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謝謝你沒成為怨婦

1

人常說：不養兒不知父母恩。我就是在養孩子的艱辛中，驀然疾首叩問：我媽當初是怎麼熬過來的？我養一個就要崩潰了，我媽養了四個，她怎麼努力讓自己不發瘋的？

我們兄妹幾個，一個挨一個的出生，我媽那幾年肯定是受了很多累的。

我們家有一張以前的全家福，我媽抱著幾個月的我弟坐著。我小時候根本不認為那是我媽，照片里的那個女人跟眼前的媽媽根本沒法比，又黑又瘦，瘦的都脫相了。不是因為過度勞累，怎麼會變成那個樣子？

如果說，成年之後，一個男人最難熬的是「掙錢不夠花」的日子，那麼，一個女人最難熬的，恐怕就是生完孩子的頭三年。

我小時候，總覺得我媽脾氣不好，動不動就怒氣沖沖。如果我太磨蹭，她就會忍不住叫喊：「怎麼這麼慢，天打雷龍叫喚都驚不住你！」

作為孩子，我心裏面常常是戚戚然的，可是，她脾氣爆發到頂點，也就是這個樣子而已。現在想來，那已經是她最克制的狀態了。

媽媽這份工作，二十四小時隨時待命，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沒工資沒獎金沒職稱，責任重大不說，別人都還認為沒什麼技術含量，十分輕視，出了點問題，誰都能站出來指責她——你怎麼帶孩子的？

也就是因為這個，很多媽媽在帶孩子的頭三年，心裡積聚了太多的怨氣，不僅是因為累，更因為得不到理解和認同。

然而，壞情緒總要有個出口，如果一個母親自身調節能力沒那麼好的話，首先遭殃的是她的孩子，然後是她自己和整個家庭。

2

大約七八歲的時候，我目睹了村子裡的另一個媽媽和女兒的一場激烈衝突，那個場面讓當時的我震驚到無以復加，至今記憶清晰。

誰也不知道那個媽媽和女兒究竟怎麼起的衝突，等大群的人聚集到她們家院子里的時候，媽媽已經把女兒騎在身下廝打起來了，當著半個村子的老少的面，一邊打一邊罵：「小婊子，小騷X……」

我難以相信，那是一個媽媽罵女兒的話，我以為，那樣難以出口的髒話一定是攻擊仇人才能用的。我回家跟我媽學話，我媽淡淡的說了一句：「不要學髒話。」就不再說什麼了。

大概是因為，天底下的母親總會很容易理解另一個母親，繁重的勞作，鬧心的孩子，看不順眼的丈夫，總有一件事，會挑動她的神經，讓她趁機爆發。

但是，她宣洩痛苦的方式傷害到了別人，那就一定是錯的。

幾年後，那個挨打的女兒，初中都沒讀完就早早輟學，跟著村裡的小姐妹一起趕打工潮，去了南方打工。後來聽說她在外面自由戀愛，找了個男朋友。

我以為她擺脫母親，找到愛情，會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但後來又聽說，她男朋友對她其實也不好，吵架的時候，總是揪著她頭髮扇她耳光。

我以為她小時候挨媽媽打，長大了會發誓不再讓別人打她，可是，後來她結婚了，嫁的男人，正是當初一吵架就動手扇她耳光的那個男朋友。

其實是我那時年少閱歷淺，根本不知道，這種打罵的環境下長大的孩子，會形成低自尊人格，她自己根本不相信，她配得到好的愛人，好的生活。或者也可以說，她根本沒有見識過，什麼是好的愛人，什麼是好的生活。

對她來說，她的婚姻複製的是她的童年，童年沒有把媽媽取悅好，那就力圖在婚姻里把丈夫取悅好。沒有接受高等教育，沒有專業人士幫助，她很難跳出這個情感怪圈。

別人活一輩子，精神狀態是呈螺旋上升趨勢，她活一輩子，只是她母親的生活模式的簡單複製。

我不敢想像，如果我媽也是那個暴戾的樣子，如今的我，會活成什麼樣子？

3

賈寶玉說，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再老了，更變得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

是什麼把寶珠變成魚眼睛的？大概是生活的磨難。

不少做了媽媽的女人，包括我自己，都有過那樣一段日子，渾身環繞著怨氣，一打開話匣子就是在抱怨，不停的抱怨。那感覺就像嗑藥，你明知道是不合時宜的，可是嘴巴好像不聽大腦使喚了一樣，忍不住還是要傾訴。

這個時候才理解，祥林嫂之所以成為祥林嫂，大概是因為，關於她的苦難，所有的人都當個故事或笑話來聽，從來沒有誰真正想去撫慰她的內心，更沒誰真摯地對她說：「不要自責，那不是你的錯。孩子被狼叼走了，怪狼，不怪你。」

現在想來，我媽當時之所以沒有怨氣那麼深，除了她個人的修養以外，大約也得益於我的家庭。

雖然我們生活在農村，但是爺爺和爸爸都有工作，收入穩定。很多時候，我們不好意思點破的窗戶紙是——當家庭收入不足以維持正常溫飽的時候，家庭氛圍很難好起來。

不為生活發愁的同時，她是這個家裡唯一且受寵的兒媳。我媽和我們幾個孩子有一樣的待遇，我爺爺出差回來給我們買禮物，總不忘給我媽也帶一份。我媽也曾說過，在這個家庭里，她是被當作女兒看待的。

在給她安全感和歸屬感的同時，我爸是一個相對能分擔困難的丈夫。在身邊全是「甩手掌柜」的男人中間，我爸相對比較顧家。

雖然家務活不沾手，但每當他在家，一定會把能帶出去的孩子全都帶出去玩，讓如沸粥之鼎的家裡安靜下來，給她一點喘息的空間。

只有心平氣和的母親，才能養育出身心健康的孩子。而面對一個身心疲憊，怨氣衝天的母親，所有的苦口婆心，諄諄教誨，悉心指點，甚至針鋒相對都沒什麼用處，只能讓她怨氣更深。

當那個被稱為「媽媽」的女人走到崩潰邊緣的時候，那些掛在口頭上的「假大空」的口號，全都是無用的，無論是理解，尊重，還是愛，都是需要付諸於行動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