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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面

很多時候會想起以前的事情,經常如此。 比如夢,夢裡的情節都是曾今經歷的,繼而又一步步再次進入熟悉的景象里重遊一遍。像是故人相逢,只是看著卻不言語。每每憶起從生命中路過的人,一顰笑,一低頭,一回眸都像是剛剛還在。醒來的時候總是念念不忘他們的好,想著相互給予的那些艱辛的,充滿溫情的快樂時光,瞬間會盈眸漣漣。儘管有些人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現在拾起的,是我對她的最初的印象。 她是我小學一年級的老師,也是母親小時候的老師。 那一次,我拿著作業本來到講台前,她看著本子上歪歪扭扭的字,伸出一個手指頭,狠狠的戳了一下我腦門。我向後倒退著打了幾個趔趄。那時候,她已經快退休了,她是嚴厲的。 後來我長大了一些,她也經常到我家竄門,並且和我太奶奶以及母親關係很好,像知己的親戚那樣親切和善,我和妹妹都叫她婆婆。白白凈凈的她做了一輩子教師,印象中她一直是整齊的短髮,乾淨的月白衫子,丹青藍的褲子,黑色布鞋。 她是命苦的人,聽說當年日本侵佔東北的時候,新婚夫婿被抓壯丁時打散了,同時日本人也住進了他們院子里。最後能走路的人都逃了,她輾轉反側才到陝西,帶著遺腹子又嫁了人。 這些都是太奶奶講給我的,估計她的夫婿已經不在人世了。 是呀,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在一個淪陷到痛苦深淵的日子裡,有多少生命可以存在,又有多少人,生離死別之後還能重逢。 其實有些東西用文字來拾取,顯得單薄且蒼白很多。 很清楚記得一個夏天的夜裡,我們一家人坐在門廊下的青石板上,搖著蒲扇乘涼。有晚風涼爽的吹過,送來槐蔭樹上細碎的,白白的清香,像是輕快的小雨點飄落。薔薇在一角靜靜開著,還有夜來香,以及爬在籬笆上的牽牛花蔓藤。 當時我問起那年日本人住進他們院里的情景,她臉上是淡淡的嫻靜。月光照過她銀白整齊的短髮,眼眸和善的她望著夜空,給我們講那時候的事情。有時候臉上也有淺淺的喜悅帶過她眉梢,語言也隨之歡快一些。我想,此時的她是一個愉快的孩子,一定看見了她的家鄉,她的閨床,她的親人都在院落里閑談,都在田埂上收割大豆高粱。 她的遺腹子是啞巴,人到是機靈的很,後來也結婚生子了。聽太奶奶說這個孩子先前是會說話的,三歲時發燒耽誤了病程。 時光荏苒,朝花夕拾間,轉眼就到了八十年代後期。 有一天忽然得到一個消息,說是婆婆的夫婿,竟然在分開近半個世紀以後找到她了。 也說是現在定居在台灣,有了自己的家和孩子。自從允許台灣到大陸探親以後,才輾轉反側,多方打聽得到她的消息。 她帶著他的孩子,與他,與分別半個世紀的故土見面。 有幾度歲月,經得起蹉跎。有多少人,值得深念。自是歷經滄海桑田,看盡萬家燈火之後,總會有一個人在心靈深處栩栩如生,惹來念念不老的春花秋月。 婆婆的故事,就像一個人的人生留白,走到最後,總會有一個屬於你的答案來接納。生命就像一顆屹立在曠野間的樹,相遠相陌,百年孤獨。但只要心生意念,會有風帶來遠方的草籽,長滿青草離離。留白深處,總是收藏著一朵花的婷婷楚楚。那是豆蔻的清婉,是錦瑟年華里的蒹葭蒼蒼,是道是無意卻深情的人生若是如初。 婆婆回來了,帶著她的孩子,從此沒有再見過。一生分離,等到白髮蒼如雪,就此一面。 我想,她可以對他說;"我們都走不動了,海角天涯,就此別過。可惜你百年以後,我不能帶著孩子給你去上墳,你也不能給我"。 或者,什麼也不曾說。允許歲月留給我們一些豐盈的感動,用來詮釋活著的理由。 我想,有一種感情,可以超越靈魂,在相依濡沫之後,至於崇高。 我想,有一種感情,沒有生死契約,卻是一生一面,與君長絕的老死不相忘。 人的一生,總有一些緣分從千里之外遙遙赴約,就像前世與今生有割捨不了的夙願沒有了結。有時候,我們會從一個故事裡,見證一個人的一生。然後跨越年輪,隨緣一次新的善良,繼而走進另一個故事裡,感受悲喜交加的純凈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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