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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年味」

年味是什麼?我們誰也說不清楚。有人說是劃破夜空的晨曦,是掛在屋檐上的燈籠,是貼在柱子或門枋上的春聯,是奔離衣櫃的新衣,是口耳相傳的祝福……

然而,長大了,長老了,我們找不到年味了。

馮驥才老先生說:「年味」,並不是物質的豐盛,而應該是文化的豐盛。也有人說,「年味」就是喜慶、吉祥、平安、團圓、興隆、長壽、富貴……,確實這些都是年味的意蘊,它們凝聚了人們對生活、對生命的所有的美好祝願。儘管如此,我對「過年」勁頭不足,這「年意」似乎就是很淡。

一大桌肉好不容易置好,人好不容易招集了起來,酒沒過三巡,菜過不足五味,人都不知道哪兒去了。於是只好自己恪守著傳統,收拾完畢,再點上香燭,電視調到「春晚」,獨自兒守起歲來。當我醒來時,電視已經是「朝聞天下」。這時我才知道,春晚我沒有看,「歲」也不知道去了哪兒,香壇上的蠟燭早已滅燼……這真不叫過年。

邦!邦!突然聽到有敲門聲,起來一看,兩個「踩年」的小孩,一個人拿著一小口袋。很高興,大門一開,讓了進行。看到桌面上有糖果、水果,本想抓起來就幫他們裝去。小孩搖擺頭:我們不要水果糖果,我們只要錢。嚯!這年頭「踩年」的要求也提高了,順手摸認袋,好不容易才摸出二十塊錢,每人送上十塊。小孩高興了,樂著,沒聽到感謝一聲,跑了。(美文網:www.meiwenting.com)

小孩盼過年,大人怕過年——這是我們這一代的真實感受。我們確實抱怨:「現在年味兒越來越淡了」。

記得我們小的時候,每到臘月,大人們便提醒小孩了:要過年了,到時就有雞把腿吃了。於是每隔一天,就問大人一遍,問的和答的都不厭其煩。

雪很大,風也大,以至於村口的泥巴路也凍得滑溜溜。大夥邀約著就去滑冰,腳穿的是用棕繩編的木底棕鞋,底下還釘著鐵釘,很爬滑的。衣服都是家機織布,扣子都不想扣,拿著稻草一紐,往腰上一捆,也好像不那麼冷。當木板把凌凍滑得只剩下泥巴之後,才罷休。那條泥巴道經一個晚上的風吹,第二天又凍結了。父親說,冷得很,不要滑了,滑倒腳桿不好,那是不好過年的。可這哪裡行,這樣好的滑道!果不其然,由於滑道太滑,滑板連人帶木滑板一直滑下路坎下的禍螞菜棵里去了。一身的刺痛,哭哭滴滴跑回家來。父親訓斥:「這下過不成年了嘛。」好幾天悶悶不樂。好像沒過幾天,父母說,我們去買炮火(鞭炮)去。我當然高興,買炮火誰不高興。

場在餘慶縣城,那時施秉縣城要十天才趕一場,而餘慶縣城是三天一場,去餘慶那真叫走「大地方」了。去餘慶那可是走長途,從我家走要走五十多里路,且以山路為主。父母是去挑豬崽去賣才得錢過年。早上五點鐘就出發,中午才走到縣城,餘慶人嫌我家那「白洗黑豬」個子小,經過幾個小時的討價還價,那五頭豬才買脫,十五塊錢一對,有十二塊錢一對,有隻只賣五塊,總共三十二塊錢,這可是我母親幾個月的辛勞才喂長的。父親給了我兩塊,咂護:這是購炮火的錢。我和父親轉了好多個店才購得到。我們買了三紮,一紮五十響,有兩紮二十響,花皮的。這可讓我高興得不得了。父親買了一副土碗,幾根廣桄桿(甘蔗),薄皮的那種,再購塊紅糖,於是趕路回家了。到家時已是晚上九點,我的腳也磨破了皮。

我們家沒有肥豬,生產隊里有養豬場,年前的兩個星期之前,生產隊分得了二十多斤,已經在炕上炕著了。好在生產隊分得有黃豆,母親拿來推成豆腐,用一種植物油和一些花椒之類的香料,混合著,擰成一個個圓形,也放在炕上,這就是血豆腐。

過年一定得有甜酒,也還得有糍粑。這些雖然不會很多,但母親總會準備得有的,只有爸爸的土酒困難一點。那時用酒票,父親找了那些沒喝酒的人,他們給了他票購買,酒,我們叫它「八加一」,因為那時好像是全國「統購統銷」,價格全國一樣,父親能得到三五斤白酒,那還叫做有關係的才得到。不過,這難不到母親,每到過年的時候,母親會用紅苕砍成細塊,然後用酒麴發酵,一個星期後就可以烤成水酒了。我那時不喝酒,但那苕酒味總是在屋裡漂蕩著,香味還是不錯。美文

過年過年,殺雞上前。這話不錯,雞是必不可少的。一年到頭沒有一隻雞肯定是不行的。在三十的那天,我們作為小孩總是把公雞早早的抱出去了,我們必須在這雞被殺之前,到村子裡巡一圈比賽,看誰的公雞打鬥最利害。當雞抱回來時,雞已奄奄一息。

三柱香,一貼紙,香壇上一燒,雞就在堂屋的中央被殺了。雞殺好不能馬上燙,還得先將好看的毛拔下來,特別是頸間和尾巴那一撮看。先用箕子裝好,母親把我們的棉帽取了來,用針線縫成一圈一圈的,然後把所有的雞毛插在針腳之上。這當然要花功夫的,前面用的毛要長一點,後面用的毛我短一點,花色搭配要得當。女孩一般不戴,男孩是必須的,主要是五六歲以下的男孩。雞毛插好之後,我們便戴著去寨子上走一圈了,大家攀比著哪個更好看。

聽老人說,插雞毛是男人的象徵,在解放之前,有很多的小夥子都是還戴著這種帽子出行、遊方呢。「尿泡」是雞的胃部,苗話叫「都勿」,雞開腸破肚之後,取了出來,用水洗凈,又用火坑灰死勁的搓,然後重新洗乾淨,用嘴一吹,再用線紮緊,一個漂亮的「都勿」就算做成。這「都勿」一頭長一頭短,拿在手上象個天鵝,很受小孩喜歡。

我們到漢族地方之後,也貼春聯、也貼畫圖。「說春」的人從石阡縣那邊的山上翻山過來,他們背著雕版印刷的「曆書」,用一種古紙,薄飛飛的,除了印有日期星期以及禁忌的時期外,還有「幾龍治水,幾牛耕地,幾馬駝谷,幾夫共倉……」等等。大人們一看就知道某年是有不有水耕地,糧食能否豐收,神奇得很。這「曆書」一般放在香壇上以方便大家閱覽。那說書的人一來,人們就打開大門讓他進堂屋裡去,他在裡面又是說福又是喜,讓主人家心裡樂滋滋的,主人會拿幾毛錢或塊把錢送給「說春」的人。

過年的時間多是在下午的三四點鐘,這時各種菜都煮熟。母親拿出一個篩子,裡面放置祭品,這主要是肉、酒之類的。拿到香壇下的一張桌子擱好,焚香燒紙,放鞭炮這就算是祭祀成功。接下來就是吃飯。我們家父母親總希望我們先洗好手,飯是糯米團,肉切成大砣大砣的,用手抓著吃。這就是「和祖宗共食」。至於我們苗家為什麼那天要用手抓飯食,我說不清楚。大家們說,這一天祖宗都回來了,祖宗在太陽升起的東方,祖宗們曾經用手抓飯食,所以用手吃才算是「和祖宗共食」。這種習俗好多地方沒有了,但是在我們老家一帶也還有人按古訓古規。

吃飯的時候,母親不斷地說,你們又得一歲了,長大了。小的弟妹分到的是雞腿、大一點的得雞翅,再大一點的得一砣肉,那時我的奶奶還在,她分到的是雞心雞肝。反正人人都分到等額的份兒。

飯吃好之後,天已暗了下來。父親找來一個大大的青楓蔸往火坑上一放,這就是「守歲」的柴火。全家人圍繞著火坑敘話。那時沒有電視,收音機根本買不起,火坑夜話是最好的打發「守歲」。父親喜歡「擺古」,什麼人猴打官司、兄弟人姊妹虎、耇耶與耇呼等等,反正年年都是那些故事。每次擺出來,總感覺新鮮度都不同。有時會擺的,自己也擺,不會的地方有人也會補充。

父母是苗族傳統歌師,有人會到家裡來找他們揀歌(當地把教歌叫揀歌),年輕人找教情歌,中年人找教酒歌,小孩子就是童謠。這樣的日子一直到過完小年(苗族把正月十五叫小年)才結束。晚上沒有吃的,都是一些土產的葵花籽、花生、南瓜籽之類的,糖果較少。但那時大家過得有滋有味。能在這一家得到一次燒開的甜酒吃,那就是最上檔次的家庭了。

夜霄之後,小孩們要去睡覺了,因為第二天還要去「踩年」。而大人們則堅守崗位守年。

天還沒亮,大人們便叫醒我們:「起來踩年了,年要走了呢!」男孩們便聞風而動(這沒有女孩的事)。起了床,洗好臉,左右鄰居邀約幾個小夥伴,「踩年」開始了。「踩年」,說的是踩年的尾巴。年過了之後,年要到東方去,它要到那裡帶來春天,帶來布谷鳥,帶來風雨雷電,帶來四季。年走之前,由男孩子們起來踩了它的尾巴,年才記到回來。其實這是苗族人對新一年的美好心愿。

每到一戶之後,小孩們敲擊主人家的門,主人聽到後就起來開門,接著就是發瓜子糖果之類。有錢的人家會給錢的,幾分錢到幾角錢不等。記得那時候我們得到的都是以瓜子為多。回來之後,大人們會問踩到龍尾巴沒有,我們都會說:「踩到了!」於是展現自己的「戰利品」。

初一是「踩年」,初二就是「踩新水」。這踩新水也和踩年一樣。

記憶中的年是濃烈的,年味濃,記憶也深。

現在生活好了,物質也豐富了,而我們確找不到年味了,其實是被我們自己的無知消解的。它緣於我們對自己文化及其價值的無知,對人的精神生活與需求的無知。年歲好了,我們的年都是在麻將桌上消失了,年沒有文化的依傍,年則過得十分的尷尬,這就是現在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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