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姍姍：當了好幾年勵志「咖啡」，我只想變回「白開水」

袁姍姍並非自信的人，她在父母的教育下從小習慣審視自己，被黑的那一年更是粉碎了她的自信。

文 ?裘雪瓊

編輯 ?張慧

6年之後，袁姍姍再次獲得知名編劇的力挺。

正熱播的《國民大生活》中，她飾演熱血女編劇陸露，「演得很愉快」。儘管袁姍姍只給自己的表演打6分，在《國民大生活》編劇王麗萍眼裡，袁姍姍的完成度非常符合她對角色的想像。

「她身上勵志的一些東西和戲中人物是很登對的。」9月27日的新聞發布會後，這位國內金牌編劇這樣告訴火星試驗室。

現實中的袁姍姍其實與在劇中角色反差不小——袁姍姍是大大咧咧的湖北女孩，慢熱、理性，陸露是嗲且作的上海囡囡，敢愛敢恨、七天閃婚。

角色與自身的反差感，正是袁姍姍選擇這部劇的原因之一。她告訴火星試驗室，大學老師的一句話始終刻在自己腦海里——「你在大學裡是白開水，入行後你把自己變成咖啡，等你經歷久了，你又把自己變成白開水。」

眼前的袁姍姍，短髮爽利，神情淡然，說起過往語調平靜。

難受到接受

2017年3月，在電視劇《雲巔之上》開播發布會上，袁姍姍被問及續約問題，她宣布合約到期將不再續約。這意味著，她用了6年時間，從於正那兒真正畢業。

上一個力挺袁姍姍的知名編劇，正是於正。

那時的袁姍姍還處於「不帶腦子拍戲」的最初的白開水階段。「屬於及格線上的演員，基本無差評，拍戲投入勁能打80分。但就是沒有深入去思考、琢磨角色和劇本。」袁姍姍的好友兼經紀人孫阿美告訴火星試驗室。那幾年，孫阿美在偏遠山區放電影，一年能見上長駐橫店的袁姍姍一兩回。

剛畢業的袁姍姍「不思進取」，除了年輕，還與相對順遂的演藝之路不無關係。

作為班裡最晚拍戲的那撥人，袁姍姍畢業後一個月內跑了三十多個劇組，所獲角色廖廖，但很快電視劇《秦香蓮》選她擔任女一號，同劇組的前輩女演員劉雪華悉心指導她，並向當紅編劇兼製片人於正引薦她。

?電視劇《宮鎖珠簾》劇照

2011年，袁姍姍「不計較戲份不計較錢」地客串5次之後，因為「太好用了」被於正認可，挑大樑出演《宮鎖珠簾》的女主角「憐兒」。

但網路上的暴風雨也趁此而至。

接連在電視劇《宮鎖珠簾》、《笑傲江湖》中擔綱女一號，長期霸屏湖南衛視黃金時段，讓出道不久的袁姍姍引發關注。紅與黑相伴而至。身材、演技，角色的「瑪麗蘇」人設，都成了網民吐槽的黑點。

《宮鎖珠簾》開播後，她的微博下掛滿「不夠漂亮、香腸嘴、演技差、哭起來難看」……

?電視劇《笑傲江湖》劇照

2013年初《笑傲江湖》開播時，在微博罵袁姍姍再次蔚然成風——金庸粉憤怒於她演的「任盈盈」不夠美。有人勸她改行，有人讓她整容。她的造型和表情，被網友截圖、PS為表情包，在微信平台上瘋傳。袁姍姍一度懵了，一條條翻看評論，從「不開心」、「挺委屈」變得「痛苦」。當時，她在《宮鎖連城》劇組，一心盼著上部作品趕快播完。

沒有宣傳人員，不懂公關策略，她默默忍受非議，沉默得一如小時候面對父親「你看別人家的孩子多好」的埋怨。

2014年接受騰訊娛樂專訪時，袁姍姍說，從拍攝《宮鎖珠簾》時的「難受」，到《宮鎖連城》的「接受」，她花了兩年時間。

有些影響甚至遺留到了今天。9月26日晚飯時，面對三四個菜的外賣，易胖體質的袁姍姍只夾了幾根秋葵。

自2015年正式健身開始，她有意識地「與口腹之慾鬥爭」——那天早上吃麵包、粗糧，中午一盤蔬菜沙拉——這已是她進食較多的一天。這兩年她一直堅持這樣的飲食習慣。

不僅如此，她當時也在尋找情緒的出口，刻意不看手機、不上網。在孫阿美的建議與協助下，袁姍姍在微博發起「愛的罵罵」公益活動，承諾每條在該條微博下的留言，都將變為捐贈給「愛心藍天」殘疾孤兒之家的5毛錢。

24小時之內，她「籌」得10萬多條留言——永不缺席的「罵罵」首次佔了少數——兌現為50693.5元捐款，用於支付4個殘疾孤兒的孩子的手術花費。

這一溫柔但擲地有聲的回應，為袁姍姍圈了不少粉，大學同學、相識或陌生的演員導演，以及各類公益組織紛紛轉發，一邊倒的抨擊聲音被日漸增多的鼓勵調和，整件事顯露出積極、陽光的一角。

「網路暴力推動她。她很倔強，屬於逆境中絕地反擊的那種，太順了反而不行。」孫阿美對火星試驗室說。發起「愛的罵罵」公益活動、登上TEDx講台，她鼓勵袁姍姍以柔中帶剛的方式更新自己在大眾心中的印象。

一場危機最終讓袁姍姍化身「勵志典範」。

職業與聰明

袁姍姍抵達上海時，夜雨正濃。冷風細雨無法壓抑她內心的興奮——第二天《國民大生活》劇組成員將會重聚。

在北京時，袁姍姍已語氣雀然地告訴火星試驗室，「我們在微信群里說見面要互咬。」

這是她傾注了心力的作品，也從《國民大生活》導演夏曉昀換得了「既職業又聰明」的評價。

為了演好編劇，袁姍姍進組前專門去請教做編劇的朋友，現場還時常「騷擾」王麗萍。「王老師，你有沒有神經質？」「王老師，你寫人物場景的時候，你有沒有演過？演過幾遍？」劇中陸露每寫一段人物對話就面朝鏡子一人分飾幾角、反覆表演的細節，就是袁姍姍「取經」後加入的。

說到袁姍姍的聰明，夏曉昀特意向火星試驗室提到一場戲。戲裡男女主人公剛相愛，夜晚時分在游泳池邊跳舞，互訴衷腸，最後穿著衣服跳進泳池，互相潑水。

實際上，跳游泳池純屬男主角鄭愷即興發揮，袁姍姍毫無心理準備。被動入水的剎那，她是懵的，「啊真的（跳）嗎？」但最後，倆人配合默契，望向泳池的眼神同步，嘴邊的狡黠且期待的微笑同步，入水、潑水、擁抱、旋轉，一氣呵成，成了導演夏曉昀眼中「畫龍點睛的東西」。

袁姍姍在演技上的精進，一定程度上緣於她這兩三年「掙戲」意識越來越強。「我願意跟導演琢磨劇本、加一些想法，想要每一場戲都是掙的」，在袁姍姍的話語體系中，「掙」意味著「出彩」，平庸就等於「虧」，「如果每場戲都掙到了，那就很開心。」

受掙戲意識的驅動，2017年春天，動作喜劇電影《龍蝦刑警》尚未開機，袁姍姍主動聯繫演對手戲的演員王千源，想提前過一遍劇本。王千源恰好在北京拍戲，晚上6點多收工後，倆人在劇組邊吃邊聊。

袁姍姍原本有備而去，提前讀了好幾遍劇本、琢磨角色定位，為每場戲設想一兩種表演形式。但越聊，她壓力越大，「王老師會想好多種表演方式，我想的遠遠不夠」。此後幾天，袁姍姍一直失眠。

王千源對袁姍姍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是演員，我也是演員，大家把各自的想法說出來，一起探討下劇本。」這句話令袁姍姍很感動。拍攝期間，但凡休息，王千源就會抓著袁姍姍摳戲。「出來對劇本」，成了倆人最常用的對白。

跟著王千源，袁姍姍覺得找到了「非常好的學習方式」。王千源肯教，袁姍姍也勤懇用功，從未想過撒嬌偷懶。

2005年進入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班時，18歲的袁姍姍並不是這樣的。她上課永遠坐後排，「過得很安逸」，同宿舍的楊冪等人早就出去拍戲了，她則等他們拍戲回來，一起吃喝玩樂。

2013年以前，她鮮少能自主選擇劇本，有戲就拍，遵從導演指令，「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由於經常拍古裝戲，她主動求演現代戲，幾次等來的導演答覆均是「不敢用」。

但2013年之後與袁姍姍合作過的導演和前輩，普遍對她讚賞有加。

「前期準備工作足，很快進入到角色，而且從來不會遲到。」台灣導演陳銘章告訴火星試驗室。

在陳銘章導演的《向幸福出發》劇中，袁姍姍飾演家道中落的富家小姐葉琳。

?電視劇《向幸福出發》劇照

其中葉琳落魄、從基層干起的戲份，陳銘章特別滿意，「她當時把這種很低的身段演得特別活潑、特別勵志，有點超出我的預期。」

殊不知，落魄正是袁姍姍當時精神狀態的真實寫照。

2013年7月，袁姍姍跟著孫阿美去青海果洛州放電影。「袁姍姍滾出娛樂圈」突然躍為微博頭條，熱度持續了兩個月之久。

袁姍姍暫停一切工作，回老家待了兩周，享受從業4年來最長的假期。她每天睡到自然醒，就著黃酒大口吃麻辣牛肉麵，重新拉起中斷十餘年的小提琴。

家裡的氣氛也微妙。她怕父母擔心，一字未提網路暴力；父母則怕女兒有壓力，也刻意迴避。母親總是欲言又止，有時故意說些鼓勵的話，甚至會說「別拍戲了，回來吧」。

「所以我想改變一些事，不想讓父母為我太操心。」4年後再提及往昔不愉快的記憶，沉浸其中的袁姍姍神態頓時有些低沉。

沉下心思考後，她明白一個道理：當一個人改變不了網路評論時，能做的只有改變自己。「黑粉像一面鏡子，真的讓我看到自己的不足。」如今回看當年的黑色評論，她竟心生感激。

既然評論集中在胖和為角色下的功夫少，袁姍姍打定主意有針對性地改造自己：少吃多鍛煉，花費時間和力氣鑽研劇本琢磨演技。

從湖北老家返京後，袁姍姍進入《向幸福出發》劇組。在此之前，她辭演了於正新劇里的「小龍女」——另一個播出後受到網友議論、惡搞的熱鬧角色。

拍攝期間，「滾出娛樂圈」的網路輿論依舊在發酵。她和演員大左聊起這個話題，臨時起意讓助理拍了一組她在瑜伽墊上打滾的照片，配文是「翻滾吧，小袁！」

陳銘章對這組照片印象深刻，「特別樂觀，很勵志」。

意外的經歷，就像加入白開水裡的咖啡，確實讓袁姍姍的人生變得更豐富和醇厚。

2014年年初加盟《天使的城》劇組後，袁姍姍扮演「小三、女特務專業戶」關莎莎。她主動建議增加「滾出娛樂圈」的台詞。導演楊陽其實很想要這句台詞，可是怕刺激到袁姍姍沒有寫在劇本上。「結果她完全沒有障礙，我覺得她是上帝派來的天使。」楊陽感嘆。

早在看劇本時，袁姍姍就喜歡上這一角色，「表面上她有些作妖、浮誇，但實際她很善良，骨子裡可愛。我想她這個人物是成立的。」

拍攝期間，袁姍姍願意與楊陽、馬蘇和應采兒聚在一塊兒聊戲。拍戲之外，她堅持健身，為了克服懶惰經常「自己和自己打架」，最終練出了馬甲線，一舉改變了輿論的風向。

大鵬當時為自己導演的處女作電影《煎餅俠》找到袁姍姍，讓她出演混跡清宮戲場的四線小明星「杜瀟瀟」。

「創作劇本就鎖定是她。」大鵬告訴火星試驗室，「我看了她主演的一些古裝戲片段，再加上她當時所處的輿論環境，很像劇本里的這個女孩。」

首部電影，喜劇片，還是女一號，袁姍姍一開始拒絕了。「我可以嗎？我不想給別人搞砸。」她說。

大鵬倒是很篤定，「不存在喜劇天分這件事，她只要適合就可以」。

袁姍姍在《煎餅俠》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買幾個煎餅走吧」的搞笑橋段。面無表情的正常版、性感嫵媚的撒嬌版、誇張惡搞的思密達版，她完全放下形象包袱的詮釋，最終獲得觀眾認可。

?電影《煎餅俠》劇照

劇本上對這一情節的描述，其實只有一句話：「杜瀟瀟用幾種不同的表情賣煎餅」。

袁姍姍起初有點茫然，大鵬把每種狀態示範一遍後，她很快進入狀態。

「她很職業，非常職業。」大鵬說，「本人會有點不好意思，但一投入就很職業。」他記得清楚，那場戲效率挺高，因為袁姍姍完成得特別出色，只拍了一個下午。

單飛與單純

也是在2015年，袁姍姍實現了三級跳：練出馬甲線、在TED平台作演講、主演的電影《煎餅俠》衝上10億票房。

「這三步重塑了姍姍，她整個人的狀態完全煥然一新。」孫阿美回顧說，「2016年是比較平穩的一年，2017年又很特別，單飛。」

袁姍姍想單飛的初心很簡單——回歸演員本身，更單純地去演戲；團隊踏踏實實做事，每個人能各司其職。眼下，她擁有不到十人的小團隊。

拍攝《國民大生活》時，袁姍姍和夏曉昀聊天，說自己只想做一個好演員，不想做明星。夏曉昀給她支招：「以後轉型啦，不要老是去接一些古裝戲。」

但袁姍姍回答，各種類型的戲其實自己都想演。這讓夏曉昀覺得「她對自己要求還挺高的」。

陳銘章與袁姍姍住得不遠，有時會約著吃飯。陳銘章感慨：「對一些藝術的選擇，她真的特別上心。」前不久，他的舞台劇《高手》在北京演出，袁姍姍前去觀看。她喜歡舞台劇，大學學了四年卻一直沒走上舞台，「有點兒虧」，一直想找機會補上這一課。

袁姍姍不規劃未來，以前是，現在也是，「今天比昨天好就好了」。她感覺「大的規劃就是一場空」。但如果沒有比前一天好，她就會很難受，「就好像說，今天又比昨天重了」。

這兩年，袁姍姍除了一周健身兩三次，注重控制飲食，還會翻表演理論書籍，看人物傳記、文藝小說，保持閱讀的狀態。每周她還會看一兩部電影，既作為放鬆，也能學習其他演員的長處。

《煎餅俠》上映後，袁姍姍看了3遍。頭兩遍身邊的人都在笑，只有她不笑，她在認真地審視自己的表演，腦子絲毫不能放鬆，「很嚴肅」，直到第三遍她才注意到影片的情節。

2015年的TEDx演講，袁姍姍「越講心裡越放鬆，越來越有底氣，講完之後特別興奮地跑出去了」。

這種興奮，她戴著口罩獨自去街頭「體驗生活」時也有體會。2017年夏天，她在街頭被跟拍，她渾然不知地走了快兩個小時，把跟拍的人累到不行先撤了。

「那一路太精彩了。」說起那天的經歷，袁姍姍的眼睛亮閃閃。她一路圍觀了練劍、閑嘮嗑的老太太、專註賣菜的大爺，驚喜地感慨平時「好難看到」。這些是2013年前的袁姍姍看不到的。那時，她在橫店拍戲三年，遠離生活的氣息，以至於她去上海時，坐在車裡一直看窗外的高樓，「因為太久沒看到了」。

2014年起，袁姍姍開始放慢腳步，多留給自己生活的時間——參加音樂節，去泰國、日本旅遊，堅持運動，練習拉琴，學習英語。

所謂幸福，於她而言就是，擁有了一些經歷讓自己變得更好。袁姍姍並非自信的人，她在父母的教育下從小習慣審視自己，被黑的那一年更是粉碎了她的自信。若以10分為上限，眼下，她的自信值是6分。

袁姍姍如今信奉「人生處處是驚喜」，團隊也不著急為她尋找新人設。「人設不是規划出來的，是隨著作品積累出來的。」孫阿美以馬甲線為例，「誰能知道她健身發個微博就成爆款了？」當時袁姍姍只是「真的想瘦，努力減肥而已」。

出道十年，走紅、被黑、蛻變，袁姍姍自認為處於咖啡與白開水的交界處。她還在努力變成老師口中的白開水，希望做一個純粹、心無雜念的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