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憶《長恨歌》:喚醒上海這座城市

谷主麥家說:讀書像交友,一本好書會讓我們的心靈少一分孤獨。讀書的長度是需要鍛煉的,當你每天多增加一點閱讀量,你自然會習慣。

不知不覺中,麥家理想谷已經陪伴大家讀了5本「無用之書」,而今天,我們將開啟王安憶《長恨歌》的閱讀之旅,去尋覓上海弄堂里千迴百轉的風情往事。

關於這本書,谷主麥家也曾深深迷戀。

他說:這是一部以一個女人和一座城市的雞毛往事展示中國里弄深巷風俗史的精細之作。

王安憶以其精準、綿密、柔軟的現實主義之手,捕捉到「上海」作為一個中國異邦在中國當代的風流雲散,以小女子王琦瑤的生命跌宕蹉跎,扒開大時代的層層褶皺,細緻幽微地燭照出中國的一種現實。

以這種方式表達中國現實的作家很多,但王安憶毋庸置疑拔得了頭籌。

那麼,我們就來看看那個坐在角落裡,風情萬種卻眼角有紋的女子,到底在尋思什麼?

站在一個制高點看上海,弄堂是壯觀的景象,像這座城市的背景。

晨曦在薄霧中作畫,一筆一筆將弄堂上上下下細細地勾畫出來。老虎天窗精緻乖巧,屋批上的瓦鱗次櫛比,窗台上的月季花細心細養。曬台上隔夜的衣衫凝滯不動,水泥矮牆露出銹紅色的磚。第一縷陽光照在山牆上,絢爛而荒涼,新鮮而陳舊。

霧被陽光碟機散之後,什麼都加重了顏色。窗框的木頭髮黑了,陽台的鐵欄杆生了黃銹,山牆裂縫裡長出綠色的草,天空里的白鴿成了灰鴿。

上海的弄堂形形種種,聲色各異。

石庫門弄堂是有權勢之氣的一種,帶有一些深宅大院的遺傳,官邸臉面,外面高牆大門壁壘森嚴,裡面院子和客堂是淺的,一道木樓梯直抵樓上的閨閣,二樓臨街的窗戶便流露出了風情。

東區的新式里弄是放下架子的,鏤空雕花的矮鐵門。樓上有探身的窗和站腳的陽台,街市風景一覽無餘。

西區的公寓弄堂森嚴壁壘。房間成套,牆是隔音的,雞犬不聞;房子和房子隔著寬闊地,老死不相見的。這防範是民主的,歐美風的,保護做人的自由,想做什麼做什麼。

上海的弄堂是性感的,有涼暖,有感知,有私心。

廚房後窗專供老媽子一里一外閑扯,窗邊的後門供大小姐提著書包上學堂讀書,和男先生幽會。前門不常開,專為大事情,比如貴客走動、貼婚喪嫁娶告示一類的。

弄堂里橫七豎八地架著竹竿晾晒衣物,弄底的路有的是水泥鋪的,有的是卵石拼的。路不同,腳步聲也兩樣。

人們說著兩套話:客套話或家常話。後弄的陰溝溢著水,水上浮著魚鱗片和老菜葉,混著灶間的油煙氣,髒兮兮的。灰塵在後弄里飛舞,野貓也在此出沒,滿滿的人間煙火氣息。

流言在弄堂里流動,城市的街道燈火輝煌的時候,弄堂的拐角上有一盞燈,戴著最尋常的鐵罩,罩上生著銹蒙著灰,燈光昏黃,各色流言像燈下煙霧一般滋生蔓延,老派的、新派的、中式的、西式的混雜其間。弄堂背陰處的青苔,是它傷口上的疤痕,靠時間撫平的痛處。爬牆虎長在正面,像時間的帷幕,遮蓋著什麼。

脂粉味的流言,蔓延、洇染了整個裡弄。

流言總是鄙陋的。它內心粗俗,自甘下賤,它隨心所欲,不負責任,經不起推敲卻沒人去推敲,就像語言的垃圾,偶爾能淘出一點真貨。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混淆視聽。

然而這城市的真心卻需要從流言里找。東方巴黎上海,遍布遠東的神奇傳說,剝開外殼來看,卻是流言的芯子。流言蜂起匯聚的時候,也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它的繁殖速度驚人,繁殖的方式多樣,瀰漫在城市的空中。

像一群不拘形骸的旅人,成為這座城市的浪漫之一。

流言的浪漫在於它的無拘無束能上能下的想像力,生命力頑強得像野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它們在大小姐花綳上的繡花針,女學生愛情小說的書頁,台鐘滴答的走時聲里,洗胭脂的水盆里,一點一點滋長。

私密細碎的流言,將苦衷割碎了平均分配,苦來苦去只苦自己,私密的苦,真正的苦,沒有共鳴,很孤單的痛。

在上海弄堂里做人,還是全神貫注,眼睛只盯著自己為好。不想創造歷史,只想創造自己。沒有大志氣,卻用盡了實力。

另外,閨閣和閨閣之間也是要因為風格做派不同而起怨艾之心的。

本是如花蕊一樣純潔嬌嫩的閨閣,卻坐在這樣嘈雜混淆的地方,能有什麼樣的際遇呢?

閨閣裡面總歸是寧靜的,有著無名無由的等待。這是上海弄堂的一點冰清玉潔,屋頂上放著少年的鴿子,閨閣里收著女兒的心。

上海弄堂里的閨閣是變了種的。貞女傳和好萊塢情話並存,陰丹士林藍旗袍下是高跟鞋,又古又摩登。它講男女大防,也講女性解放。姆媽要她們嫁好人家,男先生策反她們鬧獨立,洋牧師煽動她們皈依主。她們人在閨閣,心在四面八方。她們的心夠野,可是膽子卻那麼小,看晚場電影要接送,上學下學結伴成隊,羞羞答答,自相矛盾,自己苦自己。

午後的閨閣往往是心不在焉百無聊賴的,要多煩人就有多煩人。閨閣女兒的等待與閑愁,消耗著她們做女兒的耐心,做人的耐心,免不了生出箭在弦上,伺機待發的情勢,一日比一日難捱,叫人不知怎樣才好。

鴿子是這座城市的精靈,它們的眼裡收進無數的秘密。它們領略到了這座城市的真諦。它們從高處看這座城市,自由,寬闊,千變萬化,而人類正好相反。

人類看不到特別的東西,大街上的景色是司空見慣的,日復一日的。街上走的人是戴著面具的,笑是應酬的笑,言語是應酬的言語。

同樣是鳥,麻雀是媚俗的,自輕自賤的,它們是弄堂的常客卻不受待見,它們是沒有智慧的,是鳥里的俗流。它們看東西比人類還要差一等,不能與鴿子同日而語。鴿子是靈的動物,它們從來不在弄堂底流連,它們總是凌空而起,將這城市的屋頂踩在腳下。它們看到多少秘密就有多少同情,有多少同情就有多少信用。屋頂的鴿巢,是這城市心的溫柔鄉。人對鴿子晨送暮迎,鴿子對人從一而終。

王琦瑤是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兒,她從後弄的門裡出來,背著花書包去上學;她跟著隔壁留聲機唱《四季歌》,她結伴到電影院看《亂世佳人》,她和特別要好的小姐妹去照相館拍照。

弄堂的每間偏廂房或者亭子間里,幾乎都坐著一個王琦瑤。

琦瑤家的堂屋光線有點暗沉,梳妝桌上的粉受了潮,樟木箱子上的銅鎖鋥亮,收音機波段難調,絲絲拉拉地響,老媽子連個洗腳水都從早倒到晚,卻還有工夫出去講她家壞話。

父親是懼內的,被收伏得很服帖,琦瑤是家中老大,小小年紀就做了母親的知己,和母親套裁衣料,陪伴走親訪友,聽母親們喟嘆男人的秉性,以父親作為活教材。

她是典型的待字閨中的女兒,有時在家裡望著母親的墊箱就要憧憬嫁妝。而洋行的實習生總是偷偷看她。

琦瑤閉月羞花,月影裊裊,漆黑的額發掩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她追隨潮流,不落伍也不超前,她和同類們一起成群結隊地摩登,並不發表個人意見。

她們是追星的,同時又是感傷主義的,潮流化的感傷主義,手法都是學著來的。

為此她們的眼瞼總是有些發暗,楚楚動人,我見猶憐。她們吃飯只吃貓似的一口,皮膚白得像透明似的。她們是需要像風流才子們創作的文明戲裡那樣吃些滋陰補氣的葯的。

她們是有小姐妹情誼的,彼此都是閨閣歲月的一個見證。

小姐妹的做伴,是寂寞加寂寞,無奈加無奈,彼此誰都幫不上誰的忙,因此抽取了功利心,變得很純粹。

她們真心對真心,雖然只是平淡的真心,卻在一些人生的重要時刻甘作陪襯,甘願自我犧牲。

她們總是竊竊私語,搞些小情小調。上海的弄堂處處有她們的影子,因為有了她們的緣故才有了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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