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可辛聊了《喜歡·你》和《七月與安生》,以及被「小鎮青年口味」綁架的市場

這兩部電影都孵化自他創立的「我們製作」公司,這也是這個導演應對市場變化的招數。

這個五一有兩部愛情電影:一部是「熟面孔」,彭浩翔「春嬌志明」系列的第三部;另一部則是新導演許宏宇的《喜歡·你》。

商業愛情片雖然都販賣「浪漫」,情緒氛圍卻有不同。彭浩翔用楊千嬅和余文樂來演都市男女,擅長的一向是「煙火世界」中的廝守、成年人的小機靈。

而《喜歡·你》的海報上一副絢爛天真的顏色。男女主角金城武和周冬雨,身份分別是「廚師少女」和「怪癖總裁」——都是瑪麗蘇幻想世界中才有的人物。在整個宣傳過程中,「甜」是被拎出來的字眼。

「甜得有點假。」陳可辛說。

作為電影的「監製」,陳可辛在 4 月 23 日的北京首映發布會上第一個發言。他先說自己拍愛情片拍不出這種,《甜蜜蜜》只會講「苦」,而許宏宇——他指向身邊的新導演,同時也是和他合作了 11 年的剪輯師——「導演非常溫柔地,變成非常甜的愛情片……只要導演相信,假的都能變成真的」。

儘管接下來的整場發布會,都留給了許宏宇和演員們的遊戲互動(一台棉花糖機被搬到了台上)。但是不可否認得是,現場一些媒體和觀眾對這部新片的興趣,更多是被陳可辛調動的。

內地觀眾對於陳可辛的認知,首先基於他自己的導演作品。今年 55 歲的陳可辛,從 1980 年代進入香港電影行業,1991 年執導了處女作《雙城故事》,到今天一共導演了 17 部電影,包括:1994 年《金枝玉葉》、1996 年《甜蜜蜜》、2005 年《如果·愛》、2007 年《投名狀》、2013 年《中國合伙人》、2014 年《親愛的》。

在眾多「北上」的香港導演中,陳可辛的票房成績不算多「光鮮」(最高是《中國合伙人》的 5.5 億),但他卻是在商業電影領域維持住口碑的一個,電影豆瓣評分幾乎都在 7 分以上。最近的那部《親愛的》,是當年口碑最好的華語電影之一(8.3 分)。

而近兩年,陳可辛站到了新人背後。在這部《喜歡·你》之前,陳可辛 2016 年同樣監製了一部愛情片,由曾國祥執導的《七月與安生》。電影成功講述了兩個女生互為人生「反面」的細膩青春,在排片欠佳的情況下引發了觀眾的討論熱情,最終拿到 1.67 億票房。周冬雨和馬思純一起獲得金馬獎最佳女主角。曾國祥也得到金馬和金像的最佳導演提名。

實際上,陳可辛在導演之外,一共已經監製了近三十部電影。他最早入行和曾志偉創辦「ufo 電影公司」 ,被定義為類似於施南生(徐克的製片人搭檔)一樣的行政人才,參與了多部香港商業片;他 2000 年後成立「Applause Pictures」,面向東南亞、韓國為主的亞洲市場,推動、監製了包括趙良駿執導的《金雞》、鍾麗緹主演的《晚娘》、李英愛主演的《春逝》、以及彭發、彭順兄弟的恐怖片《見鬼》;而到了《如果·愛》進入內地市場後,他此前最出名的監製作品是 2009 年陳德森執導的《十月圍城》。

「監製」的概念最早開始於香港影視行業,指的是製片人中,要負責諸多具體事務,尤其是要保證創作方向的那個。如果對照好萊塢的工作職務表,監製就類似執行製片人(Executive Producer)。

近年來在內地市場,監製這個職位名號,出現於很多電影公司的「大片」項目中。也因為一些電影表現出只是借用大牌人物的名聲,觀眾對於宣傳的態度也帶有抵觸。

但另一方面,在一些電影中,監製同時就是電影的發起人和投資人,對於製作擁有最大的話語權。例如台灣導演陳國富,擁有「功夫影業」公司,監製了烏爾善執導的《尋龍訣》、肖洋的《少年班》、楊慶的《火鍋英雄》。而另一位獲得觀眾認可的內地導演寧浩,成立「壞猴子影業」之後,也宣布監製新導演作品,包括路陽的《綉春刀 2》、文牧野的《印度葯神》。

陳可辛的監製對於《喜歡·你》和《七月與安生》也是如此,他旗下的「我們製作」公司是電影的製作方,也是投資公司之一。

在接受《好奇心日報》採訪的時候,陳可辛形容這兩部愛情片算有些「雙生」的意味。兩部幾乎共用一班人馬:除了陳可辛和許月珍(「我們製作」的搭檔)兩位監製,陳可辛通過《喜歡·你》的籌備認識了兩位年輕女編劇,李媛和許伊萌,把她們帶到了率先開機的《七月與安生》;而他又通過《七月與安生》認識了周冬雨,讓她繼續演了《喜歡·你》。

另外,實際上《喜歡·你》的許宏宇,也是《七月與安生》的剪輯師。

陳可辛說,同時選兩部愛情題材「不是一種巧合」,原因純粹是從流行品類考量,「因為拍完《親愛的》之後,那個時候市場上都充滿這種愛情 IP,都是網路小說」。

他們最早於 2014 年底拿到了原著版權合作——《七月與安生》來自安妮寶貝(慶山)的同名短篇,《喜歡·你》同樣改編自一部言情小說,網文作者「藍白色」的《終於等到你》。

2014 年中,阿里收購「文化中國」時和王家衛、周星馳以及陳可辛分別簽了五部電影的優先投資權。陳可辛隨後從阿里那裡看到了一些版權作品,包括今年《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的電影版,而最後選中了兩個。

但事實上,陳可辛一度猶豫過。他說自己對於兩部小說原著,「老實講都不是說非常喜歡,就不是一看就覺得必須要拍。」

《七月與安生》的故事雛形,講一對閨蜜同時愛上一個男孩,上演一段「相愛相殺」。而《喜歡·你》的小說《終於等到你》大綱歸納起來便是空洞的「傻白甜配霸道總裁」,在數量眾多的「少女心」作品中也顯得俗套。

陳可辛說這種「俗套」的直接後果,就是看上去很「假」,尤其是對於「上層社會」的描繪:「其實那你想,可能不是中產的人,但是去寫中產,你就覺得特別假。你明白我意思嗎?就特別假。」

陳可辛說:「其實我覺得 IP 也是一個起點而已,你拿到之後你還是要全改。」儘管他在採訪的開端,就直接拋出自己對於商業回報的渴望,但當細緻到創作層面,他的反應也給得很直接:「其實電影本身就是一個商業的行為,但是在這個商業行為裡面,它一定有一種藝術的屬性,因為它是一個你要拍得好,你必須把它個人化的事情,你不把它個人化,你這個東西也拍不好。」

陳可辛小時候念的是講英文的國際學校,大學在 UCLA(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學歷史,最喜歡的都是好萊塢那種「位於商業和藝術之間的類型」。他自己當導演從愛情片出名,無論是《甜蜜蜜》《金枝玉葉》《如果·愛》,都帶有 city romance 的調子,後來的《投名狀》《親愛的》《中國合伙人》,也要講大時代的奔波流離,小人物現實、悲觀但又浪漫的情懷。也正因為此,陳可辛一直被同行和媒體賦予「中產品味」的標籤。

但相對於自己執導,陳可辛對於監製的作品更加寬鬆。早在《十月圍城》時期接受《時光網》訪問,陳可辛就說道:「當你做導演的時候你是需要很多很多糾結的熱情。工作量是一樣,但是做監製你不個人,只是看市場需要什麼,然後幫導演去實現。」

《七月與安生》和《喜歡·你》的劇本改編都花了大約一年的時間,最後的結構、立意一定程度上跳脫了原著的局限。

《七月與安生》弱化了男主角的存在,讓「七月」和「安生」進行「人生互換」,就像一個女生的不同兩面被放大,人生走向不斷反轉。

《喜歡·你》沒有擺脫「瑪麗蘇」的老梗框架,但電影總體得到 7.3 評分,能夠滿足偏愛此類的觀眾。一條公允的評論是:「電影的人設和框架也許是俗套的,但很多小細節的走向並不俗套。(@JamesneeBA??)」

電影的另一位監製許月珍告訴《好奇心日報》,《七月與安生》籌備時就是「一個比較文藝的案子」,演員沒有那麼「大咖」,成本控制在三千萬;而《喜歡·你》本身「更加商業」,用了金城武、林志玲,在上海拍,「很貴啊」。

許月珍幾乎參與了所有陳可辛電影的製作。倆人的合作從 90 年代的「UFO 電影公司」階段就開始,至今已有近三十年。倆人的分工,陳可辛把握「大的方向」,從市場到劇本創作,而剩下具體的事情就由許月珍來。

許月珍說,兩部電影的不同源自於導演:「其實曾國祥以前拍很多比較文藝的片,他比較喜歡挖深一點的東西,比較文靜。像許宏宇,他本身就是很開朗的人了。他本身就是一個很少女心(的人)。就昨天晚上我們喝酒,他還喝哭了。他還說很開心,就終於拍到一個愛情片,講自己喜歡的、最想講的東西。」

曾國祥和許宏宇今年分別 37、35 歲,已經為電影理想努力過一段時間。

曾國祥 2010 年拍過《戀人絮語》,拿到過金馬獎最佳新導演提名,但在內地所知甚少 。他更常被提及的,是演過彭浩翔的性喜劇《青春夢工場 AV》,以及是曾志偉的兒子。

曾國祥 21 歲由父親曾志偉介紹,到陳可辛公司做實習生,第一次做場記,是黎明拿到金馬獎最佳男主的恐怖片《三更之回家》。

直到《七月與安生》之前,曾國祥未曾作為創作人被廣泛認可過。許月珍說,曾國祥曾經是個為理想糾結的人:「我覺得他那個時候就是一根筋,他要拍藝術片了,就拍比較藝術的電影……但其實那個時候,香港黃金那個時間已經過了,如果你拍一個文藝片藝術片,更加沒有人投了……我覺得他經過很多反思,其實每個人需要成長,需要很多反思,終於去到一天,他覺得哎其實可能用另外一種形式,也可以找到自己要講的話,其實這個也是一個成長的過程。」

許月珍說選擇新導演的基礎是:「我們是經過這麼多年認識對方,可能你很欣賞他,你鼓勵他,當然也有他去到成熟的一點。你們有時候訪問,(問)我們會不會去找更多新導演來做。但其實你要剛剛去到那個(階段),你找到他,他也剛剛到了成熟的點。」

許宏宇同樣是大學畢業後,從陳可辛的公司入行,2007 年《投名狀》起意外當了剪輯師。陳可辛說,找許宏宇來當導演是遲早的事情:「其實跟他從價值觀都熟得不得了,這都不是一個(第一次)嘗試,以前也找過他,就是沒有找到合適的項目,只是這個一講他就喜歡。」

許宏宇告訴《好奇心日報》,自己一直「很渴望跟觀眾交流」,「你只能當導演,才能直接把自己的話跟觀眾來交流」。他說自己也經歷過畢業時候「那麼著急」的階段,「但是慢慢的就覺得完全不著急,而且很享受做緊急的工作,一直等到機會合適的戲。」

在許月珍看來,許宏宇和陳可辛年輕的時候,有一些共同的地點:「哦他們兩個真的很像。就是可能因為許宏宇也是剪輯出身,所以他可能經常會問一個問題,到底觀眾看不看明白,對,當然也有一部分是來自於性格了。」

許月珍說:「我們公司有個很好的笑話,你要知道觀眾明不明白,你去問陳可辛就好……我們有時候想當年覺得不明白,有一點不明白很好。(她說相比陳可辛對於商業片的堅定興趣,自己小時候在香港浸會跟著武俠編劇、《中國電影美學》的作者林年同,看得都是《戰艦波將金號》那種藝術片。)……但是當你去做商業片的時候,其實你就是每一分鐘都要很明白,他們才能跟著你走。」

不過,她說倆人也有分別:「陳可辛年輕的時候可能會更任性一點,許宏宇更乖一點。」

陳可辛是習慣於拍攝過程中不斷調整劇本的人。在《喜歡·你》的拍攝過程中,許宏宇在現場拍攝,陳可辛就在公司,帶著編劇改劇本,想加入怎樣更好的台詞。

許月珍說,他們對於監製項目也很謹慎:「因為有些新導演,可能他就不想給別人控制,因為我們把控劇本其實是挺嚴的……所以其實,可能有些新的導演他不一定覺得(願意)。我也碰過很多新導演,他一直說我的作品我的作品。那些新導演,有可能他是非常有才華,就不能控制他,自己會做得較厲害。」

在 2012 年三聯書店《陳可辛:自己的路》一書的訪談中,曾志偉談到陳可辛的「強項和弱項」:「我有時會警告一些導演,如果陳可辛當監製,會將你榨乾,折磨得你很慘,你受得了嗎?他不像我,我很 free hand,這是他的強項。另外,他每一個 project(項目)都琢磨很久,一天未拍完,都還在琢磨。……他會聽取很多意見,歸納自己要走的路,這也是他的強項,而且他看事情看得夠遠大……弱項就是比較固執,說服他很難。」

就像陳可辛如今對於曾國祥和許宏宇一般,比陳可辛年長 10 歲的曾志偉,曾經也是陳的「師父」。曾志偉說,陳可辛對於他的啟發就是:「如果專註做一件事情,就能做好,但這是我最不擅長的。」

這三年,陳可辛還沒有自己的導演新作。

實際上《親愛的》之後,他有兩個公開的項目,一部是網球巨星《李娜》的傳記片,另一部則是改編自蔣峰小說《翻案》的民國懸疑片《醬園弄殺夫案》。

《醬園弄殺夫案》今年初已經定下了幾位一線演員準備開拍,但在開拍前夕,陳可辛選擇了叫停。他認為無法保證票房,如今並不是拍攝這類「大成本文藝片」的時機,同時他也承認,對於《醬園弄》自己還缺乏一些「創作者的立場」。

陳可辛在《自己的路》中的自述部分寫道:「我知道很多人都希望我回去再拍《甜蜜蜜》那種電影,但其實我已經拍不來了。因為人會變,不同的年紀喜歡不同的東西。正因為如此,監製才可以是我的職業,而導演只是興趣,我沒有興趣的話,完全拍不出東西。我對自己的定位一定是做大監製,最強一定是 marketing 和 promotion(宣傳)。」

其實在一些代表作之外,陳可辛不管是導演還是監製,都有過票房口碑的失敗經歷。他爭議最大的一部是 2011 年「古裝大片」賣相的《武俠》。一些觀眾的評論是「陳可辛不適合拍武俠片」,票房也最終虧本。

而就在 2013 年《親愛的》得到好評的同時,由「我們製作」出品、編劇出身的林愛華執導的《整容日記》,豆瓣評分只有 4.5 分。

《親愛的》編劇張冀在接受《人物》雜誌採訪時說,他認為陳可辛在內地的成功,最重要的是「他還是摸准了他自己」,「他只是好像要比那個大眾站得高一點,想得多一點,拍得美一點,他只要尊重了他自己,他的電影一般都會不錯」,而另一方面,「我覺得他很辛苦的原因就是,他的電影只要稍微偏離了一點他自己的東西,就迎來很大的挫敗」。

《七月與安生》和《喜歡·你》的電影版權都屬於「我們製作」。陳可辛旗下的發行和宣傳團隊,也承接了兩部的宣發工作。這樣做一方面能夠為公司帶來收入,另一方面也能夠保證他足夠的話語權。

陳可辛說: 「每次一說話語權,就顯得我的控制欲很強,但我覺得,路走到這裡,是我自然的選擇,也是被選擇……話語權有很多方法去爭取,有時候可能是你的名氣,或者是你過去的成績,人家給你面子,聽聽你說,但不一定去做。只有自己去投資,去爭取到足夠的話語權,自己才覺得,這電影真的是我的。」

陳可辛在 2012 年的《鏘鏘三人行》節目中談到,最能夠代表他本人價值觀的是《如果·愛》和《中國合伙人》,而最反映私人感受的,「一定是《中國合伙人》」。

在那部以「新東方」三位創始人為原型的電影中,黃曉明、鄧超、佟大為演繹了創業的失敗和成功,經歷了友情、愛情以及分崩離析。

在陳可辛三十多年的電影事業中,相似的情境的確一再發生。2000 年後,陳可辛看到香港市場、東南亞市場相繼沒落,而張藝謀的《英雄》 2002 年拿到 2.5 億票房紀錄,他意識到,「原來內地可以是這麼大一個市場」。他從《如果·愛》開始嘗試「合拍片」的模式,相繼和星美、中影、博納等內地公司合作。

陳可辛一度想要找到「穩定的生意搭檔」,但在經過《投名狀》《十月圍城》等合伙人出現各類問題之後(陳可辛曾經在《十月圍城》時期和博納的於東創辦了「人人影視」,之後拆夥了),他最終意識到,「如果要繼續做下去,一定要自己面對問題」。

陳可辛的電影夢想「繼承」於父親陳銅民。陳銅民是泰國華僑,五十年代在香港當編劇,七十年代自籌資金拍片,直到五十三歲「放棄當導演的夢想」,帶著妻子和兒子回去泰國。

陳可辛說看到父親每次回來香港都是為了同一個夢想,就是當導演,卻不停受到打擊,「我和父親關係很好,我做導演,也是因為他喜歡我才喜歡,換言之他的失敗,其實也是我的失敗。」

陳可辛說自己是一個「非常有危機感」的人,而這他今天所獲的一切,正是基於這一點。電影行業是一個年輕人的行業,也是一個競爭激烈的行業。「如果我不是缺乏安全感,我可能一事無成。」

2017 年接下來,陳可辛再次監製曾國祥執導的電影《玲姐大鬧萌貴坊》,計劃於年內上映。這部電影由吳君如、張譯、焦俊艷主演,另外還有個「噱頭」——編劇是「網紅」papi 醬。

另外,陳可辛告訴《好奇心日報》,他下一步的工作重點,還包括籌備網劇。

陳可辛還聊了更多對市場、創作和自己的看法

你說拍電影都是從商業考慮出發的,這一點從開始到現在都是這樣嗎?

從第一部電影開始,第一部是《雙城故事》,對,從來就是。

但是問題就是,在內地的媒體跟內地的電影人跟粉絲,大家永遠都把電影放大成藝術,其實電影本身就是一個商業的行為,你後面要幾千萬、上億拍一個戲,你能說拿人家一個億的錢去搞藝術,那是非常不負責任的行為。

但是在這個商業行為裡面,它一定有一種藝術的屬性。所以問題就是說,你必須拍一些你拍得出來的東西,你個人愛的東西,你愛的時候它就有藝術的成分。

你有哪部戲是從藝術喜好考慮的嗎?

我覺得我唯一,有一點力排眾議,就是說跟商業有點背道而馳的就是《親愛的》。對,那麼多年就這一部,(還有)跟《甜蜜蜜》。這兩部都是在那個時代裡面,是不應該拍的。

因為你拍完《中國合伙人》理論上就應該拍續集,但是你不拍個續集,一個五個多億的票房,跑去拍一個就是那麼那麼像文藝片的題材,而且比我以前的所有的電影題材都更文藝,原來可能就是 5000 萬票房的戲,從 5 個億的戲去拍個 5000 萬票房的戲是完全對團隊,對我整個公司都不負責任的。

但假如你的作品口碑都非常差,你還敢說這樣的話嗎?

其實就算我現在說這番話都招很多人討厭的。我每次這樣子去做訪問,我營銷的團隊都說你別這麼說,因為在內地不能這麼說,但是我這個就是實話。其實很多導演都是這樣子,就是說他們不說實話。

現在中國電影工業比好萊塢還更工業,還更浮躁,其實還更奔著錢去。其實我們已經是在這裡面,比較不往利益最大化去做的了。但是我只是說實話。

你自己喜歡看什麼類型的電影?

就是可能就是(藝術和商業)中間了,就跟我拍的電影一樣。其實你說真的是像大電影節拿獎、非常文藝的,我也不是。那非常好萊塢的超級英雄戲,也不是我。我永遠都是在中間。

你現在的這些想法,跟年輕時候比會有什麼變化嗎?

我是一個非常非常從一而終的人,在每一件事情上。

很多關於你的評論,都會提到「中產」,你怎麼看你身上的這個標籤?

其實我覺得那個標籤不管是好是壞,我不能去否認。因為我是一個非常講實話的人。那其實就有一些訪問,使得我更加去了解自己,或者更加去認識自己。

其實我,從我的出身我的家庭,我家庭不是有錢,但是呢我們的生活是中產。因為我爸媽也是電影圈的,但不是很成功的電影導演,所以我們的生活不能說貧困,但是絕對不是有錢,不是富裕。但是呢我們接觸的生活裡面的東西都是中產的,所以我覺得我的價值觀肯定是中產。我的出身是我沒法選擇的。

那麼我的電影的題材等等,也是接近中產的價值觀。以前 UFO 那些肯定是中產,那後來包括拍一些古裝的片,包括講一些人性的缺點等等。其實我回頭來看《親愛的》,當然不是一部中產電影,但是它的出發點還是中產,因為它對社會的關懷都是一個站在中產的角度去看那個階層。等於是中產,開始覺得我們生活好了,我們要關心一些弱勢的人物,對社會的問題會有更深一層的了解,應該去講對人生的一些命題。但是這個也是中產才會有的一種感悟。

其實我永遠沒有可能跟賈樟柯的電影一樣,我沒有站在那個水深火熱的角度去拍。我的電影還是站在隔岸得去看水深火熱的人,去講他們的故事,而不是我個人去站在水深火熱的角度。

但是內地市場有所謂「小鎮青年撐起票房」的說法,如果你從近年一些獲得很高票房的片子來看,你會覺得這個市場導向,可能會對你擁有的中產價值觀不太買賬?

所以這個就回來你最早的第一個問題,我們談了好久的問題,就是我是一個商人。但是我完全是一個商人嗎?不是。我拍過十億票房的嗎?那現在都十億、二十億,但我最高的票房就是《中國合伙人》就五個億,在現在中國票房來講,根本排都沒排到(前面)。所以要說我是一個商人的話,我今天的影響力我是不是應該盡量去做 20 億(的片),我沒有,因為我做到我做不到(的問題)。

其實你所謂說的小鎮青年或者三四線城市的口味,跟我的中產口味是有不一樣的。當然我這樣去說,就更把這個事情再拉出來,就等於小鎮青年就是我以後就不看你的戲了。但是問題那個是事實。要是我講實話的話,那我只能在我能做的範圍裡面盡量對投資負責,但是我也不能去追一些根本跟我無關的東西。在我的體系裡面沒有的東西,我也拍不出來。

《喜歡·你》和小說原著有什麼很大的改編嗎?

結構上面,跟原著還有什麼一樣?根本其實沒有。有一些小的設計是它的,就是主要是美食原著有的。那麼他們的認識,通過劃他的車,那個「狗男女」(周冬雨刻的字)是原著有的。

其實我到現在還是最不喜歡(「狗男女」),改到最後這個還留了下來。其中一個剪輯版他(許宏宇)是很大膽的,把那個都拿掉,就等於他們沒有這樣的一個恩怨,開始就認識了,但結果後面還是加起來,覺得大家極端一點有恩怨,有個衝突才開始會好一點。

你是怎麼《七月與安生》看中了周冬雨,為什麼這部又讓她和金城武來搭檔?

你別說,沒拍之前我提出來(周冬雨)以後大家都快暈倒了,大家都覺得什麼?有沒有搞錯?拍完之後看完片,還有很多人說這兩個人放在一起我怎麼賣,這個 CP 感不夠。我還要跟他們說,你們還在講什麼,CP 感不就是很封建嘛,就是門當戶對,門當戶對就是一個封建的思想,我覺得你們年輕人怎麼那麼封建。

其實這個是我後來說來反駁他們那個話。但是老實講,我也不是一個高人,我也不是膽大到一開始就是周冬雨。最早其實我們也找過別的演員,也找過男神女神,那其實有沒有檔期的,有金城武不喜歡的,各種原因都有。到最後呢,就是我們看完《七月與安生》的初剪,當然那個時候電影還沒上,行不行也不知道。

我們本身是先定了金城武來演的。那他絕對不接地氣的,就是因為他那麼帥,怎麼可能接地氣呢?所以一個這樣的男神,應該找一個非常接地氣的,而且非常接 90 後,就是我最不了解的群體(來配)。我就覺得周冬雨是代表了 90 後,然後給你們看,然後給你們都能帶入這個小孩,我覺得是這樣。

你會覺得年輕人是酷的嗎?

年輕人當然是酷啊,絕對是,不管他們對還是不對,都是的。

不對為什麼是酷的呢?

人生為什麼都要對呢?人生都對,多悶吶。那你能不對的時候,當然要不對了,年輕人就是做不對的事情嘛,老了才做對的事情嘛。

你會覺得自己現在做的,相比年輕的時候就比較對了?

我覺得沒所謂的,反正世界一直在變。

你們跟許宏宇、曾國祥有簽約嗎?

沒有沒有。我是不相信簽約這回事,啊因為那些都是外行玩玩的。簽約就是當你沒有什麼,你只能給他錢啊。我們團隊裡面沒有一個人簽約,但是大家合作得開心在一起。老實講,我們團隊的這二十幾年來累積了那麼多人,每個人要出去,現在那麼多資本運作,在電影圈其實都能在比我在這賺多很多。但是大家都知道在這能做到好的東西,能做得快樂能做得開心。那賺到錢我也會分給大家,但是都不用簽約那種。

為什麼你接下來想要拍網劇呢?

因為我覺得到最後,就是我們剛才講,說現在因為其實我們做不了小鎮青年,做不了三四線城市,所以我們做不了那種大票房體量的電影,其實也沒所謂,我非常滿意於現在這種三五億的票房,非常滿意,而且只要電影不虧本就行了,也不用賺大錢。那但是問題是說,現在整個排片,嗯整個電影的製作費成本,每部電影都是翻倍的漲。但是排片呢,永遠都是被地產,被整體全國的三四線的口味綁架。第一個周末的三天決定你生死,你每部電影可能兩年三年的心血,都是在那兩三天的運氣,對手是誰便怎麼排,前面的輿論是怎麼樣,這種東西,而且包括所謂的水軍等等的影響,那其實我覺得我們的努力是非常不成比例的。

其實我覺得我們老老實實拍戲,有時候就是根本都很多事太危險了,所以只有去到網路。其實網路成了之後,我覺得你要說利益最大的,網路上賣的跟電影也一樣,但是網路是能分流。但電影分不了流,早晚它越來越,就是完全傾向於一個類型那種。

你要做什麼樣的網劇?

其實就是跟我們電影一樣,只是那個體量更大。其實就 8 小時的電影、16 個小時的電影。

圖片來自 wownews、《如果·愛》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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