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約》：天價真人秀時代，為什麼要看在鎮廣場相親？

《鄉約》主持人肖東坡《鄉約》作為國內唯一的鄉村相親節目，其受眾甚至不乏城市人群和知識分子。這究竟是怎樣一檔節目？帶著好奇，澎湃新聞記者走進了欄目組。和動輒上千萬投入的真人秀節目相比，《鄉約》每期投入十幾萬元，但播出時段在周六黃金檔，與湖南衛視、浙江衛視、江蘇衛視綜藝節目同時段播，依舊具備很強的百姓關注度，在酷雲實時關注排名上，總能排進前十位，最高排在第4名。中央七套，代表了中國的幾億農民——在當今的影視文化中最缺乏主體性和失語的群體。這檔向台下觀眾撒活雞的節目，讓人看到一個不一樣的鮮活的鄉村。《鄉約》欄目於2003年創辦，當時是一檔具有三農背景的新聞人物的戶外訪談節目，十年來先後採訪了袁隆平、吳仁寶、郭鳳蓮、史來賀等具有時代標誌性的人物和600多位草根新聞人物，留下了以百姓視角紀錄中國改革變遷的影像。2014年年初，《鄉約》正式改版，成為央視唯一一檔相親交友類節目，保持真實的鄉村喜劇風格：「舞台上的真人秀，家門口的真相親」。改版後收視率八個季度連續連續攀升，到2015年的四季度，收視率綜合預排名為央視七套第一。執掌這檔節目的著名主持人、製片人肖東坡的面孔，也成為觀眾熟知的經典標識。為什麼在這樣一個時代，人們愛看在鎮廣場相親？這裡的主人公不是北上廣的精英、中產階級，而是種養大戶、村委書記、基層民警、基層公務員。他們在這裡是自然的、自在的，不用面對《非誠勿擾》中常見的城鄉偏見，他們就是鎮廣場的主人翁。每期嘉賓都有在生產一線的農民，或是農民身份的其他從業者，通過他們的人生經歷、對婚姻和生活的訴求提煉的話題，也是他們最關心的。而在性別比例失衡的今天，這檔節目也傳遞出真實的鄉村婚戀觀和價值觀，所起的導向作用尤其顯得彌足珍貴。

鎮廣場上的相親一場真實的鄉村真人秀記者參與的是近日播出的重慶市江津區石門鎮李家村的第二次錄製。早在一年之前，這裡已經出現過一次盛況。觀眾是來自附近村莊的各色人等，把節目當節慶和集市一樣看待。在這樣的鄉村場域中，精神障礙者也並不礙眼。在綵排時，一個老伯坐在台下固執地全程大聲唱歌，其他村民笑說：「喊你回去了」。阿婆們來現場閑坐聊天。一切非常和諧和原生態。正式錄製節目的那個清晨，附近村子的人都向廣場趕去。在高低起伏、山路迴轉的村莊，一些孤單的身影默默地走著。記者與一位背筐的大媽同行，裡面裝著一把鐮刀，她要在看完回家時順便「割些草草回家餵羊」。臨近廣場時，這些身影則忽然匯聚成喧鬧的人流。據說去年在江津錄製時，山頭上站了上千號人自發圍觀，右側山上的地勢可以遠望舞台的情形。這次依然如此，節目開始，舞台的鏡頭也會不時切換到這些人臉上，這檔節目極為重視自發的互動。大屏幕捕捉到了一位站在相隔極遠的、人眼望去只有芝麻大小的婦女，鏡頭拉過去，全場鬨笑，她孤零零的身影佇立在最遠的山上，甚至意識不到自己成了全場的焦點。在這樣一種奇特的鄉村空間中，男女嘉賓都是真實的農村九零後，而令人驚訝的是，他們的打扮和舉止看起來跟大城市並無很大差別，甚至因為性情真實尤其顯得大方。此前在綵排時，廣播里一遍遍地播放著她們的個人信息和故事，她們十分從容，面不改色。女嘉賓傅宸是江津區社會福利院最年輕的護理部主任，喜歡照顧老人，她顯然是一個簡單、安靜、共情能力強的女士，但同時打扮入時、性感，展現出奇妙的反差。在這期節目中，得到了許多人的偏愛。在人物介紹中，她還有一個性格特點：「容易相信，也特別容易被小事兒所感動」。這一次，福利院老人陪她參加節目，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強調：「她幸福，所以我幸福」。在問及不能找什麼樣的對象時，其他老人說：「不能找日嫖夜賭的」。女嘉賓在此過程中始終嫻靜地笑著。男嘉賓鄭晨是四川大學畢業的本科生，主動放棄保送研究生的機會，在一家國企成為正式編，當時年薪已有12萬多，一年前又回鄉養雞，目前每年僅雞蛋銷售額已有上百萬。這顯然是一個了不起的典型和本地精英，因此處於選擇很多的優勢地位。他的父母也一起亮相節目。在故事播放環節，不僅男嘉賓的經歷是主角，他的父母也是。節目展示父親年輕時的英俊照片，這個曾經的炮兵在步入家庭生活後還有一個嗜好——藏錢。男嘉賓介紹了他們家庭的特點，比如猜拳決定各項事宜。在後來的男嘉賓打開自己的箱子展現自己秘密的環節，箱子里只寫了三句話：「三缺一」。男嘉賓解釋是因為重慶人愛打牌，而他們一家三口「三缺一」，空位需要由一個媳婦補上。這成為鄉村婚姻觀的絕好隱喻——不僅僅是和一個男性的結合，而是和一個家庭的結合。這甚至是一家人的婚事，每個家庭成員間是否融洽都很重要。而女嘉賓不僅沒有表示出反對，甚至走得更遠更加激進，她說：「如果我對你的父母比對你好，你會不會不開心？」以此表示她會是一個孝順的好媳婦，男嘉賓滿意地說：「我會很開心」。在歷次節目中，初次見面有給對方嘉賓帶禮物的，還有準備更為齊全為台下「丈母娘」「婆婆」送禮物的，也有拉著相中的「媳婦兒」的手，說「嫁過來一定比對自己親女兒還要好」的婆婆，當然還有以個人經驗為男女嘉賓提供選擇建議的父老鄉親，一人相親，親鄰齊上陣。另兩位女嘉賓中，馬紅艷是事業有成的婚慶公司女老闆、江津區「舞后」，她因「性格強勢，總是急於反駁」遭到了某些台下觀眾的批評，也收到某些觀眾的讚賞。這位被評價比較「自我「的女嘉賓講述了一次被搶錢包的無助遭遇，她之前自立自強，一手打造了自己的事業，但這次遭遇讓她覺得身邊需要有一個男性。說到「遇到一個合適的人，就嫁了吧」時，她潸然淚下。另一位女嘉賓王亞是打扮卡哇伊的動漫愛好者，反而顯得得失心沒那麼重。個人陳述階段往往是女嘉賓強調自己如何適應婚姻市場要求的階段，她卻只講了自己孩子氣的一點——愛吃。她更像是來找戀人的。她的熱情開朗很引人注目，當男嘉賓問及：「能適應農村生活嗎？」她自豪地說：「我本來就是生活在農村二十多年的女孩子，怎麼會不適應。」從始至終，每個人都非常真誠，看不到都市相親節目常見的造作的感情。在這樣的節目中，甚至「終於等到你」的煽情流行歌曲配樂也顯得真誠和具有有說服力。

轎子里抬的是本期節目唯一的男嘉賓東南西北的鄉鎮青年聯合起來女嘉賓私下是怎樣的人？記者結識了去年的一位女嘉賓劉琴，她也成為男女嘉賓微信群的組織者。他們都是真實的鄉鎮青年，這個微信群不僅能讓他們彼此成為朋友，還能共享農產品信息，後者對他們同樣重要。去年，劉琴聽說央視相親節目來了，就參加了面試。最初跟電視導演接觸有點怵，但面試她的孫導很和藹，聽她講述了她養殖青蛙的故事。」他說你留個聯繫方式吧，後來我就被選上了。對我來說很意外，之前連縣級電視台都沒上過。」當被問及參加公開的相親節目有沒有顧慮，劉琴回答沒有，「只是很激動」。接著，劉琴就見到了著名的主持人肖東坡。劉琴很恐懼，但肖東坡對她說：「我那有蚊子，你養的青蛙是不是可以把蚊子吃掉？」她說：「那你把青蛙放過去會有蛇呀。」瞬間兩人就笑了。參加節目後，官方網站會留下嘉賓的聯繫方式，一個四川人添加了劉琴，聊天中無意說到他也加了其他女嘉賓，「我問還加誰了，他沒告訴我，我開始想，他都能加別人，我也整個鄉約群。孫導說工作量太大，我說我來吧，我就在電腦上一個一個發郵件，加微信。」從劉琴開始，《鄉約》嘉賓有了組織，群裡面都是年輕的未婚青年，大多是九零後。「去哪都有人接待了，有農產品出來基本上都會發試吃。」劉琴還剛剛接待了失戀又遭遇盜竊的東北「蜂蜜哥」，帶他在重慶吃了火鍋。女嘉賓的後續是怎樣的？劉琴戀愛了，但是並不是和某個男嘉賓，而是跟自己之前的男友複合。她又開始做養殖了，這次是小香豬。不管際遇如何，來自東西南北的鄉鎮青年在以他們自己的方式聯合起來，既有情感紐帶，也有農產品銷售的經濟紐帶。

圍觀群眾都來自附近的鄉村聚焦於當代新農民的形象就有關節目定位和思路的問題，記者對《鄉約》主編李曉梅進行了採訪。澎湃新聞：《鄉約》是鄉村版的《非誠勿擾》嗎？李曉梅：我們是2014年改版的，是在《非誠勿擾》之後做的。一開始提出做鄉村版的《非誠勿擾》，但是後來發現，他們做得太假了，口碑也有問題。從去年下半年開始，我們就不再願意和這樣一檔節目比較了。兩檔節目都是相親節目，但差別還是很大的。首先我們是戶外訪談節目，延續了肖東坡做了12年的《鄉約》，一直走在鄉間。訪談對象既有袁隆平這樣的大咖，也有鄉村牛人，頭頂藍天腳踩大地地促膝談心，就在院子里、山腳下、河邊，真的是踩著泥土過了十幾年。肖東坡拿了全國金話筒獎， 長得比較土，但很多人喜歡他。改版成什麼樣子？也是經過了痛苦的思考。但他覺得必須要改，必須創新。去年在江津錄時，當看到那麼多老百姓站在山頭上圍觀，看到他們對基層鄉村文化的渴望時，會覺得很有成就感。那次的主嘉賓是一個普通的返鄉創業的養雞人，有種屌絲逆襲的感覺，其貌不揚，卻能給對方帶來「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田園生活，他自己也是有知識的。那期節目收視率特別高。有一個女嘉賓在節目中和他牽手了，雖然後來他沒有告訴我們現在是不是戀愛。她是一個紮根在石門鎮三年的留守兒童老師，她真的是重慶市裡的人，本來只是想到鄉下體驗一下當老師，但來了後就走不了了，她不僅要當老師，還要像媽媽一樣照顧這些留守兒童。我們做了一個藝術化的表現形式——舞台上的一堂課，她是老師，她的學生們坐在下面，肖東坡和男嘉賓也坐在下面。孩子們說：你一定要選我們的老師，她既能畫也能寫。另外的兩個女嘉賓分別是基層民警和跆拳道教練，各有各的性格特點。他們在互動的過程中，真實展現了自己追求的是什麼。我們的節目會由政府協助組織，幫我們海選出優秀青年。由於是農業節目，我們聚焦於當代新農民的形象，真的是要從他們身上看到農村青年是什麼樣的面貌。河南那場，最棒的是觀眾，沒想到觀眾能從頭high到尾。有時春晚現場需要安排一些觀眾坐在前面和台上互動，但在河南那次的現場，所有觀眾都像前排觀眾一樣，自發地進行互動。即使沒有攝像機對著他，即使不被看到，他們的投入、參與也是非常高的。而要是在城市錄節目，你還得專門找這樣的觀眾呢。一個嘉賓下台後，會有場外的第二現場等著他，而觀眾如有需要，想進一步了解嘉賓的信息，則可去第二現場與其直接對話，舞台上的人不再神秘，而是真實生活在身邊的人，節目縮小了觀眾與舞台的心理距離。中間有一個小細節，一個女嘉賓是村裡的街舞教練，她練舞時露出了肚臍眼，肖老師問：「村裡人看你這樣會不會不舒服？」結果一個大媽說：「我要年輕我也願意這樣。」鄉村的觀念正在變化，而通過互動，就把這種變化展現出來了。一位嘉賓當年懷揣二十元去北京，撿礦泉水瓶子為生，非常心酸，但慢慢學習，現在回來了，要做許昌地區最大的街舞連鎖店的老闆。這就是基層老百姓的夢想。澎湃新聞：相親節目也在傳遞一種生活方式、價值觀、婚戀觀，《非誠勿擾》崇尚的是事業有成、物質條件優秀、在大城市生活，而其他生活方式是不被看重的。李曉梅：我們就是想用每個人的成長經歷來展現不同的生活方式。還有，在中國的傳統文化里，父母之言、媒妁之言、門當戶對很重要，於是我們每次錄節目都把嘉賓的父母請到現場。招募嘉賓時，其中一條就是父母同不同意你來。肖東坡老師是一個很勤奮的製片人、主持人，中央電視台也少有像他這樣勤奮的。每次錄製前，他要親自深度採訪每個嘉賓，甚至採訪嘉賓的父母。澎湃新聞：《鄉約》能產生怎樣的實際影響？李曉梅：如果利用好《鄉約》，男女嘉賓真的能改變人生命運。他們有真結婚的，而且有平台宣傳展示了自己。每次節目，當地領導都在現場，男嘉賓的表現代表了地方形象，因此會收到重視。在中國，如果得到當地領導的重視，做事情就會不一樣，他可能會成為當地的一個典型，從此信譽度提高，有了上升空間。如《鄉約寧夏西吉縣》節目錄製結束，縣政府提供給馬鈴薯合作社的范泳利20萬無息貸款，支持她創業。還有《鄉約重慶梁平縣》節目播出後，男嘉賓鄭江收穫很多網友關注，他的網店在雙十一當天銷售額達2000千萬，比往年高出十倍還多。節目的開場會有地方文藝節目，有很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展示，比如年輕人吹嗩吶。很多年輕人覺得沒有西洋樂器好，而我們則強調繼承傳統文化，希望能改變大家的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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