沒幾個人能頂得住。它叫人想起螢火蟲一類的短命鬼,一霎即滅的。這是以百年為計數單位,人是論代的,魚撒子一樣瀰漫開來。乘在這船上,人就更成了過客,終其一生也是暫時。

    橋一頂一頂地從船上過去,好像進了一扇一扇的門。門裡還是個地老天荒,卻是鎖住的。

    外婆扶了船老大上了岸,捧著手爐站了一時,告訴王琦瑤當年嫁去蘇州那一日的熱鬧勁;臨河的窗都推開著,伸了頭望;箱籠先上船,然後是花轎;桅子花全開了,雪白雪白的,唯有她是一身紅;樹上的葉子全綠了,水也是碧碧藍,唯有她是一身紅;房上的瓦是黑,水裡的橋墩是黑,還是唯有她一身紅。這紅是亘古不變的世界的一轉瞬,也是襯托那亘古的,是逝去再來,循回不已,為那亘古添磚加瓦,是設色那樣的技法。

    2013-05-22 12:20:14 回應

  • 上海

    上海真是不能想,想起就是心痛。那裡的日日夜夜,都是情義無限。鄔橋天上的雲,都是上海的形狀,變化無端,晴雨無定,且美崙美奐。上海真是不可思議,它的輝煌叫人一生難忘,什麼都過去了,化泥化灰,化成爬牆虎,那輝煌的光卻在照耀。這照耀輻射廣大,穿透一切。從來沒有它,倒也無所謂,曾經有過,便再也放不下了。

    沒見蘇州,已嗅到白蘭花的香。蘇州是上海的回憶,上海要就是不憶,一憶就憶到蘇州。上海人要是夢回,就是回蘇州。甜糯的蘇州話,是給上海訴說愛的,連恨都能說成愛,點石成金似的。上海的園子,是從蘇州搬過來的,藏一點閒情逸緻。蘇州是上海的舊情難忘。船到蘇州,回上海的路便只剩一半了。

    2013-05-22 12:20:46 回應

  • 圍爐在話

    什麼叫作混,這就叫作混。一日復一日地廝混著,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的。知道的裝不知道,不知道的裝知道。太陽從東到西,再從西到東,月亮也是這樣。這城市的夜和晝就是這麼來去著。

    這時,薩沙體味到一種精雕細作的人生的快樂。這種人生是螺絲殼裡的,還是井底之蛙式的。它不看遠,只看近,把時間掰開揉碎了過的,是可以把短暫的人生延長。

    吃是做人的里子,雖也是重要,卻不是像面子那樣,支撐起全局,作宣言一般,讓人信服和器重的,當然,里子有它實惠的一面,是做人做給自己看,可是,假如完全不為別人看的做人,又有多少味道呢?

    這是火爐邊最溫情脈脈的時刻,所有的慾望全化為一個相偎相依的需求,別的都不去管它了。哪怕天塌地陷,又能怎麼樣呢?昨天的事不想了,明天的事也不想了,想又有什麼用呢?他們剝著糖炒栗子的殼,炒栗子的香也是深入肺腑。他們說著最最閑來無事的閑話,每一個字都是從心底里吐出來,帶著肚腹間的暖意。他們在爐上放了鐵鍋,炒夏天晒乾的西瓜子,摻著幾顆大白果。白果的苦香,有一種穿透力,從許多種有名或無名的氣息中脫穎而出,帶著點醒世的意思,也不去管它。他們全都不計前嫌,好得像一個人似的,弄不懂為什麼要彼此生隙,好都好不過來了。他們簡直是柔情蜜意,互相體諒得要命,這真是善解的時刻,除了善解又能做什麼呢?外面的冷和黑,都是在給這屋內加溫加光的,雪還是不要化的好,要是化盡了,這爐火便也差不多到時候了。他們還是說話,輕言慢語,說的什麼,都是說過就忘,這才是心聲呢!無痕無跡,卻綿綿不盡。他們說的不外乎是炒栗子的甜糯,瓜子的香,白果的苦是一筆帶過。他們還說糯米圓子的細滑,酒釀的醇厚,還有酒釀湯里的嫩雞蛋。好了,天已黑到底了,再黑下去便要亮起來;知心話兒也說到底了,再說下去難免又要隔起來。他們嘴裡說著走、走的,就是不走,挪不動腳步似的。他們一邊說明天見,一邊心裡不願意今夜結束,明天再好,也是個未知未到。今夜就在眼前,抓一把則在手中。給時間做個漏真是對得沒法再對,時間真是不漏也漏,轉眼間不走也要走。

    王琦瑤說,他們這就像除夕夜的守歲,可他們天天守,夜夜守。也守不住這年月日的。毛毛娘舅說,他們是將夜當成晝的,可任憑他們如何唱反調,總還是日東月西。嚴師母說他們還像守靈,不過那死去的人是上幾輩的高祖,喪事當喜事的。薩沙說他們像西伯利亞的狩獵者,到頭卻是一場空。他們各形容各的,總之都是愛這樣的夜晚,有許多吃食在爐上發出細碎的聲音和細碎的香味,將那世界的縫隙都填滿的。這世界的整塊磚和整塊石頭,全是叫這些細碎的填充物給砌牢的。

    他們動足腦筋,多少小機巧和小聰敏在此生出,又湮滅。這些小東西都是給大東西做肥料的,很多大東西是吃著小東西的屍骸成長的。可別小看這些細碎的小東西,它們哪怕是這世界上的灰塵,太陽一出來,也是有歌有舞的。

    2013-05-22 12:21:31 回應

  • 康明遜

    錯覺也有錯覺的好處,那是架虛的一格。而這架虛的一格上興許卻能搭上一格實的,雖是還要退下來,但因有了那實的一格,也不是退到底,不過是兩格並一格,或者三格並一格,也就是進兩步退一步的意思吧!這就像是舞步里的快三步,進進退退,退退進進,也能從池子的這邊舞到那邊,即使再舞回來,也有些人事皆非似的。

    這件事他們都知道,卻都要裝不知道;但只能自己裝不知道,不許對方也裝不知道;他們既要提醒對方知道,又要對方承認自己的不知道。聽起來就像繞口令,還像進了迷魂陣,只有當事人才搞得清楚。因為是這樣的當事人,頭腦都是清楚,想糊塗也糊塗不了。他們了解形勢,目標明確,要什麼不要什麼,心裡都有一本明白賬。在這方面,他們是旗鼓相當,針尖對麥芒,這場遊戲對雙方的智能都是挑戰。他們難免會沉迷遊戲的技巧部分,自我欣賞和互相欣賞。但這沉迷只是一瞬,很快就會醒來,想起各自的目的。在這場貌似無聊,還不無輕薄的遊戲之下,其實卻埋著兩人的苦衷。這苦衷不僅是因為自己,還為了對方,是含了些善解和同情的,只是自己的利益要緊,就有些顧不過來了。

    他望著窗外對面人家窗台上的裂紋與水跡,想這世界真是殘破得厲害,什麼都是不完整的,不是這裡缺一塊,就是那裡缺一塊。這缺又不是月有圓缺的那個缺,那個缺是圓缺因循,循環往複。而這缺,卻是一缺再缺,缺缺相承,最後是一座廢墟。也許那個缺是大缺,這個則是小缺,放遠了眼光看,缺到頭就會滿起來,可惜像人生那麼短促的時間,倘若不幸是生在一個缺口上,那是無望看到滿起來的日子的。

    2013-05-22 12:22:20 回應

  • 薩沙

    她又聽見平安里的細碎的聲響:鬆動地板上的走路聲,房門的關閉聲,大人教訓孩子的喝斥聲,甚至誰家水開了,那話出來的"哦"一聲。她還看見對面人家曬台上栽在盆里的夾竹桃,披著清冷的月光,旁邊是一盆泥栽的蔥,也是被月光的,好像能看見栽它的手,小心翼翼的樣子。水落管子的動靜卻氣勢磅礴,轟然而下,呼然落地,要為平安里說話似的,是屈服里的不屈。平安里的天空雖然狹窄曲折,也是高遠的,陰震消散的時候,就將平安里的房屋襯出一幅剪紙。那星和月有些被遮擋,可也不要緊,那光是擋不住的,那溫涼冷暖也擋不住。這就好了,四季總是照常,生計也是照常。

    2013-06-20 13:47:11 回應

  • "昔人已乘黃鶴去"

    日子很仔細地過著。上海屋檐下的日子,都有著仔細和用心的面目。倘若不是這樣專心致志,將注意力集中在這些最具體最瑣碎的細節上,也許就很難將日子過到底。這些日子其實都是不能從全局推敲的。所以,在這仔細的表面之下,是有著一股堅韌。這堅韌不是穿越急風驟雨的那一種,而是用來對付江南獨有的梅雨季節。外面下著連綿的細雨,房間的地板和牆壁起著潮,黴菌悄無聲息地生長。那一點煨湯或是煎藥的小火,散發出的乾燥與熱氣,就是這堅韌。所以,這堅韌還是節省的原則,光和熱都是有限,只可細水長流。它是供那些小人物的切碎了平均分配的小日子和小目標。 那些深長里巷裡的夜聲,細細碎碎的,就是這小日子的動靜,它們走著比秒還小的毫秒的步子,難免是嘰嘰喳喳,雞毛蒜皮的,卻也是一步一個腳印,很紮實地往前去。歌和哭都是聽不大出來,悶在肚子里的。只有當你看見迷霧籠罩弄堂的上空,才會發現它的憂愁和甜蜜。 一九六五年是這城市的好日子,它的安定和富裕為這些殷實的日子提供了好資源,為小康的人生理想提供了好舞台。一九六五年的城市上空,充斥著溫飽的和暖氣流,它決著溫飽的和暖氣流,它決非奢華,而是一股樸素敦厚的享樂之風。春天的街景,又恢復了鮮艷的色彩,滋養著不失常理的虛榮心。街道上有了一股隱隱的卻勃勃的生氣,靜中有動。夜晚的燈光,雖稱不上是燦爛輝煌,卻一個蘿蔔一個坑的,每一點光都有用處,有情有景,有物有人,沒一盞是虛設。這城市就像受過洗禮似的,有了平常心。這就是一九六五年這城市的內心,塵埃落定。

    上海的天空終是這樣,被樓房擠成一線天,光和雨都是漏進來的。上海馬路上的喧聲也是老調子。倘若不是住在這裡,或許還能看出這城市的舊來,山牆上的爬牆虎一層復一層,是蔥蘢的光陰植物;蘇州河的水是一沙稠過一流,積澱著時間的穢物;連那城市上方的一線天,其實也是加深顏色的,日夜吞吐的二氧化碳,使它變污濁了。懸鈴木的葉子,都是這一批不如上一批新鮮潤澤的。可是每天在這裡起居的人們卻無從發現這些,因為他們也是跟著一起長年紀的。他們睜開眼就是它,閉起眼也是它。

    他耳畔有汽笛的聲音,恍館間自己也登上了輪船,慢慢地離了岸。四周是浩渺的大水,木見邊際的。一九六五年的歌哭就是這樣渺小的偉大,帶著些杯水風波的味道,卻也是有頭有尾的,終其人的一生。這些歌哭是從些小肚雞腸里發出,鼓足勁也鳴不高亢的聲音,怎麼聽來都有些嗡嗡營營,是斂住聲氣才可聽見的,可是每一點嗡營里都是終其一生。這些歌哭是以其數量而鑄成體積,它們聚集在這城市的上空,形成一種稱之為"靜聲"的聲音,是在喧囂的市聲之上。所以稱為"靜聲",是因為它們密度極大,體積也極大。它們的大和密,幾乎是要超過"靜"的,至少也是並列。它們也是國畫中叫做"破"的手法。所以,"靜聲"其實是最大的聲音,它是萬聲之首。

    2013-06-24 10:02:31 1人收藏 回應

  • "此處空餘黃鶴樓"

    回想一九六五年的日日夜夜,就像是不祥的狂歡,是樂極生悲的前兆。不過,這是不明就裡的小市民的心情。稍大些的人物,都早已看出端倪,在心理上多少做了些準備。因此,一九六五年的歌舞其實只是小市民的歌舞,一點沒有察覺危險的氣息。對他們來說,這個夏天的打擊是從天而降的。

    一九六六年的夏天裡,這城市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的弄堂,那些紅瓦或者黑瓦、立有老虎天窗或者水泥曬台的屋頂,被揭開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這些弄堂里的苟苟且且的秘練帶著陰潮的霞氣,還有鼠溺的氣味,它們本來是要腐爛下去,化作肥料,培育新的人生。這些渺小的人生,也是需要付出犧牲作代價的。這些人生秘密,由於多而且輕,會有一些透出牆縫瓦縫,瀰漫在城市的空氣里,我們從來沒嗅出裡面的腐味,因它們早已衍變生化出新的生命。如今,屋頂被揭開了,那景象是觸目驚心,隱晦的故事污染了城市的空氣。這故事中有一個是說,一個不守家規的女兒,被私下囚禁了整整二十年,當她被釋放出來的時候,雙腳已不會走路,頭髮全白,眼睛也見不得陽光。在這些屋頂底下,原來還藏有著囚室,都是像鼠穴一樣,幽閉著切切嗟嗟的動靜。一九六六年這場大革命在上海弄堂里的景象,就是這樣。它確是有掃蕩一切的氣勢,還有觸及靈魂的特徵。它穿透了這城市最隱秘的內心,從此再也無藏無躲,無遮無蔽。這些隱秘的內心,有一些就是靠了黑暗的掩護而存活著。它們雖然無人知無人曉,其實卻是這城市生命的一半,甚至更多。就像海里的冰山,潛在水底的那一半。這城市流光溢彩的夜晚與活潑潑的白晝,都是以它們的隱秘作底的,是那聲聲色色的釜底之薪,卻是看不見的。好了,現在全撕開了帷幕,這心使死了一半。別看這心是晦澀,陰霉,卻也有羞怯知廉恥的一面,經得起折磨,卻經不起揭底的。這也是稱得上尊嚴的那一點東西。

    這個夏天裡,這城市的隱私袒露在大街上。由於人口繁多,變化也繁多,這城市一百年里積累的隱私比其他地方一千年的還多。這些隱私說一件沒什麼,放在一起可就不得了。是一個大隱私。這是這城市不得哭不得語的私房話,許多歌哭都源於此,又終於此。你看見那砸得稀巴爛的玻璃器皿,明清瓷器;火里焚燒的書籍,唱片,火里焚燒的書籍,唱片,高跟鞋;從門捐上卸下的店號招牌;舊貨店裡一夜之間堆積如山的紅木傢具,男女服裝,鋼琴提琴,這都是隱私的殘骸,化石一樣的東西。你還看見,撕破的照片散布在垃圾箱四周,照片上這一半那一半的面孔,就像一群屈死的鬼魂。最後,連真的屍體也出現在人頭濟濟的馬路上了。

    當隱私被揭露,沉滓泛起地在空中飛揚,也是謠言蜂起的時刻。我們所聽見的那些私情,一半是真,一半是假。我們雖是信疑參半,可也並不停止繼續傳播。烏煙瘴氣籠罩了城市的街道里巷。這是由最碎的舌頭嚼出來的傳言,它們使隱私被揭露的同時失去了真面目,變了顏色,自己都認不出自己。所以你千萬不要全信,可也不要不信,在那聳人聽聞的危言之下,只有著那麼一點實情。那一點實情其實很簡單,也是人之常情的一種,就看你怎麼去聽。千奇百怪的人和事,一夜之間誕生於世,昨天還是平淡如水,今天則駭世驚俗。你只要去看路邊的大字報,白紙黑字地寫的都是;還有高樓頂上撤下的傳單,五色紙黑油墨寫的也是。你看這些,把你看糊塗。這城市的心啊,已經歪曲得不成樣了,眉眼也斜了,看什麼,不像什麼。

    無論這城市有多少空房子,總有著足夠的人再將它們填滿。這城市的人就像水一樣,見空就鑽。在這裡你永遠不會有足夠的空閑去哀悼逝去的東西,擠都來不及呢。不過那是將一百年作一年,一年作一天那麼去看事物的,倘若只是將人的一生填進去,卻是不夠塞歷史的牙縫。倘若要哀悼,則可哀悼一生。但那哀悼縱然有一百年,第一百零一個年頭,也就煙消雲散。在這城市裡生活,眼光不需太遠,卻也不需太近,夠看個一百零一年的就足矣。然後就在那磚木的格子里過自己的日子,好一點壞一點都無妨。雖說有些苟且,卻也是無奈中的有奈,要不,這一生怎麼去過?怎麼攫取快樂?你知道,在那密密匝匝的格子里,藏著的都是最達觀的信念。即使那格子空了,信念還留著。窗台上,地板上,牆上,壁上,那樓梯轉彎處用滑粉寫著的孩子的手筆:"打倒王小狗",就是這信念。

    2013-06-24 10:03:24 回應

  • 薇薇

    這城市裡的女人,衣服就是她們的蟬蛻。她們的年紀是從衣服上體現的,衣服裡邊的心,有時倒是長不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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