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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注釋·讀解(6)

雍也第六本篇前半多評論人物,與《公冶長》相同,後半多泛論人生。其中有一些著名的論述,如「文質彬彬」、「敬鬼神而遠之』、「智者樂水,仁者樂山」等等。全篇原文共30章,本書選19章。不遷怒,不貳過【原文】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譯文】魯哀公問:「你的學生中哪個好學?」孔子回答說:「有個叫顏回的好學,不遷怒於人,不兩次犯同樣的錯誤。可惜短命死了!現在再也沒有這樣的人了,沒有聽說過好學的人了。」【讀解】我們曾經聽過夫子自道,說他與常人不同的地方就在於好學。(《公冶長》)現在又聽他讚揚顏回好學,而且,只有顏回好學。這一方面說明在聖人看來,只有顏回才是真正得了他的真傳,繼承了他的衣缽,另一方面也使我們進一步知道了「好學」的品質不是隨便什麼等閑之輩都可以有的,從而使我們再也不敢自詡為」好學」的人了。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在孔子說到顏回好學時,並沒有說他文學如何了得,歷史如何如何了得,語言如何了得,而是說他「不遷怒,不貳過」,既不遷怒於人,又不兩次犯同樣的錯誤。這在我們看來,完全是品德問題,而不是什麼好不好學的問題。這又一次說明,在聖人門下,學習決不僅僅是指書本知識、文化知識.而是包括「德育」的內容在內的,所謂「進德修業」,在儒學裡,都是屬於「學」的範疇。說到「不遷怒,不貳過」,這六個字可真是我們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修養。所謂不遷怒,就是自己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有什麼煩惱和憤怒不發泄到別人身上去,說得通俗一點,就是不拿別人做自己的出氣筒。比如說,自己在外面受了氣,不拿太太做出氣筒;受了太太的氣不拿孩子做出氣筒。或者,受了上司的氣,不拿下級做出氣筒。如此等等,那可真是難以修成的涵養。至於說不貳過,就是知錯而改,不兩次犯同樣的錯誤,這更是難上加難的修養。能夠做到這一點,不說是非聖人不可,起碼也是像顏回那樣的賢人了。如果說「好學」的標誌就是這些,我們誰還敢自認為是「好學」的人呢?與其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原文】子華①使於齊,冉子②為其母請粟③。子曰:「與之釜④」請益。日:「與之庾⑤」。」冉子與之粟五秉6。子曰:「赤之適7齊也,乘肥馬8,衣9輕裘。吾聞之也:君子周10急不繼富。」【注釋】①子華:孔子的學生,姓公西,名赤,字子華。②冉子:即孔子的學生冉有。《論語》中稱孔子的學生為「子」的只有曾參、有若、閔子騫、冉有四人。③粟:小米。④釜:古代量名,相當於當時的六斗四升,約合今量一斗二升八合。⑤庾(yu):古代量名,相當於當時的二斗四升,約合今量四升八合。6秉:古代量名,相當於當時的一百六十斗,即十六石,五秉則是八十石,約合今量十六石。7適:到。8乘肥馬:不是指騎肥馬,而是指乘坐肥馬拉的車。9衣(yi):作動詞用,當「穿」字講。10四周:救濟。【譯文】公西赤出使齊國,冉有替公西赤的母親請求小米。孔子說:「給他六斗四升。」冉有請求增加一些。孔子說:「再給他二斗四升。」結果冉有竟給了他八十石。孔子說:「公西赤到齊國去,坐的是肥馬駕的車輛,穿的是又輕又暖的皮袍。我聽說過:君子周濟急需而不給富人添富。」【讀解】這一段的背景,大概是孔子當政為官的時候,所以才有學生公西赤到齊國去做大使,才有孔子撥給他安家口糧的問題。而學生冉有大概是在做總管一類的角色,居然「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不顧老師的意見,一下子給了親密的同學公西赤遠遠超過老師規定指標的安家口糧。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孔子並沒有為此而大發雷霆,也沒有撤職查辦冉有,而只是語重心長地說:「公西赤到齊國去會過得很好,完全有能力負擔他母親的生活,因此,我們沒有必要為他錦上添花了,而要去周濟周濟那些窮困的人,為他們雪中送炭。」這就是所謂「求人須求大丈夫,濟人須濟急時無。」凡事都有輕重緩急,聖人的心裡是非常有數的。我們在日常生活當中,遇事又何嘗不應作如此處理呢?與其替人錦上添花,不如為人雪中送炭。該得的不要推辭【原文】原思①為之宰②,與之粟九百③,辭。子曰:「毋!以與爾鄰里鄉黨④乎!」【注釋】①原思:孔子的學生,姓原,名憲,字子思。②宰:指大夫的家宰,出當於回家。這時孔子人概是在做司寇,所以可以有家宰。③九百:這裡量詞省略了,到底是斗還是斛,已不可考。①鄰里鄉黨:古代地方居民單位名稱,五家為鄰,二十五家為里,五百家為黨,一萬二千五百家為鄉。【譯文】原思任孔子家的總管,孔子給他小米九百作俸祿,原思覺得太多,推辭不受。孔子說:「不要推辭!把多餘的送給你的鄰里鄉親吧!」【讀解】前面冉有替公西赤多要一點安家口糧,孔子不給;現在原思不要那麼多,孔子卻勸他收下。這是不是前後矛盾的行為呢?是矛盾,但卻有辯證的思想在內:這就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不同情況不同對待。公西赤做大使「乘肥馬,衣輕裘」,有的是錢財口糧,所以孔子不願給他錦上添花。原思做總管別無外快,所以孔子要把該給他的一份給夠,實行按勞取酬。至於原思自己覺得太多,消費不了,那就把多的部分拿去送人吧,送給鄉里的窮人,也就算是「用急」了——雪中送炭。從這兩件事情,我們可以看到聖人的處事,既講原則而又區別對待,既做官又是溫厚長者。同時,在生活事例中隨時教育學生,體現出為人師表的本色。平凡之中見精神,正是在這些生活小事中,我們可以體會聖人不平凡的風範。不要搞「血統論」【原文】子謂仲弓①,曰:「犁牛②之子驛且角③,雖欲勿用④,山川其舍諸③?」【注釋】①仲弓:即冉雍,字仲弓。②犁牛:耕牛。③驛且角:驛,赤色,周朝以赤色為貴。角,指角長得很周正、④勿用:指不用來作祭掃用的犧牛。古代祭掃不用耕牛,因此,耕牛不如犧牛貴重。⑤其舍諸:其,同「豈」;諸,「之乎」二字的合音字。【譯文】孔子談到冉雍時說:「耕牛生的小牛長著赤色的毛和周正的角,雖然不想用它來作祭祖,山川之神難道肯捨棄它嗎?」【讀解】據《史記·仲尼弟子列傳》記載,冉雍的父親地位低賤,而冉雍本人卻是被孔子視為「可使南面」(《雍也》),即具有帝王之相,宜於做官的人。所以,孔子在這裡以耕牛所產的小牛作比擬,意思是說,雖然是夠不上做犧牲的牛所產的小牛,只要長了一身漂亮而高貴的紅毛,一對周正的角,那還不是可以做犧牲。同樣的道理,冉雍雖然出身低賤,但只要他有做官的才能,為什麼不可以做官呢?推而廣之,出生不由己,關鍵重在自身的才能和表現。所以,不能「唯成分論」,按家庭出身選拔人材;不能認為「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一言以蔽之,不能搞「血統論」那一套。聖人反「血統論」,這倒是一個新鮮的發現。另一方面,天生我材必有用,像「犁牛之子」那樣,雖然你不願意用它來祭祀,山川之神也不會同意的。那不就弄得來人神共怒了嗎?同樣的道理,像冉雍那樣「可使南面」的人材,你不用行嗎?那也是不行的。是真金子就會發光,是真英雄就總會有用武之地,你要想埋沒也是埋沒不了的啊!所以,不要自卑自己的家庭出身不好,不要擔心世無伯樂,只要你有真學問,真本事,真才能,就總有大展宏圖的一天,誰想壓制你,埋沒你,就連天地鬼神都不會答應的。你相信這一點嗎?貴在堅持【原文】子曰:「回也,其心三月①不違仁。其餘則四月至焉而已矣。」【注釋】①三月:與下文的「四月至焉」相對,「三月」指長期,不一定實指三個月,「日月至焉」指短時間,偶爾。【譯文】孔子說:「顏回嘛,他的心長期不違背仁道。其餘的學生就只有在短時間裡做到了。」【讀解】只要有恆心,鐵棒磨成針。難就難在這「恆心」二字。換句話說,叫做「貴在堅持」。舉凡做事、學藝、鍛煉身體,世上事幾乎無不適應這一規律。而聖人所說,更是進德修業的大問題—-仁心的修養。毛澤東說:「一個人做點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不做壞事。」不難的是「日月至焉」,難的是「三月不違仁」。就像用柴草點火一樣,只要有火,柴草就容易被點燃。我們的心也是這樣,只要有「仁」的引導,就容易被感動。所謂「良心發現」,即使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也總有仁慈的一瞬間,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但是,要保持柴火不斷地燃燒下去,那就得不斷添加柴草。對我們大多數人來說,要麼缺柴草,要麼懶得添加,所以很少有能使火焰長久不熄的。只有像顏回那樣的人,才能夠做到一直不斷地添草加柴,使火焰熊熊燃燒。這就是「三月不違」與「日月至焉」的區別。「三月不違」是仁者本色,「日月至焉」是良心發現。仁者本色是「一輩子做好事,不做壞事」;良心發現是「一個人做點好事並不難」。要修鍊成仁者本色,就得不斷添草加柴,貴在堅持,恆心永在。安貧樂道的典範【原文】子曰:「賢哉,回也!一簞①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注釋】①簞(dan):古人盛飯的圓形竹器,類似筐。【譯文】孔子說:「多麼有賢德啊,顏回!一竹籃飯,一瓜瓢水,住在簡陋的小巷子里,別人都受不了那窮困的憂愁,顏回卻依然自得其樂。多麼有賢德啊,顏回!」【讀解】顏回樂什麼?當然不應該是樂竹籃子裝飯,瓜瓢喝水,也不應該是樂那貧民窟裡面的小巷子,而是另有所樂。至於到底樂什麼,孔子在這裡沒有說。不過,我們可以從夫子自道的一段話里找出答案。在《述而》篇里,孔子說:「吃粗糧,喝冷水,彎過手臂當枕頭,也自有快樂在其中。不仁義的富有和尊貴,對於我來說,就像天邊飄浮的雲一樣。」這一段夫子自道實際上與他對顏回的描述極其相近,只不過明確地點出了主題,這就是「義」。如果不「義」,就是再富貴也沒有意思,相反,只要心中有「義」,就是吃粗茶淡飯,睡覺連枕頭都沒有,那也是快樂的。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師必有其徒。作為孔子的第一高徒,顏回和老師一樣,都是以「義」為樂。這個「義」,也就是仁義、道義。所以,孔子也好,顏回也好,都是因為心中有了仁義,有了道義,才能夠安於貧困。說到底,也就是安貧樂道,為了精神的追求而不在意物質生活的窘迫。當然,孔子、顏回都是聖賢級的人物,風情高達,所以能做到安貧樂道,對我們一般人來說,要修養到那個境界可真是難得很,也就只好「不堪其憂」了罷。切勿畫地為牢,裹足不前【原文】冉求①曰:「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②」【注釋】①冉求:孔子的學生,字子有。②畫:畫界為限,引申為止。【譯文】冉求說:「我不是不喜歡老師的學說,是因為能力不夠。」孔子說:「能力不夠,會在中途走不動了的時候停止,可你現在卻是畫地為牢,根本就沒有出發。」【讀解】走不走得到是能力問題,走不走卻是態度問題。畫地為牢,裹足不前,這是知難而退,自甘墮落。所以孔子深惡痛絕,當面駁斥冉求的說法。所謂「世上無難事,只要背登攀。」一個人不管做什麼那,只要肯立志,堅決地去做,做到什麼程度算什麼程度,走到哪。步算哪一步。換句話說,只問耕耘,不問收穫。事實上就總會有所收穫。相反,凡事太功利主義,還沒有開步就問終點何在,利益何在,期望值太高,大迫切,往往會產生畏難情緒,結果便很容易畫地為牢,自己把自己限定在一個範圍內,甚至裹足不前,打退堂鼓了事。冉求正是想打退堂鼓,所以聖人予以激勵,要求他開步向前走,哪怕「中道而廢」,也比停步不前好。不開後門,不拉關係【原文】子游為武城宰①。子曰:「女得人焉爾乎?」曰:「有澹臺滅明②者,行不由徑,非公事,未嘗至於偃③之室也。」【注釋】①武城宰:武城的地方官,相當於武城縣的縣長。武城在今山東費縣西南。②澹(tan)台滅明:姓澹臺,名滅明,字千羽,武城人。③偃:子游性言,名偃,字子游。【譯文】子游做了武城縣的縣長。孔子問他:「你在武城發現人才了嗎?」子游回答說:「有個叫偃台滅明的人,走路不抄小道,不是公事,從不到我住的地方來。」【讀解】走路不抄小道就是不走捷徑,引申出來的意思,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不走後門。因為不走後門,所以也用不著拉關係,用不看到長官的家裡去搞「勾兌」,聯絡感情。這是什麼樣的人才呢?這是行為端正,廉潔奉公的人才,而不是我們今天很走紅的「公關」人才,也不是在官場中兜得很轉的那些特殊人才。這種人才在政治清明,風氣很正的時代是可以一展宏圖、飛黃騰達的。但在政治不怎麼清明,風氣不正的年代裡就有一點不合時宜了,很難把官做得大,做得長久。子游欣賞這種人才,說明子游為政比較清明,子游的縣衙門裡風氣也是比較正的。不開後門,不拉關係。這不也是我們今天大力提倡的嗎?所以,偃台天明的確還是一個人才。不自誇,不居功【原文】子曰:「盂之反①不伐②。奔而殿③,將人門,策其馬,曰:非敢後也,馬不進也。」【注釋】①孟之反:魯國大夫,又稱孟之側。②伐:自誇。③殿:殿後,走在部隊最後面。【譯文】孔子說:「孟之反不自誇。兵敗逃跑時他殿後,快入城門時,故意鞭打著他的馬說:『不是我敢於殿後,而是我的馬跑不快呀!』」【讀解】據《左傳》哀公十一年記載,魯國與齊國作戰,魯軍大敗,作為統帥之一的孟之反留在後面掩護大軍撤退。當大家都安全撤回而迎接他最後到達時,他卻故意鞭打著馬說:「不是我敢於殿後,而是我的馬跑不快呀!」孔子因而讚揚他不自誇的謙遜精神。其實,孟之反不自誇,謙遜只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還在於他不願居功,以免引起其他將領和同僚的妒忌。謙遜也好,不居功以免妒忌也好,都是立身處世的藝術。尤其是在人際關係複雜的環境下,不鋒芒畢露,不居功自傲的確是非常高深的修養。對於一般人來說,能夠做到不爭功就不錯了,哪裡還能把自己本來就有的功勞推到一邊去呢?正因為孟之反將軍有這樣高深的修養,所以就連聖人也對他大加讚賞。口才可以免禍【原文】子曰:「不有祝鮀之佞①而有宋朝②之美,難乎免於今之世矣!」【注釋】①祝鮀(tuo);衛國大夫,字子魚。據《左傳》記載,他很有口才。②佞:口才。③宋朝:指宋國的公子朝,以美貌著稱。《左傳》昭公二十年和定公十四年都有他因美貌而惹禍的記載。【譯文】孔子說:「沒有祝鮀那樣的口才,卻有宋國公子朝那樣的美貌,是很難免禍於當今社會的啊!」【讀解】反過來說,如果既有宋國公子朝那樣的美貌,又有祝鮀那樣的口才,是不是就可以免禍於當時的社會了呢?也許是吧。據《戰國策·秦策一》記載,當謀士陳軫與張儀同在秦惠王手下任職時,張儀向秦王中傷陳軫,說陳軫向楚國提供國家機密,並準備投降叛國到楚國去。秦王於是把陳軫叫來,要他解釋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說得清楚沒事,說不清楚則把腦袋留下。陳軫不慌不忙地回答說:「如果我真向楚國出賣情報,楚王會用我嗎?」接下來,陳軫向秦王講了這樣一個故事:一個楚人有兩個妻子,另一個男人去勾引他的妻子。當這人去勾引年齡稍大的妻子時,遭到了痛罵,當這人去勾引年輕一點的妻子時,卻獲得了成功。不久,這兩個女人的丈夫死了,當有人問那個男人要娶哪個女人做妻子時,那個男人卻說要娶年齡稍大一點的做妻子。因為他認為那個年齡稍大一點的做妻子才可靠,而那個年輕一點的,既然可以背叛她原來的丈夫,不也同樣可以背叛新的丈夫嗎?講完這個故事後,陳款對秦王說:「如果我真向楚國出賣情報,不就像那個年輕一點的妻子嗎?楚王怎麼會信任我呢?」秦王覺得陳翰的說法很有道理,便更加信任陳輪,而不理會張儀的中傷了。這就是口才免禍的實例。而這一類的例子,在歷史記載中可以說是太多了。所以,口才的確可以免禍。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就孔子來說,雖然也知道口才的重要性,尤其是在他所處的那個時代的重要性。但他實際上並不太讚賞口才好的人。這不僅從他多次強調「敏於事而慎於言」,譴責「巧言令色,鮮矣仁』可以看出來,而且,當有人說冉雍有仁德沒有口才時,孔子態度很明確地說:「何必要有口才呢?靠口才對付人,常常惹人討厭。」(《公冶長》)可見孔子感嘆沒有口才難以免禍實際上是一種不滿之情,是針對不良社會現象而發出的牢騷,只不過是「怨而不怒」罷了。文質彬彬,然後君子【原文】子曰:「質①勝文②則野,文勝質則史③。文質彬彬④,然後君子。」【注釋】①質:質樸。②文:文飾。③史:虛浮不實。④彬彬:相雜適中的樣子.【譯文】孔子說:「質樸勝過了文飾就會粗野,文飾勝過了質樸就會虛浮,質樸和文飾比例恰當,然後才可以成為君子。」【讀解】這段話可以從各種層次上來理解和發揮。大而言之,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來理解,「質」是指人類樸素的本質,「文」則指文化的累積。那麼,「質勝文則野」就是指人沒有文化,就會像原始人一樣粗野,落後。「文勝質則史」就是指文化過於發達後人類失去了原來樸素的本質,顯得虛浮而沒有根基,所以要「文質彬彬」,文化的發展要與人類的本質相適應,相協調。小而言之,從個人修養的角度來理解,「質」是指質樸的品質,「文」則是指文化的修養。那麼,「質勝文則野」就是指一個人沒有文化修養就會很粗俗;「文勝質則史」就是指一個人過於文雅就會顯得像個酸秀才,書獃子,注重繁文得節而不切實際。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就是典型的「文勝質則史」,忘了做人的根本。所以要「文質彬彬」,既要有文化修養,又不要迷失了本性,只有這樣,才能夠稱得上是真正的君子。廣而言之,「文質彬彬」還可以從寫作、藝術、審美的內容和形式、內在美與外在美、質樸與文飾等各個方面來力。以理解和發揮,從而使「文」與「質」成為一對內涵豐富而外延廣泛的範疇得到深入研究。所有這些,當然不是我們在這裡能夠討論得清楚的。正直是立身之本【原文】子曰:「人之生也①直,罔②之生也幸③而免。」【注釋】①也:語氣詞。②罔:誣罔的人,不正直的人。③幸:僥倖.【譯文】孔子說:「人的生存靠正直,不正直的人也能生存,但那不過是僥倖免於禍害罷了。」【讀解】正直是立身處世之本。不正直的人雖然也可以欺世盜名,僥倖生存,甚至可能福祿雙至。但是,多行不義必自斃,不是不報,時辰未到而已。拿精忠報國的岳飛與奸臣秦檜來說,雖然岳飛被「莫須有」的罪名陷害而屈死風波亭,秦檜卻飛黃騰達享著高官厚病但最終是「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人從宋後少名檜,我到墳前愧姓秦。」當你到西子湖畔的岳王墳前去看到這地對聯隊又有何感想呢,正直的人流芳千古,不正直的人遺臭萬年,這就是直與罔的最終結局罷。知之、好之、與樂之【原文】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譯文】孔子說:「知道它的人不如喜好它的人,喜好它的人不如以它為樂的人。」【讀解】無論是學習還是進德修業等等,這都是三種不同的境界:知道--喜好—一樂在其中。「知道」偏重於理性,對象外在於己,你是你,我是我,往往失之交臂,不能把握自如。所以,當需要我們身體力行進行實踐的時住,往往難以做到。比如說我們都「知道」鍛煉身體很有好處,很有必要,但要天天早上起來堅持鍛煉身體,那就很少有人能做到了。「喜好」觸及情感,發生興趣。就像一位熟識的友人,又如他鄉遇故知,油然而生親切之感,但依然是外在於我,相交雖融融,物我兩相知。比如說我們很多人都會說自己「喜好」看書,這是確實的,但『各好」的程度有所不同,大多數人是「好讀書,不求甚解」,這本測覽測覽,那本翻閱翻閱,覺得有些累了,扔在一邊,明天再讀。這就是「好之者」,甚於「知之者」,但還沒有進入「樂之者」的境界。「樂在其中」才是「樂之者」的境界。這種境界有一個最恰如其分的詞語來形容,這就是「陶醉」。陶醉於其中,以它為賞心樂事,就像親密愛人一樣,達到物我兩忘,合二而一的境界。比如顏回,住在貧民窟里,用竹籃子打飯,用瓜瓢舀水喝,人們都忍受不了那種貧困,而顏回自己卻樂在其中。(《雍也》)又比如孔子,發憤起來就忘記了吃飯,高興起來就忘掉了憂愁,甚至連自己快要老了也不知道。(《述而》)用當今時髦的話來說,這就叫做「太投入了!」很可惜,現在「投入」學習,「投入」修養自己的人都太少了,而多半「太投入了」的,是在麻將桌上,坐在那裡居心叵測得很,那可真是達到了「樂之者」的境界啊!因材施教,不要對牛談琴【原文】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譯文】孔子說:「中等智力以上的人,可以和他談論高深的學問;中等智力以下的人,不可以和他談論高深的學問。」【讀解】在聖人看來,人的智力是分為上、中、下三等。如果你是教師,就應該據此分析學生的不同資質,採取不同的難易深淺,以免對牛談琴,使對方不知所云。如果你是公關小姐或公關先生,就應該據此向你的公關對象挑開適當的話題。總而言之,「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關鍵是要有共同的語言。有耕耘才有收穫【原文】樊遲問知。子曰:「務民①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問仁。曰:「仁者先難而後獲,可謂仁矣。」【注釋】①民:通「人」。【譯文】樊遲問什麼是明智。孔子說:「致力於人世間該做的事情,對鬼神報敬而遠之的態度,這就可以說是明智的了。」樊遲又問什麼是仁。孔子說:「有仁德的人總是先付出艱苦的努力然後才有所收穫。這就可以說是仁了。」【讀解】在「智」的問題上,典妙地表現了聖人現實而理性的精神。一方面是「務民(人)之義」,著眼於人間事;另一方面是「敬鬼神而遠之」,對於我們搞不太清楚的事情,既不輕易相信,也不盲目否定,姑且把它放在一邊存而不論、前一方面是現實的精神,後一方面是理性的精神。為什麼要這樣呢?在《先進》篇里,當子路問怎樣侍奉鬼神時,孔於作了明確回答:「未能事人,焉能事鬼?」連近在眼前的人都沒能侍奉好,談什麼恃奉遠在天邊的鬼神呢?凡事從眼前做起,從身邊做起,不要好高騖遠,不切實際地異想天開。「智」的問題上是這樣,「仁」的問題上也是這樣。所以,當樊遲問什麼是「仁」時,聖人作出了「先難而後獲」的回答。而且,不僅這次這樣回答。另有一次,樊遲跟隨孔子到舞字台下去遊覽,當他問孔子怎樣才能提高道德修養時,孔子子照樣回答說:「問得好!先事後得,非崇德與?」(《顏淵》意思是說,先做事後收穫,這不是提高了道德修養了嗎?先難後獲,先事後得,用我們的話來說,就是:沒有耕耘,哪來的收穫?或者從正面說,只間耕耘,不問收穫。或者再說行優美一點,那就是--十五的月兒十六圓,要想收穫先種田,要想登山先探路,要想致富得開財源。智者樂水,仁者樂山【論語·注釋-讀解】【原文】子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譯文】孔子說:「智者喜愛水,仁者喜愛山;智者好動,仁者好靜;智者快樂,仁者長壽。【讀解】以山水形容仁者智者,形象生動而又深刻。這正如朱熹在《論語集注》裡面的討論:沒有對仁和智級其深刻的體悟,絕對不能作出這樣的形容。聖人智仁雙全,所以,作此形容的專利權非他莫屬。智者也就是聰明人。聰明人通過事理,反應敏捷而又思想活躍,性情好動就像水不停地流一樣,所以用水來進行比擬。仁者也就是仁厚的人。仁厚的人安於義理,仁慈寬容而不易衝動,性情好種就像山一樣穩重不遷,所以用山來進行比擬。不過,你女。果問一般人樂水還是樂山,所得的回答多半是山水都樂。因為--「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哪邊,眉眼盈盈處。」(王觀)山水各有千秋,仁智都是我們的追求,即使力不能及,也要心嚮往之。當然,就實際情況來看,每個人性情有所不同,的確還是有山水差異的。也就是說,有人樂水,有人樂山。「青山行不盡,綠水去何長。」(崔顥)你樂水還是樂山呢?君子可折不可陷,可欺不可罔【原文】宰我問曰:「仁者,告之曰:『井有仁焉。』其從之子?」子曰:「何為其然也?君子可逝①也,不可陷也;可欺②也,不可罔也。」【注釋】①逝:通「折」,摧折。②欺、罔:《孟子-萬章上》說:「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所以,「欺」是指用合乎情理的話欺騙人;「罔」則是指用不合情理的話去愚弄人。【譯文】宰我問道:「追求仁德的人,假如有人告訴他說:『仁德在井裡面。』他會跟著跳下去嗎?「孔子說:「那怎麼會呢?君子可以被摧折,但不可以被陷害;可以被欺騙,但不可以被愚弄。」【讀解】「朽木不可雕也」的宰我不僅愛打瞌睡,而且還愛提出刁鑽古怪的問題,看來真是孔門的一個調皮學生,難怪得老師要對他發脾氣了。他這一次的問題也夠刁鑽的了,意思是說:「老師,你整天嘮嘮叨叨地要我們追求仁德,而社會現實之中哪有什麼仁德呢?難道那仁德在井眼裡面,你也要我們跟著跳下去嗎?」這一次老師沒有發脾氣,也沒有理會他刁鑽,他的鑽牛角尖,而是反話正聽,並從正面回答了他的問題:「那怎麼會呢?作為一個君子,他又不是傻瓜蛋,他可以被摧折,可以殺身成仁,為真理而犧牲,但絕不會被陷害,不會被你這樣荒唐的說法而引誘去跳井。另一方面,你可以欺騙他,但你必須有合乎情理的說法,而不可能用你這種不合情理的荒唐話去愚弄他。」如此說來,要欺騙一個君子,你一定得準備一套合乎情理的說法。反過來說,既然你已經知道要欺騙一個君子就一定會有一套合乎情理的說法,那麼,如果你是一個君子,你不也就會對那些看起來合乎情理的說法多一個心眼了嗎?但願你在聖人這裡學到的不是騙術,而是防騙術!博學於文,約之以禮【原文】子曰:「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①矣夫?「【注釋】①釁:同「叛」,指離經叛道。【譯文】孔子說:「君子廣泛地學習文化知識,並且用禮來約束自己,也就可以不離經叛道了啊!」【讀解】顏淵也曾說:「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子罕》)說明孔子不僅這樣說,而且還這樣實施於教育之中。既要學習文化知識,又要提高思想修養。德育、智育一起上,這不是「又紅又專」的教育方針嗎?真能做外』又紅又專」,品學兼優,自然也就不會離經叛道了。聖與仁的不同境界【原文】子貢曰:「如果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①!夫②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注釋】①病諸:病,不足。諸,「『之乎」的合音。②夫:發語詞,在句首起提挈作用。【譯文】子貢說:「如果有人能廣施恩惠給老百姓,幫助大家過上好日子,怎麼樣?可以說是做到仁了嗎?」孔子說:「豈止做到了仁,那簡直就是聖了!就是堯舜恐怕都還沒有完全做到呢!至於說仁,那不過是自己想有所作為,也讓別人有所作為;自己想飛黃騰達,也讓別人飛黃騰達。能夠將心比己,推己及人,這就可以說是實行仁道的方法了。」【讀解】「博施於民而能濟眾」,實際上就是「他為人民謀幸福,他是人民大救星」的境界,也就是孔子所說的「必也聖乎!」的境界。這當然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的。不僅一般人做不到,在孔子看來,就連堯舜那樣的聖人也沒有完全做到。仁的境界就不一樣了。仁的境界,只要你努力就能達到,因為那不過是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罷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所以,當自己想做什麼的時候也想到別人想做什麼。將心比己,推己及人。說到底,也就是曾於所概括的「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裡面「忠」的一方面,加上「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恕」的一方面,就完整地構成了孔子所謂「一以貫之」的「道」。這個「道」不是別的什麼,就是「仁道」。從某種意義上說,聖的境界是天才和英雄的境界。所謂時勢造英雄,天才和英雄的業績實際上不是單憑個人努力就能創造出來的。所以也可以說,聖的境界實際上不是個人的境界。因為「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而仁的境界則是普通人所能企及的境界,是從我們自己身邊做起的境界。所以,我們所能做到的,也不過是努力實行仁道,使人人都有一顆仁愛的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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