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皮貿易對北美印第安人的生態影響

毛皮貿易對北美印第安人的生態影響

皮邊疆是北美西部開發中最具有傳奇性的一種邊疆,它不僅涉及範圍廣,持續時間長,而且創造了白人與印第安人交往的新形式,同樣也給北美印第安人帶來了深刻的影響。本文主要從環境史角度探討了毛皮邊疆對於印第安人所帶來的生存環境的惡化和生態倫理的墮落,駁斥了所謂印第安人從毛皮貿易中受益的神話。

毛皮貿易(Fur Trade)是北美歷史上一種重要的邊疆開發形式 。自白人殖民者踏上北美東岸的土地起,最初的交換就開始了。直到19世紀70年代前,從南到墨西哥灣、北至哈得遜灣沿岸,自大西洋海岸直到太平洋海岸的廣闊範圍內,都曾經出現過這種經濟形式。毛皮貿易曾經是新法蘭西存在的基礎,也是列強爭霸和促使他們深入北美內陸的關鍵因素。這是一種同其他邊疆截然不同的開發模式,它不像其他邊疆那樣排斥印第安人,奪取其土地和生命,而是需要後者的合作。沒有土著人的合作,這種經濟形式一天也不可能在北美生存下去。而對於毛皮貿易問題的研究在我國學術界還一直沒有引起學者們足夠的重視,本文即試圖圍繞毛皮貿易對於印第安人的生態影響做一探討,以求拋磚引玉,帶動對這一問題的深入研究。

白人與土著人合作的邊疆

狹義上的北美毛皮貿易僅指獵取和交換帶有優質皮毛的動物皮,尤其是海狸皮(beaver)的行為。當時海狸分布在北美的絕大部分地區,數目估計在1,000萬到4,000萬隻之間 ;而廣義上的毛皮貿易還包括交換動物皮革的行為,如北美東南部的白尾鹿皮、西北地區的馴鹿皮和麋鹿皮、大草原上的野牛皮等。不過,海狸皮貿易是整個毛皮貿易的核心,在交換的過程中,其他動物的毛皮和交換的商品都要換算成海狸皮來計算。如1733年哈得遜灣公司在詹姆斯灣的麋鹿河毛皮站,1張上好的海狸皮可以兌換下列物品:1/2磅珠子(米色的);3/4磅彩色的珠子;1隻黃銅壺;1磅鉛彈;1.5磅火藥或2磅糖 。

最初吸引歐洲人到北美去的是紐芬蘭附近豐富的鱈魚資源,附近的印第安人對於漁民隨身攜帶的鐵器及小鏡子、小珠子等用品非常渴望,於是就拿出自己所擁有的海狸皮進行交換,這樣,最初的交易就開始了,而漁民們也就成為了最早的毛皮貿易商。1534年,法國探險家卡蒂埃在聖勞倫斯灣探險的時候,就曾經同印第安人進行過交易 。自此以後,毛皮貿易從其他行業中脫穎而出,成為北美歷史上最具有傳奇色彩的行業,以至於「150年來,歐洲人對西部內陸地區的興趣幾乎一直僅限於毛皮貿易」 。

與北美的其他邊疆形式相比,除了同農業邊疆相對立,具有極強的擴張性和脆弱性外,毛皮貿易的獨特性還在於它是惟一一種依靠印第安人合作的邊疆開發模式。毛皮貿易不同於農業邊疆,後者所垂涎的只是印第安人的土地。在美國歷史上,除了早期需要土著人幫助時、白人曾經對他們有過友好以外,其他大部分的邊疆開發時期,印第安人是被作為文明進化的阻力而被排斥的。美國的「拓荒者堅持認為:印第安人和那些森林一樣,必須當作文化進步的敵人而加以消滅」 。而在加拿大的毛皮邊疆中,「那句『一個好的印第安人就是一名死的印第安人』的口頭禪從來沒有被應用到毛皮貿易之中」 。毛皮貿易是「作為商人的白人和作為狩獵者的黃種人之間所進行的一項合作」 。「除了極個別的特例外,印第安人這邊對歐洲物品的渴望和歐洲人那邊對印第安毛皮的渴望是商人與西北地區的印第安人之間的『友誼』的唯一基礎」 。除了在19世紀落基山區的捕獵中,美國毛皮商人阿斯特曾經引入了利用白人捕獵的集會制度外,毛皮貿易在它存在的絕大部分時間裡,都離不開印第安人的合作。

法國人在同英國人爭奪毛皮資源的過程中,都有自己的印第安人盟友。早在尚普蘭時期,法國人就同休倫人結盟。1609年,他幫助休倫人襲擊了易落魁人的一個部落,從此與強大的易落魁人結仇;而後者則與英國人聯盟。休倫人是法國人在毛皮貿易中的第一批獵手和中間貿易商。隨著毛皮貿易產地的不斷深入內地,法國人的獵手和中間商也不斷西移。1640年代後,隨著休倫人的滅絕,渥太華人、奧吉布瓦人、達科塔人、曼丹人直至最西部的部族,大部分都先後捲入毛皮貿易之中,不是變成獵手,就是中間人。

正是由於毛皮貿易中白人與印第安人的這種相互關係,所以才在北美歷史上締造了一個特殊的混血種族--梅蒂人(Métis)。從事毛皮貿易的商人和僱員大多是孤身深入內地的年輕人,遠離歐洲的家庭和社會,許多人逐漸同土著婦女結婚。早在尚普蘭時期,種族通婚就已經開始,他曾經對印第安酋長說:「我們的年輕人同您們的女兒們結婚,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對白人來說,「如果一名毛皮商人想要確保印第安人的領袖每年都把毛皮送到他的貿易站來,那麼沒有比同他的女兒結婚更好的方法了」 。而對印第安人來說,想要持續得到白人的商品,尤其是槍支彈藥的供應(這在對付敵對的部落時特別重要),維持自己部落在其他邊緣部落和白人毛皮商人之間的中間商地位,同白人聯姻也是一條行之有效的手段。「印第安人中顯要人物的女兒同一個歐洲毛皮公司的青年結婚會堅固貿易關係,並且在其他方式不可能的情況下擊敗反對者」 。

正是在這種雙方都相互需要的基礎上,法國毛皮商人與印第安婦女之間的婚姻逐漸流行起來,於是婦女成為毛皮站裡面重要的人手和組成部分,「沒有鄉村妻子(指印第安婦女)與之分享居處的商人是很少的」 。英國的哈得遜灣公司起初為了約束自己的僱員,禁止他們像法裔商人那樣接納印第安婦女,但法國人由於同印第安人聯姻而在毛皮貿易中穩佔上風。為了對付法國人的競爭和獲得優質的毛皮,哈得遜灣公司最後也不得不接受了種族通婚的事實。甚至到了後來,海灣公司也體會到了利用印第安婦女作為免費勞動力和種族通婚的妙處。它的一名官員甚至向倫敦的董事會進言:「培育一小批有用的人手,使他們最終能夠代替歐洲出生的僱員是非常有益的。」正是由於毛皮貿易中印第安人同白人之間的這種特殊的關係,梅蒂人作為加拿大一個特殊的民族集團逐漸形成,並最終定居在紅河地區,充當毛皮貿易的中間人和後勤保障,並在隨後的貿易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根據加拿大1870年對雷德河居住區的首次人口普查,在當時的11,963名人口中,白人只有1,565名,印第安人558名,法裔梅蒂人5,757名,英裔的梅蒂人4,083名 。梅蒂人作為一支特殊的種族就這樣在加拿大生存延續下來。根據1996年的人口統計,加拿大的梅蒂人總數達到了210,190人 。

毛皮貿易改變了印第安人的生存環境及其生態倫理

為了能得到持續的毛皮供應,毛皮貿易這種經濟形式需要保存北美毛皮產地的原始狀態,與農業邊疆那種大規模的征服自然、改天換地的情形相比,可以說是在北美諸多經濟形式中對自然環境影響較小的一種。但這並不意味著它是保護環境和與自然和諧的。毛皮貿易以其特殊的方式同樣在北美歷史上製造了慘烈的生態災難。

首先,毛皮貿易導致了許多珍貴毛皮動物的加速滅絕,從而改變了印第安人的生存環境。毛皮貿易一直處於一種高度的競爭狀態,最明智的方法是在其他競爭者到來前盡量獵捕,把一片空白留給對手。例如,19世紀20年代後,哈得遜灣公司總裁辛普森針對有爭議的落基山西南部地區而要求他的員工:「該地區海狸資源非常豐富,基於政治原因,我們應該設法儘可能快地努力去獵光它。」這就是海灣公司所採取的著名的焦土政策(scorched earth policy)。毛皮貿易是法屬新法蘭西的經濟支柱。1743年,法國與加拿大進行毛皮貿易的重要港口——拉羅謝爾——進口了12.7萬張海狸皮、3萬張貂皮、1.2萬張海獺皮、11萬張浣熊皮和1.6萬張熊皮 。1742年,僅僅約克貿易站就交易了13萬張海狸皮和0.9萬張貂皮。甚至到了毛皮貿易已經衰竭的1854年,在倫敦市場上仍然交易了50.9萬張海狸皮。

瘋狂的滅絕式大屠殺,導致了這種珍貴的毛皮動物數目銳減,並在多處滅絕。在1600年的時候,聖勞倫斯河一帶的海狸就被捕完了;在1610年,哈得遜河上海狸還很常見,到1640年,它就在這一帶和馬薩諸塞海岸一帶都絕跡了;到17世紀末,新英格蘭的海狸幾乎完全絕跡了;到1831年,海狸在北部大草原上也滅絕了,捕獵的方向轉向太平洋地區。19世紀30年代,整個落基山區一年也只能捕獲到2,000張海狸皮了。到19世紀40年代,北美的海狸皮捕獵永遠地結束了。

就在海狸相繼消失的同時,其他毛皮動物也遭遇到了類似的滅頂災難。北美東南部的白尾鹿在白人到達時約為4,000萬隻。1707年,有12萬張鹿皮被運離查爾斯頓;18世紀四五十年代,查爾斯頓每年平均運出17.8萬張鹿皮。有的研究者認為,在貿易的盛期,每年大概要屠殺100萬隻鹿 。到19世紀末,曾經龐大的白尾鹿面臨著滅絕的危險。草原上的野牛也經歷了幾乎相同的命運。由於需要供應西北公司和哈得遜灣公司的牛肉餅需要,梅蒂人到1850年,就已經把馬尼托巴省的野牛都殺光了。在1873年以後,隨著野牛皮製革的成功,野牛遭到了史無前例的大屠殺,在1872—1874年,每年被殺死的野牛高達300萬頭。結果,在短短的數年內,野牛的數量從原來的上千萬頭銳減到不到200頭。到1903年,整個北美還剩下34頭。

在白人到達前,豐富的動植物資源曾經是北美印第安人重要的食物來源,而毛皮動物的滅絕等於切斷了北美印第安人重要的食物來源,從而導致他們的貧困和對白人社會的依賴。1801年,克里克人的領袖瘋狗抱怨道:「我們的鹿和野生動物幾乎都沒有了。」眾所周知,野牛的滅絕是草原印第安人被迫放下武器、遷入保留地的重要原因。

其次,毛皮貿易在給毛皮動物造成滅頂之災的同時,也深刻地改變了北美印第安人的生態倫理。千百年來,印第安人通過自己的方式,已經在北美的土地上深深地打上了自己的烙印。雖然目前學術界對於印第安人是否可以定義為生態的居民仍然存在較大的爭議。但印第安人的確擁有非常優秀的一些生態倫理傳統,不能用我們現在的準則去苛求他們符合我們的規範。他們雖然有時會殺光整群野牛,但他們有自己的倫理依據。而且,有的部族還相信如果不把見到的都殺死,這是對動物的大不敬,甚至認為這些動物會越殺越多。他們在獵殺動物時還有一套嚴格的程序,比如根據著名的毛皮商人亞歷山大?亨利的記述,當一隻海狸死後,奧吉布瓦人會把「它的頭拿在手裡,數次拍打併親吻,由於拿走了它的生命而上千次地乞求原諒,稱她是自己的親戚和老祖母」 。雖然印第安人的許多做法我們現代人並不見得認同,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在白人到來以前,印第安人通過遷移和根據季節轉換而更換食譜,從而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而且由於他們總體人數較少,被他們所改變的居住地周圍的自然環境的在他們搬遷以後會迅速地恢復起來,而且他們獵捕的動物的數量遠遠低於動物自然淘汰的速度,不會對整個物種的延續造成太大的影響。

而毛皮貿易到來後,印第安人改變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變成了白人獵捕毛皮資源的殺戮工具,這「顯然背離了他們原有的價值觀」 。白人到來前,印第安人每年獵捕的毛皮一般以滿足自己和家庭需要為依據,如地處白尾鹿密集地區的克里克人在捲入毛皮貿易前,平均每個家庭每年需要25—30張鹿皮。阿爾貢金人對於所獵取的海狸一般不會浪費,食肉用皮,甚至連海狸的大牙也是切割東西的工具。草原印第安人也形成了同野牛緊密相連的關係,一切生活所需都來源於野牛。然而一旦涉足毛皮貿易,印第安人屠殺動物的性質就變了,「隨著毛皮貿易的加劇,捲入其中的土著部落開始了從為生計而捕獵向為海灣公司而捕獵的轉變,殺死的動物遠遠多於他們本身所需」 。到19世紀上半期,隨著越來越多的草原部落捲入毛皮貿易,他們「在把野牛當作賴以生存的基礎的同時,開始把它們當成一種交易的商品」 。在捲入毛皮貿易後,一名克里克人平均每年要獵殺200—400隻鹿,換取生活必需品和奢侈品。一般每名土著獵手一年會去毛皮站交易100張毛皮,其中,70張用來滿足生計需要,30張用來供揮霍。

而且大部分印第安人都對歐洲的物品趨之若鶩,從而逐漸忘記自己傳統的生存技巧。最初捲入毛皮貿易的蒙塔格奈人曾經對法國神父保羅?勒熱納說道:「海狸把我們的一切都打點好了,它會帶來鍋、斧頭、刀劍和珠子,總之,它造就了所有的一切」 。歐洲工具的到來的確改變了一些部落的生活,如有了鐵器,獲得了暫時的富足等。然而,捲入毛皮貿易卻使不少印第安人逐漸放棄自己傳統的生活方式,變得更加依賴歐洲商品,從而增加了自身的脆弱性。許多有識的印第安人也認識到依賴歐洲貨物給他們造成的危害,在18世紀,當問及歐洲東西的用途時,得到的回答是:「勾引我們的女人,腐化我們的民族,引導我們的女兒們走上邪路,使她們變得驕傲而又懶惰。」就在印第安人瘋狂屠殺海狸而富足的時候,一位溫尼伯湖邊的老人預言道:「我們如今不費力地去屠殺海狸,現在很富足,但很快就會變窮。因為當海狸被滅絕後,我們將沒有東西去購買家庭生活所需要的物品。陌生人現在用鐵夾子在我們的土地是遊走,獵獲海狸。我們,還有他們,不久就會變窮」。

再者,毛皮貿易還使白人文化中的惡劣因素傳入印第安人部落之中,侵害土著人的身體健康和道德觀念。「毛皮商人走在最前面,探查最好的土地,把白人的工具和罪惡帶給印第安人,以削弱印第安人自給自足經濟,為後來的移民鋪平道路」 。另外,雖然毛皮貿易這種經濟形式本身並不像南部的農業邊疆那樣直接砍伐森林,改變環境,然而,毛皮商人為了得到上好的毛皮而不斷深入美洲內陸,給東部乃至歐洲提供第一手的資料,客觀上為後來的農業邊疆的擴張準備了條件。

槍支、酒水和瘟疫——白人的「饋贈」

毛皮貿易之所以在北美歷史上持續3個多世紀而經久不衰,關鍵就在於它的豐厚利潤,無數張被海狸的鮮血染紅的毛皮轉化成白人手中閃閃發光的金銀。有資料表明,一張海狸皮運到歐洲最高利潤可以達到200倍以上的利潤 。在海灣公司成立的頭20年里,每年向股東支付的股息達到298%。然而毛皮貿易帶給印第安人的卻是災難、恥辱和滅頂之災。

在白人的所有商品中,有兩樣最為印第安人所青睞,一是槍支,二是酒。最初印第安人從尚普蘭那裡領教到了槍支的威力。1609年6月,尚普蘭同三名法國人捲入了休倫人與伊洛魁人的戰鬥。在這次衝突中,白人的火器給印第安人留下了很深的影響。領教了火器威力的易洛魁人從荷蘭人那裡得到了他們夢寐以求的槍支,從而「激起了易洛魁人進行征服和擴張的慾望」。到1630年,他們就擁有足夠的槍支把法國人的阿爾貢金人盟友趕出了自己的領地。據稱,莫霍克人到1643年就擁有了400隻毛瑟槍 。隨後,法國人也向他們的盟友提供槍支。自此以後,槍支在土著人中泛濫起來。擁有了槍支,就意味著自己的部族在同敵對的部族的對抗中,可以處於有利地位。「對於一個自己的敵對部落擁有火器的部落來說,沒有別的選擇,他們個個都感到不高興,不可避免地會向競爭者宣戰」。槍支成為所有交換品中最為貴重的東西,最早的時候,一摞與槍等高的毛皮才能換到一支槍,即便是到了毛皮貿易的盛期的1718年,也得花費克里克人25張上好的毛皮。而且槍支的到來,不僅加快了獵殺的速度,使珍貴的毛皮動物加速消亡,而且還大大加強了印第安衝突中的殺傷力。捲入毛皮貿易中的各部落為了爭奪交易中間商的地位、歐洲商品和毛皮,相互侵入對方的領地,從而爆發衝突。18世紀早期,奇克託人殺光了自己領地內的鹿群,轉而移入奇克索人的地區獵殺,從而引起雙方的戰爭。而衝突爆發後,更加依賴歐洲的商品,尤其是槍支彈藥的供應,形成惡性循環。據估計,從1620到1750年的130年間,新英格蘭的印第安人有3.6萬人死亡,其中有1萬人直接死於戰爭,占死亡總數的25% 。

而酒則被印第安人當作救命神水。起初,印第安人對酒水還心存恐懼,可後來嘗到此物的甜頭以後,對此渴望之極,從而給個人和整個部落都帶來十分消極的影響。1770年,一名印第安事務官寫道:「可以肯定的是,沒有比它更讓印第安人喜歡,而白人也更樂意給予的了。」雖然毛皮公司為了保證毛皮貿易的長遠利益,禁止向土著人大量出售白酒,但通常是在同印第安交易前,先把他們灌得爛醉,然後再進行交易,而且公開和秘密的走私也一直泛濫不絕。比如,1799年,每季度大約有9,600加侖朗姆酒運往加拿大的西北地區;1803年,增加到21,000加侖。在賣給真正的消費者時,平均再兌上4倍的水,以致於酒佔去了當時獨木舟所運送的貨物的1/3,成為「這一地區的流通貨幣」 。酒可以說是對印第安人危害最大的一種奢侈品,著名的毛皮商小亞歷山大?亨利說道:「我們完全可以斷言,酒是西北地區的萬惡之源。」19世紀30年代,著名的畫家卡特林就曾經聽說過600名蘇族的武士用1,400條野牛舌頭僅僅換了幾加侖威士忌。甚至連富蘭克林在目睹了印第安人酗酒的混亂場面後,也不禁感嘆:「如果真是上帝有心讓這些野蠻人滅絕,以便給耕作的人們騰出土地的話,看起來朗姆酒很可能就是指定的工具。它已經消滅了所有那些從前居住在海岸的部落。」而且飲酒還使不少印第安人尋釁滋事,擾亂了原來部落之間的團結和和平的局面。飲酒的另一個害處是導致土著人生育率下降,人口素質變退化。1753年10月3日,易落魁人酋長向賓夕法尼亞殖民地長官和派來的調查員痛斥白酒帶來的危害:「你們的商人們現在除了朗姆酒和麵粉外,火藥、鉛彈或其他有價值的東西都不帶來。朗姆酒把我們都毀了,我們請求您通過規範商人而阻止如此大量的酒類運到我們這裡。我們從來沒有想到貿易會變成了僅僅是威士忌和麵粉…… 當這些威士忌酒販子到來後,他們攜帶30到40公斤的酒放到我們面前讓我們大喝,然後騙走我們本來同正當商人簽約購買貨物的所有毛皮……這些奸詐的酒販子,一旦讓印第安人飲酒上癮,就會讓他們把身上的每一件衣服都當掉。總之,如果這種事情繼續下去,我們將不可避免地被毀掉。」

第三,通過與白人毛皮商的接觸,白人所帶來的傳染病不僅在沿海泛濫,而且還隨著毛皮貿易的腳步,不斷深入內地,給整個北美的印第安人造成滅頂之災。隨哥倫布一同到達美洲的傳染病包括天花、肺炎、流感、霍亂、斑疹傷寒和痢疾等。其中以天花對土著人的危害最為深重。根據皮艾爾?比爾德的記載,早在1616年,傳染病已經在緬因和新斯克舍地區流行。1616年,天花第一次在新英格蘭南部地區流行了3年之久,深入內地20—30英里。此後,天花就經常在北美各地爆發,17世紀30年代在馬薩諸塞的阿爾貢金人中爆發,結果印第安人「整村整村地滅絕,在一些村莊里逃脫厄運的還不到一個人」 。其中1633年在北美東北地區爆發的一次最為慘烈,受感染者死亡率高達95%。頻繁的疾病打擊,使得印第安人的數量急劇減少,在17世紀的前四分之三的時間裡,新英格蘭印第安人口的數量從7萬多人下降到了不到1.2萬,東北部曾經強大的阿本乃吉印第安人(Abenaki Indian)的人口從1萬人下降到了不到500人。

白人所帶來的這些傳染病隨著毛皮貿易的不斷向西延伸而深入北美大陸內部,給那裡的印第安人帶來災難。例如,著名的草原部落——黑腳人由於捲入毛皮貿易而導致社會生活的巨大變化。1780年,白人帶到西北地區的天花使得90%的奇帕維安人(Chipwyan)喪生;1818—1820年,百日咳和麻疹襲擊了草原,致使阿西比尼亞人的一半(3000人)死去,克里人死掉了1/3 。多次被援引的下述事件是毛皮貿易傳播瘟疫的最佳例證:1837年4月,一艘美國毛皮公司的汽船「聖皮特號」離開聖路易向密蘇里河上游航行,船上有人感染了天花。6月5日,該船到達蘇人的毛皮代理站,並卸貨給等待在那裡的揚克頓人和桑迪蘇人;14天後,船上的兩名阿里卡拉人婦女在克拉克堡下船。5天後,「聖皮特號」到達尤寧堡。該船所到之處,傳染病都流行起來。在一個曼丹人的村落,600人中只有14人幸免於難,致使曼丹人在草原上幾乎絕跡;另有3/4的黑腳人,1/2的阿西比尼亞人和阿里卡拉人,1/4的波尼人,總共有17,000名印第安人被這次瘟疫奪去了生命。

疾病不僅使印第安人的人口銳減,還徹底摧毀了印第安人的社會秩序和生存基礎。原來,巫醫在部落中享有很高的地位,現在,不僅普通的印第安人大量死去,甚至連巫醫自己也經常難逃染病死亡的命運,整個社會的宗教和精神基礎就這樣變鬆懈了。而與此同時,東部的白人則大肆散布所謂印第安人野蠻、是異教徒的謬論,加緊文化同化政策,結果在同白人接觸了幾個時代以後,東部印第安人從社會基礎到精神基礎都垮了下來。雖然有些印第安領袖認識到了毛皮貿易帶給他們的危害,也有極個別的像加拿大西北部的奇帕維安人堅持依靠獵取馴鹿為生拒絕插足毛皮貿易。但北美大陸上的大多數部落都身不由己地捲入毛皮貿易之中,而且深受其害。有的學者估計,天花等傳染病造成了北美80%的土著人死亡,即便是最保守的估計也在65%左右 。

結論

總之,通過分析毛皮貿易對印第安人的生態影響,可以得出如下結論:

第一,毛皮邊疆開創了兩種文化接觸和交往的新模式,是北美歷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邊疆。毛皮商人的腳步幾乎踏遍了整個北美大陸,綿延三個多世紀而不絕,大多數的北美印第安人都先後被拉入了這個體系之中。同南部農業邊疆中那種公然懸賞印第安人的頭蓋骨和為了謀取土著人的土地而發動的戰爭相比,毛皮邊疆創造了白人與印第安人合作交往的新模式,締造了一個新的種族——梅蒂人,從而深刻地影響了北美,尤其是加拿大的歷史發展。同時,毛皮貿易也深刻地改變了印第安人的社會生活和文化觀念。毛皮貿易商為印第安人帶來了白人的商品與文化觀念,這些商品從一定程度上加快了印第安人社會進化的步伐,使他們從前鐵器時代一躍發展到火器時代。隨著這種物質變化的發生,在印第安人內部,也出現了兩派不同的意見,一派是要求印第安人恢復到過去自給自足的傳統生活方式,而另一派則主張採納白人文化的一些先進的因素,實行現代化。

其二,毛皮邊疆同北美歷史上其他邊疆開發形式,如方木邊疆、漁業邊疆、畜牧業邊疆等一樣,是一種所謂的大宗產品經濟(staple economy),這種經濟的特點是大規模地開發一種或幾種自然資源,供應出口。而毛皮貿易所主要賴以存在的是海狸、白尾鹿等少數幾種動物資源。由於當時整個北美盛行的是基督教文明所鼓吹的人類征服自然、萬物為人類所用的人類中心主義自然觀,同其他形式的邊疆開發一樣,毛皮邊疆也深深地改變了北美的自然環境,帶來了空前的生態災難:無數動物遭到史無前例的血腥大屠殺,瀕臨滅絕的境地。

第三,毛皮貿易改變了印第安人的生存環境和生態倫理,使他們墮落為白人牟利的屠殺工具,不僅飽受白人所帶來的瘟疫的危害,而且變得更加脆弱,因而,印第安人是毛皮貿易中的犧牲品而不是獲利者。在當今的學術界,有些學者片面看到毛皮貿易帶給印第安人的暫時的繁榮和進步,而漠視它給印第安人帶來的沉重災難,聲稱:「毛皮貿易沒有摧毀印第安人的文化,印第安人是貿易中的參加者,而非犧牲品」 。通過我們的前面的分析可以清楚地看到,印第安人自從捲入了毛皮貿易以後,傳統的倫理觀念和社會秩序受到嚴重衝擊,淪落為白人謀取毛皮的殺戮工具,原來的生存環境遭到嚴重破壞,面臨飢餓的威脅。同時,由於毛皮貿易是印白合作的一種經濟形式,相對於其他邊疆形式,捲入毛皮貿易的印第安人更容易受到白人所攜帶傳染病的危害。連當時的白人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1640年,耶穌會會士傑羅姆?拉勒芒寫道:「無論我們在哪裡駐足,死亡和疾病都與我們形影相隨……人們上百次地提到,我們在哪兒最受歡迎,在哪兒施洗禮最多,事實上那裡的人便死得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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